这是女人第二次醒来,身体虽然十分疲惫,但火辣辣的痛楚已经有所好转,额头也不再发烧,身体正在逐步的痊愈。她感觉自己从狂风骤雨的云端又再次着陆了。
那个男人真的有那么好心吗,不,女人更相信他是另有所图,对降头师的刻板印象早已将陈衍视作洪水猛兽。
恰好此时陈衍正端着饭进来,女人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了,肚子中空空如也,闻到饭菜的香味后立刻精神一振。
陈衍熬的是香粥,里头有肉末,是陈衍今早买的狗腿上剔下来的。
粥炖得烂透,就是怕姑娘没有劲咀嚼。
陈衍端起碗,用瓷勺舀起一勺粥凑到女人的嘴边,倒入了女人的口中。
女人整张脸都烂了,只剩下两颗眼珠转动着打量着陈衍。她的喉咙受了伤,除了流食,什么都吃不了,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接受陈衍的喂食。
喂了大半碗粥,女人已经吃不下了。
“姑娘,我请了个大婶替你擦洗身子,莫要害怕,若是大婶弄疼你了,就告诉我,无需忍耐。”
女子点点头,嗯嗯哼了两声。
陈衍抬头让门外的大婶进来,一个胖乎乎的大婶抱着木盆和布进来了。
“小心擦拭,切莫弄疼她。”
“知道了陈大师,您说了好几回了。”大妈操着暹罗语,扭着肥胖的屁股进了屋子,将陈衍给推了出来。
许久过后,陈衍才进去,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说道:“若是疼了,你就点点头,若是大婶做的还行,你就眨眨眼,以后就让她来伺候你。”
女人眨眨眼,眼眶都湿润了,泪水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头。
“莫要哭泣,我看你年纪尚小,虽然面容已毁,但鬼街能人众多,往后恢复容颜也不是不可能。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寻家人,切莫失去希望。”
陈衍还想劝几句,但旁边的大妈一直催促他结算工钱,只得和大婶先下楼算钱。
女人略微心安,但对这一切又不敢相信,昨天明明还活在地狱中,今日却又是这般温柔的人。她好怕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重新坠入千丈深渊。
自从家里有了个病人,陈衍忙多了,至少做饭是不敢马虎了,也就偶尔有个闲暇时间喝个茶。
为了唤起她的求生意志,陈衍每日到茶馆去打听新奇听闻,回家专门讲给她听。女人从最开始的闷闷不乐,日渐消瘦,再到后来笑容常开,每日都期待着能站起来帮陈衍分担辛劳。
一开始,陈衍还觉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但看着女子一天天好起来,陈衍的心理也不由发生了一丝改变,心境也不再孤苦无味,生活渐渐有了颜色。
“今日想吃点什么?”
这个问题他每天都要问,尽管她什么都回答不了,除了点头摇头眨眼。
她微笑着,转头看向窗外,她不明白窗外为什么总是灰蒙蒙的,太阳什么时候会出来呢?
