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如万千草芥飘满河面,船上的人拿着粗陋的舆图反复比对,只要是新出现的岛就必将迎来人们争先恐后的冲踏。
一时间,岛上人山人海,人们推搡着往上挤,一但发现没有美容潭的踪迹,往回的人群又和前进的人群冲撞在一起。
很多的人在挤压的过程中落入了水中,但疯狂的人们何曾注意到这些落水之人,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不曾伸出援手。
船上的人上上下下,有时候多了几个人,有时候又少了些人,总之大家有船就上,逢岛就下,来来回回船客的面孔都不相同。不说船家有没有心思对每个船客负责,即便有,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陈衍,张祈乐,斗笠男三人站在一根圆木之上,他们这叶“扁舟”相对于其他人的船,自然是渺小得不起眼。这么小的船当然是哪座岛也挤不上,新冒头的岛都是被船围得密不透风,少说也围了三层船。
一眼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潭,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在涌动。
圆木虽然粗长,但圆润湿滑,且在水中易发生滚滑。陈衍好奇此人为何不找块木板,偏偏找根不易站立的圆木。
“事发突然,仓促之下只得伐木作舟,多有不便,还请二位担待。”
似乎看出了陈衍的心思,斗笠男挠着头说道。
看得出来他也是一个脑筋大条的人,平日生活也当是不拘小节,不过这驭使水鬼的手段倒真厉害。要在汹涌的河面保持滚木的平衡,还要追上前边的船,这几只拉木头的溺鬼当真训练有素。
“哪里哪里,兄弟能不嫌麻烦,捎我兄妹两一程,在下已经感激不尽。”
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是降头师,都说了些恭维话,但都不点破对方的身份。
“阿笠先生,你说这美容潭既然已经出现,早去晚去不都一样吗?为何他们都如此急不可耐呢?”
“兄弟有所不知,此时已临近雨季,上游随时都有可能来水,变数太多,人人都害怕落人于后。”
斗笠男豪爽地笑道:“难怪难怪!”
“我观兄弟相貌丰神俊美,容貌已然无可挑剔,不知来此为何而求?”
“哈哈哈,小弟在外头欠了钱,惹了些仇家,便想着换副容颜,避一避风头。”
“原来如此。”
陈衍笑笑,没有继续问道,他已经八成肯定此人已经是个黑衣阿赞,搞不好屁股后头一大堆事情。还是早早与此人画清界线,省的惹上麻烦。
半响过后,兴许是觉得被陈衍套出了话,心里不平衡,他又开口问道:“阿笠兄弟,所来又是为何,不知与你妹妹是否有关?”
“实不相瞒,小妹容貌为火所伤,眼下正是桃李年华,怕耽误了终身大事。这才出来寻找恢复容颜的机会。”
陈衍回复道。
斗笠男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妹妹有你这么一位好兄长,今天美容潭再现,想必后福将至。”
就在两人谈话之间,河面上的风突然变大了。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将太阳给遮蔽了,一层浪花卷起另一层浪花,雨水像筛子下飘落的沙土般漫天飞撒,河面上泛起了大大小小的涟漪。
这雨水打在脸庞上竟有些发疼,让人睁不开眼睛,滚木就越发难以控制。
三人之中唯独陈衍身手最差,此刻不得不伏低身体才能稳住。而张祈乐依仗轻功,虽然风雨无停,但依然稳若磐石。就连斗笠男也惊叹不已。
张祈乐从背后托住了陈衍,两只手顺势叉住了陈衍的腰部,从背后抱住了陈衍。两个人四条腿,像个鼎一样站稳住了脚跟。
“小心了,水下不安稳!”斗笠男提醒道。
水面上是惊涛骇浪,水下暗流涌动,滚木不比舟船,若不是水鬼们勉力维持,早就被浪冲走了。
“咦,怎的又走了?”
雨帘中看见大批的船从岛边撤离,往同一个方向前进,像一条蜿蜒的黑蛇盘踞在河面之上。
斗笠男口念咒语,驱使水鬼往该方向靠拢。
“船家,敢问去向何处啊?”
