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村庄如同往常一般,宁静中带着肃穆,除了巡逻和放哨的人外,所有人都静静躲在住所中,即便是外出如厕也要拉上个陪同的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女人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将一串佛珠高高托到略高于头顶的位置,口中默念着她近期刚学到的词。佛珠是用塞干了的细小果实打孔制成,然后用草根串成一串,很有部落特色。
今晚她的孩子忽然腹中绞痛,让她想起村中那些死后失去内脏的村民,不由得害怕起来。
小孩子很不安分,女人将孩子牵到佛像前,让孩子和她一起念叨这个不知道什么含义的词。
“阿弥陀佛”,孩子痛苦地念着,眼角的泪水滴落在地上,忽然间,一大口血从孩子的口中喷出,染红的佛像,也染红了女人的托举着佛珠的手。
没等女人扶住孩子,这可怜的孩子已经两眼翻白,躺在地上。
女人哆嗦着抱起孩子,却发现孩子的重量只有平日的七成,一模肚子竟只剩张肚皮。
啊——
一声惨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然后是一团乱麻似的疯狂,到处都充斥着尖叫,火光在村中接二连三的亮起,然后开始游动。
起初是无规律的漫游和冲撞,之后火光汇聚成线,线又汇聚成面,一齐朝某个方向而来,这个方向就是陈衍所在的棚屋。
动静早已被陈衍察觉到了,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这是当年从当昆布莱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当昆布莱的手艺不差,陈衍相信这会是一把不错的武器,因而留到了现在。
不过直到现在,他都没看出这把其貌不扬的短刃有何过人之处。希望它能派上用场吧。
他把张祈乐拉到窗边,将匕首塞到她手中。
“匕首只有到了万不得已方可使用。你现在从窗户离开,逃到村外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脱险后自来寻你。”
张祈乐摇摇头,拉着陈衍的衣服不肯放手。
陈衍知道她的意思,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两个人走风险太大,他们冲我来的,你在我身边会拖累我的,我也没把握能保护好你。”
没等她点头答应,陈衍就已经把她推出了窗外。
可怜的张祈乐本就没几两肉,被陈衍轻轻一推就落到了窗外,还好底下有一堆杂草垫着。
她起身却发觉后背有人,竟是两个巡逻的村民。他们背后的骨箭锐利无比,可以轻松穿透猎物的皮表,手上的矛轻轻一掷,可命中两三丈开外的敌人。
意料中的被一箭穿心的结局并没有出现,两个巡夜的人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也没有看见张祈乐,好似她完全透明。
巡夜人急匆匆朝火光处赶去,不曾停留。
她松了一大口气,蹑手蹑脚地往村外跑去。
期间,她又遇上了不少村民,但他们都好像被蒙住了双眼,对身边的张祈乐没有任何反应。张祈乐变得大胆起来,明目张胆往外跑。
一同离开村外的还有商队一行人,虽然远离了村落,但每个人心中的焦躁和紧张并未减轻半分,好似危险并未解除。
占叻原本想派人通知陈衍,但村落的局势瞬息万变,转眼间就陷入了暴动之中,就连长老的话都不再管用。
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占叻自然以自己商队安全为优先考虑,所以对陈大师,他只能说抱歉了。
“来人呐,把铃铛摘了。”
象身上的铃铛原本是在提醒沿途的阿赞,他们是自己人,以免误伤。但现在这声声清脆的铃声非但不能给任何的安全保证,还有可能暴露己方位置。
前方的道路突然被一棵倒塌的大树给拦住,大树的枝叶还绿油油的,可见树倒不久,应该是今日刚伐的。部族的人砍树不会堵住路,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阿南,去把树移开。”
名叫阿南的人正是那天带着头巾去向陈衍的传话的黑胖子,他捂着肚子下来马,走了几步便被坑绊倒在地。
见他许久没起来,占叻叫喊道:“去几个人扶起来。”
几个青壮年下了象背,跑去将其搀扶。阿南口吐鲜血,胸口染红一大片,将几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而不知不觉间,队伍中一前一后各有两人落地不起。
这两人正是占叻的队伍中的两位阿赞,而阿南是商队中的管事,这是有针对性的狩猎。至于他和威猜,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佩戴了价值不菲的佛牌才能幸免于难。
“我,我好难受。”
阿南嘴边吐着血,看起来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占叻手搭在他的衣服上,呼出一口气后,一把掀开。
原本圆鼓鼓的肚子现在全瘪下去了,内脏应该是不见了,没有任何伤口,就像是在内部融化一样。
两个阿赞也是同样的情况,内脏不见了踪影。这两个阿赞虽然不算厉害,但也不至于无声无息就这么栽了。
嗖嗖——
破空声响起的时候,地上已经是多了五具尸体。
周围十几副弓弩对准了商队其余的人,村中族人不知为何埋伏于此,但看到他们干瘪的肚子,占叻就全明白了。
村落棚屋内,门被一脚踹开,村民一股脑涌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佛珠,光着脑袋的男人,他一把揪住陈衍,掐住陈衍的脖子说道:“是你,对不对,就是你干的!”