陈衍以为她想家了,想外面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便又安慰道:“兴许这几个月养得好,就能下地了。”
阿婶这几日媳妇生孩子,没空来给女人打理,都是陈衍给她梳头洗漱。与别的女子不同,这个女人似乎对传统观念并不是很看重,也不做女儿姿态扭扭捏捏,即便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单靠眼神也能感受到她的落落大方和不卑不亢。
“这几日粥吃得有点多,给你下碗面吧。”
她笑着点点头了,陈衍照顾她这么久了,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她对陈衍从一开始的刻板印象,再到现在几乎如同家人一般,也只是短短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虽然短,但足以见证一个人的品行。
陈衍知道,她不喜欢吃肉,而是喜欢新鲜的蔬果,如果能打上一个鸡蛋那就更好了。食舍什么都有,刚拉好的面条便宜得很,按陈衍如今的身价就算一碗面打上百来个鸡蛋吃个几百顿都吃不穷他。
路上刚好遇到一个小摊贩,所卖之物为女子发簪,发夹,耳环之物,但鬼街女子何其少,生意不怎么样。
刚好她头发已经稍稍长了些,陈衍这就挑上了发簪。
木制的感觉太廉价,不适合送人,金制的步摇倒是精致,发簪的簪首加上可晃动的金蝴蝶,走起路来蝴蝶会随着步子的颤动而自然的摇曳,好似有两只真蝴蝶在头上翩翩起舞。可惜她容貌已毁,太过精致反而会令她对自己的容貌过于伤心。
陈衍还是挑中了白玉制成的发簪,既不招摇,又不俗气,送人也显得品味高深。
可惜小贩嘴都说烂了,都没把金色发簪给卖出去。
陈衍还买了副耳环,耳环上的吊坠是绿白相间的翡翠,非常地好看。
连同蔬菜和肉,面,陈衍提着一大包东西回到了店中,一想起女人甜蜜蜜的笑,他便觉得生活不再淡如白水。他甚至觉得当初没有成家是多么错误的事,若他有儿女,也该如她这般大小了。
他想了很多,想到女人以后要出嫁,想到女人带着孩子回来看他,想到了很远很远,甚至都在着手女人嫁妆的事情。
但想到了女人那不堪直视的面庞,他叹了口气,终止了幻想。不知把她救回来是好是坏,往后要忍受旁人恶毒的目光,要直面自己的丑陋,对一个女人而言不亚于地狱。
自己再帮她留意留意吧,说不定真有奇人呢。
转眼间又过去了三个月,药婆重新上门替女人号脉,她告诉陈衍近期就可以拆绷带下地了,但仍要坚持药浴,这能让她的皮肤稍微光滑些,不至于如初见般狰狞。
陈衍欣喜若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久卧在床的女人。
她笑了,与以往为了让陈衍放心挤出来的微笑不同,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的笑。
为了避免刺激到女人,陈衍将家中所有的镜子全部收了起来,他给女人买了几匹布,针线,针线活或许可以转移掉她的注意力。
至于女人的声音,药婆说她受到过很重的外伤,不只是失去声音,还有不定时晕眩,右耳失聪等多种症状,一时半会难以养好。
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二人又怎么能奢求太多了,千恩万谢下将药婆送了回去。
女人朝陈衍眨眼,陈衍知道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起来了,于是便叫唤上了大妈,他退到了门外等候。
一时间找不到裁缝给女人做衣裳,只得买几套暹罗人的服饰。好在有大妈在,不怕女人不知道怎么穿搭。
许久过后,门嘎吱一声开了。
若是不看女人身上的疤痕,就这脱俗的气质和婀娜的身影便可看出女人的底子有多好,红色的丝绸长布紧紧的裹着平坦的腹部,下半身的方裙衬托女人身材的修长和曼妙的曲线。
只可惜天妒红颜。
女人看出了陈衍眼中的惋惜,心中的喜悦也不由地削去三分。
暹罗的衣着较之汉族而言,还是太过开放了些。由于南洋夏季炎热,所以女性上半身也只是用布裹着胸部和腹部,露出了锁骨周围一片,对汉人而言相当于半裸的状态。
女人一时适应不过来这服饰,双手遮在了裸露的锁骨和双肩处,不敢直视陈衍。
陈衍也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久了,真是太过失礼了,他急忙让大婶去拿件轻薄的外套给套在外面。
暹罗的衣服透风舒爽,非常适合夏季,对于女人的皮肤来说,也是很有好处的。透风干燥的环境有利于伤口的康复。
至少,陈衍的店里有人帮助了。一张桌子从一双筷子变成了两双,从胡乱烹煮变成了三菜一汤,陈衍的衣服也从长短不一变得合适体面,就连帽子上的破洞也打上了补丁。
当陈衍问及家人之时,她不说话,黯然神伤,屹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陈衍认为她的家人应当是遭遇不幸,不然好好的女人怎么会流亡南洋呢?她不会说暹罗语,也没有一门手艺活,女儿身的她难以在外面活下去,陈衍只得收留下了她。
陈衍的小店中再一次有了温度,上一个让小店这么热闹的,还是过世多年的大胡子赖在这儿不走的时候。
替女人恢复容颜的方法,陈衍暂时没有找到人,药婆的方法只能让皮肤上变得光滑,只能是改善,达不到陈衍的要求。他深深知道,一副好容颜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可怜的女人!
