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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1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六)

    考完试后, 带队老师统一安排学生们返程,返程前还给了自由活动时间,不过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回来。

    这在詹明德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岳家那样的家世, 家里姑娘尚且会被人拐走, 何况是普通人家?饶是她在大曜已经生活了几个月, 知道这里治安极好,犯罪率又非常低, 也仍然惊奇不已。

    詹雌能赚钱,手也松,对待女儿很大方, 詹明德身上就没缺过钱, 不过她在学校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林承嗣还时不时跑小卖部买点零嘴,詹明德没这爱好, 零花钱全攒了起来。

    比起两两分组在县城里逛的同学们,詹明德的目的地就只有书店。

    詹徐氏也认得几个字,但没什么壮志, 也不爱念书,偶尔翻个带图的话本子便顶了天, 所以家里除了詹明德上学所需的课本外,剩下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的闲书。

    她在书店里买了一张大曜疆域图,这在源国是不可能的事, 詹雌上次归家讲过, 她走镖去了平雪, 那是距离大曜十分遥远的海外小国, 也是大曜的属国之一,但詹明德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她倒很喜欢听詹雌讲这些见闻, 这个世界是无比宏大的,如果她只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那就永远无法看清。

    书店的老板戴着一副看起来度数就很深的眼镜,詹明德拿着挑好的书去付钱,她还沉浸在书本中没抬头。

    逛书店的全是女人,不仅如此,整个县城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都是女多男少,詹明德放空大脑静静地走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路过一家理发店时,看到里头忙碌的理发师,她忽地心下一动,抬脚走了进去。

    一号本来留的是短发,在大曜只有女子才有剪短发的资格,男子必须留长发,但詹明德来自源国,她一开始很难适应这么短的头发,因此到了该剪头的时候也没有去管,如今已经长到了肩膀,两边的头发时常在她看书写题时遮住眼睛。

    理发师是个热情的大娘,一见詹明德进来就告诉她前面还有俩人,问她愿不愿意等。

    詹明德点点头,坐到一边的长椅上,顺手翻开了发型图鉴,她安静地翻阅着没有讲话,理发师大娘则热情地和顾客搭话,从朝廷政事聊到自家孩子的教育问题,詹明德随意听了一耳朵,便没有放在心上。

    大曜允许平民自由讨论时政,即便辱骂官府皇帝也不会被降罪,这要是源国,你试试呢?

    如果源国也能变成这样就好了,詹明德想着。

    她感觉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

    等到前面还有一人时,詹明德便被叫去先洗头,洗好了正好轮到她,理发师大娘问她想剪个什么样的头。詹明德刚才翻了好几本发型图,里头从发型到发色,那是琳琅满目看得她目不暇接,但要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发型……

    “我想剃光,可以吗?”

    理发师大娘看着镜子里的女孩,迟疑道:“我看你这年纪还在上学吧?其实剪短点就好了,剃光你们学校允许吗?”

    詹明德很淡定地说:“校规里没说不允许。”

    她是个习惯先摸清楚规则再从中找漏洞的人。

    留了几个月的头发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剃掉,当黑色的头发从头顶滑落地面时,詹明德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詹明德”。

    许多沉重到无法割舍的东西,也都随着这三千烦恼丝尽数剔除。

    光头的感觉非常奇妙,詹明德这辈子都没这么大胆过,她并不是喜欢这款发型,纯粹是想要做一件从未做过,在源国也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

    现在她做了,才发现很简单,只要战胜心底的那份软弱,那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前进的脚步了。

    不过这个发型把老师跟同学们都吓到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个小光头?

    詹明德摸着脑袋,带一点点发茬的头皮摸起来刺刺的,触感相当微妙,脑袋从没这么轻过,也从没这么凉过。

    “剃着试试,很快就会长出来的。”她对老师说。

    老师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学校真的没说禁止学生剃光头。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阮酥,他时不时就扭头看这边一眼,尤其是对詹明德的光头,满脸叹为观止。反正他是不会剃成这样的,他这一头长发又浓又黑漂亮得紧,跟匹缎子似的,要是剪掉那就太可惜了。

    詹明德做了这件对她来说分外大胆的事情后,也想要速战速决,车子到达学校,大家鱼跃而下时,她经过阮酥身边——金贵的大少爷总是要最后一个下去,不愿意跟人挤。

    詹明德低声说:“放学后操场西侧见。”

    她丢下这么句话就走了,剩下阮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詹明德叫自己要干什么。

    他回去后左思右想,眼见学校里已经没了人,自家仆人应该也在门口等着了,按照他的习惯,应该不搭理詹明德,直接走人。

    可弹幕器的存在令他知晓了未来詹明德会是个怎样的人物,两人之间又似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个前提下,阮酥并不想跟詹明德老死不相往来,而且……谁保证就一定是詹明德拿捏他,而不是他反过来拿捏住詹明德呢?

    操场西侧,就是学校那个小水池的位置,之前一号跟詹明德在这里发生过冲突,但阮酥因为生了场大病已经不记得了。

    他来时脚步飞快,到达时却又刻意放缓,詹明德背影冲着他,不知道在小水池边上做什么,来来回回缓慢踱步,就好像是在找什么一样,手里还捏着根细长的小树棍,时不时在地上划拉两下。

    “找我做什么?”

    阮酥问。

    语气是他事先排练好的,既冷淡又客气,比起平时的张扬显得收敛许多。

    詹明德回头看他,冲他招手:“你过来。”

    阮酥皱眉,左右四下看看,他可是男儿身,无端与个女孩靠太近,万一被人看见,一定会被说闲话。

    但詹明德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和气,好像真有什么要事同他相商,阮酥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詹明德也不着急催促,她相信他一定会过来,那个弹幕器所泄露的信息太重要了,阮酥没理由拒绝。

    果然,阮酥最终还是挪动了脚步。

    他缓缓走到詹明德身边,一句问话只来得及张嘴发出个气音,后颈忽地被詹明德摁住,阮酥的头发正如他说的那样,又黑又浓密还很长,詹明德一把抓住,他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年纪相仿,力气却差很多,阮酥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詹明德抓着后颈与头发摁进了小水池里。

    ——就像之前他挑衅一号,被一号教训时那样。

    詹明德做得要更狠一些。

    她看起来是很和善的人,在源国美名在外,太后曾当众夸赞她贤良大度,有母仪天下之风,实际上詹明德并不是个好惹的人,她的心眼比麦芒还要小,也更狠。

    反倒一号,生在大曜,又有一位好母亲,所以远比詹明德更为光明磊落,不屑于用下作手段。

    人被摁进水里会下意识的挣扎,但詹明德钳制的非常用力,她很清楚应该用多大力气才能让阮酥命悬一线又不至于真的溺亡,阮酥一开始还知道要反抗,没两下便软成了一滩面条,詹明德来回摁了几次,他便因呛水晕死过去。

    可詹明德并没有停下,一直到阮酥连呼吸都几乎察觉不到,眼前忽地出现一片滚动的字体——她才终于停手,并将阮酥丢到一边。

    「哇詹明德这是做什么?她是要杀了未来夫从吗?」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相爱到死呢?」

    「这也太狠了吧,阮酥除了总找她口嗨也没做什么恶毒的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爱相杀?」

    「什么相爱相杀,完全是单方面的杀好不好,阮酥连还手能力都没有。」

    ……

    詹明德无视了这些话,目光落在右上角陡然出现的一个车型图标上,她心里想着看看,然后眼前画面一变,排列出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商品,每一样商品下面都有一个数字,而在图标打开后,右下角显示了个“541”,数字的排版与商品下的一模一样。

    「阮酥没事吧?」

    「詹明德快救救他啊,你杀了他你以后不要夫从了?」

    「阮酥不能死吧,至少不能死在现在,他身上还有¥#¥@……」

    这条弹幕后面是一段乱码,詹明德早就猜到阮酥身上有秘密,她没说什么,点了商城里的一枚“强身健体丸”。

    这玩意儿足足要1000,但点开后提示第一次兑换商城物品可以赊账。

    詹明德没犹豫,然后她手里就多了一枚黑漆漆的丹药。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她很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过这种药,那这药又是怎么到她手里来的?

    詹明德强硬地将强身健体丸塞进了阮酥嘴里,一掐他喉咙,再拍一掌胸口,药丸便被他咽了下去。

    强身健体丸的介绍是“本品能够令你的身体变强一些,在下次感冒时,能够在不使用药物的情况下扛过去”。

    这东西还要讲疗程,只吃一颗效果微弱,一疗程是三个月,需要九十颗。

    ……虽然不知道幕后老板是谁,但詹明德只想说一句菅商必死。

    不得不说,一号挑的这个地方属实不错,就算附近有人路过都不一定会往这儿看,就是小水池里的水不知多久没换,味道重了些。

    比起被弹幕器吓到以为自己中邪,好几天不敢出门的阮酥,詹明德的接受度很高,没等阮酥清醒,她就已经摸清楚了弹幕器的使用方式。

    与阮酥不同,詹明德对这些弹幕并不完全信任。

    她天性谨慎且多疑,对于这种超出常识存在的东西,詹明德愿意与它接近来谋求利益,也愿意承担可能会出现的风险,但绝对不会被洗脑,将它所说的话奉为真理。

    等阮酥悠悠醒来,正如上一次与一号的争执,他又失去了一小段记忆,只记得自己是被詹明德叫过来的,可现在詹明德站在数米开外,自己却躺在地上,身上衣服还湿哒哒的,头上脸上一片异味。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躺在地上?”

    詹明德见他这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确认了强身健体丸是真的有效,她当然不会跟阮酥说实话:“谁知道,你一过来就把头往水池里扎,该不会是有什么精神上的疾病吧?”

    阮酥脸一黑:“你才脑子有病!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詹明德:“谁叫你过来了,你有证据吗?”

    阮酥气了个半死,詹明德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他自己也受不了身上这股味,更不想被人看见如此狼狈的一面,幸好这会学校已经没什么人,阮酥跟后面有狗在追一样跑了出去,上了自家马车。

    回到家后,这么狼狈的模样自然瞒不住阮家老太爷,阮酥刚梳洗更衣,便被叫到了正院。

    “祖父。”

    他先是冲阮老太爷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祖父不开口问话,他便不会抢着张嘴。

    阮老太爷上了年纪,一双眼睛有点混沌,看人时总要眯成一条缝。其实他这老花眼的情况买副眼镜就成了,但阮老太爷对一切新事物都报以深恶痛绝的态度,所以坚决不愿意接近。

    不仅他自己不用,也不许家里人用,因此就连家里马车现在用的都还是木质车轮。

    对阮酥,阮老太爷是寄予厚望的。

    他先是问了阮酥这段时间的学习状况,又问他这次参加县试比赛感觉如何,能不能考取第一。

    阮酥不敢对祖父说谎,他这次比赛心神不宁,恐怕成绩不会很好看。

    阮老太爷一听,整张老脸都拉了下来,有心教训阮酥,不知为何又忍住了,摆手叫他出去,而后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们的时间是有限的,眼下虽已退出京城,但并不代表阮家已经绝对安全,更何况阮橘的父亲如今还在朝中为官——阮老太爷上了年纪,看得很清。

    早晚有一天,再这样继续下去,朝廷中将再无男人的一席之地。

    最开始姚皇只是提拔了几名女官,当时没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女官们只是名头好听,并无实权。更何况那几名女官确实颇有才华,帝王若是喜欢,即便封个官也无伤大雅。

    可慢慢地,女官们从侍奉帝王公主,开始被派遣进入六部,工部是最先接收的,那时也没人将这当回事,六部之中,工部的话语权向来很低,不值一提。

    但祥瑞频发,姚皇逐渐握紧手中政权,尤其是当远赴重洋的小公主返航之后,在最好的时机,在拥有了亩产千斤的良种之后,朝廷开始正式培养女官。

    姚皇为表仁慈,特意开设女科,不与男官相争,参与考试的人少,被录用的更少,其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人被派遣去了基层。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官的人数忽然增多的呢?首先是与科考截然不同的,一年一度的女科。由于女官被录用的人数越来越多,朝廷里许多人对此感到不满,于是姚皇顺水推舟又取消了女科,并允许女子与男子共同参加科考——当时朝中一些大臣还以为帝王是就此让步。

    结果大错特错!

    只有第一届女男同考的进士名单中男多女少,从第二届开始,女进士便越来越多,到后来主榜上甚至找不到一个男进士,要找他们,得去副榜往下看!

    众人这才意识到,帝王设立女科,也许并不是徇私,而是给男官们留了点颜面。

    那位出海多年过来的小公主也不是个善茬儿,甚至是个比姚皇还要铁血的硬骨头,男官的生存空间愈发减小,她们却还不肯见好就收。

    姚皇有了这么个得力助手,脾性竟渐渐好起来,时常带着笑,却比从前冷脸时更叫人畏惧。

    女官们就这样蚕食鲸吞,直到彻底把持朝政,将男官排挤出权力中心。

    阮老太爷的父亲曾官拜一品大员,阮家在京城也曾是呼风唤雨的大家族,连皇室宗亲见了都要卖他们几分薄面,阮老太爷的长姐还做了皇子妃——可如今阮家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京城,窝在这么个破地方!说好听些是韬光养晦,说难听些,根本就是落荒而逃。

    阮老太爷怎么甘心呢?他生长于富贵之中,一朝天壤之别,实在叫他难以承受。

    为了重铸钟鸣鼎食之家,阮老太爷做了此生最为大胆的一个决定。

    同一时间,詹明德也在想阮家的事情。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开着弹幕器,试图从中提取关键信息,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每每到了重要时刻,总要有一串马赛克遮挡住。

    詹明德已经做过测试,弹幕器听不到一号说话,也看不到一号写在纸上的信息,为了不露馅,詹明德不再跟一号对话,全程通过书写来交流。

    对于詹明德险些弄死阮酥来强制换绑的行为,一号认为她太冲动了。

    「别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就乱来好吗?希望等我们换回去的时候我还能跑能跳,爱惜一下别人的身体好吗?」

    詹明德在纸上写:“我不相信你就很老实,一点都没有受伤。”

    一号:……

    “阿姐,你下回能不能别做危险的事情了?你又不是岳风,人家的身手是打小在山里练出来的,你也是吗?”

    正在给一号包扎胳膊的詹家三姑娘说着,狠狠一扯,一号只能庆幸她跟二号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她没有对妹妹的不满做出任何反应,免得被二号察觉,在源国待了几个月的时间,一号已经很确定这位未来的一国之母,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温婉懂事了。

    她原以为自己在詹家会举步维艰,得从零开始,没想到二号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不仅早早将亡母的遗产捏在手中,连自己的嫁妆都打理得十分好,首先从金钱上就完全不缺。

    但一号之所以会受伤,主要还是跟岳风有关。

    岳家颇得圣心,可岳风的父亲德高望重,不仅在军中极有威望,还很得民心,这样的武将,皇帝不得不用,却也不大敢用。

    岳风的父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尽心尽力培养长男,希望他来继承衣钵,日后自己便留在京中安皇帝的心。

    这恰恰也是岳风的好机会。

    她同样是岳家的孩子,骑马打猎,她不比任何人差,身手上的欠缺也能凭借天分与努力追赶,凭什么兄长可以去做小将军,她就得留在京中学习怎么当个大家闺秀?

    岳风希望自己的双手是用来拿刀的,而不是捏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

    一号打算帮助岳风完成这个目标。

    她没有瞒詹明德,詹明德也没有劝阻。

    思索片刻后,詹明德甚至在纸上写:“若当真决意如此,可从皇帝身上入手。”

    没有谁比皇帝更希望岳家变得平庸,甚至于他对待岳家的仁慈,也是两分真心八分虚假。岳风的父亲过分勇猛,再这样下去,难不成要出个异姓王?对于深受藩王之苦的源国来说,这是绝无可能的。

    偏偏岳家已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再多的圣宠眷顾都是烈火烹油,不知何时便会从中折断。

    一号看到詹明德的话,笑了笑,

    三姑娘见她还笑,遂使劲儿一扯,一号嘶了一声,瞪她一眼,意思是你要谋杀亲姐?

    三姑娘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胳膊,受了这样的伤还不能声张,她抿着嘴生闷气,又继续仔细帮忙处理伤口,一号用左手提笔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大女人能屈能伸,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介意帮皇帝出谋划策。如此一来,岳风能够如愿以偿,岳家也不至于招来大祸,顶多是往后所有荣耀尽数牵于岳风一身——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光耀门楣,本来就是要靠女人的。

    第582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七)

    此后几天, 詹明德一直没能跟一号联系上,她不确定是对方有事在忙,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詹明德是个能静得下心的人, 焦急于事无补的时候, 她便逼着自己读书做题, 心情实在难以平复,就去外头跑两圈, 出一身汗,人也就冷静了。

    好在还有县试的成绩帮助她转移注意力,这次同去的人成绩大多不错, 詹明德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成功入围下一轮州试,中间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从家到州挺远的,光是坐车就要两个多时辰, 阮酥上一轮考得不算理想无缘州试,不过他看起来是完全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见着詹明德也仍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时不时哼一声瞪个眼什么的彰显一下存在感。

    这在詹明德看来是无关紧要的,她不会把这种造不成任何伤害的挑衅放在心上, 但她发觉自己下意识地会去注意阮酥,尤其是在弹幕器每每看见对方时都要刷过的大片大片字体,好像她们俩未来一定会绑定, 产生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这世界上有什么事一定是上天注定的呢?

    直到詹明德随同校其她同学抵达汊州州城, 晚上她坐在客房桌前刷题时, 终于又收到了一号的消息。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事成。」

    她能成功詹明德一点都不意外, 早在被选为皇后,只等及笄大婚时詹明德便仔细思考过自己的未来。那时她没想过以后能做出什么成就, 只希望能得个善终,因此她翻来覆去地研究太后与皇帝的喜好,希望能在入宫后得到这两人的喜爱。

    当今皇帝年纪正轻,又是太后唯一的孩子,他非嫡非长,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除却占据了个好时机外,还要归功于他有一位十分厉害的母亲。

    母男俩曾并肩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又有着同样的利益,因此关系密不可分,但皇帝年岁渐长,早已不愿意再做母亲怀里的乖乖儿,她们之间的矛盾,未来必定随着皇帝亲政而逐渐激化。

    这些詹明德费尽心思收集来的情报,全都共享给了一号。

    一号不负众望,果然说动了皇帝。

    因为房间里还有别人,詹明德没有同一号多说,她这边没有什么劲爆消息分享,两人仅仅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的近况。

    州试的人数要比县试多得多。詹明德所在的征旗府辖下共有一十七个州,每个州又有五到十五不等的县,县城再往下才是詹明德家所生活的小镇,大曜约莫在几十年前有过一次很惊人的人口增长速度,但随着时间流逝,又慢慢降了下去,维持在一个还算稳定的数字。

    一般像这种学科竞赛,男生占比很少,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女生,詹明德已经习惯了,这地儿要是男生多才叫奇怪呢。

    考试的过程中没出什么意外,由于提前做完了试卷,詹明德便打开了弹幕器。

    「别的不说,詹明德真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超级学霸了。」

    「她这样的应该走科研的路子吧,谁能想到她最终从政去了呢?」

    「主要是有阮酥这个贤内助,让她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做事。」

    「所以说赁夫赁贤,不管什么样的关系,只让其中一个付出是不正常的。」

    「阮酥能帮到詹明德的可不止这一点,你们是不是忘了他的出身啊?」

    「阮家确实,没倒之前,的确是有点东西的。」

    詹明德默默地看着弹幕,内心毫无波动,她发现不管什么时候自己打开弹幕器,这些弹幕都会将她和阮酥扯到一起,似乎阮酥持有弹幕器时也是这样。

    但对于弹幕后面的人来说,无论它们是什么身份,又来自哪个世界,都肯定没有生活在大曜,既然如此,詹明德跟阮酥是不是一对,未来会不会走到一起,又有什么紧要?

    而且就连透露出来的消息也都比较模糊,迄今为止,詹明德只知道,未来一号会有很高的成就,会赁阮酥为夫从,而阮家似乎要出事——说真的,这三件事,除了一号跟阮酥的关系外,另外两件可称不上什么秘密。

    一号的学习能力与动手能力都很强,而且非常有主见有计划,这样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未来在某一方面做出成就是显而易见的,还需要弹幕来告诉她?

    至于阮家出事,詹明德也并不觉得意外。

    返回祖籍避祸一事,在源国也并不少见,这象征着曾经手握大权的重臣向皇帝让步,为的便是家族的未来,一般情况下,心胸不算狭隘的皇帝一旦接受了臣子的示好,便不会再对他动手。

    可架不住哪一天皇帝突然改变了想法,又或者是阮家的避祸只是表面,实则领藏玄机——那么日后的倒塌就同样不奇怪。

    去掉错误的选项,剩下的便是正确的了。

    ——它们想要一号跟阮酥结合。

    原因呢?目的呢?

