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刘照那里,当他听闻郑军换将娄宁时,他不无轻蔑地说:“娄宁?那个什么‘草鞋将军?’呵!人性善者御兵必败。”
崔赫又继而说到:“臣闻娄宁赴任之初,便极尽享乐,全无一战想法。”二人大笑,他们已经开始畅想入主中原后如何论功行赏了。
此时,韦肃冷冷抛出一句:“东方园至代城御山西之兵十五万,如若其偷袭后方,当如何是好?”
崔赫呵呵一笑:“将军放心,东方园不似关琅,此人极易策反。几日前我已修书一封,晓以利害,东方园当即表明不会影响燕军。”
他又将东方园书信递于韦肃,在信中,东方园表明中原苦张清梦久矣,各处手握军权大将思得明主,故不愿同燕王抵抗。
在信中他还写张清梦强令他出战,他不能提前投奔,只为蒙蔽龙云部之耳目,他约定,大军出动没多远,他便以军备不整为由就地休整,以待燕王兵入关中,生擒张清梦。
韦肃虽惊讶于东方园被策反竟如此迅速,有些怀疑,但一想其往年行径,便也就不再提出质疑。刘照自信心极度膨胀,当即下令,出兵南下。
昭德七年大元历445年五月
在这近大半年的时间里,刘照军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娄宁从不与其正面交战,而是极力后撤,甚至将要兵退洛阳,几乎要将刘照引入家门口!
并州、江淮军欲抽兵相助,皆被娄宁以剑令阻止,京城一度引发恐慌。前线将领主战派联名参奏张清梦,请求另择名将。段崇文更是联合一众名臣武将,对张清梦疯狂上书。甚至连关琅也有些怀疑,请求到前线督战。
高丑、魏副久更是坦言:“北方良将众多,何以任昏懦之辈?”张清梦望着整箱整箱的弹劾娄宁的类章,心中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开始还能置之不理,可直到东方园有谋反行径后,便自然地怀疑起举荐人娄宁身上。
东方园所辖山西大军仅前行四十里便止足不前,十分不正常。于济滔心中也有隐隐不安:“不若择换他将,以安群臣之心?”张清梦一语不发,尽管他心中焦灼万分。
前线
娄宁见时机将要成熟,便私下召集全部主战的将领,将其诱敌深入、提振军心之策和盘托出,以老将军,刀疤脸为首的诸将皆赞叹其高明。
军中士卒多有不服,情绪直指敌军。老将军对娄宁建议:“如主帅之计,时机已然成熟。然贼将韦肃骁勇多智,如现在反攻,恐有不妥。如能除去这一心腹大患,则事半功倍。”
娄宁采纳建议,遂召来施青云坦言:“听闻施公同韦肃为同乡,自幼相好。今刘照已然中计,败亡之日指日可待,何不劝其明哲自保,择木而栖?”
施青云拱手相答:“在下自归顺郑王以来,未立尺寸之功,实乃惭愧。今正是在下报效主帅,报效大王之时,“遂领命而去私会韦肃军营。
军营门前,施青云被士兵扣押盘问,疑为奸细,被五花大绑地抬到韦肃军帐内。韦肃问向士兵:“此人可是郑军奸细?”
“韦老二,好个没良心的家伙!”
韦肃被这一叫,顿感熟悉亲切,试探问道:“你莫非是施青云?”
“当然!本想同你叙旧,却这般无理待我!”
“快解开!”
得了自由身,转身便要离开韦肃连忙阻拦:“施兄勿怪,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实是为提防呀。”
“知你韦老二在这,思念幼时,特来为私叙旧,又不曾谈论公事。哎!”
“即不为公事,你我便安心叙旧,韦肃虽无美酒相陪,尚可尽地主之谊。”随即命人摆了两桌菜肴,高声畅谈,好不快活,
二人虽无美酒,但却沉醉在往昔的回忆中,施青云十分放纵,就像曾经做为孩童时那样:“老二,记的那年偷李子吗?”
