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古以来,流传着一句古话,那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无论是汉人、羌人,还是匈奴人,柴火都是与粮食并驾齐驱的生活必需品。
十一月的天气已极其寒冷,足以让一个人在头天晚上还与你说话,翌日清晨却已因严寒而逝去!
羌人的生活方式是半耕半牧,每年冬季,寒冷的侵袭与食物的匮乏,足以让一个部落损失大半人口。
因此,对于羌人和匈奴人而言。
唯有部落聚集一处,相互扶持,方能勉强度过这段艰难时日。
此刻的黑狼羌部落,正带着数千族人,躲在一处高山河谷中避寒过冬。
前两日,一场大雪突降,直接导致部落中数十头牛羊冻死,而这两日夜晚,也有十余人因严寒而离世。
其中既有婴儿孩童,也有青壮年,冬日的严寒会让身体虚弱之人无法支撑,这种事情在冬日里已是司空见惯,甚至连悲伤都无暇顾及。
作为黑狼羌的首领,东芒在安抚探望了几位族人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翻开一本医书细细研读。
这本医书是他与汉人商人交换所得,东芒购买了许多汉人的书籍,尽管这些书籍价格昂贵且不易读懂。
但他仍不惜花费重金,用五十匹马换来了他所需的一批书籍。
身为东芒的弟弟,当禾走进屋内,见兄长又在埋头苦读,便上前几步,坐在兄长对面。
“阿兄,你花了五十匹马换这一批没用的书籍,你还不如多给我们部落的人买一些茶叶和食盐布匹。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每天都看这些汉人的书,这能有什么用?
能让我们族人都吃饱吗?能让我们族人不再冻死吗?能让我们的牛羊马匹越来越多吗?
阿兄,你难道以为我们这些羌人读了书就可以在汉廷做官吗?别想了,不可能的!”
东芒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而他的弟弟正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也就二十二。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了,只有他这个弟弟才能继续引领着族人想办法活下去。
于是东芒放下手中的书叹了一口气。
“阿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我们族人迁徙到这里来吗?
明明之前我们可以在北郡那边生活,为什么我要带着族人千辛万苦迁徙到这么远的地方?”
迁徙至此已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们的父亲过世,黑狼羌的权柄便交到了东芒的手中。
而他做出了一个令众人都感到诧异的决定——离开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不断往北迁徙。
“阿兄,难道不是因为那些汉人官吏豪强不断奴隶欺压我们吗?他们不断残杀我们的族人,还要把我们的粮食,牛羊、马匹都抢走。
继续活在那里,我们的族人只会遭受更多的苦难,所以当然要逃离那里,阿兄为何今天要问我这个问题?”
东芒淡淡一笑,自他接任部落的权柄之后,肩上的担子就变得越来越重。
以前,他总是觉得父亲太过于沉默,对于汉人总是忍气吞声,任凭那些官吏欺压他们族人。
然而,当他接任这个位置,肩上担着几千人的族人性命之后,东芒便理解了父亲的那种感受。
意气用事,一不高兴就拿起刀来反抗,只会让族人死得更多、更惨。
没有必胜的把握,所有的反抗都只会招致更加严厉的屠杀!
“阿弟,没那么简单的,这世上的道理,我看了周围那么多的羌人部落,也看了那么多的汉人。
这才勉强明白了一点点,但觉得还是不够。
我为什么选择带族人来到这里?当然是因为并州这个地方,已经不受汉人的控制了。
你以为仅凭一腔勇武之力,就能反抗所有的欺压与不公吗?然而,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我们羌人反抗得还不够厉害吗?
我们的祖祖辈辈们难道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吗?但结果如何?我们的族人仍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这话一说完,当禾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
“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难道这些书籍中能找到答案吗?阿兄,我真的不懂!”
“阿弟,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明白,但我隐约感觉到,汉人那边也快要乱起来了。
你也知道凉州的那些汉人豪强,他们对天子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也对朝廷大臣们颇有微词。
虽然我不太懂其中的原因,但我看过一些汉人的书籍,知道他们汉人历史上也经历过动荡。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机会来了。一旦他们自己乱起来,我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至于这些讲着大道理的书,我也不是完全能看懂。
但是这些医书,还有汉人写的农书,对我们确实非常有用!汉人种植粮食的方法非常实用,这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地方。
而医书,你不是一直很佩服田英吗,你还叫她阿姊。
汉人确实聪明,他们能写出书籍教人如何治疗牛羊马匹的疾病,还能教人学会制作工具。
我总在想,如果我们也能学会汉人的这些技能,也许我们的日子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听完兄长的话语,当禾忍不住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一件事情。
“阿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可是现在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并州这里虽然没有汉人官吏的压榨,可是这周边还有其他匈奴人,羌人部落。
而我们族人在这里面艰难的生存着,今年这个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熬过去?
上次那些汉人过来和阿兄交易,阿兄为什么不马上答应?他们明明准备了粮食茶叶和食盐,这都是我们需要的东西,阿兄为何要拒绝。
明明这场交易并不亏,为什么阿兄反而找其他汉人交换食盐,茶叶,粮食,我是真的不明白。”
东芒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他抓起了旁边一块小小的肉干,然后缓缓的咀嚼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对着眼前的人开口了。
“阿弟,你难道还敢相信汉人的承诺?
你忘了我们曾经那些族人,被汉人官吏邀请去做客喝酒,结果在宴席上被斩杀无数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干了很多次了,你还敢接受他们送来的财宝?
谁知道那些食盐、茶叶里面有没有毒药,你敢和他们交易?”
这话瞬间让当禾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不敢相信汉人,可是对方这次准备的食盐茶叶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忍不住心动。
尽管他实际上很怨恨讨厌汉人,但也忍不住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我只是听说,后来那些汉人去找了匈奴的部落做交易,他们好像找了匈奴人来做这件事情。
所以我觉得,他们这一次应该不是在骗人,而是真的想要让我们去帮他们讨伐汉人的反贼。”
东芒当然也知道这个消息。
羌人和匈奴人分布在这块地界,有些消息传得很快。
显然,阿弟是沉不住气了,觉得他上次做的决定是错的。
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容不得有一丝失误。
如果那一次其实是一个陷阱呢?说不定他和族人的脑袋早就掉下来了。
谁知道汉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在没办法判定真假的时候,他的准则就是全部都当是假的!
于是当杨秋带着一行伪装的商人队伍来到黑狼羌的部落之后,她并没有马上派人去和对方进行联络交谈。
反而是在十里远的地方停留下来驻扎休息。
接着,杨秋在地图上面考察了一下黑狼羌这个部落的实力。
这只羌人队伍有五千两百多人,牛羊马匹加起来有十万多头。
其中羊占绝大部分,大概有七万多头牲畜都是羊,牛大概有两万头左右,马匹的话也就一万匹左右!