好不容易与一艘小船并驾齐驱,没想到船家却是个面善心冷的,没理会斗笠男,乘着风势拉大了距离。
此时后面一艘小舟追了上来,刚好行进在滚木旁边。
斗笠男大喜过望,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划舟的小伙子看见三人站在一根在水面滑行的滚木,觉得新奇得很,便和斗笠男搭上了话。
无奈风雨过大,两人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你喊一句,我喊一句,听到却都是风雨声。
云层越来越厚,快要把天穹给压垮,水面在大雨冲刷下升起了一层水雾,前方的河面皆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
旁边的行舟也在雾气中与他们的距离越拉越大。
“今日气象可真怪哉!”
陈衍叹了一句,实则是在抒发心中的愤懑,这场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河面上滴滴答答个不停,没准哪个时候就涨水了。三人愈发焦急。
张祈乐轻拍了陈衍的肩膀,陈衍回过头,顺着张祈乐的目光远眺,水面中好像有人在扑腾求救。
“快快,速速救人!”
陈衍朝斗笠男大声喊道,晚了人可就没了。
“都这时候还顾他作甚?”
斗笠男心烦意乱,怎么愿意掉头去救人。
“他肯定知晓前方发生了什么?”
陈衍一句话令斗笠男茅塞顿开,滚木逆着风向朝落水之人驶去。
溺水的是个体态略胖,头发半百的男人,他看见滚木上三人不觉诡异,反而欢天喜地地挥舞双手,生怕错过。
陈衍推开了他的双手,拽住他的后背拖了上来,以防被他拉下水。
“前面的船为何都是往那边走?”
陈衍轻轻拍打他的背部,让他把水都吐了出来。
“美容……美容潭……”
那人呛出了肚子中水,嘴中重复着两字。
“在哪?”
三人异口同声。
“跟着前面的船走就对了。”
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话音刚落,陈衍一脚就将男人踹回了河中,斗笠男控制滚木全速前进。
怕张祈乐心生芥蒂,陈衍还刻意解释了句:“少一个人,就能快一些抵达。放心吧,这里离岸并不远,他能游得到的。”
此刻风大雨大,还伴随着滚滚河浪,即便是水性极好的渔民也不能保证能安全游到岸,陈衍这般托词张祈乐哪里听不懂,只是他这般险恶的用意下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她终究还是没有戳破。
斗笠男原本还猜不透陈衍,现在看陈衍这般厚颜,对其的跟脚也猜到了些。
原本他也起了些心思,将三人一同踢下河去,好让水鬼们能轻松些,滚木也漂得快些。现在看来,身旁这个名叫阿笠的人早就有了防备,不好下手了。
被推下的这个男人迅速丢失在了水汽氤氲的河面,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拉入了河水下的深渊。他的尖叫声没人注意到,动静很快就变成了水面下的大快朵颐。
像这样的人今日数不胜数,却无人注意。
大大小小的船沿河而下,汇聚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岛上。这岛甚至小的都不叫座岛,但里面这口潭却大得几乎占据了半座岛,好似一个铁盆放在了水中,盆里的水要高些,而盆外的水位则低一些。
岛上水汽弥漫,人山人海。但却无人敢靠近美容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滚木虽然体积小和灵活,但目前这座岛上已经被船团团围住,想要从船与船之间的缝隙钻到岛边上去明显是不大容易。
三人弃了滚木,以岛边停靠的船为踏板前进。
等离岛边近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踌躇不前了。高出河面许多的潭水被笼罩在雨雾之中,任何阴鬼进入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杳然无信。潭水中央依稀能看得见一塑露出半截的石像,正是暹罗邪神塔尔巴。
邪神塔尔巴能吃鬼神,常被黑衣降头师供奉为护身鬼或者阴牌,凡是不怀好意靠近阿赞的阴鬼都能化为邪神塔尔巴的养料,经常用来挡降。
按理说,塔尔巴对人应该不敢兴趣,只要心怀敬意,不亵渎神像,一般不会有事情。
可这塔尔巴现身于此十分突兀,建造如此巨大的石像肯定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但三座岛都没有信奉塔尔巴的村落,本地人也对此雕塑毫无印象。
这般情况下,谁也不敢第一个进入,准确来说,应该是第二个进入,因为已经有人进入并出来了。
此人正被来势汹汹的村民和外来人团团围住,基本上是你一言我一句的盘问,场面乱糟糟,那人也不知道回谁的好。
因为他的模样变了不少,大家也不能判断他是否是原来的那个人,当然,还要考虑鬼上身和鬼换皮的情况。
这么耽误下去,等涨水了那就糟糕了。
陈衍咬牙,从怀里拿出了几个不规则拇指大小的金块,朝人群中喊道:“谁下去再游回来,这些金子就是谁的。”
顿时人群更加乱哄哄,还有的想乘机浑水摸鱼,从陈衍身上摸摸看有没有更多的金子,但张祈乐和斗笠男在身边,谁也靠近不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本地的村民都是种地捕鱼为生,哪见过亮闪闪的金子,只要拼命这么一把,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谁不愿意?