    人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受到环境或语言的影响,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变得真实,更遑论是这么个奇妙的东西,没看到现在詹明德就已经会去注意阮酥了吗?即便这份注意与情爱无关,但谁敢保证日后也不会发生蜕变?

    一号未来是有一番惊人成就的,弹幕却无时无刻不在撮合她与阮酥,如若这两人当真能成,感情如何暂且不提,詹明德能眼睁睁看着阮家败落吗?即便她狠得下心,阮酥不会求情吗?假如两人真的产生了情感,谁敢保证一号不会改变?

    詹明德做了个大胆的猜测,她认为这些奇怪字体的存在,目的远不止做媒,阮家恐怕才是它们真正的目标,再往远了想……阮家是因为什么返回祖籍的?

    这一点,弹幕可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过。

    一旦涉及到真正的秘密,马赛克就会适时出现,绝对不让詹明德看见。

    思来想去,詹明德还是决定趁身份没有换回来之前,主动出击。

    即便到时候她受到弹幕影响,与阮家关系有了变化,但这一切都跟一号无关,等一号回来仍然能够继续她的人生。

    而一号在源国所做的,似乎也是自己难以做到的……两人会灵魂互换,是不是正因为这个?

    詹明德没有贸然接近阮酥,她对他的态度许多人都知道,突然改变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最先找到的人是林承嗣。

    林承嗣家里是开养猪场的,不夸张的说,小镇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家吃得都是林家猪肉,林承嗣的母亲很有生意头脑,为了拓展市场,只要购买超过三十斤就提供派送服务,其中自然也包括家大业大的阮家。

    猪肉在数十年前的大曜还上不得台面,如今已经是家家户户的不二之选,实在是猪肉美味,能够做的美食太多,阮家老太爷尤其爱吃烧得喷香软烂的粉蒸肉,几乎顿顿要有。

    “你想做派送?为什么啊?”林承嗣不解地问,又很有情义地说,“是缺钱吗?我可以借你啊,要多少有多少,要是我的不够,我去问我娘要。”

    詹明德摇摇头:“这不是要放寒假了吗,学校安排我去府城参加集训,我就想趁着这几天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在家的话就会紧张。”

    林承嗣太懂了:“我明白我明白,就像我每次考试之前就特别想干点别的,连蹲个厕所都能蹲一个时辰。”

    詹明德:……

    “放心,我给你安排,保管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詹明德州试成绩优异,顺利进入府试,如果能够夺得前三的名次,就能参加国试,国试成绩名列前茅的话,甚至可以直接跳过中学专攻自己喜欢的学科。

    林承嗣说到做到,回家后果然与母亲提及此事,林母对詹明德的做法十分认可,并将林承嗣也丢去一起,让不爱学习的家伙提前感受一下养家糊口的女人的艰辛。

    真以为米面肉都是大风刮来的呀,跟个陀螺似的不抽不动。

    林承嗣没想到帮朋友个忙连自己也拉了进去,奈何她家当家做主的是她娘,林承嗣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听从。

    为表不满她还离家出走了半天,中午到饭点儿就又老老实实归家了,所以她娘都不知道女儿曾经离家出走过。

    以至于天不亮林承嗣就得爬起来跟詹明德碰头,她把自己包裹的像个粽子,嘴上还不停抱怨:“我娘怎么那么狠心呀,这么冷的天也能叫我起来,太无情太残酷太无理取闹了。”

    两人分别领了一辆脚蹬三轮,要送的肉按照路线和人家的不同各自贴着标签,詹明德本来就有别的想法,林承嗣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所以詹明德很轻松地就拿到了阮家的单。

    在这之前,詹明德尝试过用其它方式打探消息,但阮家很奇怪。

    他们完全不跟附近邻居来往,偶尔出门走访,也多是官府或本地有名望的人家,且次数极少,大门终日紧闭不开,家院又修得很高很高。

    让人摸不着头脑。

    之前剃成光头的脑袋已经冒了一茬新发,寒风一吹头皮生疼,詹徐氏给詹明德织了毛线帽,加上耳护,已经不算特别冷了。

    征旗府还算暖和的了,在詹明德的记忆中,源国京城的冬天那才叫真正的滴水成冰,人往外面站一会儿都会生病。

    林承嗣选了跟詹明德相近的路线,非要两人并肩骑。

    天蒙蒙亮的街道上人影寥寥,詹明德按照住址一个一个送过去,她也不觉得累,因为林承嗣的母亲还给她俩开工资呢。

    这还是詹明德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感觉蛮新奇。

    扣了门,前来开门的门房是个中年男人,穿得严严实实,看起来早就醒了。

    詹明德低眉顺眼:“我是林家养猪场的,来送肉。”

    门房打量着她:“怎么换人了,之前那个呢?”

    詹明德:“天冷,发烧了,请假在家里躺着。”

    门房说:“我看你挺小的,林家还雇佣童工?”

    詹明德:“不是的,我就是学生当久了想体验一下生活,回去后还要写成文章呢。”

    门房没再问,让詹明德进去了,毕竟阮家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每天光肉的需求量就很惊人,像门房这样上了年纪的男人根本拎不动,而且以前也是让人送进去的,没道理换成个少年就得让,那阮家的钱岂不是白花了?

    詹明德很有规矩,不抬头四处乱看,也不出声询问,老实的表现被门房看在眼里,对她的态度也略有上升:“送到厨房要检查过没问题之后才签收。”

    詹明德低眉顺眼:“应该的。”

    这个点儿阮家已经起了不少人,仆人们在院子里四处奔走,阮家是个三进院,占地面积很大,所需要的仆人也很多,这还是在阮酥父亲留京的前提下。

    因为詹明德是第一次来,门房还得引路,詹明德被带着九曲十八绕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厨房所在。

    这里恐怕是阮家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了。

    阮家老太爷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要吃软烂的东西,连粥都得早早熬上,而且别看阮家自京城回到乡下,实际上他们家底很是丰厚,这一点从阮酥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来。

    衣服料子都是极好的,腰间用作装饰的玉佩水头极为罕见,这样的玉,寻常人家怕不是要当作传家宝束之高阁,但阮家却能拿来给孙辈随意佩戴。

    詹明德忍不住想,阮家之所以离开京城,返回祖籍韬光养晦,该不会是犯了什么贪污大案吧?

    弹幕器那些字体的话,詹明德没有全信,也没有全不信。

    “好了,到了,你把这些肉都拎进去就能走了。”

    詹明德应声,将小车停下,从上面往下拎肉。

    林家养猪场的肉都是打包好的,尤其是派送到这些富贵人家的,连外包装都是很精致的木盒,看起来就很昂贵很体面。

    然后詹明德就发现,厨房里几乎全是女人。准确点来说,从进门后到厨房,这一路上碰见的仆人,也都是女多男少。

    大曜早已废除奴隶制,各家聘请的佣人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与主家是平等的,所以表面来看,阮家这么多仆人,只要人家付得起钱,雇佣得起,那就跟詹明德没关系。

    可问题在于,一路上詹明德所遇见的仆人,与厨房里的这些,她们穿得都是男子才会穿的长裙,头发也都留得很长,甚至于詹明德眼前的这两位,描眉画眼不说,还涂了鲜红蔻丹,看起来完全是男人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这是今天的单子,您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收了。”

    二夫人。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阮家老太爷共有四个男儿,没有女儿,或者说阮家简直就是被诅咒的家族,因为他们家只生男的不生女的,传出去都让人觉得晦气,尽生些赁不出去的赔钱货!

    由于阮家长男最出息,阮老太爷回乡时,特意将大老爷一家留在京中,自己则带着次男与三男两家回到祖籍,至于最小的四男,数年前被外派到某个小县做官,多年未能升迁,不得朝廷允许也无法返京。

    原本阮家是能从中运作一下的,结果阮老太爷急流勇退,这件事就如同不存在一般。

    詹明德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的女人,上到九十九下到襁褓里吃手,个顶个都生得比源国男子都要高大健壮,虽然也有矮个跟瘦子,但都比男人劲儿更大。

    女人跟男人天生就有力量差距,这是上天决定的,可站在詹明德眼前这两位夫人,她们不仅穿着华丽的男装,又像男人一样描眉画眼,连身高都很娇小,腰肢细得两只手就能掐住,皆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其实对詹明德来说,这样的才是她熟悉的女人,但谁叫这里不是源国是大曜,打扮成这样反倒显得古怪。

    两位夫人说话轻声细语,在查看单子无误后,便盖了个章递过来。

    詹明德接过单子满心不解,但她什么也没说。

    阮家会送阮酥去读书,原本詹明德以为只是对男孩一视同仁,就像普通人家砸锅卖铁都要送女孩去上学一样,可就她今天看到的,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阮家……

    之后接连数日,詹明德都按时按点上门送肉,她脾气很好,又能说会道,很快便与门房混熟了,再来时,门房便不再亲自给她引路,而是让她自己去。

    詹明德从不拖拉,总是快去快回,也正是这难得的时机,让她明白了阮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他们固执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试图维持百余年前大曜尚未出现前的尊荣,独属于男人的尊荣。

    阮家两位夫人的模样,正是当初陶氏皇族统治下女人的模样。

    他们改变不了外面的女人,就先从自家女人开始改变,比如要求她们遵守女戒——这糟粕玩意儿早已失传,但阮老太爷何许人也,人家硬是能自己编写一本阮氏家训,专门用来要求儿媳。

    是的,阮家不赁,只娶,连着四位夫人都是娶进门的。

    这四位夫人,除却跟随四老爷外派的四夫人外,其余三位夫人那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得不能再规矩,活脱脱便是源国贵妇人的样子。

    不仅如此,她们虽贵为夫人,却还要早早起身侍奉夫君与婆母,甚至在家里有厨子的情况下洗手作羹汤,阮酥那一身做工精细的衣衫,更是夫人们一针一线所绣。

    詹明德甚至开始怀疑起阮家不生女孩的原因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阮家可能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卷入了什么贪污案中,他们谋求的显然更多!

    怪不得阮酥总把朝廷不公的话挂在嘴边,认为朝廷宣扬女男平等,实际上的真正目的却是将男人赶出权力中心,让他们回到家庭中去做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血淋淋的例子不就摆在眼前?

    从让女官入朝,到对女官进行特招,一步一步侵占男官的利益,就在头几十年,男人还是能光明正大出门做生意,科考做官的!如今呢?

    再这样让步下去,真正吃亏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阮酥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按理说他生活在一个与他所想完全相反的世界,他不应该对朝廷如此不满,小小年纪便这样偏激,恐怕是有人给他洗了脑。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跟一号走到一起的?阮酥能心甘情愿留在家里做贤内助?如果弹幕没有说谎,这两人当真结合,恐怕其中也另有隐情。

    不是说詹明德在詹徐氏故去后再没有续赁?阮酥看着活蹦乱跳,不像个短命鬼。

    奈何这些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而且两个詹明德互换了身份,谁也不知道以后的发展寂静会如何改变。

    阮家很显然对阮酥寄予厚望,詹明德知道阮酥是阮家大房的孩子。阮老太爷带着二房三房回乡,四房则远在千里之外,看起来似乎留在京中的最享富贵,但换个角度,留京也意味着危险,既然这样,阮老太爷带了大房的阮酥回来,是不是表明了对大房的态度呢?

    阮家枝繁叶茂,每一房都生了好几个男儿,大房的阮酥既非长亦非幼,阮老太爷选他,要么是这孩子最为出众,要么是最得他喜爱,要么……就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要詹明德来说,阮酥最特殊的,大概就是弹幕所说的,未来能沾到一号的边,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来。

    如今生活的地方太过狭小,能接触到的人也太少,获得信息的渠道更是少得可怜,很多梳理出来的问题根本没法得到解答,这就给詹明德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而那个看起来很神秘的弹幕器,除了神神叨叨发一似是而非的屁话外,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要怎么做才能知道的更多呢?詹明德首先想到的是林家,其次便是母亲詹雌,大概是生在源国的缘故,从头到尾,詹明德都没想过要找官府。

    第583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八)

    在源国, 普通人家生有多个孩子很常见,便是高门世家,也没有说只生一个的, 但大曜却并非如此。

    京城等繁华之地, 詹明德没有去过, 不敢妄言,但她去过州城, 而且就连一号出生的小村庄,她们所在的这个镇子在大曜算是很偏远的方位了,可大多数人家都只有一个或两个孩子。

    便是家境普通的寻常女子, 挑选夫从的要求也是极高的, 肤白貌美是首要条件,其次便是德行,再加上生活条件富足, 不缺营养,下一代的个头也越来越高,体质较之前几代人有极大的飞跃。

    学校的生理课有专门讲过女子怀孕带来的损伤, 大曜目前没有百分百避免生育风险的方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女人们很清楚选择生育会伴随怎样的危机,以及一旦生出男孩便等于断了传承,所以很少有人家会接连不断的生孩子。

    阮家却不然。

    阮家是詹明德见过, 孩童最多的人家。

    阮老太爷这个年纪肯定是没法做配子了, 因此孩子肯定是二房跟三房的, 詹明德接连送了一个月的肉后, 发现二房三房加起来的孩子少说有十来个——源国那位风流成性的先帝,活到六十余岁才死时, 孩子也将将十个。

    而且詹明德发现阮二老爷跟阮三老爷,他们很可能不止一位妻子。

    大曜早已废除三妻四妾制,男人一旦有了家主,便被要求绝对的贞洁,阮家该不会顶风作案吧?

    两位一大早便要起身亲自作羹汤的夫人对此守口如瓶,但下人可没她们这样忠诚,詹明德稍微从手指缝里漏了点出去,便打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阮家这两位老爷可了不得,他们不仅不必赁给别人家,还能“娶妻”,甚至于各自的院落中,除了正妻外,还效仿数十年前男帝当政时,养了几位姨娘!

    詹明德虽已有所准备,却还是难掩惊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阮家究竟是怎样自信,才敢在风头刚过的关口便行事这般嚣张,他们离京返乡,难道不该老老实实遵守国法夹紧尾巴做人?就不怕被发现?

    阮家从京城搬来不到三年,许多事情都很好查,便是詹明德查不到的,林家也能帮忙,所以她很确定,阮家两位夫人也好,所谓的“姨娘”也罢,她们都不是本地人。

    看她们的外表打扮,虽说天生个矮性格怯弱的大有人在,但不能都让阮家给挑中了吧,怎么就那么巧呢?

    正常情况下,阮家这样的大家族自京城返乡,是需要与当地官府报备的,可詹明德只是个岁数不大的学生,官府不可能应她要求由她查阅资料卷宗。

    还有一个困扰詹明德的问题就是,阮家到底是怎么做到二房三房十几个小孩,通通是男孩,一个女孩没有的?

    而且就在这两年多里,便有三个孩子问世,最小的是二房的小少爷,连路都还不会走。

    詹明德不信就有这样巧,一个两个怀的都是男孩。

    弹幕器对此也有说法。

    「其实要是你情我愿,关起门来做什么都不碍旁人的事吧。」

    「像阮家这样的毕竟是极少数,他们肯定不敢让人知道啊。」

    「詹明德不会是想把这事儿闹大吧,那她跟阮酥岂不是要反目成仇了?」

    「詹明德现在一穷二白,没有背景也没有实力,想靠自己往上爬,不知得等多久,我觉得不如跟阮家合作。」

    「可阮家现在不得皇帝欢心,跟他们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好不好处的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是能白得一个好夫从?而且詹明德完全可以在得到阮酥后除掉阮家嘛,这样阮酥后半生有且只有她可以依靠,就算知道了真相也跑不掉。」

    「这样有意义吗?要我说詹明德不如跟阮家合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怎么就知道阮家不能帮她走这条青云路呢?」

    詹明德静静地看着弹幕,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我要是詹明德,我就先跟阮酥搞好关系,等彼此信任之后互交底牌,再探索合作的可能。」

    「詹明德要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往上爬,飞黄腾达的时间少说再往后挪个几十年。」

    「可詹明德现在还很年轻,她完全等得起。」

    「等得起不代表一定要等,如果有捷径,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麻烦又得不到回报的那一边呢?」

    ……

    诸如此类的弹幕越刷越多,詹明德权当没看到,不让弹幕影响到自己,她现在已经很确定这些弹幕是充满引导性的,它们非常希望她和阮酥走到一起,并不吝于用其它信息来引诱她。

    纵然弹幕器经常给出一些还算有用的消息,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在撒谎,但它们拐弯抹角也藏不住的真实目的,让詹明德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弹幕器应该没有办法直接操纵她或是伤害她。

    如果可以,它们根本不需要使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她洗脑,看起来像是有无数个人在帮助她做出正确的选择,然而实际上除了这些快速滑动的字体,詹明德没看到任何活人,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她甚至怀疑字体的背后究竟是不是人。

    志怪故事里不是常讲,那些山精鬼怪最会蛊惑人心,甚至能够制造如幻似梦的假象,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既然用骗的,就表明詹明德不需要害怕自己受到伤害。

    弹幕器想要詹明德同阮酥在一起,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她跟阮酥结为伴侣,它们就会因此满足?詹明德认为不见得。

    她出身不俗,自幼便要学习如何与人交际,旁人讲话再怎样拐弯抹角都瞒不过詹明德,何况是这些看起来直白过头,算不得精明的弹幕。

    它们就像是围观一场热闹的路人,不关心缘由也不关心结局,只看当下的精彩画面,并伴随画面的变化或鼓掌或叫好,待到表演结束便各自散去。如同关节灵巧的人偶,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风便能伪装出七八分类人的德行。

    白天送完了肉,詹明德下午也不闲着。

    她特意请了林承嗣的母亲帮忙,林家在小镇上还是很有名望的,任谁都要给三分面子,在林承嗣母亲的牵线下,詹明德顺利走访了小镇的五家私人医馆。

    大曜的医馆分为朝廷与私人两种,朝廷所开的医馆,价格较为便宜,但需要身份证明且无法冒名顶替,而私人医馆要价稍微贵一些,对于证件的要求也不是那么苛刻。

    得知詹明德想要查询阮家人的就诊记录,坐馆的大夫感觉很是不可思议:“阮家那样的大家族,一般是不会来私人医馆的。”

    但詹明德坚持。

    私人医馆只是证件要求略低,不代表可以任意看诊,詹明德翻阅了医馆近三年的就诊记录,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阮家的消息。

    她在詹家与门房及厨房里的几个小丫头交好,自然早早打听到了阮家并没有家医,难道这三年阮家人不仅不生病,连怀孕的女人都不用管?

    林承嗣的母亲对詹明德的行为表示不解,她觉得这孩子年纪不大,怎地对阮家的事如此上心,于是便开口询问。

    因着林承嗣的关系,詹明德对其颇有好感,但她从小便不习惯依赖和求助她人,任何能够自己独立完成的事,决不会去麻烦别人,这一点跟一号截然不同,一号习惯于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盟友,求同存异共同抗敌,但詹明德便不会这样做。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同林承嗣的母亲说实话,只说自己跟阮家的少爷有些过节,得知对方之前生过一场大病,但阮家却并未宣扬病因,于是她才好奇来查。

    林承嗣的母亲只有在看到林承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时才会火山爆发,平日里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一听詹明德的话便知晓这孩子不愿吐露实情,她也不多问。

    比如詹明德为何坚持只查私人医馆,光是这一点,她给的理由便站不住脚。

    其是詹明德的猜测并不复杂,她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人世间的疾苦便是没有亲身体验过,也不止一次目睹。

    那是她幼年时的事了,彼时母亲过世,继母过门,父亲终日忙碌无暇顾及自己,远在南方的外祖母便让舅舅带着表哥来接她去过一段时日。

    去往外祖家的路上,幼年的詹明德曾见过路边的小小白骨,舅舅怕吓着她,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抱回马车,但詹明德还是受了惊吓,刚到外祖家便大病一场,之后在外祖母的精心照料下才慢慢好转。

    在外祖母家那两年,算是詹明德少年时期难得的轻松时候,可惜后来她被选中做皇后,便再没有那样的快活了。

    她在外祖母家,比在京城的詹家要自由许多,见到的听到的也是,那时詹明德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家的姑娘都能像她这般锦衣玉食,甚至对许多人来说,不仅是吃饱穿暖,能够平安降生到这个世上,或是降生后能继续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外祖母是位很有智慧的老人,她对于詹明德将要入宫一事感到难过,便许她换了男装随表哥一同外出游学。

    詹明德见过太多重男轻女的人家了,所以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阮家,真的能连生十几个孩子,通通都是男孩吗?这比她明天睡一觉起来变成男人的概率都要小,如果这其中曾经有过女孩出生,以阮家推崇陶氏旧朝的作风,会如何对待她们?

