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寸步难行,若不是张祈乐轻功傍身,非得被困在林中不可。
诺大的雨林,哪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她既不敢离村落太远,也不敢离太近,既怕陈衍找不到她,又怕暴露自己的位置。她只能在村外一圈游动。
灌丛又密又锋利,将她的小腿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一滴血珠挂在了细枝头,当她离开后,很快就被两只手指摄入其中。
“血的味道,哼哈哈哈哈……”
鼻子痴迷地嗅了许久后,才恋恋不舍将这一滴血抹在了阴牌上,黑衣人眯着眼睛贪婪地说道:“去吧,带回来给我。”
两团黑影应阴牌的召唤而来,朝张祈乐的方向而去。
张祈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她十分担心陈衍的安危,想的是若天亮陈衍还未能现身,她就到村落中探一探。
天越来越黑了,黑到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脚。
哈——
她感觉到肚子上好似被踹了一脚,疼痛难耐,而且这阵疼痛还在持续不断,殊不知已经有一双手已经捏在了她的胃上,随时一扯就能要了她的命。
但是突然之间这阵疼痛感又消失不见,她感觉很诡异,却又不知道这种突然其来而又骤然消失的痛楚来源于何处,只得迅速离开此地。
远处的黑衣人怒气腾腾说道:“该死的,这个人身边有护身鬼。”
黑衣人往前紧跟了几十步,忽然发现她从眼前消失。
“鬼遮眼,不入流的手段。”
他往前撒了一手粉末,凭空传来一声惨叫声,张祈乐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
张祈乐的身影钻入了一大片丛林中,绿油油的植被盖住了她的踪迹。
黑衣人宛若离弦的箭,咻的一声紧跟在其后。
扒开挡在眼前的绿植被,一条白色的闪电冲向他的面门,好在他的反应跟得上,单手握住了咫尺之间的危险。
摊开手一看,竟是一只白色守宫。
该死,他吓得松开了手,守宫迅速从他手上溜走。
他急忙脱下了手套,扔掉了沾着不明液体的手套。
这一耽搁下来,张祈乐早就跑没影了。
这可摆脱不了一位在丛林中摸爬打滚多年的阿赞,那两团阴魂还在她屁股后面呢!
只是此刻正好有一声虎啸震响山林。
看来不用我出手了,黑衣人就此止步。自己已经失手一次了,若在上前抢食,恐让这家伙背后说风凉话。
也罢,今儿不缺食。
他掉头召回了两只阴鬼。
张祈乐睁大了双眼,发颤的手紧紧握住了匕首,眼前是一头人头虎身的怪物,体有兽毛,利爪尖牙,尤其是那双嗜血残暴的双眼盯得她发自心底里恐惧。
还没等护身鬼靠近,一声虎啸就快要将阴鬼给震散了。
也正是这阵怒吼将她的反抗之心彻底湮灭,失去了与其对峙的勇气。她转头朝后逃,依照轻功在多棵树之间来回腾挪。
虎这种生物,虽然也能爬树,但在树上的敏捷度与地上完全不能想比,而且重量会很容易把细嫩的枝条给压垮。相较之下,张祈乐在林间就要显得如鱼得水些。
也正是因此,张祈乐得以与其周旋。
一声声虎啸声响彻林间,虎人一扑一剪,一棵树就被轻易推倒,用蛮力开辟了一条道路。
一棵粗壮的大树就在面前,她急忙往旁翻滚,避免撞上大树。
但下一刻,整棵大树在虎人的冲撞下,竟像纸一样被撕开了,树叶如同雨水一般洒落下来。就连粗壮的树干也挡不住他的爪子,如果刚刚把这颗树换成是她的话,现在落在地上的应该不是落叶,而是她的尸体残片了。
它往前一扑,显露出锋利的爪子和两颗兽牙。
张祈乐匆匆地避开,虽然从侧面躲开了攻击,但却被尾巴扫中,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
这畜生可比正常的大虫猛多了。
她起身,紧捏着手中的匕首。
而它则饶有兴致地围着张祈乐转圈,似乎并不着急解决战斗。
其实刚刚张祈乐有机会将匕首掷出,将虎人给打伤,但这是她手里唯一对虎人有威胁的兵器,若没了这把短刃,依靠她的细胳膊细腿,打上去只是挠痒痒。其次,利刃太短了,扎上去最多对这头牲口造成皮外伤,既打不死,也打不疼。
她双手握着匕首,缓缓后退,而它则舔着舌头,一步步压前。
“陈大师,你会在哪里?太师叔,快来救我!”她心中把所有能想到的人都默默念了一遍,已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大,那是村落的方向,不过一人一兽都不在意。
就在两者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五步之内,虎人却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一道血幕绕过了张祈乐,横亘在了虎人和张祈乐中间。这道血幕彷佛是有意识般往前拱,刻意把张祈乐和虎人之间的距离拉大。
张祈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是逃跑的最好机会。
她拔腿往后跑,今晚她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翻了多少棵树了。
后面的打斗声不绝于耳,但她不敢回头,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前方的有个黑漆漆的人影,她停下了脚步,这个人影有些熟悉,她不太确定是不是陈衍。
“祈乐,走!”