“哈哈!当时可把那倔老头气坏了,提上菜刀就追啊!”
“对对对!你往山上跑,我往山下跑,那老头抓不到,直接找咱爹娘去了。”
“我可挨了一夜的打呀!”
“我也一样!“
二人开怀大笑,十分惬意。谈到此处,韦肃又叹息一声:“想你我昔日共同玩耍,如今却不能同侍一主,可惜啊。”
施青云轻瞟一眼:“说的对呀,不如你来投奔郑王?”
韦肃愣住舌头,这才发现他为自己布下陷阱。只好尴尬回答:“今天不谈公事,这下可是我的错了。”
“哈哈哈,韦老二还记得啊。”二人又回到童年回忆中,畅聊许久。施青云终于准备离开,韦肃本想挽留,但恐崔赫大加污蔑,故只好允许。
施青云行至帐外,突然转身笑道:“韦老二,你就没啥东西送我?好叫我有个念想。”韦肃当即掏出自己怀中的一柄金刀,递将过去:“这上头可是有我名字的,从来不肯离身,你可要看护仔细了。”
“放心,我正可‘睹物思人’呀。”他大笑着走出军营。韦肃心中寻思:“本以为他是来劝我归降张清梦,不想只字未提,只是叙旧,倒是我想的多了。”他轻轻一笑,命人收拾了残羹利肴,便休息去了。
自施青云离了军营后,快马加鞭地返回。他命几名机灵的小卒换上燕军军服,拿上金刀,前往韦莫军营,声称其父韦肃早已归降,劝其带上军队同往。
韦莫起初不信,质问他们缘由。那几名小卒将施青去教给的话重复一遍:“韦大人说了:崔赫仇视我父子已久,必不能容,且燕王不纳忠言,屠戮降卒,尽失人心,我父子二人不可助其为虐,万望!”
“韦莫自是明白崔赫对他们的仇视,但还是有些不相信:“仅凭支言片语不可信,有何证据?”
小卒适时递上金刀:“大人说了:小将军谨慎,非此物为凭证而不可信。”韦莫将金刀仔细瞧过,大惊:“这是父亲贴身金刀,如此必是真事。”遂听信其言,连夜率手下二万铁骑归降娄宁。
次日韦肃得知后,恍然大悟,连连说到“好个‘智囊’,中了他的计了!”自知留在刘照手下难免一死,万般无奈之下率部下四万铁骑投娄宁,如此,十二万辽东铁骑仅存的纪律严明的六万军队尽皆归降,刘照手下留存的,都是抢杀成性,极其腐化的军队,内部瞬间开始躁动。
却说娄宁这边,大设宴席欢迎韦肃父子,施青云满脸陪笑地将金刀归还韦肃:“韦兄勿怪,听你欲同我共事,方才出此下策。”
韦肃更是哭笑不得:“中了你的奸计了!”
而天真的韦莫眨巴着眼,不明就里。施青云这才将来龙去脉尽皆叙述一遍,韦莫惭愧不已,向父亲道歉。
韦肃却笑道:“换作我是你,见了金刀也会相信,怪只怪我无戒心,上了当啊。”
众人一阵哄笑,娄宁开玩笑般说道:“韦将军如有不满之处,也可以回去嘛!”韦肃长叹一声,摇头拒绝:“燕王不听忠言,轻信佞臣,我若回归,必遭其害。如郑王勿怪小北一事,韦肃愿归降。”
“屠城一事,实为崔赫蛊惑,刘照无道所致,与将军何干?若非将军军纪严明,存留实力,他刘照焉能入中原?”娄宁同时又分咐下去:“告诉东方园,限他五日之内收复小北,截断刘照退路,收复辽东!”
韦肃赞叹不绝:“主帅布的局,我今日才算明白了!”众将皆振奋不已,报仇的机会来了!
代城距小北共六百里,十五万大军若以正常速度,至少要半个月,即便是急行早,也要十日到达。娄宁帅令下达至代城三十里开外的军营后,遭来诸将的强力反对。可东方园却力排众议:“行军干粮系以备齐,全军将士抛下一切无用之物,昼夜不息急行,必须到达!”