这个数据倒是符合杨秋对游牧民族的认知,不管是匈奴人还是羌人。
其实他们养的最多的是羊,其次是牛,至于马匹,那只占据一小部分。
也不是羌胡人不想多养一些马匹,毕竟马匹和商人交换,那是最有价值的牲畜。
实在是养一匹马的草地可以养几十只羊,所以羌人人不需要那么多马匹,他们需要养更多的牛和羊,这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而马匹的作用就和汉人一样,主要是用来驮运东西以及在战场上面的骑兵价值。
其他时候,他们都更注重食物,牛羊就相当于汉人的庄稼,所以马匹只能占据总数的一小部分。
五千多人,这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部落了。
接着,杨秋看了一下这个部落的人员构成。
四十岁以上的人只有不到五百个,大部分人的年纪都在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孩子的数量有一千个左右。
所以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人有三千多人,这其中接近一小半是女人,另外一大部分是青壮年。
而根据田康提供的消息,这个部落的首领叫做东芒,副首领是东芒的弟弟当禾。
杨秋着重注意了一下这两个人的数据。
其中当禾是这个部落武力值最高的人,武力值有八十五,健康值有九十,可以算是这个部落里武力最高,身体也最健康的人。
至于首领东芒,武力值有八十二,健康值八十五。
这两个人已经是这个部落里面最强的两个人了,其他的青壮年,按照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来统计,其实也就刚好一千人左右。
而这里面大部分人的健康值都只有七十几,武力值的话也在七十几左右!只有少部分人接近八十上下。
这一个数据足以证明,羌人的生活条件非常艰难,所以才会造成大部分人的健康值也就在七十左右水准。
如果以未来人的角度,可能常常觉得这些游牧民族每天吃的都是肉食,应该都长得非常高壮。
但这其实是一个误会。
对游牧民族来说,天天吃肉那也属于做梦,一年到头可能也就那几次大日子杀点牲畜。
因为游牧民族的主要食物还是牛羊的奶制品,而牛羊其实相当于汉人的庄稼,每年产的奶制品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所以怎么可能大面积的把牛和羊杀了,杀完之后明年就没吃得了。
当然,他们也跟着汉人学了种植粮食。
只是他们经常迁徙着过日子,所以粮食不属于精耕细作,完全看天吃饭,产量比较低。
这其实导致羌胡更容易遇到饥饿的情况,因为他不像汉人那样可以贮藏许多粮食过冬。
所以每个冬天对他们来说都如同一场屠杀。
但凡天气再冷一点,但凡今年遇到一点瘟疫,可能就足以团灭一个部落!
所以如果用生存条件来比较,那绝对还是这些羌胡人的生存环境更恶劣一些。
杨秋之前看过关于游牧民族的介绍,如果说汉人的平均年龄还是在接近四十岁左右,那么游牧民族的平均寿命就只有二十岁左右了。
因为很多人常常都会在年幼的时候死一大批,然后也没有几个人会长寿。
活到四十岁以上的都属于稀有人群,那一般还是有权利的吃得好的,底层的基本没希望活这么长!
所以,在羌胡人这边,人口绝对属于珍贵资源。
这也就是为什么匈奴部落经常实行父死子继的原因。
儿子不仅会继承父亲的财产,还会继承父亲的女人,包括父亲所生的其他弟弟,全部都会由继承者接管。
因为人口就是资源,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动力。
在这个地方,养活一个人长大实在是不容易。
于是,在初步了解了黑狼羌的情况之后,杨秋就先让张辽出发了,由田康带着张辽去黑狼羌面见一下田英。
先搞清楚黑狼羌的情况,万一黑狼羌已经和汉军那边深度绑定,她当然不能去,那叫自投罗网。
那时候,她就只能选择其他部落拉拢合作了。
当然,张辽和田康的借口是带着食盐和茶叶来做利益交换,而田康已经来黑狼羌许多次了。
所以他的再次出现虽然令人诧异,倒也没受到什么阻拦。
黑狼羌的部落里面,田英照常在照顾着部落里面的牛羊马匹,她喜欢和这些牲畜打交道,有许多不能说的话,可以说给他们听。
“阿姊,我肚子好疼啊,你快帮我看看!”
说话的人叫做东伶,是田英比较熟悉的一个羌人女子。
她捂着肚子走了过来,脸色苍白,看起来极其不舒服,田英赶紧扶着对方去帐篷里面坐下。
简单询问了对方的情况之后,田英叹了口气。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病,居住在草原上的胡人都会面临这种苦恼。
因为他们的食物主要都是牛羊的奶制品,偶尔会吃一些肉类,所以这常常导致他们腹部肿胀疼痛。
这种时候,只有喝茶汤才能让腹部的疼痛得到缓解!
“东伶,你在这里坐着,我去给你煮点儿茶汤,先忍一忍!”
说完这话,田英就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
茶叶这个东西在羌人这里属于奢侈品,没有人舍得用,但又不得不用。
因为一旦疼得厉害,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按照医书上面所说,因为腥肉之物燥热,需要茶叶去除油腻,帮助消化。
所以茶叶在游牧民族这里,跟食盐具有同等的地位,是他们生活当中的必需品。
如果按照现代的生物知识来解释原因,其实就是肉奶制品吃多了,因为太过油腻消化不了,所以容易导致便秘。
而茶叶里面含有的诸多成分,能够帮助人体消化解除油腻。
田英在这里地位非同一般,所以每次都能被赏赐一些茶叶。
于是在煮好茶汤之后,田英刚刚出门,准备去给东伶喝一碗茶汤。
结果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她见到了两个意外的人,然后田英呆滞在了原地。
那张脸已经很陌生了,但五官之间仍透露出几分相似。
虽然田英曾拜托田康帮自己送了一封信,但她并未让田康去见张家的人。
此刻,张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田英感到有些呆滞,思绪也变得纷乱起来。
然而张辽和田康现在并不适合马上去见田英,他们必须要先去见东芒一面。
为此,张辽伪装成了田康的护卫。
于是这对姐弟相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移开了视线,各自踏上了不同的道路。
东芒对田康的再次出现感到十分诧异。这些汉人商人每次来做生意,都会带着长长的队伍前来交易。
完成交易后,基本上要到明年才会再次出现。
如今时间尚短,他们怎么又再次出现了呢?
东芒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认真地接待了田康这位汉人商人。
相比汉人的官吏,汉朝的商人其实更好打交道。这些商人只想交换他们需要的牛羊马匹,不会玩弄什么小动作。
毕竟,只要有一次失信,以后这些汉人过来就可能会被羌人和匈奴人联合直接杀掉。
而他们也不会轻易杀掉这些愿意来做交易的汉朝商人,因为一旦杀掉太多,以后就没有人再给他们送食盐和茶叶了。
所以,大家都默契地守着一条底线。
“我亲爱的汉人兄弟,听说你又带来了许多茶叶和食盐。这一次,你们想要马匹还是牛羊呢?”
