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潭比想象中要深许多,预计有一丈深,而且寒气刺骨。
塔尔巴石像近看更加威武雄壮,水中的他们犹如一只只蚂蚁爬行于巨人脚下,而巨人始终远眺着河面。
刚开始下水的时候,周围都是水花声,尽管雾气很厚,但依旧能听见人声鼎沸。可越靠近潭中央,她就越感觉到自己与身边的人的距离在不断拉大,似乎水声和吆喝声越来越小。
周围除了水,就只剩下升腾的雾气。令她不安的是,手脚的划动变得越发吃力,水面开始起了小浪。可一潭死水,哪来的浪花呢?
时间彷佛过去了许久许久,按理说,这么一小段距离应该已经到了潭中央,可她现在连中央石像都没有看见。
体力在一点一滴流失,她感觉到喉咙干得厉害,肩膀处有些酸胀。
原本以为是蒸腾而上的雾气迷惑了自己的认知,正所谓望山跑死马,此刻她却无比笃信是这潭中内有乾坤。再远的水她也跋涉过,没道理这么一小片潭会游得这般脱力。
她意识到这潭或许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尽管她心中无比渴望有一天能恢复美貌,但此刻她不想再冒险前行。
一个翻身掉头方向,她朝反方向游去。
挥手的动作再慢些,把握好节奏,这能让她省些力气。这个技巧是方才陈衍在岸上告诉她的,此刻还真派上用场了。
她的腿冻得发麻,有些蹬不动了。她游得越来越慢,因为浪变大了,甚至她游不到一段距离又被浪给推了回来。
这是无用功,除了消耗她的体力之外毫无用处。张祈乐停下了任何多余的运动,她保证自己的身体悬浮在水面上以保证呼吸,现在的她只希望于风浪能把她推向岸边。
在水面已经挣扎了这么久了,都没有遇到其他人,很有可能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落入到这种境地。还在岸边的陈衍能找到她吗,能察觉到潭中的异常吗?
一连串的思考让她意志变得越来越薄,眼皮沉重到连抬起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疲惫侵袭了她身体上每一处还能动弹的部位。
水面慢慢的没过了她的头顶,胸腔在水的挤压下有些闷,她像死亡般的睡去,也像睡眠般死亡。
她的意识如同落入水中的油墨,不断扩散,不断扩散……
倏忽间,心脏传来了一阵剧痛。
在一片黑暗中,她好像看见了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的扎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而这把匕首就是陈衍曾经送给她的那一把利刃。
匕首缓缓往里推,却没有血液流出,所有沾在刃的血都被匕首吸收殆尽,好似一个趴在母亲身上吮吸ru房的婴儿。
疼痛感变得越来越窒息,而窒息感,疲惫感也接踵而至。
她蒙咬舌尖,守住灵台清明,随后又默诵清心决:“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一阵亮光袭来,心中忧郁和身体上的负面感受一扫而空,她感觉灵魂又回到了身体当中,遮在眼前的迷障即刻散去。
她从昏迷中苏醒,睁眼望去,潭底的风景一览无余。
一百多塑石像均匀的散布在潭底,它们都无一例外仰头四十五度看向潭水上方,这些雕塑是由石灰参杂着人体遗骸,如骨灰,头发,带纹身的皮肤,骨头等合成的。
雕像看起来惟妙惟肖,好似真人般,令人毛骨悚然。而靠近塔尔巴石像底座的雕塑则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它们身上挂着人皮,毛发,甚至是眼珠和耳朵,而这些血淋淋的人体组织明显是刚剥下来的。
她抬头望去,无数漂浮着黑头发的溺鬼正在对活人生吞活剥,它们用指甲将活人的脸皮扣下来,然后又用另一张脸皮贴了上去。有些溺鬼则敲断腿骨,然后随便捡了一截骨头接了上去。
在张祈乐的斜上方,一位肥胖的妇人身上缠着一只孩童模样的水鬼,腥红的舌头卷成了吸管状插入了她的皮层中,将脂肪抽了出来。
这些正在被生吞活剥的人正是刚才与她一道游来的人。