其他人在棚屋里搜来搜去,陈衍的衣服被掀得乱七八糟,鬼匣子村民是打也打不开,踹也踹不坏,被扔到了角落边。
其中一个村民高兴的喊道:“找到了,找到了。”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挥舞。
打开葫芦口的木塞,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血腥味,呛得众人不免捂鼻干呕。倒出来后是一些块状的血腥物,黏糊糊的,十分恶心。
“这一定是内脏,你这个恶魔。”
陈衍挨了一拳,摔倒在地上,紧接着是无数的拳脚。
“住手!”
带佛珠的光头大喊停手,义正言辞地道:“今夜又有了几个孩子无辜受难,即便不是他干的,这葫芦里的东西不会作假,此人八成不是善类。把他带到祭场,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屋外的火把像波浪一样上下浮动。
几个妇女哭得双腿无力,撕心裂肺,若无旁人搀扶,恐早就瘫软在地。这几个人明显就是孩子的母亲。
陈衍被牢牢困住,在身后众人的推搡中往村中而去。在路上,他还被补了几脚,头发都被扯乱了。
现在的他披散着头发,身上带着伤口和血迹,还真像个嗜血成魔的魔头。
越往村内走,越觉得诡异,村中的佛像都是村民根据自己的想象和外人的描述而刻制,没有慈眉善目的平易近人,反而有一种虎目熊脸的凶威。
看地上的红色的血印就知道他们在佛像面前屠宰活物的频率不会低,可见他们也不知道佛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佛教的教义和经典,只是还延续着以前的血腥手段向神秘彰显自己的崇拜。
这种环境下的佛会是善佛吗?披着袈裟的恶鬼罢了!
陈衍的刑场很隆重,半个村子的人都在旁围观,目光集中于他一人身上,此刻所有的悲喜交加都系于他一人;但也很简陋,干木头加上干柴火,外加一根石柱子一条绳子,只需要再来一把火就可以完成轰轰烈烈的审判。
与其说是审判,倒不如说是宣泄。
他们喊得很激动,心中宣泄出来的情绪是大仇得报的痛快,还是抓住凶手后的放松宣泄,他们也不知道。
陈衍被捆在柱子上,他的身高正好是柱子底下焦黑的部份,想必这里已经是烧死了不少冤魂。
下一步就是上火了,不出意外的话陈衍就要变成柱子上的黑炭了。
日干庚辰落乾宫,逢伤门。伤门为凶门,主人遭疾病刑伤之象,但伤门受制,门受宫克凶不起。
事情不应当如此走向,此刻应当柳暗花明之转局才是。
“来人呐,将这些渎神者给我拿下。”
这个声音是长老的声音,陈衍不免喜出望外,果然他的卦象不错。局面越乱越好,这样他才好浑水摸鱼离开这里。最好乱到那几只黄雀无暇顾及他和张祈乐两人。
另外一批村民全副武装,带着矛和弓箭,将祭场团团围住。
祭场的中央是三百多个村民,男女都有,还不乏小孩,武器只有手中的火把。
围住祭场的是一百名壮年男子,皆有弓矛。
两边的优劣一眼便知。
“你等受神明眷顾,蒙受神恩才得以立足,如今却抛弃了信仰,改奉外神。你们都该死,只有把你们都献祭给神,神才会从回到我们身边。”
长老连同所有持弓之人赤裸着上身,裸露的臂膀都纹着奇怪的纹路。
“你放屁……”
带着佛珠的光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射成了刺猬。
所有人都推搡着四散而逃,但在箭雨下很快就成了地上的尸体。
陈衍偷偷用血花将捆着他的绳子给腐蚀断了,这种绳子是用藤曼编织而成,对血花来说不算太坚固。
与村民毫无目的地乱跑不同,陈衍早就确定了一个方位:急从神,值符落艮宫,方位上为东北方。
陈衍朝东北方向跑,血花伴随左右,将前面的障碍扫空,包围圈被撕开了一小口,射来的弓箭也被血花给腐蚀成黑烟。
持弓的几个人被陈衍杀死了,就在陈衍突围后很快就有其他人补足缺口,他们并未前去追杀,而是守在原地完成仪式。
掉落的火把在祭场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后方是烈火,前方是飞来的弓箭,人们无处可躲,地上的尸体比站着的人还多。
长老跪在地上,用着奇怪难懂的语言祈祷。
此刻寂静无声,此刻血流成河,此刻神明正注视着他们!
他感受到了,他们都感受到了,神明在回应他们。
接下去发生什么,已经和陈衍无关了。
此刻的陈衍已经离开了,他还细节地捎上了葫芦和衣物,以及鬼匣。这些东西都被村民一齐挂在了石柱上,应该是想一齐焚毁,但都被陈衍拿了回来。
“你若再晚一步,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凌大师无端受了几脚踹,心中自是不痛快。
“少一事为妙,这本就与我们无关。”
陈衍嘴上胡乱回应道,大多数心思放在了眼睛上,天黑林密,陈衍只能借月光而行。
以他和张祈乐分开的时间起局,以日干为用神,六合落震宫,为东方,是她离开的方位,日干落巽宫,为东南方,是她现在所处的方位。日干落内盘,说明离陈衍不远。
不过日干所在宫临死门,逢白虎,白虎主杀,死门是凶门,又时干冲日干,大凶。说明她此刻有危险。
事不宜迟,陈衍迅速朝该方向前进。希望他在张祈乐身上布置的诸多手段能起到作用,撑到他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