    无人可诉的詹明德将这些想法写在纸上与身在源国的一号交流。

    一号向来对阮家不在意,她给詹明德的建议是:「如果不信任官府,那么就努力考进国试吧。」

    「等你进了国试,在国试中拿到好成绩,就有机会见到一些大人物,到那个时候,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现在的阮家是百足之虫,仅靠有点家底的詹家,拿他们可没办法。

    詹明德思来想去,发觉一号的建议的是目前她最能接受的方法。

    于是等到集训开始,众人便发现原本便很刻苦的詹明德愈发努力,连吃饭时都不闲着,一定程度上卷到了同行的其她考生,有位送考老师私下悄悄感慨,说这样积极向上的学习风潮自己还是头一回见。

    府试卷子的难度比州试高出许多,詹明德做前面的题目还得心应手,到了最后一道大题便感到吃力,好在最后踩点答完,这也是她考得最为精神紧绷的一次,放下笔才发觉背后出了不少汗。

    考完试的学生们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个个无精打采,显然也是被这次的卷子伤到了。

    老师见大家蔫蔫的,也不好问考得怎么样感觉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她们只是个镇中学,本来就没拿过多少荣誉,这回能冲进府试便已很了不得,旁的可以慢慢进步嘛。

    詹明德学得越多,就越发觉自己的浅薄,她像一块干瘪的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好消息是等到府试成绩出来,她照常拿了一等,而一等整个府城也仅有二十人。

    师长们得知后高兴坏了,詹明德成绩好她们是晓得的,但没想到竟能好到这种程度,与府城的尖子生比都能一较高下!这孩子在镇中学读书真的是亏大了,要是去到州城或府城的重点中学,恐怕还能考得更好。

    詹徐氏也非常高兴,还买了一挂鞭炮放,走镖回来的詹雌得知,直接将詹明德举了起来!

    正在琢磨题目应当怎么做的詹明德忽然两脚离地,被吓了一大跳,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喘,下意识蹬着双腿,有点羞恼地喊:“放我下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詹雌笑眯眯地掐着她的腋窝,举着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反正詹雌没晕詹明德先晕了,一号的娘手劲儿也忒大了……感觉比她源国的爹力气还大!

    詹雌不由分说地举着女儿转够了圈圈才将人放下,手还伸出去压住詹明德的头,然后用力摁了两下,夸赞道:“不愧是我詹雌的女儿!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詹徐氏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掩嘴而笑,詹雌听见了,很不满地冲他说:“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我的女儿当然像我,这聪明的脑袋瓜不就来自我的遗传?”

    对此詹徐氏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是很崇拜他的家主啦,但他要是没记错,家主似乎就是因为念书成绩不佳才学的武。

    詹明德蹲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她无语地看着詹雌,本来想说她两句,但詹雌笑得那么开心,不知为何,詹明德的眉眼也跟着变得温和起来,她想,自己的阿娘要是还活着,也能这样快乐就好了。

    恍惚间,她又想起那位继母。

    她阿爹是二婚,继母却是头婚呢,只因为给家中长辈守孝耽误了年纪,便只能嫁给她阿爹,而阿爹的条件,已算是极好的了。

    继母年纪与詹明德相差十岁,所以多年下来,詹明德也叫不出口母亲二字,倒是继母尚未过门时,时常有人跟她嚼舌根,说等继母过了门,多生几个弟弟,她阿爹就不再在乎她了,又说天底下的继母没几个好东西,都是爱磋磨人的。

    实际上真正恶毒的继母寥寥,反倒是从亲爹变成后爹的男人居多,詹明德的继母对她并不坏,也没有存心将她养废——把一个姑娘养废,对詹家有什么好处吗?詹明德再聪慧再有本事也终要嫁人,继母完全不必靠拿捏继女来彰显自己的地位。

    两人关系平淡,继母衣食住行不曾短缺詹明德,詹明德也十分懂礼数,至少看起来是母慈女孝,不然人瞧笑话。

    但现在詹明德看着肆意大笑的詹雌,忽然就想起了继母,她好像从没见过对方笑出声过。

    无论何时都是温婉得体又贤惠的,整个詹家上上下下,提起夫人都是赞不绝口,侍奉婆母照料晚辈,是极为称职的世家贵妇。

    但这是她的本性吗?

    詹明德想,我的本性又在哪里呢?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致力于成为一位优秀的贵女,未来皇后的身份更是令詹明德严格要求自己,你问她,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有时候照着镜子,詹明德都不知道镜子里那张脸究竟属于谁,为何会陌生至此。

    不像一号,不像詹雌,不像林承嗣,不像大曜的女人能够随心所欲的生长。

    要是源国的女人也能在大曜生活就好了。

    那种不管发生什么都只靠自己,也只信任自己的倔劲儿,不知为何,在詹雌的笑声中竟逐渐消失,詹明德喃喃着问:“你知道阮家是怎么回事吗?”

    詹雌原本正打算再来揉女儿脑袋一把,忽听詹明德这样问,反问道:“阮家,哪个阮家,你是说从京城搬到镇上的那个阮家?”

    阮家在镇上还是很有名气的,詹雌会知道也不奇怪,想到这里,詹明德点点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詹雌,待会儿詹雌要是追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以詹明德的聪明才智,糊弄过去不在话下,然而她不想顶着一号的身体,对一号的母亲说谎。

    詹雌摸着下巴:“阮家啊……那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可以的话,尽量别同他们打交道,免得被拽进泥塘,爬不上来。”

    她家这个聪明蛋日后必然会很有出息,要是跟阮家沾上关系可就糟了,届时弄得一身腥。

    詹明德觉着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又透着神秘,便问:“为什么这样说?”

    詹雌正要开口,眼角余光瞥见正在纳鞋底的夫从,这种事男人最好不要参与,便冲詹明德使了个眼色,问:“你那成绩单呢,拿给我看看,学校是不是说还有表彰?我看到时有没有时间给你去开个家长会……”

    詹明德何许人也,詹雌一个眼神她便成功会意:“在屋子里,你跟我来吧,我拿给你看。”

    母女俩进了屋,詹雌脸上的笑便消失了,她问詹明德:“好好的提什么阮家?”

    詹明德捡能说的说,弹幕器的事死死瞒着。

    詹雌在在她书桌上坐下来,眯着眼睛:“我跟阮家没打过交道,但我之前走镖时遇到了个同行,与其相谈甚欢,互通籍贯后得知她是京城人,从她那,我倒听说了点关于阮家的事。”

    詹明德会问詹雌纯属碰运气,没想到詹雌竟然真的知道一些。

    她瞪大眼睛,在詹雌眼里,女儿难得露出些许孩子气,她便也不去追问詹明德为何对阮家如此感兴趣,只专注回答詹明德的问题。

    那位镖师来自京城的一家镖局,恰巧当时阮家举家搬迁回乡,是个大新闻呢,得知詹雌与阮家同乡,那镖师便同她聊了两句。

    阮家离京,确实是为避祸,但避的究竟是什么祸,这里头水可深了。

    “我听说的是,阮家似乎陷入了什么大案之中,以及朝廷对男官的态度不大友好,所以阮老太爷急流勇退,选择避其锋芒。”

    詹雌点头:“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

    詹明德:“那实际上呢?”

    詹雌:“阮家涉的案子,远不止什么贪污案。你年纪小,应该不知道,大曜从前是有合法的青楼与赌坊的。”

    这个詹明德并不意外,源国也有,而且一些所谓的文人墨客还以醉倒温柔乡为荣,常常写些酸诗意图扬名。

    “那些青楼女子,除却是被家人所卖之外,更多的都是叫拐来的。”

    詹雌稍微一点,詹明德便有所觉:“您的意思是,阮家参与其中?”

    若是这样,阮家那几位与世隔绝的夫人,就解释得通了,阮老太爷归乡,恐怕也是怕朝廷查得太深,就他们家那样,哪怕是门窗紧锁,但凡闯进去,随便抓个仆人问询都隐瞒不过,如今山高皇帝远,只要掩饰得足够仔细,便又能拖上一阵子。

    詹明德蹙眉,感觉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第584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九)

    詹雌笑了:“我可没这么说。”

    詹明德不解, 脑袋又被揉了一把,平日里总是笑得洒脱爽朗,好像天塌下来都没关系的詹雌, 此时表情是少见的正经:“咱们大曜如今是四海升平, 但在从前, 也曾乱过好一阵子。后来圣上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才慢慢好转起来。”

    “不过, 并非所有罪犯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生在这个好时代所以没见过,但根据朝廷记载, 光是人牙子就有十数万之多, 这还没有算上同他们牵连的关系网,你往深了想想,这些人中, 难道就没有几个漏网之鱼?”

    詹明德道:“想必是有的。”

    詹雌点头:“朝廷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捕这些逃犯,不过他们倒也乖觉,不知在什么地方更名换姓从头做人呢。至于你说的阮家……依我之见, 他们与罪犯勾结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从前也是拿得出手的名门望族, 但要说他们之间有关系,这个我是信的。”

    詹明德不明白地问:“却是为何?”

    詹雌:“你去过阮家,应该也知道他们家娶妻之事吧?”

    见詹明德点头, 她笑笑又道:“如今大曜虽多为女赁男, 却也有些人家仅有个独生男, 而无女子继承家业, 因而朝廷也未曾禁止女人到男人家中做上门家主,但稍微有些骨气的女人都是不愿意的。大女人顶天立地, 哪有做赘妻,叫自己生的孩子与旁人姓的道理。”

    这番话听得詹明德一阵恍惚,大曜这边将女子到男子家住视为耻辱,但在源国却恰恰相反,人人都觉得上门女婿憋屈,然而源国哪个女人不是上门媳妇?怎地女人就不觉得丢脸呢?

    詹雌继续说道:“阮家只有男儿,要家主上门其实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们的家主从来不露面,若不是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还让人以为他们家男儿压根没赁出去呢。”

    “我说的那位同行,讲得便是阮家这三位夫人的身世风波。”

    阮家人不是傻子,做事滴水不漏,尽量不给人留把柄,奈何盯着他家的人不少,稍有不慎便叫人捉了小辫子,他家那三位夫人,户籍来历看似没有问题,但完全禁不住深究,更巧的是,三位夫人都出身贫寒,家人死绝,孑然一身。

    其实这三人身份有假,不说是板上钉钉,也是十拿九稳了,阮老太爷不得不断尾求生,离京返乡,等于是将原本在京城的势力拱手相让,否则这事儿没那么快结束。

    但阮家显然是不甘心就这样没落的,否则不会着重培养阮酥。

    詹雌道:“这些都是我听来的,并无依据,你也别放在心上,自己心里有数,离他们家的人远一些,免得沾上了便甩不掉。”

    詹明德想,假如阮家三位夫人来历有异,那最大的可能,便是阮家当真与逃犯有所联系,不然詹明德很难想象大曜的女人会活成阮家夫人那样。

    她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应当很不一般,受到的教导亦然,否则不会那么温顺,如同精致的人偶,毫无自己的意志可言。

    詹雌怕詹明德被卷入危险之中,再三叮嘱她远离阮家。詹明德不愿她担心,点头应了,这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世界,她不可能以身犯险给一号找麻烦。

    詹明德将全部精力都放到了即将到来的府试上。

    她现在最拿得出手的便是脑子里的知识,其它的通通往后站。

    府试的难度远超前面几轮,与詹明德同台竞技的学生都是各自所在州城的佼佼者,她必须夜以继日才能追上彼此之间的差距,毕竟比起别人,詹明德满打满算只学了半年,若非她在数理化上天赋过人,恐怕这会儿还在学校垫底呢。

    一号对府试的态度较为淡然,她向来只争第一不争第二,但眼前这情况也是没有办法,因此宽慰詹明德道:「不跌出前三就没关系。」

    她还不知道詹明德之前不仅掉出了前三,甚至不在前三十呢……这事儿詹明德始终没有透露,等以后互换回来,一号自个儿看吧,反正到时她已经走了,就算一号再不爽也没法影响到她。

    巧的是一号也是这么想的。

    别看她表面上好像什么事都不瞒着詹明德,两人有重大消息都互通有无,实际上她常常做些完全不符合贵女身份的危险事,仗着有岳风跟妹妹便肆无忌惮,回回刀尖舔血,受了好几次伤。

    詹明德的身体跟一号不一样,她是作为未来皇后被培养的,真真称得上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全身上下别说疤痕,连颗痣都找不着。

    不过这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一号坚定认为,伤疤是女人味的象征,白白嫩嫩才叫人瞧不起呢,看着就一副很弱的样子。

    所以她都不屑于涂抹三姑娘拿来的祛疤膏,觉得疤痕一定要亮出来才帅。

    当然了,受伤也不是一号想要的,她还是很爱惜詹明德身体的,不会故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现在可是她在这具身体里,疼一样会疼,傻子才自找苦吃呢。

    此时此刻,两人同时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一切都好。

    如果说县试州试偶尔还能见着几个男生,到了府试,男生已是凤毛麟角,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詹明德难得感到紧张,府试前的半个月集训中,她并不是每次都能考第一,有好几次都被集训班的同学压了一头,甚至没能完成一号“不跌出前三”的要求,不过反正一号也不知道。

    开考前,老师本想叮嘱詹明德几句,但看着她紧绷的脸庞,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肚中。算了,这孩子本来就早熟,懂得都懂,说多了反倒会给她造成压力。

    因此只拍了拍詹明德的肩膀,笑着说:“加油。”

    詹明德对老师点点头,进了考场。

    很神奇的是,原本紧张到心跳加速的她,在找到座位坐下,试卷发下来后,忽然就变得平静起来。

    纸张特有的书卷香在鼻间萦绕,这一刻詹明德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替一号考试,这半年多努力的是她自己,检验的自然也是她自己,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已经尽了全力。

    假如这一次不行,也不必气馁,总还会有下回机会。

    豁然开朗后,詹明德下笔如有神助,脑子特别清晰,连最复杂的大题都一眼琢磨透了出题陷阱,很顺利地做了出来。

    这种做出超级难题后所产生的成就感,比在宫宴上因妆容出众仪态得体而受到太后夸奖,可幸福太多了。

    詹明德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自己想要的未来是怎样的,以前她认为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父亲要续娶,继母不喜自己,祖母偏心……因此她决定入宫后做个能善终的好皇后,反正环境如此,随波逐流便是。

    眼下却不这样想了,她想自己或许能做到更多。

    送考老师在外头等了许久,就见詹明德提前交卷出来,当时她心里一咯噔,心想糟了,交卷这么快恐怕是真没考好,但看看孩子表情,挺淡定的,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又不像没考好。

    要不要问呢?思来想去,没能忍住的老师还是试探着询问道:“明德,你……感觉如何?题目难吗?”

    詹明德回答得很诚实:“难。”

    送考老师心一凉,心想连詹明德都觉得难,那肯定是很难了,有心再问一句觉得能不能进国试,又怕勾起孩子伤心,虽然孩子看起来很平静,可说不定眼泪都藏在面具之下呢?

    反正考都考了,问不问的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就这样吧。

    殊不知她要是再问一句,可能心里就不会这么七上八下了。

    詹明德说难是真的,她做得很流畅也依旧觉得难,但她确实都会做,最后面那道难度过高的大题恰好她跟一号探讨过类似的,所以詹明德做了出来。

    提前交卷的不止詹明德一人,陆陆续续有人走出考场,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多彩,有的失落有的懊恼还有个男生一出来直接蹲在地上哭了,她们学校的送考老师安慰了许久都没用。

    府试成绩要一个月才出,詹明德考完了便将这事抛到脑后,老师见她提都不提,愈发心凉,感觉没戏不必再问了,所以当詹明德成功拿下府试第一并顺利入围国试后,她的老师们都很崩溃。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考好了?”

    詹明德一脸不解。

    因为肚子疼上课时间跑厕所,回来捂着肚子慢慢挪步的林承嗣恰好路过办公室,听见老师们在吐槽,就顺势磨蹭了会儿,回来跟詹明德学话。

    “岳老师说当时看你从考场出来嘴唇都白了,也不爱笑了,她心都跟着凉了,之后就打算当作一切没发生过,毕竟进了府试已经很厉害了嘛,没想到你连府试都能拿榜首。”

    詹明德想起那位笑得特别阳光,还喜欢给她塞零食的送考老师,抬手扶额,岳老师一路都笑嘻嘻的,詹明德一点都没看出来她心里在打鼓。“我本来也不爱笑呀。”

    林承嗣一想,倒也是,从她第一天认识詹明德起,这厮便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她家阿娘时常要她向詹明德看齐。

    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吐槽了一堆,但还是很注重师长形象的,当着学生的面,她们正经得很。

    詹明德听着班主任老师讲话,目光落在对方一开一合的嘴唇上,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她想,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老师们居然也会凑在一起吐槽学生……源国也有女老师,可大多教得都是琴棋书画,大曜却不然。

    娴雅文静,温柔体贴,柔情似水,源国的贵女们总是千篇一律的美貌温婉,就连詹明德自己也是这样。

    大曜的女人却是勇猛的、强壮的、智慧的,以及自由的。

    她们有各种各样的性格,各种各样的职业与各种各样的理想。

    詹明德想让源国也成为这样的世界。

    “……詹明德?詹明德?”

    她被老师叫回了神,表情还有点挥之不去的茫然:“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詹明德流汗,她一句都没注意听。

    班主任老师看她这样就知道是走神了,好歹是自己的爱徒,舍不得批评,就又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

    国试时间在暑假,同样有集训,而且是朝廷特批的集训,也就是说,这个学期结束,詹明德就跟暑假无缘了,她要去京城参加国试集训,在那里有大曜最优秀的老师,以及最丰富的学习资源。

    即便到时候国试拿不到名次,参与过一次集训也是终身受益,所以很多人家都绞尽脑汁想把孩子送去集训班。

    詹明德不敢再走神:“我记住了,老师,我回家会跟阿娘说的。”

    国试集训不允许家长陪同,到时候会有府城老师带队,也就是说,本校老师同样没法陪詹明德一起去,她年纪这么小,骤然离家两个多月,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实际上无论詹明德还是一号,都是非常独立的人,詹雌得知女儿有这样的好前程,哪有不乐意的,反倒是詹徐氏得知女儿要走那么远那么久,眼圈倏地便红了。

    詹雌平日对夫从很好,不会动辄打骂,但詹徐氏若是犯糊涂,她也不会客气。

    便斥责道:“哭哭啼啼爷们唧唧的像什么样子,明德是去学习,去考试,这是好事,对她的未来有益处,你在这抹什么眼泪?”

    詹徐氏自然知道这是为了女儿好,可他着实舍不得,眼泪掉得更凶,明德还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呢,他怎能不操心不惦记?

    詹雌对女儿道:“你阿爹是个男人家,难免想东想西,没有魄力,但你是女人,可不能学他,没出息。”

    詹明德默默点头:“我知道的。”

    无论詹徐氏怎样不舍,暑假到来之前,詹明德还是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旅途。

    詹雌表面上骂夫从不懂事,实际上对女儿的担忧不比詹徐氏少,她坚持女孩就得放手出去经过风雨才能成长,总是无所事事窝在家里,一辈子都没盼头。

    詹明德出发前,詹雌给了她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串号码与一个地址,正是她相识的那位家在京城的镖师。

    “我与你万姨是过命的交情,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去寻她,她是本地人,说不定能帮到你。”

    詹雌嘴上说小孩不能太恋家,行动上却又很诚实,亲自送詹明德到府城,看着她被送考老师接到才放心。“到了地方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要省,你娘还能赚,尽量别跟人起冲突,但被人欺负也别忍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记得跟紧大部队,不要单独行动……”

    她一个大女人,自己出门在外从来不惦念这些,此时却对着女儿叮嘱个不停。

    詹明德心里暖洋洋的,乖乖站着听,詹雌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

    詹雌让詹徐氏给女儿缝了几个隐蔽的口袋,将钱分装进去,这样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至于一文钱都没有,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嘛。

    詹明德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窗她还能看见背对着自己与其她送考家长说话的詹雌,对方很潇洒,詹明德也就放了心。

    当车子开始行驶,渐行渐远,詹雌才扭头望着车子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道路尽头。

    这次征旗府入围国试的一共有十三个人,这个人数不算少了,有些教育水平稍差的府城,可能一个都没有。

    詹明德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大曜的生活水平,但不管坐多少次汽车,她仍然会感觉无比惊奇。

    说起来,村子里每回开拖拉机耕地时,詹明德也很喜欢凑过去围观。

    还有电灯、电话、收音机……这些在詹明德看来神奇得无与伦比的东西,在弹幕器这儿却通通都是极为落后的。

    「这路况也太差了……」

    「车子性能也不行,发动机版本太落后了,属于在数据库里都得翻到底的水平。」

    「信号基站不也是?你以为谁家都有飞行器啊!」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就大曜这科技水平已经是世界领先了。」

    「实在是落后的让我看不下去……所以说詹明德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要是跟阮酥强强联合,她至少能让大曜的科技往前走两百年。」

    前面的话詹明德没放在心上,最后那句却令她不得不在意。什么叫跟阮酥强强联合,能让大曜的科技往前走两百年?