虽然心中大骇,但她没有出声,而是小心翼翼的往上浮去,整个深潭的溺鬼都在大快朵颐,目前还没有发现到她已经醒来。
正上方的肥胖妇人已经被抽出了几十斤脂肪,苗条得让人不敢认,水鬼掰开了她的嘴巴,它的一只脚踏入了妇人的口中,将自己塞入了肥胖妇人的肚子中。
不多时,水鬼已经完全落入了肥胖妇人的肚子中,只余一截长发堵塞在喉咙和嘴巴中。
肥胖妇人睁开了眼睛,对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浮起到了水面之上。她往岸边游去,刚开始动作还有些僵硬,后面就顺畅很多了。
张祈乐学着她的样子,跟在了她后面。
水面上,很多与张祈乐一同而来的人都绕着塔尔巴石像游动,他们游过一圈接着一圈,始终以石像为中心进行绕圈。直到底下溺鬼有空闲,才被拖下水进行整容。
刚才自己也如他们一般在此绕圈子吧,难怪一直游不出去,张祈乐心中思付。
果不其然,她游了一小会,雾气果然散了许多,岸边的轮廓也显现出来。
肥胖妇人忽然停了下来,不再往前游动。
莫非她发现了我,张祈乐也跟着停了下来,不敢有任何动作。
水中浮出了七具棺椁,棺材的裂缝中伸出了一只只惨白的手,推开了棺材盖,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只化形厉鬼。他们的头发铺满了真个棺椁,湿气从僵硬惨白的皮肤渗出,喉咙中发出上下牙齿撞击造成的咔咔声。
为首的厉鬼身着青衣长裙,半边脸为枯骨,半边脸为腐肉,白色肥胖的蛆虫在腐肉下蠕动,啃咬着剩下的腐肉。
左边的厉鬼造型迥异,最矮的一只是红衣小鬼,咧着嘴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发出咔咔的奇怪笑声。
小鬼身旁是长着两排尖牙的老太婆,嘴巴从耳垂处撕裂,占据了半张脸,里头蜷缩着一条三丈长并长满倒刺的舌头。简单的形容就是,一只老蛤蟆。
躲在最后面的是最高的一只厉鬼,他的个头即便是其他六只阴鬼加起来也比不得,他的手臂被砍断了一大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大得夸张的巨斧。他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金属,这层金属貌似是高温融化后焊接在了皮肤上,就好像是长在上面那般贴合。
右边三只厉鬼倒显得正常多了,稍微有了些人样,搂着布偶娃娃的女人有着一顶乌黑长发,长发像触手般随风起舞,衬托得厉鬼有些过分纤细。
女人前面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厉鬼,其貌不扬,所有部位都被黑色的斗篷包裹,只露出了一双发绿光的眼睛。
最后这一只是驼背青年,腰几乎呈现九十度弯曲,屁股翘得比脑袋还高,看上去不甚恐怖还有些诙谐。
肥胖妇人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包裹这舌头的一卷黑头发。厉鬼们只是看一眼就放行了,毕竟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
张祈乐用匕首锯下了一小节头发,将头发含在了嘴中。
肥胖妇人游了过去后,下一个就是张祈乐了,到了这般地步,她只能祈祷自己能蒙混过关。背后还有许多被溺鬼借腹的人在排队,而前面则有厉鬼拦路,属实是前有狼后有虎。
张祈乐虽然心中波澜起伏,但依旧没有外现出情绪,面无表情的向前直到游到棺材前停了下来。
多亏了长期的吐纳打坐,使得她能精细地控制呼吸,也让砰砰跳动的心脏平缓了下来。再加上她此刻血气有些亏空,脸上毫无血色,倒真有几分像被溺鬼寄居。
她缓缓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塞满了口腔的头发。
厉鬼无甚表示,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张祈乐提示自己,冷静冷静,若是发现了,早就一拥而上,何以冷眼旁观。
