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吴红藤直接将阿柿带去了吴家放有兵器的库房,让她自己挑选。
库门一开,阿柿向内望了一眼,便直直地走到了一柄巨大的青铜剑前。
那是个看着很古旧的物什,只有剑,没有鞘,剑刃处锈迹斑驳,钝得恐怕连只鸡都杀不掉。
可从始至终,阿柿的眼睛却魔怔一般、直勾勾地只盯着它。
“这把……”
阿柿费劲地把它从高处勾下来,结果青铜剑太沉,压得她险些直接仰摔到地上。
她趔趄了好几步,这才站稳,将青铜剑牢牢抱在了怀里,“……可以用。”
在她的身后,看守库房的老翁自她走向青铜剑起,就几度欲言又止。
见她真的将这柄剑抱进了怀里,他终于忍不住看向吴总管:“红藤君,那柄剑可是……”
“让她用。”
吴总管打断道:“吩咐下去,凡是那位小娘子要的,金川吴家务必满足。”
而阿柿也没有跟吴家客气。
当听到老翁问她还需要什么时,她开口便许久没有停下来。
“我要一间没有窗的屋子。”
“一盆红豆,蒸熟碾成泥。”
“毛笔、朱砂。”
“一碗油膏。”
“十二颗完整的鸡心。”
“三根新鲜折下的杨柳枝。”
……
吴府的下人脚不沾地,天黑前便将她要求一一满足了。
阿柿验过后,令人将已经烧至昏迷的柳娘子抬到了那间无窗屋子的中央。
随后,她捧着那盆滴着血的新鲜鸡心走进屋内,将它们一股脑堆到了柳娘子的胸腹之上。
淋淋的血水迅速渗进了柳娘子的衣衫。
与此同时,屋外突起强风,声如鸮啼鬼啸,将府中四处挂起的红幡吹得猎猎鼓噪。
阿柿徒手抓过最顶上的那颗鸡心,将它按在地上,随后一手握住三根杨柳枝,疯狂地反复插捣进鸡心里!
她口中快速地默念着听不清的咒决,映在墙上的黑影神情狰狞、状若恶鬼,动作凶狠得几乎将鸡心插烂成模糊的血糜肉齑,血泥喷溅在她的身上,她却恍若未觉!
门外紧盯着她的百善还未见过她的这副模样,被她的突变震到惊呆。
当她猛地抬首扭向屋外时,他心中慌恐,仓惶后退,险些踩上了身后贾明的脚。
可他顾不上道歉,赶紧地又往外退了几步。
因为阿柿朝门边走过来了!
只见原本轻盈灵巧的小娘子此时两肩沉沉,拖着极重的脚步走到门前,费劲地抬起如坠千斤的手臂——
哐!
哐!
哐!
她重重地朝着门板,用掌心狂击三下!
拍得百善心脏狂跳,浑圆臂膀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随后,她抬起漆黑的瞳眸,扫向众人,眼神冰冷如食血野兽:“我走进屋子后,谁都不可以再碰这扇门,直到我把它推开为止。”
说罢,她抓起一把豆泥、和上油膏,泥料般粗鲁地抹到脸上,将面容彻底涂花,接着关上了屋门,只留下了三张鲜红的残手印。
“……”
百善心悸未停,站在原地脚不能动。
半晌,回神后,他惮惮地看向贾县丞:“小娘子……一向如此做法吗?”
贾明一脸的见怪不怪。
“你可真没见识。”
他按按他方才也抖过的精致八字胡,淡定讲道:“她可是北蛮寨子里的巫。那里茹毛饮血,粗俗不堪,他们的巫术,自然也脱不开祭祀和血污。”
百善还想要细问,但就在此时,屋子里开始传出了声响!
刺啦刺啦!极为刺耳!是青铜剑尖在与地面不断刮碰!
屋子没有窗,一旦屋门被关上,外面的人想要得知屋内的情况,便只能屏声去听。
可那声音怪异尖锐,令人浑身不适。
初听时抓肝挠肺,皮痒心悸。听久了便觉耳中嗡嗡鸣鸣,头重脚轻。体弱些的甚至撑不住,跑到院外开始呕吐!
就这样,刺耳的声音响彻了一夜,看守在此的下人换了几轮,直至斗转参横,声音才彻底停歇。
屋内声音不停时,人们不堪其扰,但当骤然安静,他们又不安、奇怪,忍不住慢慢靠近房门……
就在这时,被汗水浸透了的阿柿用她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屋门!
“好了……”
话音未落,她就站不稳地向前栽倒。
好在贾明和百善就站在门前,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拉住了她的一侧肩膀,这才把她架了起来。
她身上的汗多得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连张开嘴唇都要费上好的力气。
但她还是强撑着看向面前的吴红藤。
“我已经……把她身上的孤魂赶走了……但……她身上被孤魂缠过的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也许还会再昏迷一阵……”
吴红藤身边的下人看到他的眼色示意,马上令等在院中的大夫们进屋。
阿柿的目光也随着大夫们转向屋子。
她神色在意,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退了!退了!”
屋内传来了大夫的惊呼。
“这可真是惊人。”
几名大夫争相恐后,啧啧称奇。
“这娘子昨日分明命悬一线,不过一晚,高热居然就全退了!”
太好了。
阿柿提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泄掉了。
她彻底放松下来,软趴趴像一根煮熟了的面条。
好晕。好累。好困。
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吴总管。”
看她眼皮沉得厉害,贾明边扶着她,边哈着腰问吴红藤:“我们,可以走了吗?”
吴红藤已经进屋,亲自看过了柳娘子。
人虽虚弱了些,但的确完全没了昨日高热发癫的半分影子……
他不理睬贾明,出声吩咐下人:“去为小娘子备间上好的屋子。”
在贾明愕然的目光中,吴总管淡淡继续道:“她会在吴府住些日子,叮嘱好府里,要给足她尊贵。”
“怎么能……”
贾明瘦鸭般的脖颈梗了起来。
在阿柿不解的目光中,这位唯唯诺诺了许久的县丞,突然不忿地昂起了下巴。虽然牙根咬得颤颤,但他还是猛地吸进一口气,豁出去了地扯着嗓子:“你……”
“报!”
贾明骂街的脏话还没出口,吴府的门房屈身疾跑进来。
他将背躬弯得极低,臀高高撅着,恭敬至极地向吴红藤呈上一枚玉佩。
“方才门外有一名少年叩门,自称陆七,说是来接阿柿、贾明、百善三人离府。”
那是块双螭拱璧的白玉。
玉石洁白温润,处处巧夺天工。
是十九年前,先帝在燕郡王陆晴山与范阳卢氏长房嫡女成婚时、亲手赏下的对玉之一。
吴红藤盯了它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三位便带着玉佩离开吧。”
“呼——”
贾明松出了好长一口气,长得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肺里的气都吐空了。
可吴红藤的话还未完。
“阿柿小娘子靠驱逐孤魂救下了柳氏,那柳氏必是骗子无疑了。”
他看向手下奴仆。
“不必让那群庸医再看了,将柳氏四肢斩断,丢进后院,给府里养的那群獒犬加餐。”
待手下领命进屋后,吴红藤又贴心地将这段话用北蛮语重复了一遍。
随后,他凤目含笑,笼袖而立,等着阿柿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