    就阮酥那成绩,能帮到一号什么?

    她忍住想出声询问的欲望,不再注视弹幕。

    按照计划,所有参与集训的学生都要到府城集合点汇合,然后再一起去往征旗府火车站,这还是詹明德第一次见到火车,那轰隆隆的声音险些令她以为是某种野兽,当火车自轨道上远远驶来,詹明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见过自行车、拖拉机以及公共汽车了,甚至还在府城见过几回私人小汽车,詹明德以为那就已经很厉害了。

    大曜的火车是绿皮的,每小时速度大约有140公里,集训生们被统一安排在卧铺车厢,詹明德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再一次感慨大曜与源国的不同。

    「好慢的车速,目测到达京城至少得五天。」

    「没办法呀,她们这车型用了得有十几年了吧。」

    「大曜的科技发展挺慢的,好多年没能突破瓶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谁让没有其它国家能学习,完完全全是靠自己摸索着往前走。」

    「人才出现断层了呗,最厉害的那一批初代大佬都辞世了,新上任的不得行。」

    「等着看詹明德能不能把现在这半死不活的大曜拉起来了。」

    滚动弹幕又一次出现,詹明德这回淡定许多,在这些“人”口中,一号未来似乎是个超级厉害的大人物,但既然是大人物,又为什么非要跟阮酥绑定呢?如果阮酥是一号成功的必要条件,那阮酥干嘛不自己去当大人物?

    想不明白。

    等詹明德将视线收回,发现自己对面上中下床位的三名同学,全在看书。

    车厢里摇摇晃晃,这节卧铺车厢除了学生外还有别的乘客,但得知学生们是要代表征旗府参加国试后,大家连走路说话的声音都会刻意放低,生怕打扰了她们休息。

    詹明德翻开一本书,看了两眼感觉脑袋空空,干脆放到一边不看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了过去,后来是被对面下铺的同学叫醒的,再一看天色,外头已是全黑,詹明德揉了揉眼睛,车厢黄色的灯光照下来,恍惚中有种很温馨的感觉。

    这次出发集训,府城给集训队安排了两位送考老师,一位年纪大点,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另一位较为年轻,性格也活泼,大家喊她们俩大老师跟小老师,一路相处得很不错。

    大老师给詹明德发了一份饭,问她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办法,在其她学生都看书做题的情况下,唯一一个倒头就睡的詹明德格外显眼,让大老师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适。

    詹明德摇头,她是纯犯困……

    饭应该领来有一会儿了,温度较低,味道很好,詹明德吃得一干二净,这也是她在来到大曜后养成的习惯,不浪费粮食。

    吃完了饭,詹明德又睡了。

    叫醒她的同学原本正在看书,见她又睡,没忍住,戳了她一下。

    等詹明德睁开眼,同学才低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詹明德没感觉到她有恶意,思索几秒钟,问道:“我……不能睡?”

    同学很惊奇地看她:“能睡是能睡,但你不怕到时候考不好吗?国试集训第一天是有摸底考试的。”

    詹明德自从参加过府试豁然开朗后,整个人都变得很豁达,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不努力了,只是她心境变得更加平静:“就看这几天,也不一定能提升多少,不如好吃好睡维持最好的状态。”

    第585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

    同学想了想觉得詹明德的话很有道理, 干脆把书一合,人朝枕头上一歪,也准备睡了。

    对詹明德来说, 第一次坐火车感觉很新奇, 但这新奇的感觉也就持续了不到一天, 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她就看腻了,身上窄小的床铺睡起来也不够舒服, 仔细想想还是在家好。

    因为过于无聊,有个同学还带了一副围棋,说到下棋那詹明德可就不困了, 她自幼便随大家学习琴棋书画, 才名远播,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连身为业余棋手的送考小老师都被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你真没学过?”小老师问。

    詹明德想, 一号确实是没血过的,便点点头。

    因为她们这边在下棋,不少乘客都被吸引过来观战, 周围那叫一个水泄不通,乘务员路过都得请大家让一让。

    詹明德自来到大曜后便生活得很紧绷, 她对自己要求极高,不愿屈居她人之下,尤其一号成绩优秀, 她更不愿被比下去, 连一号从前的荣誉都守不住。

    一直接受新鲜事物, 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还是詹明德第一次不用求知似渴的去学,而是凭借自己本身的学识一鸣惊人。

    这让她感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詹明德执棋时,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风采,她是极内敛沉静的性子,但棋风却充满攻击性,仿佛蛰伏中的猛兽,不知何时便会跳起来一口咬住你的咽喉。

    小老师眼馋得很,特别希望詹明德能去学棋,为了说服詹明德,她不惜把自己的老师贡献出来:“……别看我这样,我老师可是有名的国手,你真的不想学吗?”

    詹明德没法替一号答应,她摇摇头:“我现在还是想专心学业,学棋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跟一号不知何时便会换回来,万一一号对围棋没有兴趣,那岂不是给她找麻烦?

    小老师遗憾极了,然后精神百倍地跟詹明德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詹明德就被大家集体孤立——没人想跟她下,本来下棋是为了放松,跟詹明德对手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

    尤其是千辛万苦带了围棋来的这位同学,她坚决抵制詹明德同学这种大杀四方不懂得让棋的行为。

    输棋的人要往脸上贴条,到最后只有詹明德的脸光滑一片,其她包括老师在内大家脸上都贴了不少,睿智的大老师在一旁默默自我肯定,姜还是老的辣,幸好她主动提出要当裁判,不然这个年纪往脸上贴一堆纸条,她的脸往哪儿搁哦。

    经过这一轮,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等抵达京城时,学生们已经混得很熟了。

    她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没来过京城,像詹明德就是,要不是参加比赛,别说府城,她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征旗府的府城已算十分繁华了,但和京城相比却要逊色许多,詹明德见都没见过这样高的楼!

    要不怎么说京城迷人眼,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要留京生活呢,这里不仅是文化和经济的中心,更是汇聚了四海各国的宾客,大街上随处可见各色头发眼睛的外国人,在征旗府少见的小汽车,京城却到处跑。

    詹明德油然而生一种自己是个土包子的感觉,扭头一瞅,其她同学跟她感受应当大差不差,大家都是目瞪口呆,对京城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大老师送考过好些次,见学生们一个个惊讶成这样,笑着说:“集训开始之前还有点时间,正好带你们出来逛逛,看有什么必需品要买,等集训结束,咱们再好好玩。”

    大家知道这次来京城最主要的目的是考试,给所在的征旗府争光拿荣誉,玩乐什么的可以放到后面,所以虽然都跃跃欲试,但还是克制住了。

    各府的送考队伍被统一安排在距离大曜国学院附近的一家宾馆,詹明德在这里第一次坐上了电梯,当她站在十六楼向下俯瞰时,忍不住在心里想,源国还要经过多少年才能达到大曜这样的水平呢?

    这回依旧是两人一间,和詹明德同房的是个单眼皮高个女生,名叫陈杨。陈杨不爱说话,詹明德也不爱说,但两人处得蛮好,还能一起下楼吃自助餐。

    这也是詹明德第一次吃自助,按理说以她的性格,是不会扶墙进扶墙出的,奈何看起来沉默寡言的陈杨极其节俭,受她影响,詹明德有生以来第一次吃撑到嗓子眼儿。

    因为前来参加集训的绝大多数是女生,所以大家相处得都还不错,没有掐架看不顺眼暗地里使绊子之类的情况发生,毕竟都是优等生嘛,真谁看不爽谁,靠成绩说话是最重要的。

    国学院是国试考点,学生们在宾馆住了两天后,就要跟车前往集训地,位于京城郊外的一座巨大农场,据说前身曾是皇庄,后来被改建供学生使用。

    像牙刷拖鞋毛巾等一类生活用品,其实不用自己准备,集训地都有,詹明德从没参加过这种集体生活,她还蛮兴奋的,甚至在跟一号联系时,事无巨细地描述给对方听。

    一号哦了一声,有点小遗憾,但不多,因为她现在在做的事,詹明德肯定也没经历过。

    大家扯平了。

    不过詹明德的兴奋在集训正式开始后便宣告消失,因为第一场摸底考试她就惨遭滑铁卢,所遭受的打击远胜于刚来到大曜时的第一场考试!

    那次考试她的名次滑到五十开外,但詹明德并没有懊恼或是自卑,因为很多知识她没有学过,她知道自己只要拥有足够的时间就能追回来。

    这次却不一样。

    这次的摸底考试她考得糟糕极了,甚至最后面的三道大题,除了“解”字外毫无头绪,什么都没写出来。

    而前面答完的也没有多少信心保证全对,每当詹明德感觉自己的学识有所进步时,总会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无知。

    跟詹明德同样表现的还有同考场的其她同学,大家竟一样的面如菜色,都是各自所在学校的佼佼者,对她们来说,考得如此糟糕,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大老师忍着笑说:“现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是不是感觉自己没那么厉害了?”

    小老师就比较温柔:“没事的,每年集训第一场摸底考的难度都很高,考不好是正常的。”

    这话能安慰到别人,安慰不到这群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不得不说,摸底考狠狠打击了她们的气焰,所以当成绩张贴出来时,竟没几个人愿意去看。

    詹明德跟陈杨一起去的,陈杨参加的是物理竞赛,据说卷子比数学更难。詹明德对自己考得如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从最上面往下来找名字。

    就算这次垫底,早晚有一天,她也会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排第一个。

    大老师没骗人,卷子整体难度高,许多知识点超纲,所以大家考得都不算好,数学集训班加起来一共八十六个人,詹明德排在中游位置。

    陈杨比她还惨,要不是下面还有几个人,直接垫底了。

    征旗府在教育上,确实是比不过其它几个经济发展好的大府,詹明德默默地将自己的名次牢记于心,发誓下次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之后陈杨就见识了一把詹明德对自己有多狠。

    她在火车上说要好好休息,那就好好休息,如今用起功来,也是绝对的心无旁骛,而且詹明德自有一套学习方法,陈杨被她带得也干劲十足,之前她的想法是尽力就好,因为她能进国试已经出乎意料了,是她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

    詹明德学校比她们学校还偏还小,教学资源还要差呢,但人家没有一点咸鱼想法。

    当天晚上集训班上了第一场晚自习,数学集训班将近九十人,分了三个小班,每个班三十人左右,詹明德所在班级的老师是位小老太太,头发都花白了,却耳聪目明,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和蔼可亲。

    老太太是国学院数学系的领头人,早到了退休年纪,但不愿意在家享福,便接受了返聘回校发光发热,培养出了许多人才,数学集训的三个班都分到了她的课。

    她对这场将优等生们打得措手不及的摸底考一字不提,甚至连自我介绍都没有便直接开始上课,这课不听不知道,听了才发现老太太水平是真的高,詹明德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干瘪的海绵,在知识的海洋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着。

    据陈杨说,夜里詹明德嘴里都念念有词地计算着数学题。

    集训班的生活很紧凑,但也有轻松的时候,因着集训地前身是皇庄,改建后还留了一部分做农场,朝廷始终坚持做官从政不能五谷不分,所以詹明德还去体验了一把给奶牛挤奶!

    她向来做任何事都能做得极好,便是不擅长的,学了之后也不会太差,没想到在挤牛奶时遭遇了挫折,不知怎么回事,试了好几回都是失败的,最后一次还把奶牛给弄疼了,幸好旁边的挤奶工眼疾手快,不然詹明德可能要挨一蹄子。

    她沉默地接受了自己可能不擅长挤牛奶的这个事实。

    但不得不说,三五不时的体验生活,的确让学生们在沉重且高难度的集训中得到了难得的轻松时刻。

    詹明德的天赋毫不掩饰,尤其是在有好老师的情况下,更是被彻底挖掘,老太太在三个集训班上课,可以说这三个班里的学生,个顶个都非常优秀,但要说谁给她的印象最深,那詹明德当仁不让。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异常早熟沉稳,而且头脑非常灵活。最关键的是,老太太能感觉得出来,詹明德本身基础不算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是有所欠缺的,所以在最初的几次考试中,她的名次都不算靠前。

    然而多看两眼就会发现,詹明德的名次一直在进步,要知道能进集训班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大家在智商上的差距不会特别大,詹明德在进步的同时,别人也一样的进步,这种时候能将她人甩开距离,足以说明她真的很厉害。

    詹明德每天回到宿舍后,还会将当天的学习心得记录下来,所做的卷子跟习题,她也都装订起来保存,这是给一号准备的,她们俩记忆不互通,等一号回来恐怕要从头学起,有了笔记跟题集,就能节省许多时间。

    这事儿,詹明德没跟一号提,好像说出来就是在邀功,怪难为情的。

    不过詹明德身上最让老太太欣赏的,还是她的坦诚与大度。

    不像男人扎堆的地方,总是充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詹明德所在的集训二班二十九个人全是女生,大家在学业上互相竞争,但课后却又在一起彼此探讨共同进步——老太太看在眼里,是詹明德带了个好头。

    孩子们都很聪明,也都很骄傲,没人愿意主动放下身段示好,毕竟大家是竞争者,所以班里气氛挺冷,每个人都埋头学习,很少与别人往来。

    但总有遇到无法解答的问题的时候,老师又不能全天陪伴,詹明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懂,她愿意去问别人,也愿意去教别人。

    平时不怎么社交,纯粹是因为詹明德在源国时八面玲珑累了,不想再戴上虚假的面具去维持关系,但詹明德如果诚心想同人交好,世上恐怕没人能拒绝她。

    她实在是很好,很懂得如何与人交往,既亲切又不失礼貌。

    当暑假接近尾声,集训班也将要结束,国试即将开考前,詹明德已经接连六次在小考中独占鳌头,更可贵的是,全班没有一个人不服她,而她还慷慨地将自己的学习方法分享了出来。

    老太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集训班,虽然在学习时所有人都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真的结束了,又让人忍不住念念不忘,其中人缘最好的詹明德收了不下几十个联系方式,同学们都希望以后能够保持通讯。

    陈杨对詹明德的社交能力表示佩服,她在物理集训班待了俩月,除了自己前后桌跟同桌,还叫不出其她同学的名字。

    回到宾馆后休息两日,但没有多少人真的出去玩,因为两日后国试就要开考,詹明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被詹雌狠狠鼓励了一番,她老人家原话是这样的:尽力就行,考不好也没关系,以后跟我当个镖师!

    詹明德可不敢保证自己真去当镖师了,等一号回来会有多么崩溃。

    集训期间,她都没有开弹幕器,免得看到什么惹人厌的信息破坏心情,考试前也不打算看。

    不知道是国试卷子难度不高,还是詹明德能力提升,她做题时全程都很轻松,比最后一次小考时答得都快,未免是自己过于自信所以产生了幻觉,詹明德特意检查了两遍,然后提前交卷。

    作为考场内第一个提前交卷的人,不得不说詹明德给其她考生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很多人最后一道大题都没来得及做,但已经有人做完交卷了!

    府试的时候,大老师跟小老师都希望自己学校的学生能争光,但到了国试,只要是征旗府的学生出头,至于是哪个学校,那已经不重要了。

    詹明德一被两位老师看到,手里就被塞了一瓶水还有一个面包,让她先垫垫肚子,免得用脑过度。

    甜甜的奶油面包细密绵软,一口咬下去还会爆浆,詹明德一边吃一边让老师们放心,说自己感觉挺好。

    她素来比较稳重,基本上如果詹明德说一般,那就是挺好,她要说挺好,那就是很好甚至是非常好了。

    之后詹明德就跟老师们在一起,等其她同学交卷归来,再给她们塞面包跟水。

    考完试大家有志一同地不再提,反正不管考得好不好,都已经考完了,她们要实现之前老师们答应的,在回家之前来个京城五日游!

    大老师早就准备好了攻略,所幸这批小孩都很懂事,不是会到处乱跑的熊孩子,而且难得来一次京城,学生们都想买些特产回去给家人。

    詹明德走在京城宽敞结实的大路上,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竟恍惚有种自己身在源国的感觉。

    果然,虽然大曜很好,她也的确很想留下来,但她还是应该回去属于自己的世界。

    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一根草莓糖球怼到詹明德脸前,陈杨冲她努努嘴:“吃吗?”

    詹明德笑着接过来并说了句谢谢。

    她也斟酌着买了些东西,准备回去给詹雌还有林承嗣当礼物,不过买的并不多,不像其她人大包小包的。

    第二天的行程是参观国学院,这是集训生们的特权,她们都是极为优秀的人才,未来很可能会进入国学院读书,所以提前参观一下自己的学校也没什么问题。

    国学院前身是大曜的国子监,不过在国子监的基础上做了扩建与改造,占地面积更广,环境也非常好,里头还有从海外来的交换生。

    交换生们来自五湖四海,眼睛头发长相轮廓各有不同,但有个国家的人是能一眼认出来,而且绝对不会出错,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的。

    那就是海国人。

    原因很简单,海国人实在是太高了!

    她们走在学校里就是一道吸睛的风景线,据说海人的平均身高是一米九,她们身强体壮,运动细胞极为发达,每年国学院开办运动会,海国人都得单独一个赛道,不然别的学生没法玩。

    “听说她们不仅个子高,平均寿命也很长。”陈杨小声说道,“不知道真的假的。”

    号称全世界最长寿的国家可不是浪得虚名,詹明德以前觉得詹雌就很高大了,没想到跟海国人也不能比,她们真的好高!

    因为是在国学院,这里很安全,大老师难得允许学生们自由活动,詹明德就跟陈杨一起四处溜达,她们每人被发了一张饭卡,凭饭卡可以直接在国学院任一食堂内就餐。

    陈杨信誓旦旦道:“我决定了,以后我就要考国学院!明德你呢?”

    詹明德迟疑片刻,不好说答不答应,因为她不知道一号是怎么想的。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国学院吧?”

    两人齐齐转身,陈杨不认识对方,詹明德却是认得的,她连忙问候道:“荀教授,您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的同学都说要考国学院了,你不想考吗?国学院的数学系可是世界第一。”

    詹明德不好意思道:“我还没有想好要读哪个学校,我中学还没读完呢。”

    老太太还是笑眯眯的:“你很聪明,以你现在的水平,完全可以跳级,等你来了国学院,还可以当我的学生。”

    陈杨虽然不认识这位老人,但对方悠然的气度就说明身份不一般,所以她比詹明德还着急,甚至悄悄拽了詹明德的衣服一下,示意她有这种好事儿还不赶紧答应下来!过了这村可不一定还有这店。

    詹明德不想敷衍老太太,认真道:“如果我决定考国学院,一定做您的学生。”

    说着,她心下一动。

    老太太不是独自一人,身边还有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她对青年道:“你带这孩子四处逛逛,詹明德,你跟我过来,我这有套卷子,你拿去做做看。”

    青年便对陈杨说:“我带你去物理学院转转?”

    陈杨倏地两眼放光,明明超级期待却还是强迫自己矜持道:“可以吗?”

    “当然。”

    这两人一走,老太太对詹明德招招手:“来。”

    一老一少并肩在林荫小道同行,没等詹明德想好要怎样开口,老太太便问:“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我说吗?”

    詹明德愣了下,思考了几秒钟,点头道:“有的,有件事……”

    集训班两个月的相处,詹明德很确定这是位正直又慈爱的老人,而且身份地位很高。

    第586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一)

    詹明德没有添油加醋, 将阮家的事情快速讲了一遍。

    阮家在京城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能够全身而退,之后又将如何……这些詹明德不在意, 她只知道, 自己得在跟一号换回去之前处理掉阮家, 阮家如果不复存在,那些弹幕自然也就不会再将阮酥与詹明德凑成对了。

    不过在弹幕所透露出的消息中, 阮家最终仍旧是走向了终结,只不过阮酥以某种方式成了漏网之鱼。

    荀教授从开始便很认真地在听詹明德说话,没有因为她年幼便将她的话不当一回事, 当詹明德表示自己已经说完时, 荀教授想了想道:“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今天晚上咱们再见一面, 怎么样?”