陈衍拿起果脯,往嘴中一扔,又送了口茶,难得的惬意。
女人刚下床就忙上忙下,一边给陈衍补洗衣裳,一边又烧菜做饭,一个干下床的病人一天干的活比他一个月干的活都多,着实让陈衍有些难以自容。
他手笨,帮不上忙。
陈衍实在忍不住,拦住了女人,解释自己并不是把她当佣人。
女人用手比划了半天,陈衍才知道她的意思,原来是躺床上太久了,她迫不及待想找些事情做。
陈衍这才放心下来,叮嘱她不要累坏身体,便接着靠在摇椅上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话说,养个女儿其实也还不错。
以他现在的资产,别说养一个,养一百个都不成问题,可惜,这把年纪的他对男女之情没什么兴趣,要不然在外买一套别院,娶几方妻妾,几年下来就能儿孙满堂了。
“陈大师!”
门外潘主事此刻正好找上门来,手里提着厚厚的一沓纸。
“小潘啊,有事吗?”
别人或许不敢这么称呼这位潘主事,但陈衍绝对够资格,年纪上陈衍都可以当他爹了。再者此人心思不纯,陈衍察觉到王家在外的田产有缩水的现象,很大可能是这位小潘的手笔了。
至于这些东西流到了哪家去,陈衍还真查不出来,以他的能力经营好这家店已经就是极限了,在生意上,他还真不一定玩的过这些后辈。
“大师,上半年的分红要开始了,所有铺子的账房先生都已经到鬼街了,就等着您了。”
“不急不急,坐下,陪我喝一壶茶再走。”
陈衍提起烧得滚烫的水,涮了下杯子,将滚烫的水倒入茶壶,给潘主事倒了杯茶。
“这泡茶,急不得。水热了,茶容易失味,水凉了,又泡不出味道,凡事要讲个适可而止。你说是吧,小潘?”
潘主事端起茶杯,竟烫得握不住手,也不知道陈衍是如何把茶杯端过来的。又见陈衍眼中的警告意味,知道他不出这口恶气是不会罢休的。
“小潘呐,喝茶得趁热,凉了可就不好了。”陈衍铁了心要整他。
潘主事悬在空中的手放下也不是,拿起也不是。
他狠下心,端起茶杯往口中送。差点烫得把茶水喷出来,但他还是硬咽了下去,好似一团火从口中一直烧到了咽喉,他感觉胃都快被烧穿了。
舌头烫的说不来话,喉咙更是疼得冒烟,这下陈衍该舒服了吧,他起身拱手再请。
陈衍这才慢悠悠地起身,他朝里屋喊了句:“姑娘,小心看店。”
莫非是新收的丫鬟,还是徒弟,亦或者是小妾,潘主事偷偷往里头瞟去,只看见一个浑身是烧痕的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身材高挑纤细,眼若秋水,可惜面容毁了,应当是陈衍前阵子带回来的女人。
没想到此人竟有这副好心肠,或许,只是另有所图罢了。
潘主事想入非非,却发觉肩膀突然发沉,陈衍的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来,对上了陈衍的眼神。
陈衍是在警告我,别打那个姑娘的注意吗?潘主事转念一想,这女人对陈衍或许有点价值,说不定很重要,这老鬼指不定就好这一口。
他不知道的是,一只透明的守宫沿着陈衍的手臂,以雷霆之速钻入了潘主事的衣裳,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既然警告没用,那就该打一打对方越界的手。有时候,手伸得太长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衍杀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