田康笑着摇了摇头,他与东芒打交道已有数年,深知对方性格谨慎。
因此,他并不打算用一堆谎话来欺骗对方。
因为一旦开始产生欺骗,之后的事情就根本无法谈拢。
至少,这位羌王是这样的性格。
然而,他也不能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于是,田康这样回答道:
“其实这次的商人并非我,而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
她想与羌王你做一笔交易,但由于没有人引荐,她担心彼此间缺乏信任,所以便由我来做这个联络人。
当然,我这位朋友的身份有些特殊,她与羌王部落的那位汉人女子有些关系。
如今,她想先见这位汉人女子一面。如果羌王答应的话,到时候我这位朋友会给你带来一个惊喜。”
说完这话,田康先是示意张辽拿出一个箱子,然后当着东芒的面,张辽将箱子打开。
于是,雪白的精盐暴露在了视线之中。
东芒感到很诧异,他甚至最开始都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等到田康解释这种东西是食盐之后,东芒用手拿了一点舔在嘴唇上,确实是咸味,没有以前的那种苦味和涩味。
太过美好的味道,有时候反而会让人怀疑是个陷阱。
东芒沉默了下来,他不由想到了之前来的那个汉人。
如今又来了一个隐秘的汉人,这让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牵连。
于是,东芒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我只给你们汉人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你们一个时辰内谈不完,甚至还打算将人带走,我们黑狼羌的勇士们会直接杀过来。
没有人能欺骗并夺走我们的东西,我们会对那些人血债血偿!”
田康自然点头答应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玩什么花样,但总不能直接说来的人是汉朝的一个女反贼吧?
所以只能先拐弯抹角地试探一番,等到确认了彼此的信息之后,那时候才可以摊牌。
于是,田康和张辽亲自来到了田英的面前。
在东芒的允许下,他们两人以及田康带来的另外几个人,直接将田英带着离开了羌人的部落。
然后,一行人一步步朝着杨秋他们的驻扎的营地前行。
两边的距离有十里远,这一条不长不短的路,足够让田英从张辽这里了解到这些年的真相。
竟然和她猜测得差不多,果然田冲当年被一个农户所救,所以舅舅才那样拐弯抹角地回报人家。
只是,弟弟现在前途无量,张氏家族其实也没有被这个传说中的女反贼报复。
这虽然是好消息,但这也好像是坏消息。
毕竟表弟是和那位女反贼一起来的,这岂不是意味着,表弟很有可能也是造反的成员之一?
田英虽然觉得应该报恩,自己也很感激那位传说中的女反贼。
但这不代表,要让自己的亲人干这种掉脑袋的买卖吧。
造反可是要杀头的。
至少在田英的意识里面,她虽敬佩这位女郎的勇气和魄力,但她真的不觉得参与造反是好事儿。
于是,田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第42章
“文远,你不要怪阿姊我见识浅薄!那位女将军,我们田家自当感激不尽。
舅舅这些年似乎也略有报答,而我如今也会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知这位女将军。
我以为,此事已足以报答当年那场救命之恩。
文远,舅舅与你无需为冲儿的事如此操劳,这实在太过危险。
万一你与这位女将军过从甚密的事被他人察觉,那些人绝不会放过张家的,你与舅舅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张辽早就猜到田英会有此疑问,于是立即低声解释了起来。
“阿姊,你已多年未归汉家之地,不知如今朝廷地局势。汉室倾颓,天下将乱,父亲已做好未来张氏家族迁离的准备。
而我,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追随地人。或许阿姊你觉得奇怪,但我想你见了将军之后,或许会明白我的选择。
至于张氏家族的其他人,父亲到时会将家族分成多支,而我的选择,父亲已经同意了。”
此言一出,田英面露震惊之色,随即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与亲人分离多年,对彼此的生活自然变得全然陌生。
即便眼前之人乃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她却觉得大家似乎越来越不了解彼此了。
一个女反贼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个表弟愿意跟随?
抱着这一个疑问,田英来到了杨秋的面前。
在遥远的朔方郡,关于那位造反的汉人女反贼,传言诸多。
然最多的传言,皆言此女身材虎背熊腰,身高九尺,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种种怪诞之语,不一而足。
亦有说其长得如牛头马面者,总而言之,绝非正常人地相貌!
田英虽不信这些传言,但她亦以为,能造反地女子,必定是身材高大壮硕之人。
在羌人这个地方,她亦曾见过许多高壮女子。
以她浅薄的认知,女子若能杀敌赶走汉军,那力气必定是极大。
唯有身材高大之人,方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气。
所以在见到杨秋的第一眼,田英非常吃惊,倒不是杨秋长得瘦弱矮小,杨秋自然是长得高大英气的。
只是,这与田英的想象大相径庭。
“吾之相貌,莫非出乎君的意料?抑或令君失望?”
杨秋已非首次遇到因见她相貌而惊呆地人。
先前田康见到她时,亦是震惊不已。
仿佛她若非怪物的相貌,便必定是虎背熊腰之人。
其实杨秋却觉得自己的身材,更像是现代的运动员,一点都不瘦弱,很像是游泳运动员的身材,肌肉结实有力。
毕竟她虽然开了挂,但其实肌肉的出现还是靠长期的训练。
“嗯,将军之貌确与我想象中有所不同,但这一副飒爽地英气,却正如我所料。
略有奇异之处,乃是将军身上似乎并无太多杀气。至少初见之时,我并未被吓到,或许是将军对我释放了善意。”
听着田英这番话语,杨秋都得说对方是个体面人,这话说得多合适啊。
暗搓搓的把她夸了一把,又恭维了她一番。
“田女郎,杀戮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更多时候,我更倾向于用智慧来化解难题。
关于我此次的来意,你也明白,而你我本非敌人,我又何须对你释放杀意?
文远想必已将情况告知于你,我想知道,目前的局势。
田女郎也可提出你的要求。只要是我能满足的,我想,我们皆能各有所得。”
这样的坦诚,田英只觉得这个女将军的风格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于是她也不再拐弯抹角。
有些事情她尚未看透,不明白汉室快四百年的天下,为何又要陷入动荡?
她也不明白为何表弟会选择眼前这位女子。
虽然对方看起来飒爽英姿,眼神中坚定有力,但她依然不明白文远的选择。
不过这不影响田英报恩。
她只是觉得造反太危险,很容易连累一家人的性命,并不是觉得家族不能背叛汉室天下,那是两回事儿。
田英的脑海里面并没有忠君的观念。
“将军,我了解的消息,不过是些许部落传言。毕竟我只是羌族部落的俘虏,他们具体谈了何事,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
我仅知,大约二十多日前,有几位汉人来到黑狼羌之地……”
当时,那几位汉人携带众多货物而来,据说其中有大量食盐与茶叶,欲与黑狼羌进行交易。
然而,后来不知为何,此事未成。
而那些汉人带着所有货物离去不久之后,便有其他传言四起。
据说,那些汉人带着这批货物与匈奴的几个部落进行了交易,并将所有货物悉数赠予了匈奴人。
“所以是休屠部落与他们谈拢了?”
田英点头。
“传言之中,确是如此。每个部落之间皆有一定距离,我仅能陈述我听到的传言!”
这事倒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棘手。
既然黑狼羌未与汉人达成协议,那就无需她提出更大的价码来分化他们。
反而,需要弄清楚的是黑狼羌为何没有和汉人谈拢?