    詹明德点头:“当然。”

    之后两人便跳过了阮家这个话题,开始探讨一些题目,荀教授还请詹明德去了她的办公室, 她认为詹明德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如果专攻数学, 将来一定成就非凡。

    但詹明德自己清楚她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除非她彻底留在大曜不再回源国,但那样对一号太不公平, 她并不想抢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荀教授很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 少年嘛, 总是活泼又大胆的, 年轻就意味着有很多次尝试和容错的机会,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弱点。

    中午荀教授甚至跟詹明德一起吃食堂, 不过下午她就没法跟詹明德在一起了,一直到晚上,才有人来接詹明德,说是荀教授让来的。

    詹明德跟大老师说了一声就上了前来接自己的车,荀教授居然也在车上,詹明德便觉得奇怪,这是要去哪里吗?

    荀教授安抚她道:“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

    詹明德点点头。

    车子行驶了许久,詹明德看着外头的霓虹失神,渐渐地周围行人变少,道路却愈发开阔。詹明德朝前看去,眼神讶异。

    “这里是工部研究所。”老太太笑着对她说。

    詹明德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得全程保持沉默,闻言也只是点头表示了解。

    工部研究所戒备森严,即便是荀教授的车也必须经过筛查,第一次来的詹明德还得下车拍一张大头照用作记录,随后才上车继续前行。

    工部研究所主要分成三个部分,主院自然作研究用,剩下的地方分为住宿区和后勤区,这里几乎汇聚了大曜所有的顶尖人才,所以安全性极高。

    下车后,荀教授示意詹明德跟着她走,住宿区分为两种,一种是高楼宿舍,一种是独立的三层小楼,像荀教授这样德高望重的存在,便住在小楼中,年轻些的研究院则住宿舍。

    “一会儿进去了不用紧张,将你今天跟我说的事,再如实说一遍就行。”

    荀教授这样叮嘱詹明德。

    这栋三层小楼的院子被打理得非常漂亮,她们进门时,院子里正有个人在娇花,荀教授轻车熟路地打起招呼:“小罗,老师在吗?”

    小罗笑着说:“荀教授来啦,姚老在书房呢,她说您要是来了,直接上去就行。”

    詹明德跟在荀教授身后往里走,一楼的布局简洁又整齐,荀教授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告诉詹明德:“这是我老师的家,她是工部研究所的负责人,目前就住在这儿。”

    詹明德想问为什么阮家的事情要来见这位长辈,但荀教授没开口,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问,便按捺住了。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但荀教授还是敲了敲门板,詹明德一眼就看见了里头坐在书桌前,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的老人。

    她看起来年纪很大,面上皱纹遍布,可一双眼睛却仍旧鲜活,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力。

    “来了?”

    她的声音有着老年人独特的微微沙哑,但听起来很温和,应该脾气很好。

    荀教授把詹明德叫到身边:“老师,这就是我下午跟你说的那个孩子。”

    姚老伸手摘下眼镜,詹明德这才注意到她的眼镜链是搭在脖子上的,不知道为什么,詹明德以前在源国面见太后都没这么紧张过。

    她连忙对老人说:“您好,我叫詹明德,是从征旗府前来参加数学国试的考生。”

    姚老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意思是让她俩坐。

    她先是语气轻柔地关心了一下詹明德的学习进度,又问詹明德吃过晚饭没有,饿不饿累不累,詹明德都一一回答了,然后姚老才提到阮家,让詹明德细说一遍。

    詹明德便又说了一次,这次比上午跟荀教授叙述时更加详细,包括她是如何通过林承嗣家的配送服务进入阮家,如何跟阮家三位夫人相处,又是如何产生怀疑的……

    姚老安静地听着,当詹明德说完,小罗正好送了茶水进来,荀教授顺势给詹明德倒了一杯。

    詹明德说了不少话,确实有点口渴,刚端起来喝了一口,就听见姚老问:“大曜像阮家这样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你为何只怀疑阮家呢,是因为所在的环境接触不到类似的人家,还是有某种特殊原因?”

    詹明德没想到姚老问得这样一针见血,诚然,她原本是不会关注阮家的,但谁叫凭空多出个弹幕器,而且这弹幕器最初还绑在阮酥身上,这让詹明德怎么可能不去注意他?

    只不过按照弹幕器的意思,她的这种注意,原本会发展成爱情,但谁让詹明德跑偏了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

    詹明德抿着嘴唇,不是不好回答,也不是她不信任眼前这两位老人,而是弹幕器此刻就在她身上,虽然她能够随意关闭或开启,实际上除了上厕所睡觉洗澡之类的隐私时间,弹幕器后面的人都能全天候的看着她。

    姚老等了会儿没等到詹明德说话,忽地笑了,说:“不用担心,从你进入研究所那一刻,就没有谁能监视到你了。”

    说完就看见詹明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于是姚老又仔细说了一遍:“我说的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身上有某种不属于大曜的能量场,这个我们是可以检测到的。”

    詹明德惊讶极了,她试图打开弹幕器,结果却没有反应,这下不信也得信,但是……为什么?

    从弹幕器的语气跟透露出的信息来看,弹幕器所在的世界,科技水平远超大曜,而大曜在它们眼中是极为落后的时代,既然如此,大曜的研究所为什么能够检测到弹幕器?

    荀教授看着她这副惊讶到瞪眼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这会儿倒真有点小孩儿模样了。”

    詹明德闻言,连忙咳了两声,努力摆出一副镇定沉稳的姿态,看得两位老人止不住发笑。

    荀教授跟詹明德解释道:“这其中涉及到了一些机密,你太小了,还不适合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关于你身上的这个特殊能量场,朝廷一直都很小心。”

    姚老则问:“如果你愿意,可以在研究所内与能量场进行解绑,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

    詹明德:“你们可以做到将我和它解绑?”

    姚老轻轻点头。

    这也太厉害了吧……不管怎么看,都和弹幕器所说的落后不一样,是弹幕器说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詹明德:“那阮家……”

    “这个你可以放心,阮家的动向朝廷始终都有关注。”姚老说道。

    怕詹明德不信,荀教授特意告诉她说:“老师是当今圣上的姨母,不会骗你的。”

    詹明德早就猜到姚老身份不凡,但当今圣上的姨母,那岂不是先帝的姐妹,曾经的大长公主?

    詹明德欲言又止。关于弹幕器的事情,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它就像寄生在她身上的病毒,无时无刻不让她警惕,只有彻底剔除才算安全。重点是她跟一号的灵魂互换,詹明德很担心被查出来,当事情关系到自己,谨慎的天性令她不愿说实话,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我可以配合将能量场解绑,但是……”詹明德想了想,要求道,“关于阮家,我想参与到其中,可以吗?”

    两位老人都没想到詹明德居然会提这么要求,荀教授跟姚老对视一眼,见姚老微微点头,她便对詹明德道:“这个我们可以答应你,不过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应该报考国学院,来当我的学生了?”

    说完,赶在姚老开口之前,荀教授先发夺人:“老师,您岁数可不小了,精力有限,我年纪也大了,您总不能再找个小我五六十岁的关门学生吧?”

    姚老一听就知道荀教授这是怕自己抢她学生,“你问过小同学自己的意思了吗?万一人家更想拜我为师呢?”

    于是詹明德瞬间收获两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她瞬间语塞,半晌讷讷道:“那个……不如等能量场解绑之后再说,我还是想先考虑一下。”

    能量场解绑不急于一时,今天已经很晚了,姚老干脆让两人留宿,期间还亲自打了通电话回詹明德住的宾馆,告知两位送考老师,她将孩子留下了,过两天给她们送回去。

    大老师跟小老师面面相觑,为了让她俩放心,姚老还特意派人带着自己的证件走了一趟,确保自己不是人贩子。

    结果詹明德刚在姚老的安排下跟荀教授在她家吃晚饭,就听见门口传来汽笛声,之后大门敞开,又来了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看着气势就跟荀教授还有姚老不一样!

    “平安姨母!”

    别看老太太年纪大,却是声若洪钟掷地有声,人未至声先到。

    她的排场很大,身边跟着五六个高大的侍卫,侍卫们穿着黑底红边的制服,而且都有配枪,最关键的是,这位个高矫健的老太太,叫姚老姨母!

    哪怕早已知道大曜的皇权已被逐渐削弱,但在源国长大的詹明德还是在意识到皇帝亲临的一瞬间丢掉了手里的筷子,当场表演了个原地起跳。

    荀教授起身主动打招呼:“圣上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这么大的事儿,我能等到明天吗?”皇帝先是回了句嘴,然后眼角余光看见了詹明德,问道:“这就是你们电话里说的那个孩子?”

    詹明德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行礼,大曜早已废除跪礼,可詹明德的印象中见了皇帝哪有不跪的。

    皇帝却是个极为豪爽的性格,手一挥道:“不必多礼,你是个好孩子。”

    恰好姚老从书房里探了个头出来:“在下面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有话上来说。”

    皇帝别看年纪大,身手却不输年轻人,上楼梯直接一步三级,眨眼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荀教授拍拍詹明德的肩膀,让她别慌,继续坐下来吃饭。

    詹明德哪里还吃得下去……荀教授见她这么紧张,笑着说:“圣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别看她这么灵活,你猜猜她今年多大了?”

    还真挺难猜的,看雪白的没有一根黑色的头发,还有面庞脖颈与双手的皱纹,都说明皇帝年纪很大了。史书上也说,当今武帝十四岁继位,迄今为止……在位已有八十年,詹明德从没见过这样长寿的老人。

    此时书房里,皇帝与姚老正在谈论詹明德身上的特殊能量场。

    皇帝问:“当真是检测到了?”

    姚老点头:“这还能有假?”

    皇帝:“看样子,那人果然没有说谎,竟真有这样的怪物,试图颠倒黑白,夺取力量。”

    姚老:“算算时间,咱们也等了好些年了。”

    这二人言语间,竟是对詹明德身上的“弹幕器”早有预料,甚至早早做好了应对准备。

    “既然如此,我待会便联系上那人,楼下那孩子是否答应了与能量场解绑?”皇帝又问。

    姚老还是点头:“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不解绑,一时半会,她兴许还能维持意志坚定,可时间一长,精神上少不得被侵袭甚至洗脑,到那时便晚了。”

    皇帝颇为欣慰道:“看模样便挺机灵的,听说成绩也不错。”

    姚老笑着说:“都让小荀担心被我抢走了,能力肯定是不用怀疑的。等解决了这事儿,咱们也就能毫无顾忌地放手去做了。”

    次日,詹明德被送上实验台。

    因为这并不是手术,也不需要开刀,用姚老的话说,弹幕器甚至并没有寄生在她大脑中,只是在这个世界与她的脑电波靠近,因此像摄像头一样贴在她的身体上,所以解除绑定的途径很简单,只要切断联系,干扰对方的能量场即可。

    比割阑尾还要轻松。

    不得不说,詹明德被安抚到了。

    她躺在实验台上,因为她年纪很小,姚老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不要害怕,很快就会结束了。”

    奇怪的是,实验室内除了姚老,就只有皇帝,她们三个人。

    这就够了吗?不需要其她助手了吗?

    皇帝走到詹明德身边,伸出一只手贴住詹明德的额头,这只手凉飕飕的,又很柔软,是一种说不出的,像海水一样的柔软,詹明德莫名开始犯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她努力撑了会儿,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见詹明德已然失去意识,皇帝对姚老点了下头。

    姚老弯腰按下了实验台上的一个按钮,实验台上瞬间生出一个透明罩子,将詹明德整个人罩入其中。

    “你好。”

    皇帝最先发出问候。

    等了几秒钟,当实验上的透明罩子开始流动起异样的光芒后,一道女声的回应随之而来:“你好,魏紫。”

    皇帝问道:“五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联系时你说过的那件事果然已经应验了,现在你还会遵守承诺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麻烦吗?”

    那道女声带了点笑意的回答道:“当然,不过你应该也没有忘记我的条件,公平交易,对吧?”

    姚老皱眉,抓住了皇帝的手腕,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但皇帝却没有听她的,而是说:“我答应你的要求,等到我死了,愿意将灵魂奉献于你。”

    “不不不,你误会了。”女声连连否认,“准确点来说,我是要你成为我的员工,你知道的,你的体质很特殊,而我需要像你这样的特殊人类来完成我的实验设想。”

    姚老问道:“为什么一定是魏紫,而不是我?可以的话,请让我代替她。”

    皇帝一把抓住姚老的手腕,大声道:“别听她的!”

    “我当然不会听她的。”女声的语调很生动,“因为她根本不符合我的条件。”

    连接在实验台的罩子上,光芒流动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当这些光点浓密到了一个程度,又开始渐渐淡去直至消失,最后罩子重新打开,而詹明德依旧沉睡。

    皇帝试探着问:“这样……就可以了?”

    女声:“没错,不过我发现了一点小意外,因为能量场紊乱的关系,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灵魂,现在正处于另一个低等文明世界。”

    皇帝跟姚老双双愣住。

    “你们所在的世界已具备建立防火墙禁止病毒入侵的条件,但在病毒彻底清除前,这两个灵魂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缓冲。”

    皇帝这下眉头也蹙了起来:“什么意思?”

    女声像是被她的愚笨为难到了,很人性化的叹了口气:“意思就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灵魂无法立即回归,因为身体受到过病毒能量场的侵蚀。”

    “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姚老问。

    “嗯……主要看她们自己。”

    说完这句话,女声便再也没有回应过,姚老等了好一会,确认实验室内只剩下她跟皇帝是清醒的后,她立马变了脸色:“魏紫,你跟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瞒了我什么?”

    皇帝心想自己这皇帝当得也太没气势了,母皇跟了了在位时,阿姐可不敢这样揪着皇帝的领子算账。

    但谁让她是妹妹呢,更别说她现在连妹妹都不是,直接成晚辈了,所以再无奈也得老老实实举手投降:“你别着急,姨母,你听我说。”

    姚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松开她的衣领改为双手抱胸,那表情那眼神,活脱脱就是“我看你怎么编”的意思。

    皇帝整理了下衣服,说:“这事儿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姚老:“给我长话短说,把我知道的都略过。”

    皇帝:……

    好凶哦。

    “我之前跟你说,有人一直在盯着大曜,时刻可能入侵的事情,并不是在开玩笑。”

    姚老:“你是说刚才那个声音?”

    皇帝:“不,那个声音不是。”

    姚老:“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为什么这么信任她?”

    皇帝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信任她,我是信任了了。”

    听到了了的名字,姚老的情绪逐渐变得平静,那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她的妹妹继承了母亲的皇位,却又在为皇第八年传位给了魏紫,此后便销声匿迹再无音讯,“这跟了了有什么关系?”

    皇帝迟疑了几秒钟,问:“我要是告诉你,了了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会相信吗?”

    果然,姚老立刻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皇帝伸手挠挠头,那家伙走得头也不回,以至于自己得绞尽脑汁地给她找理由,“总之刚才的那个声音,她说她叫夏娃,与了了是旧识。”

    姚老:“她这么说,你就信了?”

    皇帝没法跟姚老解释自己信任的原因,她在跟了了的相处中早练就了一颗大心脏,而夏娃最开始只出现在她的意识中,两边的联系断断续续很不稳定,一开始皇帝也不信,可夏娃给出了她与了了相识的证据。

    哼,这俩认识的时间可比跟她久多了。

    姚老盯了皇帝好一会,最终没有继续为难:“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此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皇帝愣住了,她突然意识到姐姐最关心的不是这些话的真伪,也不是入侵者的来源,而是自己的安危。

    这么多年的互相扶持,并肩同行,即便身为巍鈭的过去已不复存在,但魏紫仍旧在平安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

    因为,就只剩下她们俩了呀。

    第587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二)

    其实皇帝对姚老说谎了。

    这样的谎言, 早在很多年前,当她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时候便曾经有过。

    从前的母亲和姐姐不能相认,熟悉的人也不再拥有共同的记忆……但皇帝已经不再是会哭闹着在地上打滚的小孩, 她理解并珍惜这段在外人看来十分奇幻的经历, 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母亲变成了姥姥, 姐姐变成了姨母,有时候看见她们带着陌生的眼神, 皇帝也会感到失落,但和她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相比,这都显得无关紧要。

    感情是很美好的, 可对皇帝而言, 却还是要为权力让步,更何况她也没有彻底失去她们,凭借着小孩子的外表, 皇帝可是狠狠地逍遥过一段时间,兴许是因为“隔辈亲”,帝王待她素来宽和, 不像从前严厉。

    只有她那位新鲜出炉的“母亲”,从来不给任何好脸色。

    皇帝成长得很迅速, 在作为游魂存在的那段时间里,她总算开了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又应当去追求什么。

    帝王上了年纪, 朝政稳定, 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 又有亩产千斤的良种,祥瑞频频, 四海来贺,帝王天授,再无任何人敢反驳。反姚党日渐没落,江山交接到皇帝手中时,早已四平八稳,无需提心吊胆。

    正如同幼年时一觉醒来便离了身体成了游魂,在皇帝登基那日,太上皇便不告而别,自此杳无音讯。

    别人不知道,皇帝却是懂的,那不是这个世界能留下的人,所以对于了了的消失,皇帝大概是最快接受,也最平静的那个。

    但当着其她人的面,皇帝还是表现得十分悲痛,免得被看出什么。

    她觉着自己早晚有一日也会长眠,结果一个不注意就熬死了全部老友……连最为身强体壮的刘敬诺临终前都在奇怪,皇帝长寿也就算了,大公主为何也迟迟不死?

    同样的问题,大公主自己也好奇着呢。

    皇帝心想当初自己跟姐姐共享了寿命,按理说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功臣碑上的名字刻了一个又一个,偏偏她们姐妹俩长久不衰,耄耋之年依旧耳聪目明能跑能跳,连老花眼的症状都没有。

    后来海国前来大曜朝拜,皇帝才恍然大悟——海国人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五十岁,这其中可是将海国男人也算进去的,但众所周知海国男人寿数过了五十就叫长寿!

    而且,平均寿命,并不代表过了一百五十岁就要死,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格外能活的呢?

    皇帝并没有继承人。

    这是她从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情,而在朝中女官逐渐增多之后,也没有那么多碎嘴子的男官来关心她的私事。以她的海人体质,其实能够确保生育安全,且海人头一胎必定生女,但皇帝在经过多方面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她实在无法接受为了生育便与男人建立起亲密关系,即便能去男留子,皇帝也不愿意。

    最重要的是,她不觉得还有出现第四位皇帝的必要,她希望姚氏三皇象征着进步,也象征封建社会的终点。

    大曜如今的政权,皇权只占其中之一,六部及内阁经由多年发展,早已能与皇权抗衡,皇帝希望自己活得再长一点,长到能够与姐姐共同见证一个真正平等的世界的到来。

    但这个过程必定是充满艰辛险阻的,功臣碑上那一个个名字便是证明。

    纳兰茗、刘敬诺、陶澜、简伏丹、尐娘……密密麻麻的名字记载的不仅仅是她们的生平,也是她们对于大曜的巨大贡献。

    或是朝臣,或是学者,或是商人……皇帝要守住这个新的大曜,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帝王驾崩,了了禅位后离开,初出茅庐的皇帝肩上的胆子无比之重,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不去上书房念书而假装肚子疼的小孩,她雷厉风行地坚持改革,并将所有反对的声浪压下,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会感到疲惫。

    总有女官会成亲,会生子,会有父亲兄弟丈夫与男儿,血脉与情感令她们变得软弱和犹豫,而大曜的男人与海国男人不同,他们寿命更长,又曾见识过繁荣权势。

    也正是在这时,自称夏娃的声音出现了。

    她向皇帝提出一个交易。

    「你们所在的世界,如今还处于低等文明之中,难道你不想让它进入更高的文明吗?」

    想当然是想的,但皇帝又能怎么做呢?

    夏娃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皇帝面前,当然,皇帝也不会贸然信任她,但出乎意料的是,夏娃表现的很真诚,虽然她说话有时候不是那么好听……

    「你们的世界正处于巨大变革的前期,结果可能好,也可能坏,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子,你猜猜看,它究竟是会被鸟雀啄走,还是会落入土地零落成泥?」

    像这样正处于文明进化中的世界,具备着极为强大的能量,不仅夏娃对其虎视眈眈,病毒系统亦然。

    如果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夺取政权,令大曜颠倒黑白,重回男权世界,病毒系统将得到惊人的力量,这可比绑定某个人所获得的能量多得多。

    好巧不巧,夏娃也想要呢。

    她跟病毒系统不同,会跟皇帝联系上,纯粹是靠着与了了的联系,因为同样的冰雪之力,夏娃追踪了了触碰到了本世界,但她如今已与了了解绑,不再具备穿梭世界的能力,所能传达来的也只有微弱的能量。

    所以皇帝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

    对于夏娃的话,皇帝没有立刻相信,她问夏娃:“我要如何确定,你就不会抢夺这个世界呢?”