这七只阴鬼很强,给她的感觉就好像陈衍背后匣子中寄居的那只阴鬼那般强大。
一条挂着无数倒刺的舌头弹射而来,钩住了口腔中的发丝,张祈乐不敢大意,急忙用舌头抵住。
鬼舌往外一扯,张祈乐就要感觉快撑不住了,所幸舌头上的倒刺很锋利,头发撕拉一声裂开了,只有一小部分挂着了舌头上。
厉鬼们将目光放在了下一个人,很显然,张祈乐通过了它们的考验。
张祈乐躲过一劫,但仍不敢大意,依旧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了肥胖妇女后面,不,她现在应该叫窈窕妇女。
岸边,不明真相的观众们还在翘首以盼,这一去实在是太久了,也就不到五百步的距离,可进去的人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
雨越下越大,湍流的河水如万马奔腾,其势如千军万马列阵冲锋,水位越来越高了。
陈衍更是心急如焚,不会有了意外吧,再三提醒自己要耐心。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出来,后来游出来的人便是成群结队,只见潭水中的人,男的变得年轻力壮,女的变得貌美如花,个个身材匀称,好似天上落下的谪仙人。
岸上的人也笑开了花,谈天说地,各种污言秽语满天飞,有的恨不得现在就抱上刚出水的老婆来上几个回合。反倒是回来的人个个面无表情,疲惫得连路都走不动。
奇怪了,怎么回来的人个个都是一副表情,难道容颜不合他们的心意吗,说起来,那几个拿我黄金的村人好似也如他们一般淡定,明明之前激动得跳了潭,没理由不为黄金而开怀。
陈衍已经是起了疑心,里面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人群中有个人突然尖叫了起来,他抱着苗条的妻子又亲又搂,而怀中的妻子面无表情,任由他亲搂。
不知祈乐会是什么模样,陈衍心中也憧憬了起来。
“瘦得好啊,我的小心肝……”
这位丈夫越发恶心了起来,让陈衍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张祈乐好似也回来了,他能看见潭水中有个女子,衣着与祈乐相若。
是祈乐,不过,这样貌怎么还是如以前模样。
陈衍从岸上滑了下去,涉水将她拉了上来。张祈乐面无血色,身子瘫软在陈衍怀中,被陈衍拖到了岸上了。
“怎么会如此,为何……”
陈衍想问出些什么,但看到张祈乐如此狼狈模样,便改了口道:“没事没事,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轻轻拍打着张祈乐的背部,让她把水咳出来。
张祈乐善解人意,她哪里不知晓陈衍挂在脸上的失望,两人跋山涉水,一路上遇到了多少苦难,最后离成功只剩下一步,结果她没有跨过去。这种结果让陈衍如何能接受。
她拉过陈衍的手,摊平陈衍的手指,在掌心写下了一个字:“走!”
陈衍楞了一小会,而张祈乐则再写下另一个字,“鬼”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些往岸上涌的人们,一个个好像牵线木偶般目无色彩,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
用塔尔巴石像做掩护,大部分阿赞都不会进入冒险,那么剩下的人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胎,
陈衍什么都明白了,不管是谁设的这个局,他们都在劫难逃。
“我们先走吧!”
陈衍将衣服披在了祈乐身上,将她搂在了怀中,避免她的异状被其他人看见,尤其是那些从潭下上来的人。
这里的人都陆续离开,船家的船只要人数满载就走,陈衍两人上了一艘人数不少的船,两人加上去刚好坐满了。
这场风波看似就这么过去了,但两人都遗忘了一个人的存在。斗笠男此刻压低了头上的斗笠,目送两人离开。
他笑道:“竟然有漏网之鱼,当真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