有人质问:“这样不会累死人吗?”每行三十里,休息五分钟,如有伤亡,踩着尸体过去!”
一声铁令,十五万大军留下五万,其余十万瞬间准备,在朝阳升起之时,东方园手持大郑军旗,仰天大吼:
“将士们!随我——收复辽东!!!”
在擂鼓震天的声势下,十万大军如同猛虎下山般跟随军旗出征,大地颤动,黎明破晓。这支象征王者的正义之师,手持锐戈,目光锋利,以惊人的速度奔袭,不但没有贻误时机,反而奇迹般用三天三夜跑完了全部路程,收复小北及四周失地,彻底截断燕军后路,粮草供应尽失,燕军大乱,军心尽丧。
恰在此时,燕军参军崔赫公然叛逃。汉江国旋即出兵与东方园夹击辽东,辽东空虚,几乎望风而降。东方园身前士卒,攻克辽东城,俘虏刘照之子刘琛,自此幽州全境收复。
刘照这边,在得知幽州尽失的消息后,仰天长泣:“悔不听孔焘之言,酿成此祸,好悔!”
深夜之际,他命人抱来无数缸酒,彻夜狂饮,醉生梦死。当斥候来报得知其子亦被东方园俘获时,更是失声呜咽,痛断肝肠。
另一面,娄宁依韦肃之计,对军队谎称讨伐山贼,夜袭燕营。因天色极黑,士兵们也未多加分辩,只是于心中恨骂:“老子打不过燕军,还打不过小山贼吗?”故而将败给燕军所积攒的怒火全部发泄在这所谓的‘山贼’上,士气空前高涨。
谭虎在强烈请求下充当前锋军,虽然仅有十四岁,但急于证明自己的他依旧奋不顾身,伴随身后冲天的喊杀声闯入敌营。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内,他在军营训练大有长进,加之与生具来的战斗天赋,使的他前突后刺回旋斩,杀敌如麻。
他是第一次体会到杀敌的快感!当他手持长戈,刺进敌人皮肉内的那一刻,浑身都闪过一阵爽快。
“不够!来吧!”
谭虎愈战愈狂,本就饥饿许久军心涣敬的燕军见到这个小不点竟都如此勇猛,抵抗更加贫弱。谭虎手臂、大腿、后背皆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剧烈的疼痛席卷遍身,但他咬牙坚挺,第一个冲进刘照大帐,持戈狂刺。
刘照被这突刺一惊,笨拙一躲,酒都吓醒了一半。他本能地搬起酒缸,猛地朝谭虎砸去,谭虎敏捷一闪,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炸开。
刘照虽酒醉未解,可毕竟身经百战,趁谭虎愣神之际,快速抽刀,顺斜一斩,一点寒芒划过,谭虎忽觉胸膛撕裂般灼痛,淋漓的鲜血迸发而出,他喊不出声,因为嗓子早已被污血堵占。
刘照正要顺势一刺时,大批郑军冲入军帐,一齐将刘照压在长戈下,紧缚其身。
“先救娃娃!”
谭虎半跪于地,有几滴泪随着污血滴落于地,突然,他浑身一抖,眼前一黑,倒在血泊当中。
不知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同一众伤员接受军医治疗。
“啊!”他没想到痛觉也随之苏醒,浑身以及胸前火辣辣的痛,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种剧痛几乎让他哭出声来,但他咬紧牙关,憋的大汗淋漓。
“弟兄们遭苦了,军中缺药,抹身上的药水能止血止不了痛啊,上面说了,明天军中所需的药一定会到!”
这时有人兴奋大喊:“娄大帅来看我们了!”众人兴奋异常,纷纷坐起身,起不了的也在极力翻动。娄宁向众人先是一番慰问,随后又将一幅破损的“燕”字旗举起:“弟兄们,看!我们打败的不是什么山贼,而是号称无敌的辽东铁骑!我们赢了!”