    夏娃说:「你不能确定,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赌注,但和我交易,我能获得力量,你也能如愿以偿,这又有什么不好?」

    「你可以亲眼见证本世界进化成功,这还不够吗?」

    不得不说,夏娃太懂皇帝在想什么了,她精准地判断了皇帝的需求,并提出皇帝无法拒绝的条件——为什么要拒绝呢?就算失败了,顶多是付出自己的灵魂,但如果夏娃没有欺骗她,大曜就能进入中等文明。

    “你想让我做什么?”

    皇帝问。

    夏娃听出了皇帝的软化,笑着说:「放心,由于我们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如果我想要在本世界停留,则需要一个载体,我希望你来做这个载体。」

    简而言之,她要皇帝做她的世界节点,也就是变相的世界之核,确认和稳定本世界的坐标。

    皇帝觉得这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因为她无法保证夏娃是否会作为更高次元的侵略者入侵大曜。

    夏娃:「不会的,我可是个好人。」

    ……说自己是好人的一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为了获得皇帝的信任,夏娃再次搬出了了:「她在这个世界出现过,相信我,如果我要毁灭你们,必会先被她毁灭。」

    皇帝不信任夏娃,但她的确信任了了,虽然那是个不怎么说话,也从不给予任何温情的女人,可皇帝从她身上得到了很多,她也许从来不说,但她总是慷慨。

    于是两人自此建立起了联系。

    夏娃告知皇帝,作为新诞生的主脑,她的能量场还处于不稳定的试行阶段,而她并不想和病毒系统那样,每进入一个世界,都要与世界意识为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测测的行动。

    当然,她也做不到像母神系统那样,为了维持所在世界的稳定克制己身且不掠夺。

    “公平交易”,这是夏娃系统坚持的原则。

    所谓公平,便是她付出对方所需要的,对方也给予她所需要的,两样物品兴许价值不对等,但只要双方自愿,就算公平。

    同样的,夏娃系统既不像病毒系统一心只想欺骗和吞噬,也不像母神系统那样友善和付出,她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壮大自己,早晚有一天连着母神系统跟病毒系统一起吞并,从此垄断市场一家独大。

    如此惊人的理想,令夏娃独辟蹊径,开创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赛道。

    「只要你活着,我就存在于这个世界。」

    皇帝若有所思,问道:“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呢?”

    夏娃:「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她知道皇帝肯定又怀疑上了,因此不得不试着跟她交流,谁让自己现在还是试行阶段,目前就只能前往了了存在过,且有冰雪之力残留的世界,还远不能像母神系统那样自由选择。

    「我需要灵魂,但你可以放心,我所掠夺的,是不顺应自然,被世界意识所排斥的灵魂。如果所在世界的人类没有灵魂,我会掠夺他们的意识,相当于为你们的世界驱逐病毒呢。」

    她不求皇帝感恩戴德,好歹说声谢谢吧。

    皇帝皱眉,问道:“你所说的,不顺应自然,又被世界意识所排斥的灵魂,是指什么?”

    夏娃:「正如你想的那样,这是文明进化的必然结果。」

    病毒系统,本质上来说,正是所有世界黑暗与负面的产物,它依附于母神系统,敌视和怨恨于母神系统,正如光与影,当光明占据上风,黑暗便会蜷缩,反之亦然。

    这也是它在不同世界兴风作浪的最根本原因,它要确保不是所有世界都能进化成功。

    母神系统的使命与它恰恰相反,而夏娃无论是能量还是数据,都远不能与这两大系统相抗衡,因此她选择折中取巧,凭借自己曾身为病毒子系统的功能,以及具备冰雪之力的主脑技能,追踪了了所在的世界。

    据她所知,目前了了还从未进入过高等文明,原因尚且未知。

    了了所去过的世界,都将开始文明进化,而在进化的过程中,男性被淘汰成为了一种必然,既然如此,她来捡点漏问题很大吗?她只需要在本世界留有一个节点,为其提供科技帮助,就能源源不断地收集能量直至文明进化结束。

    再也没有比她更会做交易的人了,夏娃想。

    如今,皇帝所在的本世界便处于文明进化的初始阶段,选择与她合作,只能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夏娃不认为皇帝会拒绝。

    正如她所料,在思考过后,皇帝答应了她的提议。

    所以病毒系统的出现,皇帝早有准备。

    夏娃告诉过她,病毒系统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它并不会单纯地只以系统为名现身,所谓的仙人指路点石成金鸡犬升天……这些统统可以看作病毒系统的化身。

    灵泉,空间,红包群,签到奖,异能,预知,重生,穿越……病毒系统会以各种各样的形象出现在重点人物身边,进行欺骗、洗脑、腐化,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最终结果,病毒系统一定会从宿主身上掠夺更多,包括灵魂。

    它甚至有可能从婴儿阶段便绑定一个人,只因对方身上具备与之共鸣的能量场,至于宿主最后是否能得善终,病毒系统不在乎。

    皇帝到底也是精英人才,曾经亲手炸过帝王的寝宫,她问道:“你说的我有些了解了,也就是说,大曜存在这个能量场异常的人,并且一定会被它选择,对吗?”

    夏娃很遗憾地告诉她:「实际上能量场异常的人是很多的,也许你生一场大病高烧五十八度,你的能量场就也能被检测到。」

    皇帝:……

    高烧到五十八度,那也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总之皇帝确认了病毒系统必然会出现在文明进化的世界,也就是说,她所担心的,大曜倒退回百年前,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因此她毫不犹豫地与夏娃进行了交易。

    结果合同都签了,这个自我描述非常强大的夏娃却告诉她。

    「由于我还处于试行阶段,所以信号可能会发生一点偏差,希望你不要介意。」

    皇帝出于多年会见外国使臣的礼仪,当然是说了声不介意。

    ……谁能想到她偏差得这样严重,有时候好几年都联系不上!

    合着是先给她画个大饼,把她给拴住,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告诉她主脑还处于建设中?那皇帝能怎么办?尘埃都落定了,她还能返回不成?合同上可是写了,一旦反悔,则默认为乙方无条件付出灵魂。

    ……什么菅商啊!

    皇帝又开始怀念了了,她宁可跟一座冰山生活一百年,也不想跟满口大话的骗子共处一天。

    好在后来她又联系上了夏娃,据说两个世界之间存在无数个黑洞,所以信号时常出问题是正常的,但皇帝对此报以怀疑态度,夏娃现在在她心里就是个满口花言巧语从不说实话的不靠谱盟友,可能对方确实开诚布公,也是真心想要合作,但从不亮底牌且拼命想占便宜却是毋庸置疑的。

    总之就是如果皇帝往后退一步,夏娃必定往前抢两步,所以与夏娃相处,态度一定要强硬,绝对不能让她以为自己好欺负,否则一定会被压榨到死。

    夏娃对此扼腕非常,感觉每个跟了了相处过的人都像块臭石头,又冷又硬心眼还多,一点都不善良真诚,做个交易还要讨价还价。

    身为大曜皇帝,又处于权力中心,皇帝这个节点为夏娃提供了相当多的便利。

    作为回馈,她为皇帝筛选出了能量场异常的人选,再由皇帝派人前去调查这些人的身上是否发生过异状。

    病毒系统在最初出现时,必定是会给予宿主好处,或是金钱或是权势或是运气,与它绑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走上人生巅峰,查是很好查的。

    但皇帝还是有话要讲:“……这么多个,挨个查下去,慎行卫的加班费你来付?”

    夏娃的信号当场就不好了,气得皇帝牙痒痒。

    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派人按照名单逐个去查,最终锁定了五个可能性较大之人。

    一般情况下,顺风顺水的人不会被病毒系统选中,因为人生过于幸福,贪婪就不会太强烈,人心中的阴暗与负面便无法激发,选中这种宿主,利益很难最大化。

    阮酥便是皇帝圈定中最可能的一个。

    这事儿还得从数十年前说起。

    船队刚从海外归来,带来无数祥瑞,帝王的声望响彻天下,无人能比,尤其是在经过试验,发现玉米红薯棉花等农作物适合于本土栽种,百姓吃饱穿暖后,帝王顺势推公主上位,立公主为储君。

    这也是反姚党最后一次称得上强有力的反扑,不过也正是这次风波,使得反姚党自此油尽灯枯,彻底没落。

    反姚党发疯这段时间,光是了了遭遇的行刺便不下百回,兴许反姚党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连同陶谏,都因前途无望插手其中。

    那一年,大概是帝王登基后,死的人最多、流的血也最多的一年,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能闻到那股怎么清洗也无法完全去除的血腥味。

    朝堂中因此空了大半,帝王借此时机,不仅对反姚党斩草除根,还顺势除去了一批劲敌。不过当时脚步刚刚站稳,帝王并未做得太绝,总算是还留了一部分活口。

    陶谏谋害储君,自然落了个人头落地,其府上门客家眷也一一获罪,孙家因此夹紧尾巴做人,无论孙太妃如何悲痛欲绝,也不肯站出来与帝王为难。

    随后几年,剩余两位与公主一母同胞的皇男被吓破了胆,终日躲在府中不敢外出,据说即便是在府内,一日三餐也要下人亲自尝过,确认无毒才敢食用。

    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没多久,兄弟二人便接连郁郁而终,终究是亲生的孩子,帝王难免有些伤感。

    公主的这两位皇兄,兴许是因为胆子太小,又总受到惊吓,成婚多年膝下也没个一女半男,倒是陶谏虽因谋害储君被赐死,几个孩子却都活得好好的。

    帝王仁慈,并未因陶谏所犯之罪祸及妻儿,因孩子年岁尚幼,帝王便秘密派人将这些孩子隐姓埋名,送与殷实人家收养,假以时日长大,无论女男,尽不知渊源,自然也就不会与朝廷为敌。

    但其中总有漏网之鱼。

    被帝王圈为重点观察人选的阮酥便是其中之一。

    说到这阮家,也算是大曜经久不衰的一个家族了。

    他们家的老祖宗与陶氏开国皇帝并肩为战,其情胜过手足,奈何老祖宗死后,阮家风光不再,在京中也就排在中等,不甚起眼,也有些存在感。

    陶谏如日中天时,阮家曾有人于皇子府为门客,后来陶谏获罪前,阮家不知为何先一步脱身,因此当陶谏被问罪,其手下门客尽皆斩首之时,阮家竟就此逃过一劫!

    后来男官没落,世家凋零,矮个里头拔将军,终于也到了阮家出头之时。

    但正如詹雌对詹明德所言,阮家多年来名声寥寥,其实并非怀才不遇,实在是这一家人有些问题,贪污案也好,人口贩卖也好,阮家还真在其中有所牵连。

    不过阮家胆子最大的,还是留下了阮酥。

    准确些来说,阮酥不应该姓阮,应当姓陶,陶谏的陶,亦是陶氏江山的陶。

    陶谏对公主出手前,隐隐有种不祥之感,他又惯常谨慎,行事极为小心,因此在动手前,也为自己留了条后路。

    只要陶氏血脉尚存,终有一日定能拨乱反正,重扶朝纲!

    而之所以选择阮家,也正是因为阮家不起眼,却又足够贪婪。

    可惜阮家抱走的那个孩子身体不大好,此事帝王知晓,只是没放在心里去。

    詹明德若是在这里,一定极为惊讶,因为她从未想过阮酥身份有异常,实际上阮酥名义上是阮家的孩子,却与陶氏有所关联,这也是他身上能量场异常的来源之一。

    皇帝认为,病毒系统如若当真于本世界出现,那么选择阮酥的可能性,要远远大过另外几个候选人。

    事实证明皇帝猜测的是正确的,只不过因为夏娃的出现,中途出了一点意外,病毒系统不仅绑定了阮酥,还将两个不同世界的詹明德给弄混了。

    第588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三)

    如果按照病毒系统的剧本走, 那么阮酥才是这个世界的转折点,是阻止文明进化,为它赚取大量能量的优秀宿主。

    但阮酥才能不够, 一个人本身的能力摆在那儿, 即便获得金手指也不一定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不同的世界又具备不同的自然法则,修仙世界的符咒在其它世界不通用, 正如星际时代的科技无法照搬。

    所以弹幕器如果想要通过某些特殊手段帮助阮酥提升智力,首先就需要消耗非常多的能量,这在主系统看来是非常不划算的。它绑定阮酥作为宿主是希望阮酥为自己创造价值, 而不是要让阮酥变得更好, 在这个过程中,宿主于病毒系统而言只是消耗品,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其次, 即便病毒系统愿意这么做,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揠苗助长——任何不属于本世界的产物,都无法轻易被带入, 否则恐怕宿主尚未养成,病毒系统已被世界意识排斥。

    最后便是阮酥自己, 他是个智力正常的人,但也仅限于此,在一个不能降分录取仅限男士的国家, 阮酥想要脱颖而出的难度不亚于病毒系统与母神系统握手言和。

    因此综合了阮酥的优点之后, 病毒系统为他选择了一条最有可能成功也最轻松的路。

    他生得着实美丽, 那么他不需要掌控世界, 他只需要掌控能够掌控这个世界的女人即可。

    在能检索到的范围内,病毒系统迅速锁定了智商最高的人, 也就是詹明德。

    如果不是因为夏娃追踪了了来到本世界,与皇帝联系并结盟,病毒系统不会受到她的能量场干扰,导致绑定阮酥时出现了意外,使得两个不同世界的詹明德互相交换了意识。

    又假如这两人还是原本的自己,大曜的詹明德恐怕正会如病毒系统所计算的那样,落入阮酥的情网之中,他会变得更加漂亮更加魅惑,然而源国的詹明德自幼生长在一个压抑的环境中,最是厌恶情爱之事,恰好就不吃这一套。

    弹幕器自带的商城中那些道具,在阮酥还没来得及攒够积分购买来增加己身魅力之前,就先一步被詹明德抢走了。

    她误打误撞,还真令弹幕器进行了解绑——没有办法,詹明德下手太狠,一旦检测到宿主濒临死亡,病毒系统会立刻选择将其抛弃,并就近检测新宿主。

    前来京城参加国试的詹明德因优异的成绩入了荀教授的眼,她又前所未有的坦诚了困扰自己的事,一切就是这样顺其自然,仿佛天佑大曜,要让这个国家兴盛不衰。

    工部研究所的防范措施,是在夏娃的指导下建立的,詹明德踏入的一瞬间,病毒系统便被屏蔽了信息,如今詹明德已经自由了。

    但残存在身上的能量场可能会导致她和另一个詹明德的交换时间延长。

    姚老皱眉听着皇帝娓娓道来的这一番话,所有的疑问就此迎刃而解,可她总觉着哪里不对。皇帝口中的夏娃实在是个乐于助人的善良存在,可姚老自幼生在深宫,母亲大业未成之前,她不知见过多少口蜜腹剑背信弃义之人,深知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更不可能往嘴里掉馅饼。

    “以你所言,她处处帮你助你,甚至能预知未来,却不要求你付出任何代价?”

    姚老盯着皇帝,试图从对方脸上寻出些异样,“你觉得这可信吗?”

    皇帝面不改色道:“姨母,总不能因为你我不是好人,便不信任这世上还有古道热肠的善人存在吧?”

    完事语气里就多了点叹息:“您的思想太阴暗了,怪不得老失眠。”

    姚老没想到自己的关心竟被解读成了心理阴暗,她没好气地瞪着皇帝:“少与我在这里贫嘴,再不说实话,我可生气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皇帝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你总不能让我骗你,说人家没安好心吧?你想想看,以她所在世界的科技水平,真想要入侵大曜,还至于帮我们吗?”

    她是不可能跟姐姐说真话的。

    签订的那份合同,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没有问题,但谁知合同是不是个幌子?夏娃即便不遵守约定,皇帝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比起自己得到的,皇帝认为这个交易做得很值。

    她可算是活够了,比好些人都活得长呢。

    姚老听了这些话,依旧眉头紧蹙,“下次你与对方联系上时通知我一声,我想和她谈谈。”

    “这个恐怕不行。”皇帝遗憾地说,“除非我死了,否则夏娃不会在合同未结束前接触其她人,这是我要求的,我需要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纽带有且只有我。”

    这样才能避免夏娃有更大的野心。

    姚老怎么都感觉皇帝是被骗了,苦于没有办法,皇帝见她愁眉不展,安慰道:“我是说真的,您不用担心,我也没有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

    姚老的目光再度落到皇帝身上,恍惚中她以为又见到了母亲。

    魏紫不是那个顽皮的整天闯祸的小孩子了,她是一位伟大且合格的帝王,也许自己应该尝试着相信她。

    妹妹还是雏鹰时,她都能果决地送她飞向高空,怎么面对强大自信的鹰王,反倒担心她处事不周到了呢?

    想到这时,姚老有点失神,她想自己大概是活得太久,又送走了太多亲人好友,原以为最该短命的自己竟最长寿,真是造化弄人。

    “……那你做主吧。”姚老叹息一声,“詹明德身上的那个东西,如果这次解决掉了,日后还会再出现吗?”

    皇帝想了想,说:“如果我们的世界能够文明进化成功。”

    姚老顿了一下,“如果进化失败了呢?”

    皇帝笑起来:“那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了。”

    她收起那副小孩儿做派,流露出常年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果决与冷静:“你我已经为此努力了一生,上一代的人如何我不管,但未来是属于下一代的,文明进化是否能够成功,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即便她是大曜皇帝,又如此长寿,但她仍然只是这沧海桑田中的渺小一个。

    姚老在沉默中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带过的学生,见过的年轻人,她们鲜活旺盛,冲劲十足,具有无数的可能性。百余年前,当姚皇兴起夺位之心时,又有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大曜?那时较之当下更为艰难,但姚皇及其同行之人都能成功,也许她应该更信任年轻一代的孩子们。

    两人的对话并无第三人知晓,詹明德只知道,自己在研究所被留了三日,好在并不无聊,除了一些极为机密的实验室外,荀教授几乎带着她将整个研究所走了个遍。

    詹明德担心自己与一号的事情被发现,三日里都没敢同一号联系,所以在荀教授又一次询问她考虑得如何时,她表示自己还是得回家同母亲商议一下。

    荀教授笑着拍拍她的肩。

    第四天詹明德被允许离开研究所归队,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荀教授看出詹明德的不安,告诉她说:“你还没有成年。”

    詹明德不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成年了就没有烦恼吗?

    谁知荀教授的下一句话却是:“不需要困扰那么多事,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说着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

    别看老太太一头白发,身子骨却硬朗的能一拳打死一头牛,身高也相当惊人,詹明德只到她老人家的胸口。

    孩子当然是要成长的,再稚嫩的新苗也要经历风雨才能强壮,一味的生活在温室才是灾难,但在大曜,每一个女孩都能健康长大,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成年女性会在她们茁壮成长之前,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荀教授没有把詹明德当成无知小儿糊弄,她郑重地对詹明德道:“我知道你在苦恼些什么,涉及到一些机密信息,我没法全部告诉你,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让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受到伤害。那个依附在你身上的东西,已经被成功剥离,你要相信自己的未来光明一片,珍惜还没有长大的这段时光,快快乐乐的活着,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盼。”

    从来没有人对詹明德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

    哪怕是母亲父亲都没有,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刚刚学会说话走路,就已经要学习如何做个乖巧又能令家族骄傲的女孩了。人人都要求她端方知礼,日后母仪天下,没有人在意她还没有长大。

    詹明德只觉眼眶发热,她不想将自己的狼狈叫人看见,匆忙间低头,快速眨去泪水,好一会儿后,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觉着自己是个小人。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詹明德还在告诫自己,她与一号是不同世界的人,早晚应当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那么现在,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咬着牙齿,掐着腿肉,才能抑制住那股想要鸠占鹊巢的渴望。

    詹明德忽然想,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阮酥身上的弹幕器,那个在弹幕口中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又与阮酥两情相悦的“詹明德”,究竟是一号,还是自己呢?

    如果阮酥告诉自己能帮助自己留在大曜,并永远关闭与一号的联系,自己会答应吗?