于是杨秋试探了起来。
“以我对羌王的了解,大抵是因为不信任。这位黑狼羌的羌王,似乎并不喜欢与汉族的官吏打交道。
毕竟,过去数十年间,羌人与汉人之间冲突频繁,诱骗毁诺之事亦时有发生。”
这倒也是,关于东汉一朝和羌人之间的恩怨,那真的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如果要说东汉一朝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虚弱,到现在都看着要亡国了,那和羌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两边冲突达到上百年,这一百年的汉羌战争,直接把东汉的国力给拖垮了。
想必光武帝当年定鼎天下,做出决定防备关西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知道这一个决定,直接导致后来的关西人疯狂报复回来。
过去这些年,由于朝廷防备西凉豪族的政治传统,所以从来都是由关东的士族到凉州这边来充当官吏。
汉朝官员的政治传统,很多时候是没有下限的。
而凉州这个地方偏偏土地贫瘠,人员稀少,还有数量庞大的羌人。
当官不挣钱,那还当什么官儿?
所以关东的士族官员来到凉州之后,那税收都快要收到三十年后了,就连凉州的本土豪族都备受欺压。
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那都是不断被奴隶压榨。
尤其是羌人,甚至还经常被虐杀,因为关东的士族是主打在这里捞一票就走。
根本就没有什么持续有效的施政措施,只有无底线的压榨。
油水榨不出来了就把他们抓成奴隶,然后卖到其他地方去,势必要将他们的最后一点价值给榨干。
所以羌人直接反了,其实他们的实力并不强大,反抗的时候只能用木头削成尖棒来反抗。
可是这场汉羌战争打了一百年,用了两百四十亿钱都还没平定。
这当然不是因为羌人越打越厉害,而是因为关东的士族发现这仗是越打越有钱。
那还谈什么结束,继续打呀!
战争财就是这么发出来的。
关东士族发现在这里当官简直就是暴利,羌人根本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安全,反而越打越有钱。
所以到最后朝廷也没办法了,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但这是关东人的利益。
不管派谁来,都是这么个烂样子。
所以到最后,汉朝的天子们终于打破了政治传统,然后让凉州人来治理凉州人,于是凉州三明出现了。
然后羌乱就被平定了,可是这也导致凉州人掌握了军权。
朝廷出于防备,于是把这三个人各自解除了兵权。
这就导致,后来一位鼎鼎大名的凉州人吸取了教训,此人就是董卓。
前辈们的经验告诉他,朝廷是不可能对他们放心的,所以他不信任朝廷的任何话语。
于是,董卓进京之后的骚操作直接惊呆了关东士族,他直接用自己的军队控制了朝廷。
再然后董卓虽然死了,但是后来凉州的另外几个军阀们直接把东汉彻底给拉到了地狱的深渊里面。
这大概就是反噬吧。
越是防备什么,越是会被什么打败!
如此看来,和这位羌族首领的谈判,就要换一个方法了。
毕竟这位羌族首领看重的不是利益,而是两边的仇恨。
但她可不是汉朝的官吏,她是汉朝现在响当当的反贼,所以有些事情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此,在从田英这里了解完羌人部落的情况之后,杨秋终于正大光明地奉上了自己的拜帖。
虽然羌人之间不玩这套礼仪,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翌日。
茫茫的草原上,杨秋和东芒两个人在一处空地上交谈,两个人的亲卫都在后面五里远,这周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久闻大名,杨将军来这里实在是让我很是意外。”
东芒的音调并不是很标准,但已经很接近洛阳雅音了,所以交流起来倒也不困难。
“那么羌王知道我的来意吗?”
“我不掺和你们汉人之间的内斗,你们之间谁赢了谁输了,和我们这些羌人有什么关系?所以杨将军恐怕是白来一趟了。”
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早在昨天和田英交谈之后,杨秋的脑海里面就已经设想了这位羌族首领的性格。
十分警惕防备,做事儿也非常小心翼翼,绝对不会轻易冒险。
不过杨秋倒也不会轻易放弃,她笑着开口了。
“羌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造反吗?”
东芒并没有回答,其实并不是很好奇,汉人之间常年都在内斗,不就是争权夺利那些事儿吗?
杨秋也不管这位羌王的想法,而是自顾自的开口了。
“其实和你们羌人反抗汉廷的原因一样,因为吃不饱,因为穿不暖,因为被欺凌,因为被虐杀。
因为对方不把我们这些农户当人看,所以我们决定反抗了!
当然,羌王可能觉得这依然是我们汉人之间的内斗,和你们没有多少关系,谁赢了谁输了日子一样照顾过,可是这件事情羌王恐怕想错了。”
“汉人内斗的时候,一旦他们缺人,一旦他们觉得可供奴隶的人不够用了,他们一定会派兵把你们这些羌人都抓过去奴隶。
毕竟没人给他们种地,没人给他们养牛马了,那总是要去周边抓人的,难道羌王觉得你们可以袖手旁观吗?
过去上百年来,汉廷为什么喜欢让你们羌人内迁到汉人的土地上,为什么要白白送你们土地?
是他们善良大方吗?我想羌王知道不是这样子。”
“编户齐民,然后可以每年在你们身上收税,可以让你们徭役。
也可以把你们抓起来当奴隶一样卖掉,难道过去这些年的经历还没有让你们看透吗?
他们内斗打起来,哪里可能会让你们在一旁安心看好戏,到时候那些官吏的日子过不好了,你们的日子也会变得更差。
羌王作为首领难道还不明白?缺人就要抢人,缺粮食就要抢粮食。
不管是汉人还是羌人,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想要中立,那只会被两边的人都收拾!”
这话终于让东芒没办法沉默,他目光冷冷地看向了杨秋。
“你不必威胁我,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这些羌人部落自然会联合起来反抗。
过去上百年,难道你们汉人就将我们全部杀完了吗?你死我活的斗争只要没死完,那你们就不会赢。”
“但这世界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非要用这种伤亡惨重的代价,难道羌王认为这才算对得起自己的族人?
难道羌王就不想让自己的族人安稳生活,不再受饥饿寒冷之苦?”
这话直接让东芒讥笑了一声。
“饥饿,寒冷,这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难道杨将军还在异想天开,觉得我会像一个傻子一样相信你的可笑承诺?”
对于羌人来说,每年的冬天不可能不死人,牛羊马匹也都会死一些,这是根本就不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他们每年祈祷的事情只是少死一点,而不是完全没有。
因为世道如此,一年当中总是有冬天的,难道还能让老天爷不再下雪,不再有冬日?
“为什么就不能妄想?难道永远困在这种随时都要灭亡的危机里面?