这一声呼唤才让她确定了此人正是陈衍。
两人一齐在丛里中穿梭,陈衍的体能并不算太好,实际速度比张祈乐一个人的速度要慢些。
虎人在血水中翻滚,它原本很忌惮陈衍的飞头降,但只是一个回合之间,它就意识到陈衍的飞头降只有一层的功力,这对它简直就是个笑话。
它四脚朝天,一泡热尿浇在了血花之上。
血话一遇到秽物就破功了,顷刻间就散退了。
“这种程度也好意思出来卖弄?”
虎人竟然口吐人言,下一刻,它居然化了人身,就连兽牙和爪子也都恢复成了人样,变成了一个光头大汉。
长时间维持兽身对他的消耗很大。
他裸露着身体,朝陈衍的方向追去。这种慢慢的追猎过程,他非常喜欢,猎物既不过分弱小,也不会威胁他的生命。
陈衍在跑动中停下了步伐,双眼顿时失去了神采。
张祈乐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对,搀扶着他坐下,给他喂了些水。
口中的水还没咽下去,就被陈衍全部吐了出来,连带着一起出来的还有血。不仅口中吐血,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渗血。张祈乐吓得流出了眼泪。
“不要理我,他们破了我的飞头降。你快走,你我绝非他们的对手。”
其实在陈衍看到了人头虎身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了。
传闻高棉有两位法力高强的阿赞,被称为高棉双王,他们的名字叫做乃蜜和乃顶。乃蜜修行虎身舍十面,能化身猛虎,经常化身猛虎拦路食人。
虎身舍十面这种法术通过猎杀老虎熬制虎油行法,十分刚猛,以虎形态现身却比虎要凶猛上十倍不止,人们一般称修行这种功法的人为舍瀛。
另一位阿赞乃顶专门驯养了两只小鬼,用于偷取内脏,往往能杀人于无声。
更变态的是,他有一秘法能通过食人内脏用于治病和延寿,据说他在高棉十年共吃了不下于上千颗心脏。
陈衍这一趟出来携带的护身鬼除了狗子阿婆阿花之外都派去保护张祈乐,结果一个照面被乃顶两只食心小鬼杀得片甲不留。可见乃顶实力不比乃密差。
七八年前他们在众多高僧的追剿中消失不见,很多人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躲到了人迹罕至的雨林中,在这里展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狩猎。
若是遇上其中一个还好,尚有生还可能,若同时来了两个,陈衍这次是难脱身了。
张祈乐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灵机一动,解开了陈衍腰带上的葫芦,将里面的血食灌入到陈衍口中。
她曾见过陈衍食用过血食,但不确定这对他是否有帮助,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起码比什么都不做强。
庆幸的是,陈衍的脸色好转了不少。而不幸的是,乃蜜能通过血液的气味快速寻找到他们。
一想起那虎人的赫赫之威,她丝毫不怀疑陈衍所说的话语。但若是两人真有如此实力,不早把村寨中的人当猪狗宰了。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道:“为何他们不直接杀入村寨?”
陈衍惨白着脸,说道:“村寨中供奉着阴鬼,他们用香火换平安。一代代的血祭造就的是空前强大的阴神,甚至说已经脱离了鬼的范畴,他们称之为神。
可惜了,和尚的传教破坏了这一种平衡,村子被抛弃了。直到我们离开,长老还在试图用血祭唤回他们的神。”
村寨的命运谁也不知道,或许他们的神会回到他们身边,但以区区几百的人口怎么供奉得起胃口日渐增大的阴神呢?