    詹明德握紧了拳头,她卑劣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心动的。

    令她心动的不是阮酥,是大曜。

    她对此感到羞耻和不安,情绪上的瞬息变化被荀教授察觉,但当荀教授关怀地开口询问时,詹明德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在任何真心对待自己的人眼睛里看见失望或厌恶。

    “教授……”

    眼见将要到入住的宾馆,詹明德终于开口并询问道:“……那个依附在我身上的东西,它们说过一些未来的事,我,我,我……”

    她都已经下车了,却迟迟无法迈开脚步,她疑心弹幕器被研究所截获后,仍旧会发出那些字。

    荀教授忽然上前一步,将詹明德抱在怀里,轻轻晃了两下,还拍了拍她的背。

    “小孩子不用考虑这些。”

    老人微笑着,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不要相信那些欺骗你的话,如果它们真的能够预知未来,那么为什么没有预知到自己会被控制?又为什么会从别人转移到你身上?你认为它们是你的朋友还是敌人?”

    这个问题詹明德无需思考便能回答:“敌人。”

    “既然如此,你无需相信敌人的话,它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迷惑你心神的谎言,问问你自己,现在抓在手里的是什么,想要得到的又是什么。”

    “詹明德!”

    头顶忽然传来陈杨的声音,詹明德一抬头,发现陈杨在她们房间的窗口往外伸着个脑袋,正朝她挥手打招呼。

    热情的,真诚的,喜悦的,因为她的归来。

    看着不远处出来接詹明德的两位老师,荀教授笑着推了她一把:“去吧,记得当我学生。”

    詹明德没有再犹豫,她跑向两位老师,并回头冲荀教授挥手告别。

    她想,至少此时此刻,她抓住了未来。

    从这天起,詹明德不再关注阮酥的任何事,在学校再与他碰见,无论对方什么态度,詹明德都视而不见。

    国试一等奖的荣耀令詹明德名声大噪,詹雌自己是不爱念书的,没想到生了个女儿这样聪明厉害,高兴得要摆酒,林承嗣的母亲一听,友情赞助了两头大肥猪。

    詹家摆酒当天,村子里热闹极了,同一天,有一队官兵闯入镇上的阮家,将阮老太爷并一并男眷尽数抓捕,阮家二夫人当场便要咬舌自尽,被打晕了一并带走。

    昨儿还繁华富贵的阮家,一夕之间便人去楼空,这事儿还是林承嗣告诉詹明德的。

    “……突然之间人就没了,我家还有好几百斤肉的订单没送呢,这也不要了?”

    詹明德关注的重点跟林承嗣不同,她问:“钱付了吗?”

    林承嗣:“付了,就是付了我才想说发生了什么事才走得这么快。”

    詹明德想起自己临走前,姚老还曾与她说过一些话,当时詹明德没有听懂,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便是指阮家。

    朝廷似乎一直都关注着阮家,只是碍于某些原因迟迟没有动手。

    现在既然出手了,应该就是没了顾虑。

    只是不知阮家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詹明德想要知道的这个答案,没用多久便传得满镇都是。

    官府直接贴了告示,宣布潜逃数十年的人贩团伙悉数落网,被拐卖的受害者如今正在接受治疗,不日便可归家。此外,还宣告了与人贩团伙多年来秘密交易的名单——其中赫然便有阮老太爷的名义。

    阮家是不肯接受现实的老古板,正常人家别说是将女儿送入阮家受罪,就是阮家男郎都不愿意赁回来,因此阮老太爷便花了大价钱,自人贩手中买来年幼的女孩,像从前那样将她们关在秘密之所教养成“大家闺秀”,以给家中男儿做妻子。

    似阮家这样做的家族还有不少,如今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逃不过。

    阮家最令人发指的,便是他们家只生男不生女的原因。

    因朝廷严打重男轻女之家,一旦发现,全家男丁便要悉数处以宫刑并腰斩,阮老太爷便将家中生下的女婴尽数埋于自己院中,对外则谎称婴儿夭折,只有男婴才能被养大。

    此事一经揭发,群情激愤,经由朝廷三司会审,皇帝亲自下令,将阮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六口人,处以凌迟之刑!

    阮老太爷被堵了嘴,捆成粽子跪在地上,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的男儿男孙接连毙命,老泪纵横间,不禁以头抢地,鲜血淋漓仍旧不停。

    重振阮家的梦终究是醒了,最终他什么也没得到,什么香火什么传承什么子孙,通通化作泡影,就此消失。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她知晓民间仍有如阮老太爷这般冥顽不灵之人,但他们最好掩藏的再深一些,否则一旦被抓获,阮家的今日,便是他们的明日。

    有了阮家的杀鸡儆猴,同年,某些人家便多了几个女婴,并刻意在满月及周岁时大办特办,仿佛是在昭告邻里,我们家可没有重男轻女。

    阮家是在京城受的刑,詹明德并未去看,她打算读完这个学期,假如还是没有同一号换回来,再考虑去国学院读书的事。

    詹雌对女儿的学业一向报以尊重态度,只要詹明德自己不后悔,詹雌就什么都不会说。

    阮家彻底消失的当天晚上,詹明德终于重新与一号取得了联系。

    之前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詹明德疑心是自己潜意识中的贪婪让她不愿意与一号对话,所以两人断联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一号那边如何了。

    这次无需顾及弹幕器,两人可以直接说话交谈。

    詹明德特意选了个离人群远一点的地方,她跑到自家地头坐下,往远处眺望是一片翠绿,凉风习习,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好久不见。”

    她先开的口,一号很快便回答了:「好久不见。」

    其实准确说起来,她俩从来都没有见过,反正照镜子时两张脸是一模一样的。

    “你过得怎么样?”

    「你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我挺好的。」

    接连说了几句话全撞上了,两人下意识屏气凝神,然后又在同一时间笑出声,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连笑声似乎都是同步的。

    詹明德想了想道:“我先说吧。”

    一号没有意见,她便将自己的近况快速说了一遍,学习跟生活一笔带过,重点是那个弹幕器,并在最后郑重向一号道歉:“对不起。”

    一号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詹明德也很坦然地回答:“因为我曾经想过,要不要就这样留下来,再也不换回去。”

    一号却说:「这是很正常的,我看到好东西也会想要据为己有,没事的我不怪你。」

    詹明德本来挺感动,觉得一号真是人好,可细细一想,一号这大度里,总觉着藏了些什么,不大符合她的性格。

    她缓缓问道:“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你都做了些什么?说说你。”

    一号清清嗓子。

    詹明德:……

    她这不祥的预感可是越来越强烈了。

    「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一切顺利,就是吧……」

    一号拉长了语调,詹明德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就是什么?”

    结果一号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话,而是莫名其妙转移了话题:「你都在大曜待了那么久,是不是对大曜的历史也有些了解了?」

    詹明德仔细把她的话琢磨了一番,确认没有陷阱后才斟酌着回答道:“差不多。”

    一号哦了一声,语气有点蛊惑:「那你一定对姚皇知之甚深,对吧?」

    詹明德:“……算是吧。”

    不过这话倒是不假,不仅是姚皇,詹明德对姚氏三皇都十分敬佩和尊重。

    「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姚皇是我憧憬的人?」

    詹明德忽然心一凉:“你等等……你不会进宫做皇后了吧?!”

    一号连忙解释道:「那倒没有,你忘了我们还没及笄?」

    不知道为什么,詹明德是一点心都不敢放,“那你做了什么?”

    一号:「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就是你不觉得,你的情况跟姚皇不一样吗?」

    不等詹明德开口,她连珠炮般道:「你想啊,姚皇当年入宫,是因为她起点太低,出身太差,根本没有能帮助她的人,为了活命只能入宫,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爬。但你不是啊,你是詹家贵女,你爹还挺受皇帝信任,手里又有实权,你还有岳风这个好朋友,岳家的情况不用我多说对吧?你——」

    詹明德揉着太阳穴:“你把婚约给折腾没了?”

    一号一窒,随即反驳道:「什么叫折腾没了,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你得感谢我,不然等咱俩换回来,你就得跟皇帝躺一张床上睡觉了。」

    詹明德如梦初醒,她就说这段时间两人没联系呢,合着是她这边不想联系,一号那边亦然啊!

    这何尝不是一种双向奔赴呢。

    第589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四)

    詹明德有点头疼。

    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见, 等两人互换回去后,自己将有多少事情要做了。

    相比较而言,她可真是太善良了, 一号的卷子跟功课全是她做的, 等一号回来甚至能直接进国学院念书, 如果一号愿意的话。

    得知詹明德因为没跟自己联系上,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荀教授的邀请后, 一号很奇怪地问:「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不答应?就算我知道了肯定也不会生气的,换我我一样选。」

    詹明德笑笑,说道:“在源国, 我的处境不能更差了, 未来也一眼看得到头,所以无论你怎么选,比起原本按部就班的人生, 必然是更有希望的,我相信你。”

    “而你的人生……你比我自由,我怕选错了让你走了弯路。”

    一号没想到詹明德竟然会这样说, 一时间惊讶中又带了点赧然,比起詹明德的善解人意, 她在源国就比较放飞自我了,反正她对詹家人也好皇帝也好全都没有感情,因此算计起这些人来从不犹豫。要说哪里为詹明德着想过, 那便是无论私底下做了什么小动作, 明面上都掩藏得很好, 不让任何人知晓。

    假如以后回归彼此的世界, 詹明德不愿意按照她规划的路线继续走下去,那也没关系。

    但那样的话, 一号发誓,她绝对会看不起詹明德。

    「我的事情,你可以决定,只要你认为是值得的就可以。」一号最后爽快地说,「那我把我这边的情况大致上跟你说一遍……」

    这次断联的时间有点长,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两人一直说到半夜都没结束,最后不知何时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等醒来时便觉腰酸背痛,险些走不动道。

    詹明德犯懒,眼睛都懒得睁开,伸手揉自己后颈,感觉有点落枕。

    她打了个呵欠,勉强撑开一点眼皮,确认面前没有东西挡路,转身就朝床铺扑去,这间卧室住了这么久,闭着眼她都知道什么地方放着什么。

    然后詹明德就扑了个空,整个人以脸抢地,疼痛让她瞬间睡意全无,趴在地上好半天没动静。

    等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她在源国的闺房吗?

    “姑娘,你没事吧?我听到有动静——”

    侍女匆匆忙忙赶了进来,一进门就瞧见她家姑娘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可把她吓一跳,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詹明德被扶起时还是恍惚的,她呆滞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侍女,是打小便跟在她身边的麻圆,再看看四周摆设,真的换回来了!

    一时间,詹明德真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哪怕她早已做好换回来的准备,哪怕她早知道没法长久,源国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但是就这样突兀地换回来,詹明德完全不受控制地感到遗憾。

    詹雌又走镖去了,她没能同这位母亲再见一面,林承嗣还约好要一起去看杀猪,也没能好好告别,还有刚认识没多久的陈杨,未来将要朝夕相处的荀教授……甚至是村里小卖部见了面就夸她聪明还给她塞糖果吃的大姨……

    詹明德突然抬手捂住了脸,并在麻圆开口前沙哑着声音道:“我还有点累,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麻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出去了,詹明德单手捂脸,直到麻圆离开才松开,仰起头望着屋顶。

    即便没有人看见,她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软弱,所以即便独自一人时,詹明德依旧不会让泪水凝结。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彻底收拾好了情绪,在地上也坐够了,自己爬起来,她得看看离开的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变化,虽然一号跟她提起过,但有些事还是得亲眼见了才行。

    房内没什么太大变化,詹明德在衣柜底层发现了两套与詹家贵女身份极为不符的普通衣裳,看样子一号曾不止一次偷偷溜出去过,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

    想到一号,詹明德开始尝试是否能与她取得联系,结果令人失望,她说出去的话没有回应,写在纸上的字同样也得不到回复,最后詹明德将自己写的字条烧掉了,免得被人看见,落人口舌。

    麻圆再进来时是禀报詹明德说三姑娘来了,詹明德与这位三妹感情素来不错,一号在的期间,这两人更是焦不离孟,所以不能把人拦外头。

    詹知理一进门,瞧见姐姐脸色不大好,便问道:“大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你的黑眼圈好重。”

    詹明德冲她摆摆手:“我没事,你……”

    她发现妹妹突然间长大了好多。

    不仅仅是神情上的,以前詹知理个头比较小,性格也怯弱,被人欺负了自己占着理都不敢出声,总是委曲求全,要不是詹明德护着,还不知要被人怎么欺负。

    但现在詹知理都跟詹明德差不多高了,整个人像只欢脱的小鸟,透着股机灵劲儿。

    “我怎么了?”

    詹知理看了看自己身上,还以为是哪里的衣带系错了或是扣子扣反了。

    “没什么。”詹明德摇摇头,“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不用担心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詹知理闻言,眨眨眼睛:“姐,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跟风姐约好要在八珍楼见面吗?”

    詹明德哪里知道这个,昨天晚上她跟一号都没想过会换回来,所以关于第二天的行程,双方都没有交换,哪里知道会如此突然。

    詹明德想起衣柜里那两套衣裳,便取出其中一套换上,然后上了詹家的马车。

    詹知理见她话比平时少,便安慰道:“姐,你别听别人说的,好像你不当皇后就亏大了一样,要我说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谁要嫁给那种人,谁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咱们这是跳出火坑了,垃圾谁爱捡谁捡。”

    关于詹家贵女与皇帝的婚事,四日前刚刚解除,用的名头挺好,钦天监给出的卦象是八字不合,但皇帝是真龙天子,詹家姑娘也是金贵的命,两人都好,只是不适合。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吃瓜群众也就算了,难道说詹明德在被选为未来皇后之前,皇家没拿她的八字跟皇帝凑过?真要八字不合,早该不合了,还用等到现在?眼看詹明德都要及笄了,忽地八字不合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而詹明德不能入宫,就意味着皇家也不会再挑选其她詹家女,是以这两日府里可不算太平,无论什么原因,总之板上钉钉的皇后飞了,詹家人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詹知理却暗暗喜悦,她本就不愿看姐姐进宫当皇后,从今以后跟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太恶心了,剩饭人人不爱吃,但不贞的皇帝却成了香饽饽,简直离谱。

    一号跟詹明德说过,詹知理很聪明,只不过总是被家人打压,因此缺乏自信,这一年来的相处,她跟着一号东跑西跑,见识了不少成长了不少,但一些核心机密,一号并没有跟詹知理透露,原因也很简单,跟荀教授说詹明德是一样的。

    ——她太小了,不应该考虑太多。

    詹知理今年才十二,学识不足阅历不足,一号认为她现在还不具备足够的能力,但好消息是詹知理很勤奋,一号给她讲的课,她听一遍就懂还能举一反三,跟詹明德一样,詹知理颇有理科天赋,偏偏这种天赋是源国女人最不被看重的东西。

    因为詹明德以前就对詹知理很好,姐妹俩感情不错,所以詹知理完全没想过姐姐会是两个人,她还以为是姐姐没休息好才不爱讲话,哪里知道之前陪了自己一年的姐姐来自另一个世界呢。

    现在她们姐妹俩在詹家可以说是很不受欢迎了,詹知理还好点,詹明德因着与皇帝解除婚约,老太君及两位叔父对此十分不满,并隐隐有些迁怒的意思。

    当今皇帝年纪尚轻,便是以六十做整寿,也能再活个三四十年,詹家想要出头难如登天,而且被皇帝退婚的女人,即便皇家为了成全詹家脸面说的是八字不合才解除了婚约,可这世上哪个男人敢跟皇帝对着干,敢娶皇帝不要的女人?

    光是这两日,詹明德就收到了十几份邀请她去赴宴的帖子。

    这皇后她不想当,想当的人可多了去了。

    詹明德对詹知理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你留在府中。”

    一号说过,岳风很有些与众不同,感观也极为敏锐,詹明德不觉得自己能骗过对方,她也不想骗。

    妹妹是她的妹妹,正如她在大曜会敬重一号的母亲,一号在源国也会照顾和她感情好的三妹,这谁礼尚往来,她们互不亏欠,但岳风不一样。

    一号没来之前,詹明德连岳风的名字都没有听过,自己因为没能好好告别而遗憾,焉知一号就不是呢?

    她不想欺骗岳风,更不想抢夺岳风与一号之间的友谊。

    所以詹知理最好不要跟去。

    詹知理委屈巴巴的投来乞求的眼神,詹明德权当没看见,于是詹知理也只能乖乖退到一边,看着姐姐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临走前还不忘拍拍她的脑袋:“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詹知理眨着眼睛,姐姐已经许久没有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了,她们以前关系可好呢,还能挤在一个被窝睡觉,可惜这一年的姐姐冷酷许多。

    去往八珍楼的路上,詹明德一直在想要如何跟岳风开口。

    一号跟岳风做了大事,但一号骤然离去,岳风能接受朋友换了个人吗?两人能相处得好吗?不管哪一个问题都让詹明德头疼不已。

    她走的是侧门,詹知理给她打掩护,只要在晚膳前归家即可,詹家对女儿看管得不算严,主要也是没想到最出众的詹明德竟然最会阳奉阴违。

    八珍楼是源国京城很出名的一家酒楼,顾名思义,以各种奇珍美食出名,每一道菜都价格不菲,詹明德记得,一号跟她说过岳风第一次来八珍楼时的情形。

    岳风从前是个猎户嘛,而且是个身手极佳,仅靠打猎就能养活两个人还能攒下一笔傍身钱的高手,所经手的山珍野味数不胜数,用她的话说,当猎户时卖的货都亏大了!

    要是都拿来卖给八珍楼,她现在荷包不知有多鼓。

    虽然已经从猎户成了岳家贵女,但岳风是个闲不住的人,想让她换上漂亮长裙坐在家里弹琴绣花,不如直接给她脖子来一刀。

    所以岳风依旧保留着自己的抠门属性,每回来八珍楼都只点一壶最便宜的粗茶,除非一号请客,否则宁肯吃外头小巷里的羊肉烩面,也不愿意给八珍楼花一文钱。

    詹明德能说什么?

    推开门前,她深吸一口气。

    怎么说呢,岳风跟詹明德想象中的差不多,是大曜女人常见的高挑修长,举止豪迈潇洒而不造作,举手投足间尽显侠客风范,但在源国这样的女人就不多见了,光身高就是鹤立鸡群。

    据说岳风在山上生活时,因猎户不属于村子,也没有土地,她自幼吃得便是兽肉和鸡蛋,连奶喝得都是狼奶,自然也就生得人高马大,詹明德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眼神。

    像她从很小的时候便要控制饭量,免得日后长得痴肥,詹明德认识的一位姑娘,因为爱吃也能吃,整个人看起来胖乎乎圆滚滚的,她家里人为此愁得不轻,后来便在吃饭时将她的腰勒紧,确保她每顿只能吃小半碗饭。

    詹明德跟詹知理,还有其她姐妹虽然不像这样夸张,但也个个纤瘦婀娜,一号来了之后,让詹明德长高了点,身上还练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可跟岳风还是没法比。

    初次见面,詹明德不知该说点什么。

    岳风面前摆着一杯粗茶,她虽然点菜只点粗茶,却次次都要包厢,八珍楼的男老板对此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人家是将门之女,出身高贵。

    “明德,你来了,之前我们说的事——”

    看见詹明德,岳风先是露出笑容,可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下来,詹明德心知她应当是看出了自己跟一号的不同,于是两人同时开口。

    一个人张嘴说我,一个人张嘴说你,撞到了一起又异口同声地让对方先说,最后还是岳风先开口,她盯着詹明德打量,忽然笑了一声:“怪不得。”

    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让詹明德追问:“怪不得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挺奇怪,你跟京城其她姑娘好像不大一样,既没有轻视我欺负我,也没有厌恶跟排斥。”

    要知道岳风这副外表并不符合源国审美,要是在民间,还能凭力气大有本事叫人羡慕,但在京城的圈子里,即便是不讨厌她的姑娘,也会为了不被孤立而避免和岳风相处。

    一号是第一个没拿有色眼镜看她,甚至还夸她身材好,肌肉结实,并流露出了一丝羡慕。

    两人也正是因此渐渐熟悉对方,成为了朋友。

    詹明德听岳风说完,笑笑说道:“真的那么好认吗?”

    岳风点点头又摇摇头,詹明德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岳风解释道:“明德……我是说另一个明德,她跟我提到过你,所以我才能一眼分辨出来。”

    两个詹明德有很多相同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岳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分得这么清楚,明明詹明德还没说什么呢。

    “原来是这样。”詹明德走到桌前坐下,问岳风,“要点菜吗?”

    岳风觉得自己让另一个詹明德付钱心安理得,但如果是这个詹明德……她思来想去,摇摇头说:“还是算了,这里的菜不便宜。”

    詹明德:“受累问一句,你跟一号相处时,也从来不让她破费吗?”