那总有一天会被人吞并,又或者一场瘟疫就足够让大家全部死亡,这世上的反抗,可不只是拿起刀反抗。”
东芒看着眼前女子自信夺目的光芒,总觉得这目光有些烫人,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倒是有些误会了眼前的人,还以为是汉朝那些官吏。
原来竟是一个天真的人。
“我十几岁的时候,常常觉得我未来一定会带着族人吃饱穿暖,一定能让黑狼羌越来越壮大。
一定能让周边的部落还有汉人都惧怕我们,我要让外人再也不能欺负我的族人。
可是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每年的族人少死一点,每年的牛羊马匹不要遇到瘟疫就行了。
杨将军,等你经历的年岁再多一点,你就会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想就能做到的,天命如此。
我的族人就这么几千个人,如何能够反抗你们汉人千千万万的人呢?”
这是一个清醒悲观又在承担着肩上责任的羌族部落首领。
他不似其他人那样骄奢贪婪,压榨自己的族人,反而带着一种悲观的态度,艰难的带着自己的族人在这个世道上挣扎求活!
杨秋知道,再多的言语,再好听的话语,对眼前的人来说都是虚妄之言。
所以她不再劝说,反而是让眼前的人跟着她往前走,然后让张辽他们将自己准备的东西一个个带上前来。
第一个箱子非常巨大,杨秋让人打开之后,只见一堆黄绿色的草料暴露了出来!
这是青储草料!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他们最宝贵的资产就是牛羊马匹。
而牛羊马匹过冬是非常艰难的,因为青草已经没有了,等到来年重新由草长出来,那要熬过四五个月!
这段时间不只是会冻死一些牲畜,也会饿死一些牲畜,因为没有吃的!
为此,只能夏天囤积一些甘草。
但有时候也是不够的,所以牛羊马匹甚至会直接刨雪地,然后在土地里面寻找草根,跟人啃树皮草根的情况差不多了。
不过青储饲料不一样,在夏日的时候就直接将鲜嫩的绿色草料直接切割碾压封存起来,让他们隔绝空气发酵。
而这青储饲料会保存绝大部分营养物质,比吃干草的营养大多了。
杨秋让人做这个东西,当然是为了他们寨子里面饲养的牲畜。
冬日里面都缺吃的,所以这件事情研究了几年,才终于制作成功。
显然这个东西震惊了东芒,他甚至直接伸手将里面黄绿色的草料抠出了一部分,然后再喂到了自己嘴里面啃咬,竟然有淡淡的甜味儿。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东芒此刻非常吃惊,他们这些羌人在草原上已经生活了太多年了。
对于冬天草料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存储一些干草,但那也只是勉强让牲畜饿不死而已。
但如果冬日里面能保证有这种黄绿色的草料喂养,他们的牲畜绝对不会饿死。
于是东芒终于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尽管他的性格依然谨慎,但这一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让他没办法不心动好奇。
“这是用苜蓿草做的草料,将其碾压切碎之后,用特殊的方法储藏起来,能够让它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羌王,你刚刚说我在妄想,很多人也这样觉得,可是吃饱这种问题,就如同我们汉人一样。
只要粮食种得够多,土地够多,本来就是能让人人吃饱的事情。而对于你们羌人来说,只要能够有办法储存草料过冬,牲畜又为什么会被饿死?
至于寒冷,上古之时,燧人氏取火种,然后我们子孙可以生火烧东西。
虽然柴火很贵,但这代表会一直贵下去吗?羌王应该也知道石碳吧?”
在汉朝,煤炭叫做石炭,其实已经有一部分人在使用了。
只是开采难度太大,再加上烧煤有煤气中毒的风险,所以使用的范围并不是很大。
“那是你们汉人炼铁的东西,怎么,将军有办法,让我们羌人也用上这种好东西?”
羌人过冬烧的是牲畜的粪便,这已经是他们寻找出来的最好取暖方法了。
毕竟草原上面哪有那么多树木可以砍伐,就算是汉人也不能大量砍伐树木,因为距离县城乡里近的树林都是周围豪族世家的。
森林深处里面的树当然可以随意砍伐,但那就成为流民了。
“当然有方法,我们祖先还没有学会织布的时候,只能用干草和动物的毛皮来遮挡身体御寒。
可是后来我们织出了布匹,以后也能制作出更加暖和的东西。”
说完这话,杨秋就又将一个箱子打开了,里面放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用泥土烧成的泥火炉,一个是做成的蜂窝煤。
这年头,石炭的利用率低,一方面是烧煤危险有点大,一方面是开采难度有些高。
但杨秋在的马邑县,就是未来的山西,山西还缺煤吗?开什么玩笑!
当初在寨子里面,杨秋就已经找到了一处可以露天开采的煤矿,难度较小,所以这些年也在渐渐利用起来。
于是,东芒亲眼见到杨秋让人把煤炭烧红,接着再放置于泥火炉里,最后上面放了一个烧水壶。
看着这泥火炉散发出的热气,看着水壶的水被烧开,东芒的心终于没办法保持平静了。
饥饿,寒冷,这是让他们羌人年年都会经历的痛苦……
如果这两个问题能够解决,如果面对这种诱惑他还无动于衷。
东芒想,那他简直就不是正常人了。
于是这场谈判以杨秋的胜利告终,毕竟这两个东西实在是杀手锏。
比起食盐和茶叶,这两东西虽然重要。
但其实对于羌人来说,他们可以和很多商人交易,杨秋不会是唯一选择。
所以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打算将食盐和茶叶作为谈判的底牌。
当然,这场谈判才刚刚开始。
当知道刺史那边选择的人是匈奴休屠部落的时候,杨秋这边就决定再加上一个谈判的人选。
那就是目前的匈奴单于羌渠。
而这件事情就必须要交给东芒作为中间联络人了。
于是三天之后,杨秋又见到了匈奴的单于羌渠,并且羌渠还带来了他的儿子於夫罗。
第43章
如果说东汉一朝和羌人是死敌,那么南匈奴和东汉就是依附关系了。
经过西汉上达上百年的战争,在武帝宣帝的努力下,匈奴人再也没有实力反抗。
之后分裂成了南匈奴北匈奴,接着,南匈奴迁徙到并州,北匈奴继续在草原上生活,但后来又被东汉的窦宪大将军给灭了。
于是,匈奴再也没机会折腾出浪花。
只是,草原这块地,你不去占有,那么别人就会占有。
于是,匈奴人退出之后,鲜卑这个族群再次成为了草原上的霸主。
和南匈奴单于约见的地点并不在黑狼羌部落,而是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四周没有任何足以遮挡隐藏的地方。
两边定好的时间在午时,时间还很早。
杨秋试验着手中一把特殊的弓,张杨在旁边憋不住开口了。
“将军,匈奴这群人,素来反复无常,这些年虽归顺汉廷,但其间亦数度反叛,虽终被平息,但其本性狡诈贪婪。
至于羌王,看起来虽然是个人物,和他们合作也确实对我们有益处,但匈奴人我实在是觉得不可靠。”
杨秋把手中的弓放下,她笑着转过了身。
“这话是不是憋了好久?”