五六个村民立刻往水下钻了下去,往潭水中心游去。
陈衍立马喊道:“就这几个人,若他们回来,这些金子就由他们共分,诸位共同见证!”
场上许多人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心中对几个下了水的人不免多了几分敌意,巴不得几个死在里面才好。
万千目光都注视着几个勇士,护送着他们入了潭中,直到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每一刻人们都觉得好像是过了一年,时间彷佛走得很慢很慢,明明没有多长时间,但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不会死在了里面吧”,有人小声议论,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明明这人在陈衍拿出金子的时候还跃跃欲试。
“谁知道呢,要钱不要命。真是活腻了,急着投胎。”有人附和道。
大家平日里都是渔民,赚得差不多,现在有人白得几两金子,你让他们心中如何平衡。
外人大多都是看热闹,有的还为几人默默祈祷。毕竟他们平安出来了,也就证实了美容潭的确没有凶险,他们也算没白跑一趟。
潭水实在是太安静了,没有水声,也没有半点波澜,他们甚至连进去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
雨越下越大,水面像盛满水的碗,随时都有可能溢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
目力好的人已经提前欢呼了起来,潭水中的几个黑影越来越清晰。
细数之下,好像少了一个人,难道他们在里面发生了意外不成?众人吊着心。
扑腾一声,水面又多钻出来了一个人,黑不溜秋的,就是进去的其中一个渔民。这样一来,人数就完全能对得上了。
一部分人热情高涨,似乎马上就要下水一试,一部分人还在为刚刚几两黄金而心生嫉妒。
待他们上案之后,竟然全都变了一副面孔,黑不溜秋的那个原本老态龙钟,现在竟然变得年轻了不少,脸上的细纹都消失不见,就连头发上的白丝也全部染黑。
其他人也都模样大变,其中一个还变成了他老乡的面孔,据他说,进去之后他不知怎么得想起这位老乡还欠他两斤鱼肉,出来后就成了老乡的模样。
陈衍让这几个人都报一下名字和村名,家有几口人,哪艘船是他们的。他们个个对答如流,而且同乡皆可作证无误。陈衍便将黄金交予几人。
一时间,上百人光着膀子像下饺子般落下了水,还有的村民开船回家接婆娘过来沐浴潭水。不少商人还雇佣村民用桶将潭子中的水接了回去,这些能卖不少钱。
就连女人也不甘落后,为了美貌,她们无所畏惧。
陈衍旁边的一位老板甚至在考虑将他的妓院中的妓女全部接过来,这样生意或许能好上不少。
潭水中密密麻麻都是人,在推搡中,免不了有人受到踩踏和呛水,甚至有人被压在了水下。
陈衍有些不放心祈乐,但他又不敢进去。
若是带着凌先生一众阴鬼进去,万一塔尔巴发威,吞了凌先生就不好了。可是不带阴鬼进入,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保护张祈乐,发生了点什么说不定还会拖祈乐的后腿。毕竟祈乐好歹有点武艺,比六体不勤的陈衍强多了。
陈衍望向了斗笠男,此人有些本事,若是他愿意照看些,那就极好了,只是不知此人信不信得过。
斗笠男哈哈笑道:“阿笠兄弟,这塔尔巴神在此……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说的也是,若是身边没了护身鬼,真没几个阿赞愿意涉险。
张祈乐拍拍胸脯,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可以的。
陈衍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不让她去,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吧!那就只能反手一搏了。
在陈衍的反复嘱咐下,她义无反顾的踏入了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