对于村民的命运,两人都没有多大兴趣,张祈乐之所以提出这个话题,只是让陈衍提起精神,活络气氛罢了,避免他再起轻生的想法。
此刻天刚刚微亮。
张祈乐搀扶着陈衍,一步一步朝前方挪,偶尔还停留下来用匕首清除前方的草木,为陈衍开出一条道。
这样的速度又能走得了多远呢?
不,陈衍又如何能轻易认命,他边走边想,苦思之下竟听见了宛若天籁之音的流水声。
叮咚叮咚,是溪水的声音!
有了有了,天不绝我,陈衍欣喜若狂,让张祈乐拖着他到溪水边。
溪水很湍急,但不是很深,水还有些凉,不过这已经符合陈衍的计划要求了。
“柳暗花明啊,柳暗花明啊!”
陈衍拍着手,痴傻地笑道,可把旁边的张祈乐给吓坏了。毕竟很多降头师被破降后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半痴半傻。
“对了,木头,找跟大木头。”
陈衍手舞足蹈,但张祈乐能看出他的理性还在。
她也一扫颓废,振作了起来。
两人一同收集了一些木柴和枝叶,用藤条捆绑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小木筏。不过两人的重量再加上一些行李,明显不是这个小木筏能接受的。所以两人只能泡在水中,只留衣物和鬼匣等物放在木筏上,两人推着竹筏顺流而下。
水流可以带走陈衍身上的血腥味,还可以加快两人的速度,这样一来就有望逃出生天了。
张祈乐脸色有些白,彻夜未睡又受了寒气,她还是振作着紧抓着木筏,另一只手则搂着陈衍肩膀,替他省些力气。
白色的守宫从她的头发中探出了头,闻到陈衍的味道后依照多年训练的本能,从她的手臂上爬到了陈衍的肩膀上。
“你这小东西,倒是知道回家!”
陈衍调侃了句,便吃到了一口溪水,呛得他咳嗽了许久。背后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替他理顺了气。
张祈乐倒是不知道这小虫子躲她背后,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她也是极害怕这些虫子。
木筏顿了顿,原来是触了河石。
在过半个时辰天又要黑了,而且两人浑身都湿透了,需要取暖和进食。
两人合力将木筏推到岸上,哆嗦着寻找晚上的庇护所。
乃蜜一路追到了岸边,便断了踪迹,他在岸边来回徘徊。既然河对岸没有两人的气味,定是两人顺流而下。而这林中的河流蜿蜒曲折,走势去向他却是熟记于心,他知道如何抄近路拦截。
随手捞起一条鱼,往嘴中一塞,混合鱼腥味和血味的鱼肉连同骨头一同嚼碎咽入肚子中,他就这样解决了晚饭。
像野兽那般舔弄自己的手掌,作为结束晚饭的餐后仪式。
他再次化身为猛虎,隐秘于丛林之中。
陈衍和张祈乐知道乃蜜不会轻易罢手,但他们太冷太饿了,不得不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一晚上。
两个人在水中飘荡了一整天,体温流失了不少,却又不敢生火。两人瑟瑟发抖互相搂在一起。
月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他们的身上,但带来的只有光,没有热。
陈衍不好受,他现在召不出血花,还受反噬之苦,五脏六腑像是浸泡在酸液中般疼痛难忍。
张祈乐的额头贴在陈衍的下巴处,他能感觉到她的额头烫得厉害,在水中泡了这么久,以她的身体肯定受不了。陈衍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抱紧一点,将自己的体温传达给她。
她就这样安静地在陈衍怀中睡去,陈衍不知道她能不能在明天睁开双眼,在这种环境下染了风寒相当于半只脚进了阎王殿。
乃蜜此时正追踪到溪边,散架的木筏飘散在溪水上随波逐流,看来他们就在这里上了岸边。他喜欢夜晚,因为夜晚他的视力成了大优势,黑暗便是他最好最自然的伪装。
虎在捕食前,总要蛰伏身体,以最小的动静靠近猎物,慢慢缩短距离,然后以最快是速度突然暴起,扑倒猎物后决不会让它重新站起。
在他的眼睛中,一男一女依偎在一棵树下,没有感受到周围有任何的戒备手段,或者说他们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警戒措施。
头顶的月光被一大块阴影遮住,令人毛骨悚然的虎叫声从头顶上方炸开。
陈衍慌乱之下躲闪不及,眼见两人就要同时被落入虎口,鬼匣突然爆发出阵阵阴风,卷起了往下扑的虎身人面兽。
张祈乐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了树干上,而且伤的还是同上次被虎尾抽中的同个部位,也就是腰部。