此言一出,张杨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
按理来说,下属不应该对上位者如此无礼,而且将军做的决定总会有她的道理,所以张杨一直忍耐着。
可是现在都快要去见那个匈奴单于了,所以张杨忍不住了。
万一匈奴人表面答应,转过头就去泄密,岂不是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将军,我也不知道自己想错没有,但我等并州人与这些胡人交往多年。
我认为,怀柔只会让其得寸进尺,唯有武力方能将其征服。
这些匈奴人没有丝毫恩德之心,将军最好不要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匈奴人,不然他们不但不合作。
反而有可能贪婪凶暴,想尽办法夺取我们手中的财物。”
“稚叔,你说得不错,粮食,珍宝,钱财,这些东西并不会收买他们。
反而只会让他们想要动用武力把我们的东西都抢走,这是他们骨子里面已经习惯的掠夺本性。
所以我根本就没打算信任他们,从一开始,我也没打算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们。
有些东西,你尚未见识,待会儿便知我如何让他们乖乖听话,那可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不过关于匈奴人,有一事你倒是误会了。”
张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显然不知道杨秋这句话的意思。
杨秋没有直接解释,反而提到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情。
“稚叔知道天子去年赦免了板楯蛮人的叛乱吗?”
这件事情张扬知道,那板楯蛮人在羌人乱起来之后,曾经帮助汉军打败过羌人,可以说曾经非常效忠朝廷。
后来南边的一些叛乱,朝廷的官员也经常征召板楯蛮人平叛。
可以说,这一支板楯蛮人非常效忠朝廷,算是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是他们还是叛乱了,从光和二年开始持续了到去年,汉军一直没办法讨伐得胜。
后来,一位益州的官员程包对天子刘宏说,板楯人其实是非常忠心朝廷,从来都没有想过叛乱。
可是当地的官吏实在是太过分了,逼着他们承受越来越繁重的赋税,把他们当做奴仆加以鞭打,然后虐待他们的妻子儿女,好多人都被逼得自杀了。
于是板楯人找官员告发,可是上面的官员根本不管那群贪暴的官吏。
所以他们只能叛乱,不然他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因此,天子刘宏下诏书赦免了板楯人,这里面自然包括免除赋税的一些措施,不然人家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投降?
所以有时候,有些反抗并不是为了造反,仅仅只是为了逼迫朝廷停止繁重的赋税。
“稚叔,其实在这次反叛之前,他们曾经也反反复叛乱过数次,只要再换一个不再欺凌他们的官员,其实他们全部都会投降。”
“你觉得这是板楯人的问题吗?是他们性格狡诈自私反复无常吗?”
张杨摇头,可能因为那是南边的人距离太远,双方之间没有多年的血仇。
所以张扬反而能体会板楯人被压榨的苦楚,因为这种痛苦他明白。
“将军的意思是,匈奴人的反复叛乱,其实都有缘由,是朝廷这边对他们有所欺凌,有这回事儿吗?”
至少张扬觉得匈奴人凶残狡诈得很,根本不觉得朝堂有欺凌过他们,毕竟他们有几十万的人。
朝廷若真是做的太过分了,他们反抗起来那可是会让朝廷焦头烂额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怀柔措施。
“此言亦对亦不对,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原因,然归根结底,皆关乎利益二字。
板楯人主要受汉人朝廷官吏的管辖,每年需承担沉重的徭役赋税,此乃其因。
至于匈奴人,稚叔切勿将其视为铁板一块的群体。
你也知道,匈奴人有左贤王、右贤王,其下又有左右谷蠡王,再往下还有左右大将、左右都尉、左右大当户等等。
所以匈奴人,实际上是由众多部落联合而成的政治联盟,时而团结一致,时而又变得十分松散。
很多时候,各部落间并不服气,各有算计之心,犹如朝廷的官员,皆有自己的利益所求。”
“朝廷每年赏赐匈奴人的财宝,岂能公平分配?不同部落间亲疏有别,作为匈奴单于,岂能令众人皆心悦诚服?
每当汉庭征召兵卒打仗之时,单于岂会舍得让自己的亲信冒生命危险前往?
其是否会征召那些与其关系一般的部落,让他们出更多的人,这是极有可能之事。
更何况,现今的匈奴单于羌渠并非是让众人心悦诚服的人。当年,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曾擅自杀死单于呼徵。
朝廷虽追究了张修的责任,并将其处死,但并未换其他人担任单于。
因此,匈奴内部早已有分裂迹象,迟早会因利益分歧而大乱!”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再过几年他们确实会内部乱起来,那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了。
所以现在自然有很多空子可以钻。
“至于羌渠这个匈奴单于,他自然不会倾向于与我等反贼合作,毕竟他的靠山其实是朝廷。
只要朝廷仍让他担任匈奴单于,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统治匈奴部落。
然而,他为何仍答应见我?因为他也知道部落间的暗流涌动,知道自己内部分歧甚大,知道自己地位已不够稳固。
因此,他需寻求外部的力量,至于如何利用此力量,他有其小心思,我亦有我的办法,拭目以待便是。”
有些东西,唯有在谈判桌上,方能亮剑。
“稚叔,黑狼羌的首领,值得我等诚意合作。因其性格谨慎小心,所以一旦收获彼此的信任,其必将成为我杨家军的亲密盟友。”
“至于匈奴人,有时需要一边打一边谈。打得他们痛了,用起来也就顺手了,然现在尚未到那种程度。
至少羌渠现在必定头疼于休屠等部落的反叛之心。”
这世上就没有绝对忠心的人,有时候只是在利益形势下的自然合作。
当两个人都利益趋同的时候,这盟友的关系就能成立。
当两个人利益冲突大于两个人合作得到的收益,那自然就会有流血斗争!
如果当时是羌渠和汉军那边联合了,那杨秋现在选择的就会是拉拢休屠部落的人。
很多时候,选择合作的盟友不是看他们可不可靠,而是看大家利益能否一致。
“是否会令其实力强大起来?这些人匈奴人,缺乏铁器、工具、粮食,一旦答应合作,我等岂能什么都不给?”
一直沉默的张辽开口了,显然他很担忧这事儿。
但又不可能和周边胡人都结成死敌,怕就怕把他们养得实力强大起来。
杨秋笑着举起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不远处一只刚刚窜出来的灰色兔子瞬间中箭倒在了地上。
“是狼还是兔子?此取决于我等自身的实力。只要我们掌握武器,只要杨家军一直同心协力,那么手下败将只会乖乖做兔子。
文远,前汉当初为解决匈奴人付出了大半国力,而今匈奴人的威胁已不大,可是北方又出现鲜卑这一强大部落。
若我们有一天打败鲜卑部落,那么又会有新的北方草原霸主出现。
敌人是永远都解决不完的,所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只能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一天的午时终于到来。
羌渠带着他的长子於夫罗,还有一百多个亲卫出现在了杨秋这一行人的面前。
在东芒的介绍下,双方都知晓了彼此的身份。
作为匈奴的首领,统领着四十多万匈奴人,羌渠看起来是个非常沉得住气的性子,见到杨秋的时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神色。
反而那个为未来辗转流亡的匈奴单于,於夫罗露出了些许吃惊。
大概没想到杨秋这个有名的女反贼长这个样子?