众士卒皆惊讶不已,随即又是一通山呼万岁。谭虎这才知道,营帐里的不是什么贼酋,而是大名鼎鼎的刘照!想到此处,不禁一阵后怕,胸前的伤也更加疼痛难忍,不得己又躺下,大口喘气。
娄宁在查视众多伤势严重的士卒后,径直走向这个身上斜缠数圈绷带的少年,
“小子,真有种啊!”
谭虎缓缓坐起身,不好意思地笑,
“你不怕死吗?”一老兵笑问。
谭虎依旧是那句话:“怕死不当好汉!”
“好啊!有血性。”老兵投来佩服的眼光。
娄宁瞧过谭虎身上的伤势,说道:“这些可都是军中男儿的荣誉啊!”继而坐在他身旁,轻拍他的肩膀:
“小子,给我记住了,想当将军的没有孬种!”
“是!”
他激昂一声应答,使他全身再度布满疼痛,哎哟一声倒下去,惹的众人一通哄笑。
次月,娄宁率大军凯旋京师,沿途百姓夹道欢迎,锣鼓漫天,万分热闹。自此,辽东全境皆归张清梦,实力大增。
却说娄宁将秋簌剑归还后,又将张清梦此前疑惑之事一一讲明,拜别之后,急忙忙跑回家中。
行至门口,他惊讶地发现昔日冷清的娄府此时却挤满宾客,张灯结彩,恭贺道喜。他在一众宾客的赞扬声中挤进屋内,却发现屋内送礼的人更多,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
“让开!夫人呢?”
娄宁这一年来日思夜想的便是他的夫人,也顾不上礼节,推推搡搡,可算挤了进去,却见王骊手持乾坤日月刀,瞪着他大吼:“那有你这般待客之道?劈了你!”
众宾客哈哈大笑,笑声直冲房顶,娄宁也不好意思地鞠躬道歉。直至深夜,才算是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望着狼籍不堪的地面,娄宁一把瘫在椅子上,连连抱怨:“这可比行军打仗累多了。”
“废物一个!”王骊踢了他一脚:“你就不问一下孩子的事吗?”
“对!”娄宁忽地跳起来:“对呀对呀!四儿,孩子在哪儿?”
“早睡了。”
“想看……“娄宁可怜巴巴地恳求:
“熊样!”王骊扯上他便去到内屋。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窗边洒着些许月光。一个小婴儿哈呼哈呼地熟睡,娄宁顺着月光,异常珍视地盯着小婴儿,喃喃自语:“好乖的孩子,是个女孩吗?”
“瞎鬼,老娘给你生个儿子都没看出来!”
“真的?!”娄宁欣喜异常,此刻的他真想快话地大吼一声,王骊见此,便又强行把他拽出:“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别扰了儿子。”二人对坐饮茶,王骊瞧着茶花,淡淡一问:“瘦了啊?也不知爱惜自己。”
“军旅之中再所难免嘛。”
“蠢货!”
此时,家丁来报郑王派人抬了个大箱子过来,娄宁连忙将其叫进,只见两名龙云卫提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进,放在地上,轰的一声散开。
娄宁好奇地问:“大王这是何意啊?”
“大王的礼物。”龙云卫不冷不热简答一句,便迅速离开。
正当娄宁在猜想箱中有多少金银珠宝时,王骊一把将盖子掀起,失望地说:“这都是些什么啊?一堆谏书?”
娄宁心中一惊,忙将其中所有的谏书一一拆开细读,不禁感觉背背一凉:原来这些,皆是他统兵时百官诸将弹劾他的奏章,有些奏章细细一读,甚至连娄宁自己都觉的合理。
当他读到挚友关琅亦请求到前线督战时,吓的他一屁股坐在原地,他不敢想象,当时的郑王究竟忍受着多少压力,随便采纳其中任何一条,皆可以至他娄宁于死地。
他惶恐地朝王府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感激涕零:“大王如此厚爱,宁敢不肝脑涂地,以报王恩?”
月亮悄悄掉下树梢,蛐蛐同样唱着那永无止息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