凌先生从匣中钻出,冲击力十足的体格无论见多少次都令人不寒而栗。
虎人终于开始认真了起来,它压着尾巴,后肢下倾,像一根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这是它进攻的架势。
陈衍背起鬼匣,然后抱起张祈乐就往后跑。
张祈乐新伤未了再添旧伤,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周围的树在不断的后退,两头怪物的打斗声却越来越大,然后一切都越来越模糊。
面对体型远大于虎人的凌先生,乃蜜完全不惧。他凭借灵活的身躯,在凌先生的攻击下左右闪躲,以贴身的打法扰乱了凌先生的进攻节奏。
乃蜜的速度和力量都堪称是暴力的终极顶点,凌大师虽然声势不小,但在乃蜜面前显得雷声大雨点小,明眼人都能看出凌先生久战必败。
此刻的陈衍是什么感觉,屈辱,自卑,自责……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不过是蛛丝上一只小小的飞蛾,怎么也逃脱不了这张网。
他现在身上的负担很重,但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因为他们每拖延一秒,背后的凌大师就多一道伤痕。
凌大师一个不注意被乃蜜撕下了一个头,“痛,痛哉”,多种声音在不同颗头上传出。
乃蜜乘胜追击,又在凌大师身上添上了几道爪痕。
“来,来——”
凌大师节节败退,只得亲身召魂来缓解压力。
但哪有那么容易,这片林中多是些孤魂野鬼,没有经过祭炼,全都是游兵散勇。
乃蜜一声虎威响彻山林,凌先生纵有上万兵勇,无一鬼敢近身。他向前一跃,攀向了凌先生最肥大的头部。
凌先生自然知道他的企图,众多的头部伸长了脖子对其进行围剿,而乃蜜在一声声虎啸中将靠近的头部全都抓得血淋淋的。
最肥大的头部上血水宛如喷泉般洒落,两颗眼球被糟蹋得像一堆浆糊,凌先生痛苦发出阵阵哀嚎。
不多时,又一颗硕大的人头落到地上。
“痛,痛煞我也,痛呐……”
惨叫声传遍四野。
“先生……”
陈衍眼中蓄满了泪水,这是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落泪。他恨不得现在受苦受痛的是他自己。
乃蜜牙齿沾染了血丝,咧着嘴巴呼呼喘气,他没想到此鬼居然如此坚毅,被打成这样都不退半步。更令他想不通的是,陈衍这个菜鸟怎么会有这种实力的阴鬼护身。
一条巨尾扫来,力量不俗但速度在乃蜜看来仍有欠缺,他往上一跃躲过了横扫,沿着尾巴一路冲杀上去,留下了一行抓痕。
凌先生有些慌张,想召集小鬼拦住他,但根本没有阴鬼敢靠近。
一阵惨叫声后,凌大师的巨大尸骸倒在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这场大战已经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就连地表都被掀起,露出了植被下的土壤,这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乃蜜虽然实力超群,但也不敢在原地多待,很快就离开了战场,追杀陈衍而去。
陈衍能感觉到乃蜜就在旁边,根本不可能打赢他,乃蜜有一法器名为捨十面浸靚,可反弹诅咒和大部分法术,即便是用了血降,死的人也是陈衍。
在哪,他在哪,陈衍四顾茫茫,找不到目标。
后背上一阵凉风而过,陈衍知道乃蜜出手了,即便凌先生给他们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即便他们那么拼命的活下去,但还是被死亡给追上了。
乃蜜的爪子插入了陈衍的后背,不过是先没入了鬼匣中,与想象中的贯穿陈衍的肚肠不同,竟然卡在了鬼匣中。
他的手爪在鬼匣当中彷佛受到了火焰一般炙烤,疼得他立马抽了回来。
粘在手臂上的血肉已经完全被舔食干净,只剩下骨头连着筋,鬼匣的破损处弥漫着淡淡的血雾。
乃蜜的脑子突然想起一个消失已久的名字——颂帕善。
联想到与自己交手的那只化形阴鬼,今晚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杀了二人也只是多了几斤肉食,得不偿失。
他退缩了,即便已经花了这么大力气来
乃蜜缓缓后退,重新淹没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