两边互相介绍了彼此的身份之后,然后便笑着往前面的空地走。
茫茫的大雪让草原几乎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脚踩在大雪上面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两边都各自带了两个亲卫在旁边,杨秋带的是张杨和张辽。
这位匈奴单于带的是自己的长子於夫罗以及另一个勇武之士。
“单于,听说你们匈奴最近贵客很多,无数的茶叶,食盐、金银珠宝都被送到了匈奴部落中来。
只可惜,单于大约不知道那财宝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羌渠知道这话有挑拨离间的意味,他并没有丝毫情绪变动,而是面不改色的点头。
“我们匈奴人跟你们汉人一样,也需要买粮食吃饱饭,也要有金银珠宝购买汉人的工具。
所以族人们偶尔也会帮人做点事,然后挣一点俸禄。
日子不好过呀,天气如此寒冷,每年冻死的牲畜太多了,所以族人们不会拒绝这种有好处的事情。
如果杨将军找我是为了这件事情,恐怕你找错人了,我总不能阻止族人们挣点小钱。
大家都是讨生活的,那一点钱可以让族人们日子好过一点,杨将军还是另想办法吧。”
这话说得倒是坦然大方,但如果真的不打算帮忙,那么羌渠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言下之意非常明显了,得加钱。
如果她的价码开得不够,对方绝对不会帮忙,于是杨秋笑了。
“单于或许误会了一事,我并非来此求助,毕竟谁人不知?休屠等部落早已准备反叛。
犹如我杨家军,迟早都会独立,谁会喜欢有个讨厌地人在自己头上管东管西?
但凡有一点实力,谁又愿意屈居人下?”
此言一出,羌渠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了下来。
“杨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单于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直接冷冷地对视了起来。
片刻,杨秋的眼神淡然带笑,羌渠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晦暗深沉。
“有些事情,可能我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族人们有点意见,但他们现在不会把那些意见表达出来,我依然是匈奴单于。
可是对于将军你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吧。
除了我的族人兄弟,也许他们还找了其他人,到时候一堆又一堆的人杀过来,难道将军还有机会看我笑话?”
“将军既然决定见我,最好还是有诚意一些。”
刀光剑影的话说完,两个人都已经图穷匕首现了,杨秋笑着让张辽打开了一个箱子。
依然是老套路,里面放着雪白的精盐。
羌渠看完嗤笑了一声。
“杨家军是不是太寒酸了?我们匈奴人是这点小恩小惠能够打发的吗?还是杨家军以为我们匈奴人穷得要讨饭了?”
杨秋直接抓起一把盐,然后让那些细腻的食盐在自己的手缝当中缓缓的掉落在地上。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杨秋冷笑着说了这样一段话。
“单于又误会了!这些食盐是我打算送给休屠部落的东西,除此之外,我还准备了许多丝绸布匹茶砖。”
“当然还有一些奇珍异宝,里面的东西价值千金,那都是我从那些豪强的坞堡里面抢出来的,个个都是珍品。”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张杨和张辽都愣了一下子,没想到自家将军会开口说出这样一段话。
于是羌渠自然也震惊了,他脸上露出了些许薄怒之色。
“杨将军,你恐怕要搞清楚一下,你现在到底是在谁的土地上,如果你专程来见我一面就是为了嘲讽我。
很遗憾,你可能走不出这个地方了,我们匈奴人可不是你们汉人可以随意羞辱的贱民。”
杨秋双手拍了拍手中还粘连着的食盐碎粒,对于眼前人的威胁,她直接嗤笑了一声。
“单于恐怕尚未明了,你究竟犯了何等之错!”
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站在羌渠身后的於夫罗还有亲卫都快要把刀抽出来的时候。
杨秋下一秒说出的话语直接震惊了这三个人。
“如果不是单于你管不好自己的族人,让我杨家军头疼,我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所以一旦休屠部落要攻打我杨家军,那我就只能攻占你们匈奴人的王庭。
冤有头债有主,单于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当然只能来找单于你的麻烦!”
羌渠瞬间面沉如水,於夫罗忍不住开口了。
“你这女子是不是有病!休屠部落的人要攻打你们杨家军。
你要给休屠部落的人送财宝送食盐送粮食,然后还要来攻打我们,你脑子没坏吧?”
“左贤王!脑子有病的人是你!休屠部落难道不应该受你们单于的管辖吗?
一旦我杨家军受到重大损失,甚至保不住马邑县,反正休屠部落收钱就能办事,他们已经收了钱帮汉军办事儿,完成了对方的要求。
我再给他们钱,让他们帮我办事,让他们攻打你们匈奴王庭,然后我再扶持他们做单于,他们完全可以一鱼两吃。
既可挣汉军的钱,又可挣我杨家军的钱,这难道不是一笔极好的买卖吗?”
“反正要是休屠部落的人攻打我杨家军,我就一定会收买他们发兵攻打你们,谁叫你们管不好自己的族人?
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没那个实力就别坐在单于这个位置上,免得让人看笑话!”
这话一说出来,於夫罗气得脸色铁青,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整个人都想冲上前和杨秋打一顿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面对这番指责,杨秋轻笑了一声,这个於夫罗现在还不太沉稳。
所以她将自己的重心放在了眼前的匈奴单于羌渠身上。
“单于觉得我这话说得有道理吗?”
“杨将军的意思是,只要休屠部落攻打你们,你就要攻打我?”
杨秋无耻地笑了一下,然后肯定点头。
“自然,哪怕是汉军攻打我,我也要带杨家军攻打单于的王庭!”
“很好,非常好,杨将军果然是个奇人!”
羌渠被气笑了!
“原以为能杀退汉军的将军会是一个聪明之人,没想到杨将军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小小的诡计能够威胁到我。
匈奴的勇士儿郎们有数万人,将军竟然以为自己可以攻打匈奴王庭,这实在是听着令人发笑!”
“打不打得赢不是单于你说了算,也不是有你们有多少人来决定胜负。
而是我手中的武器有没有这个实力,单于不妨看一看我杨家军的实力。”
这话说完,杨秋转身看向了张杨和张辽,于是两人朝着原先他们放东西的地方走了几里远。
接着,张杨抱了一个巨大的箱子过来,而张辽则是用木桶抬来了一个装着泥火炉的炉子。
羌渠和于扶罗两个人都面露疑惑,不明白对方在卖什么关子。
杨秋把箱子打开,然后将里面一个用熟铜制作出的奇怪柜子拿了出来。
这个熟铜制作的柜子上面有四根铜管,管上横置唧筒。
接着,杨秋又走向了装在木桶里面的泥火炉,此时有一个烙锥一直在离火炉里面燃烧着,下面都已经被烧红了。
杨秋把这个烧红的烙锥拿起来,然后点燃了那个熟铜制作的柜子上方的火楼。
接着,杨秋对着周围的人开口了。
“我建议你们现在离我远一点,都退后几步!”