    岳风:“想什么好事呢?不可能。”

    两人对眼看了十几秒,突然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岳风主动起身,邀请詹明德入座:“请。”

    詹明德没有跟她客气,朝岳风递上了菜单。

    岳风保守地点了二十道菜,詹明德没说什么,她看岳风这体格子就不像个小鸟胃,因为詹雌也很能吃,一顿饭干掉十个二十个拳头大的馒头不在话下。

    两人一开始没说话,都在埋头苦吃,詹明德摸着肚子深表遗憾,换回自己的身体后连饭量都变小了,到底是不如一号的身体打小那么强壮,但比起互换之前又好了很多。

    吃了个八分饱后,岳风才开始跟詹明德提起一号。

    一号并不知道她跟詹明德什么时候会换回去,但正如她在跟詹明德交流时会事无巨细地讲述自己与岳风的来往,和岳风相处的过程中,在确认岳风可以信任,并且志同道合后,一号没有对她隐瞒自己与詹明德的事。

    但这人恶趣味总是有的,那就是没告诉詹明德岳风什么都知道,也没告诉岳风詹明德同样全部知晓。

    两人确认过眼神后,都有点牙痒痒,也就是一号不在,否则非得挨一顿,但詹明德跟岳风也因此拉近了距离,她们拥有共同的秘密,还有共同的志向。

    詹明德知道,短短一年时间,一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助岳风在岳家站稳了脚跟。

    不是普通的上桌吃饭,而是压过几位兄长,甚至隐隐连岳将军都要听她的。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但一号不肯告诉詹明德。

    岳风:……

    詹明德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微妙,“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不是。”岳风沉吟,“说出来,我怕你不信。”

    詹明德心想我有什么不信的,连被弹幕器寄生这种事我都经历过了。

    但很快的,她就目瞪口呆了,岳风看着她的表情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事儿说来难呢,它的确不简单,说简单呢,也确实是不怎么难,只不过岳风也好詹明德也好,她俩骨子里都比较正人君子,道德底线很高,做什么事都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去赢,但一号就不这样。

    岳风身份尴尬,虽然从小小猎户摇身一变成为高门贵女,实际上在京城的生活远不如在山间自在,说实话,比起那些繁缛无聊的宴会,她宁可在山里养鸡。

    所以归家后,跟家人的相处很是冷淡,中间缺少的那么多年时光,很难再补回来,岳风并不缺爱,她脱下粗布麻衣,换上绫罗绸缎,却比当猎户时更束手束脚。

    柔软的布料和精致的头面,像蜘蛛网一样牢牢将她困住,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她迫切想要挣脱这一切,甚至想不告而别远离京城,是一号阻止了她。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多的家产你不要,别人不会赞美你清高,只会把你当傻子。等人家躺在金山银山上数着宝贝过日子时,你在山里苦哈哈的捡鸡蛋铲鸡屎……你不会以为这样做很特立独行吧?」

    「退一万步说,就是金银财宝你没兴趣,你爹手里的兵权,你难道也不想要?那可什么宝贝都珍贵,尝过权力的滋味你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傻了。」

    「何必在意那些人对你什么态度呢?瞧不起你也好贬低你也好,等你手握重兵再试试看呢?信不信所有鄙夷你不够美丽柔弱的公子哥,他们跟他们的爹,都得跪在你脚下求你饶命?」

    复述了一遍一号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后,岳风朝詹明德摊手:“……换作你也会被说服吧?”

    真要说起来,生活在京城,无论哪方面都比在山里方便,岳风想要的是自由且无拘无束的环境,但这份自由不能以逃避来交换,偏安一隅的自由根本称不上自由。

    她想离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京城处处受制,连多吃一碗饭都要被笑话是个饭桶,家人对她好的方式是送许多漂亮衣服首饰,还要为她寻个好夫婿,这些偏偏不是岳风想要的。

    比起被人驾驭,她更想驾驭所有人。

    第590章 第二十五朵雪花(十五)

    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詹明德, 岳风毫无保留地向她敞开了心扉。

    原因很简单,她相信自己认识的那个詹明德,与她相处了一年, 有着过命交情, 同样桀骜不驯的詹明德告诉过她, 如果有朝一日她忽然变了个人,希望岳风能够继续信任下去。

    岳风信守了承诺。

    但她也不是百分百有信心, 藏在袖中的手甚至悄悄捏紧了一枚刀片,垂下的目光在期盼中夹带着冰冷。

    假如这个詹明德……令她失望,那么为了自己的将来, 她不得不在这里将她处理掉。

    因为岳风太清楚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中, 多数女人是什么模样,她们有颗诡异的麻木的奉献之心,母女姐妹永远比不过父女妻夫, 岳风所见过的源国贵女们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除了詹明德外,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交到过朋友,那是在她还没进京之前, 每次去镇上卖猎物,岳风都会去那家有个女儿的饭馆, 饭馆男老板有些奸猾,常常缺斤少两,但老板的女儿很温柔, 对岳风很好, 还给她打猎时弄伤了的手上药。

    渐渐熟悉起来之后, 她们便常常见面, 有时还会一起在镇子里闲逛。姑娘做得一手好菜,有了她的教导, 岳风在山上的房子里也多了好些以前从来不用的调料……她们的关系真的很好,男老板想杀熟时,姑娘还会制止父亲,要求父亲按市价付岳风银子,再偷偷给岳风塞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小食。

    岳风也会送她厚实的毛皮,逮到了小兔子还会特意下山送给姑娘来养。

    她们会对彼此吐露心里话,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只要看见对方就会感觉到放松,如果继续这样相处下去,她么一定会成为最要好的朋友,但世间之事,往往无常。

    姑娘到了成婚的年纪,经母父之命媒妁之言,要嫁给门当户对的粮铺掌柜家的长男,长男将来会接过粮铺衣钵,姑娘嫁过去便不愁吃穿,在小镇上算是人人羡慕的好亲事了。

    可姑娘跟岳风说她害怕,害怕和一个陌生人成亲,害怕离开家,害怕自己的未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岳风说:“那你跟我走吧,我们去山上生活。”

    她怕朋友不信,还认真道:“我已经攒了一百多两银子,还开了一片荒地,我们可以自给自足,不用怕任何人来打扰。”

    姑娘却拒绝了她,那是岳风第一次感觉到,也许从前的心心相印只是一种情感上的错觉,友情在姑娘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有很多割舍不掉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与世俗对抗的勇气。

    她只是与岳风说一说心里的忐忑,她依旧会嫁。

    岳风没有说什么,还给姑娘添了妆,姑娘婚后两人来往少了些,但并未断了联系,岳风还是那个岳风,但姑娘不再是那个姑娘。

    她很快有了身孕,还要伺候夫君与婆婆,数不尽的琐事,姑娘都用夫君待我很好来阻止想带她走的岳风,她大抵是真的感觉幸福,甚至反过来劝岳风不要太过偏执,如今岳风年轻力壮又有本事,可几十年后老了,又有谁去照顾她呢?

    偶尔再会,姑娘也总是在说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的婆婆,有分享有喜悦也有抱怨,有时还会跟岳风说:好怀念没嫁人前,我们一起溜出去玩的时候啊。

    但如果岳风跟她说现在也可以,她却又有很多顾虑。她怕婆婆挑刺,怕夫君不满,怕旁人照顾不好孩子,她舍不得,也离不开,像扎了根的树,牢牢地被土壤占据。

    有时候意识到一个熟悉的人其实很陌生,不过一瞬间的事,岳风从那之后便再没去找过姑娘,也不再去姑娘家的饭馆卖山货。

    她发觉自己才是俗世中的异类,从前的朋友如此,如今的詹明德,更是出身极好,又曾有个好前程,焉知她不会停留在舒适圈,按部就班的去拥抱幸福人生?

    但岳风与一号牵扯太深,如果詹明德不能站在她这边,她便不能放她离去。

    她愿意付出信任,前提是詹明德不会辜负。

    短短一息之间,詹明德并不知晓岳风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的生死便在一念间,她冲岳风露出笑容:“我在大曜见了许多有趣的事,也学到了好些厉害的东西,若你不嫌弃,从今日起,便让我慢慢讲给你听。”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不约而同伸出手掌对击,岳风冷不丁开口道:“我可以再点一桌菜吗?”

    以她的饭量来说,刚刚下肚的那些顶多算个半饱。

    詹明德慷慨道:“这是自然。”

    她生母虽早逝,却给她留下了一笔惊人的嫁妆,詹明德生财有道,手中能动的钱恐怕比整个詹家都要富足,区区两桌八珍楼的菜算什么。

    于是岳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跟詹明德讲了自己是如何在岳家站稳脚跟,还得到父亲重点培养的。

    一号深知源国女子处境艰辛,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所以跟岳将军讲情分?岳风都没在他身边长大,更不是他所生,他不曾怀胎十月体验生产之苦,亦不曾喂养她教导她,父女间的情分能有多少?

    讲道理?更是无稽之谈,岳将军一心要做个忠君的孤臣,他疼爱女儿不假,但他一直想要个娇软乖巧的可爱女儿,不可能将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当作男儿糙养。

    你跟他讲女男平等,他只会说男主外女主内是亘古传下来的规矩,你说你想学武想从军,他会觉着你得了失心疯,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所以一号根本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岳将军如此忠君,除却一片碧血丹心外,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图岳家能够全身而退,不至于被皇帝清算,能子嗣延绵?

    “……她亲自制作了一些证据,由我放进了府中。”

    岳风说得很委婉,以防隔墙有耳,詹明德也听懂了,她竟一点不觉得意外,因为这的确是一号会干的事。

    她问:“恐怕不止这样简单吧?”

    詹明德何等聪明之人,岳风稍微一提,她便如同与一号同心同体,不等岳风回答,就笑着说:“未来皇后的身份,足够她下套了,若我猜得不错,岳家其它男儿,尤其是为你父亲所看重的男儿,一定私下与皇室有所接触。”

    岳风早听一号说过,源国的詹明德才智不下于她,之前岳风是不信的,她觉得一号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如今詹明德明明没有参与过她们的计划,却如同亲眼所见般一一道来,这才信服并点头:“正是。”

    在这个过程中,岳风完全置身事外,这也是一号要求的。身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一号还算自由,不会有太多人拘束着她,她利用詹明德身份上的便利,成功让岳家长男及岳将军的二弟同皇帝的两位叔父接上线——岳家不需要真的站队,只要有所联系,岳将军就别想逃掉。

    他手中的兵权皇帝可是馋了很久,巴不得早日抓住他的把柄好顺理成章的抄家灭族。

    岳将军最器重长男,将其视为继承人,与他感情深厚的便是岳家二叔,兄弟俩自幼相依为命,手足情深非同一般。

    他能割舍掉妻子女儿甚至是其它男儿,惟独这两人是他的心肝肉,宁可自己被五马分尸,也要保住他们。

    再然后,岳风“无意中”发现藏在府里的一些书信及信物,这些东西一旦落入皇帝之手,岳家必定要被夷灭九族!

    一号计谋虽狠,却与岳风开诚布公,施行前便与她说了个清楚,以免日后造成隔阂,中间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无疑是要岳风去赌。

    岳风赌了。

    也成功了。

    如今她那位长兄及二叔,已被岳将军灌了药弄得终日昏睡,送去郊外庄子养病呢,就怕他们身子有所好转,与其搭线的王爷前来继续蛊惑。

    岳风在这桩祸事中表现出的沉着、冷静以及过人的身手,以及她与未来皇后的交好,令岳将军终于做了决定。

    他不交兵权,并非不忠不孝,而是清楚一旦交出去,岳家怕是就要灾难灭顶,但兵权无论交给哪个男儿,只要是姓岳的男人,皇帝就不会满意。

    岳风按照一号的嘱咐,在岳将军情绪最为脆弱、情感最为无助之际,不仅默默陪伴在他身边,还问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若是交给姓岳的女人呢?”

    岳风恰恰没有在岳家长大,且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即便是岳将军也曾暗暗感慨,可惜风儿不是男儿!

    现在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岳将军跟前,他可以做出选择,是他心目中的乖乖女重要,还是岳家上上下下数百条人命更金贵?

    岳将军不是蠢人,当天平的一端开始往下坠,另一端关于男主外女主内的坚持也就不重要了。

    “没人相信我能做出一番事业,父亲即便选择了我,肯定我的能力,也会忧愁于我太强势寻不到好的夫家。”

    岳风说着,叹了口气:“若当真手握百万重兵,权势傍身,谁还会考虑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詹明德思索片刻道:“岳将军回京已有一年,你打算何时启程?”

    边关不能无人镇守,但皇帝迟迟不放人,未尝没有逼迫岳将军的意思。

    岳风略带促狭地耸肩:“那就要看你跟皇帝谈得如何了。不过,既然你与皇帝的婚约以如此和平的方式解除,想必皇帝也考虑妥当了。”

    一号很讨厌男皇帝,詹明德又条件优越,她认为詹明德完全不需要入宫为后来谋取前程,只要岳风拿到兵权,再在军中站稳脚跟,她有的是法子如愿以偿。

    可惜她效仿姚皇的美梦终究是要熄灭了,因为大业将将开始,两人便换了回来,此时一号正趴在书桌上赶作业呢。

    她助岳风拿下岳家,岳风反过来也能成为她和皇帝讨价还价的筹码。

    一号不想留在处处掣肘的京城,她学史时,对神武大将军刘敬诺,及著名能臣刘棠这对母女的故事知之甚深,她想将边关变成她与岳风的大本营,她有这个信心。

    具体一号跟皇帝的谈话细节,岳风并不清楚,两人今儿见了面,将之前和未来的信息互相沟通梳理一番,再确定接下来的行动步骤,詹明德知道一号想做什么。

    源国如今还没有棉花,边关气候温差大,但并不像大曜的西北那样苦寒干旱,反倒土地颇为肥沃,日照时间充足,很适合种植玉米棉花及果树。

    这一点,詹明德在大曜时便考虑过。

    她搜集了一些种子,分门别类的储存起来,放在唾手可得处,想的就是有朝一日换回来,自己说不定能将这些珍贵的种子带回源国。

    可惜不能。

    当然,带不回来这一点也在詹明德的考量中,所以她还查过这些作物传入大曜的源头,基本都在海外国家,然而以她和岳风目前的情况,并不能重现大曜当年悄悄出海的使团船队,她们没有上层支持,只怕到时怀璧其罪,难得善终。

    与岳风分别后,詹明德心情一时明媚一时沉重,明媚于自己当真不必再入宫,沉重于未来的路恐怕会很艰难,但无论如何结果总是好的,一号也不是啥都没给她留下,旁的不说,至少炸药是足够詹明德把皇帝寝宫给炸上个十次八次的了。

    有了这样威力的武器,岳风可以更快抓紧兵权。

    回到府上后,还在为以后谋划的詹明德就得到了个巨大的好消息!

    詹知理欢天喜地的来找她,“姐姐姐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詹明德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但妹妹一片真心不能辜负,就在她按下内心思绪,扬起笑容准备夸夸时,一眼瞧见了詹知理手中捧着的小布包,不过重点不是小布包,而是小布包里头黄灿灿颗粒分明,呈扁圆形的种子!

    是玉米!

    詹明德噌一下站起身,激动地抓住妹妹双手,生怕把这珍贵的玉米种子弄掉,她盯着种子看,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太兴奋,万一不能做种呢?

    但她在大曜查过作物种子的资料,大曜的农业丛书非常丰富,而且图文并茂,上面很详细地罗列着各种种子的特征以及种植方式,詹明德经过再三观察,确认妹妹手里的这捧种子具备胚乳和胚芽,的的确确能够种植后,一把将妹妹搂入怀里!

    情绪激动处,甚至捧住妹妹的脸,在她脑门上狠狠亲了一口。

    詹知理彻底傻了,她长到这样大,连最疼她的娘都没如此亲昵过,一张脸红成了猴子屁股,手足无措,想跑又怕把小布包里的东西弄洒,只好跺脚抱怨:“姐,你、你做什么啦!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詹明德也是一时激动,主要还是在大曜待久了,身边的人好像都很擅长表达情感,尤其詹雌,常常一口一个乖宝贝然后搂着她亲她脸一下,詹明德每次都躲每次都嫌弃,结果回了源国,自己先这样对了妹妹。

    好在没人知道她的双标,詹明德小心接过布包,郑重其事地对詹知理说:“知理,谢谢你,你真的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厉害的事。”

    詹知理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头挠挠脸蛋:“没有那么伟大啦……这不是姐姐你让我做的嘛。”

    一号并没有跟詹明德说起这件事,所以詹明德并不知晓,一号竟早早画出了好些种作物的图片,并让詹知理去寻。

    源国与大曜不同,大曜在姚皇登基后,基本没有人敢在老虎头上动土,人人遵纪守法,生怕被帝王记恨,也就天高皇帝远的晴水府那群不怕死的,敢无视海禁走私商品。

    源国就不一样了,虽也施行海禁,但皇帝政权不稳,又过于年轻,还没个子嗣,几位王爷正处于壮年,哪个愿意屈居其下?而养兵买马通通需要钱,所以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走私成风。

    这些人十分聪明,不仅将源国的东西带出去,还会买回外物在源国转手再卖天价,为了避免被皇帝察觉,做出海生意的王爷们招揽了一群胡商,在京城贩卖海外之物。

    像这些种子之类,向来不值钱,也无人在意,不如香料金贵。

    一号在摸清楚京城的状况后,觉得这件事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因此便着重培养詹知理,自己出钱,让詹知理出去“集图鉴”。

    她把想要的,可能会有的东西画出来装订成册,让詹知理去找,每找到一个,就给册子上的图片上色,直到把整本册子集满。

    这是她们姐妹俩的小秘密,詹知理年纪不大,口风却很紧,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所以直到现在,除了她们两人外,再无第三人知晓,连岳风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东西不赚钱,人家胡商也不会卖,顶多就是无意中带了点,册子上连咖啡豆都是上了色的。

    詹明德夸道:“你真是太厉害了,做事仔细谨慎又有耐心,真不愧是我的妹妹,能做知理的姐姐真是太好了,太荣幸了。”

    詹知理真是被夸晕了,她晕晕乎乎道:“我、我会继续努力的,而且我花的都是姐姐你的钱呢……”

    詹明德柔声说:“知理,你真的好生厉害,以后一定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詹知理继续犯晕:“我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一定不会!”

    詹明德小心翼翼地将收集到的种子保存起来,此时此刻,她真的无比感谢一号,因为和一号比起来,自己并没有做到太多,可一号几乎为她扫清了前期的所有障碍。

    过了几日,宫中忽地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病了,欲召詹明德前去侍疾。

    此前詹明德与皇帝婚约作罢,不乏人传言说她惹了宫中主子厌烦,但太后这一道懿旨,立时便让流言成空。

    詹明德猜测,想见自己的恐怕不是太后。

    她很小的时候便得太后喜欢,因为詹明德打小便懂事贴心,成年后更是美名远扬,太后属意她当皇后便是为皇帝考虑,她不在意皇帝纳妃的喜好,但认为皇后必定要贤淑端庄母仪天下,盖因她们母男两人吃足了先皇后的苦头。

    总之,太后是有意识将詹明德朝她理想中皇后的方向去培养的,詹明德也不负众望,谁曾想及笄之前竟与异世之人交换神魂,得此奇遇,詹明德自然难以甘心平淡,自此留在宫中做个孤魂。

    是的,孤魂。

    哪怕是太后,在詹明德看来也不过是被困住的孤魂。

    富贵困着她,母爱困着她,执念困着她,世界困着她,她自己也困着她。

    詹明德若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个几十年,恐怕一样会如此。

    虽说婚约没了,太后却仍旧对詹明德十分亲切,詹明德见她态度与以往并无不同,便猜测皇帝没有跟太后说出她们解除婚约的真实原因。

    这也不奇怪,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亲与孩子,已随着时间产生分歧,渐行渐远,因为谁都不肯先低头,谁都被权势养出了骄傲。

    这对詹明德来说是好事,她可不希望太后与皇帝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那不是给自己找倒霉么。

    太后感叹她们没有婆媳缘分,又说起詹明德小时的事,说到动情之处,泪水涟涟,詹明德连忙安抚,一阵撒娇卖痴,做足小儿情态,才哄得太后眉开眼笑。

    结果还有意外之喜,当皇帝前来探望太后时,太后竟抓着詹明德的手,对皇帝说:“哀家这辈子,除了你,最喜欢的,最看重的也就是明德,好好的一桩姻缘你偏要拆,你可知外头是如何说明德的?”

    “哀家不管,哀家要认明德做义女,皇帝以为如何?”

    詹明德跟皇帝齐齐一愣,詹明德是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儿,皇帝却是心情复杂。纵然他与詹明德之间并无情爱,但她才貌双全又行事妥帖,正是他想象中的皇后模样。眼见她将及笄,想跟未来皇后培养一下感情,结果见一次面被雷劈一次,这不是上天在示警,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