这话说完,杨秋直接走到这个熟铜的柜子后面,然后直接猛地用力抽拉唧筒,就像是打水枪那样。
于是一条巨大的火焰直接喷射而出,熊熊的烈火在半空之中燃烧,并且完全不停止,而这个火焰喷射长度达到了五六米以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不只是羌渠和於夫罗,张辽和张杨也很吃惊,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而杨秋并没有停止,反而直接端起一瓶藏在箱子里面的水喷洒过去。
结果火焰完全没有消失,反而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这一下子,羌渠和於夫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两个人的面色有些发白,杨秋转过头轻笑了一声。
“单于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打败汉军的吗?他们明明人数众多,武器锋利,可是我依然赢了他们?
不会有人以为我是运气好才把汉军打败的吧?难道单于真的觉得打仗是靠运气?”
这一刻,羌渠说不出话了。
他的手心都在颤抖,眼前人展现出来的东西,实在超出他的认知。
汉人打仗喜欢用水淹,用火攻,羌渠也不是不知道。
只是在草原上面,哪里有机会水淹和火攻,草原上面是他们骑兵的天下。
可是眼前这个女将军拿出来了一个怪物,竟然可以直接喷射出如此强大的火焰,还根本无法用水泼灭,这种东西实在让人恐惧!
如果用在草原上面,不管他们有多少匹马,也不管他们匈奴有多少人。
这种武器只会让他们所有的儿郎们被火焰熊熊焚烧而死!
更甚至,如果他们直接将这种火焰喷射到他们的牛羊马匹上面,这比屠杀的速度还要快。
用刀一个个的砍杀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可是这火喷射过来,根本要不了多久。
几千头,亦或者几万头的牲畜,都可能瞬间焚烧在烈火之中。
活到四十多岁,羌渠第一次对一个汉人产生如此强大的恐惧,虽然以前他对汉朝的天子和大臣们也很是小心翼翼。
但其实他知道,如果这些汉人大臣真的太过分了,大不了反抗就是,他根本就不会害怕。
这些汉人不可能完全杀了他们。
可是这一刻,这个汉朝的反贼女将军却做到了。
那恐怖的武器让他觉得,如果这个女将军报复过来,他的族人可能全部都会死去。
就算拼尽全力逃跑,恐怕也只是死伤殆尽!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紧紧攥着手中的拳头,羌渠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沉稳和自信。
这一刻,他的嗓音甚至都隐隐约约带上了一丝恐惧,杨秋轻笑了一声。
“我想做什么?单于应该知道的,如果你管不好你的族人,那我只能找你的麻烦。
所以具体要怎么做什么,单于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世上可没有看好戏的位置,这场战争单于最好认真思考自己该站在哪里?”
冬日的天气冷的不仅仅是身体,这一刻的羌渠甚至觉得,连自己的骨头缝都在发冷。
有一种深深的严寒正在侵蚀他的身体!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将军,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汉家的天下大概真的要乱了。
第44章
次日。
羌渠带着自己的人原路返回,而他们还得到了十大车的食盐与茶叶。
这些东西是重要的物资,可以说这一趟行程收获颇丰。
然而羌渠却一点兴奋的心情都没有,从昨天开始到现在,再到离开之时那位女将军笑眯眯的告别,羌渠的心中都弥漫着一种沉重。
有时候他非常痛恨汉人的智慧和聪明,好像总是能够想到稀奇古怪的方法对付他们匈奴人。
无论他们匈奴的儿郎们有多么勇猛有力,好像永远都逃不掉被汉人掌控的命运。
“父亲,我们可是草原上的雄鹰,难道就这样被逼为一个汉朝的女反贼做事,这简直就是羞辱!”
於夫罗的心情很是郁闷,来之前以为可以好好敲诈一番这个汉朝的女反贼。
可是见了对方之后,於夫罗才发现,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他不甘心就这样受人摆布,胸口好像有一股郁气压抑在那里,可是要问他究竟该怎么办?
他好像也不知道。
羌渠难道就甘心吗?就像是他的祖先,当年难道甘心投降于汉人朝廷?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草原上的雄鹰最大的价值不是有多勇猛,而是他的子子孙孙一直都能盘旋在那片天空。
我们的族人不能白白牺牲,等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就会明白。
如何让族人保全实力活下去,这远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匈奴人来了,然后又这样平静的走了。
连东芒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谈得这么快。
以他对这位匈奴单于的了解,总觉得不是那样可以轻易说服的人,只是对方具体谈了什么东芒并不知道。
而杨秋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该拉拢的人已经拉拢好了,该做的事情也做了,接下来就等着汉军来上场了。
于是杨秋他们一行人也决定离开。
离开之前,东芒主动放归了田英的自由身,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因此,这一行人的回程团队就此多了一个人。
当然,货物交换完了,事情谈好了,杨秋也购买了五百匹马,五百头牛回程。
所以这个回程商队就变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大队伍。
一行人从天亮就开始出发,用最快的速度赶路的话,那也要五天左右。
而天气已经越来越寒冷了,所以众人赶路的速度很快,都想尽快回到马邑县。
不过,杨秋这一路上耳根不是很清静。
因为耳边一直有个人在嗡嗡嗡,这个人就是张杨。
自从那天震撼了匈奴的单于羌渠之后,这件事情也被张杨记挂在了心上。
他毕竟是一个武将,对这种新式的武器自然十分感兴趣。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问这种武器是怎么做成的,他们杨家军有多少这种武器?
这种机密能说吗?
哪怕是张杨也是不能知道真相的,因为这东西的实际数量只有五个。
做起来非常困难,中间失败了无数次,好不容易才勉强积攒到五个。
打仗这种事情,靠填人命是最蠢的方法。
但想一步跃进到大炮时代,那也是属于白日做梦。
所以杨秋购买了很多历史上的书籍研究,看看到底有何种武器是他们眼下能够做出来、并且效果威力大的。
而上一次展示出来的武器就叫做猛火油柜,这是宋朝人发明出来的武器。
原料就是用的石油,当然现在在汉朝叫做石脂水。
这东西已经被人发现了,只是还没有用在战场上面。
而石油被大面积开始使用还在五代十国,然后在宋朝的时候得到进一步发展。
所以虽然能够做出来,受限于技术人力材料的限制,这种东西暂时不能量产。
杨秋本来是不想拿出来的,只是对方决定利用匈奴人来打击她了,她自然也要准备一个武器来威慑一下这些人。
这种喷火的武器在战场上可是大杀器。
所以匈奴人看了当然会害怕!
他们的优势并不在工具上面,草原上的人天生在马背上长大,所以有骑兵的优势。
然而烈火可不会管你有多勇猛,也不会管你的马匹有多高壮。
只要是这把火烧到你的头上,没有人能够幸存下来。
恰好匈奴人不知道她到底能够量产多少猛油火柜,所以自然会产生极其可怕的猜想。
这就正好方便了她忽悠人。
很多时候,不用管手段有多么奸诈,只要达成预定的结果就行。
所以,杨秋这一次的谈判非常顺利,毕竟她又不是好声好气在跟对方谈判,而是直接用灭族的语气威胁对方。
至少羌渠信了,又或者说他不敢不信!
在猜疑链存在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确定杨秋到底有多大的实力呢?
所以,与其冒着被灭族的危险,还不如跟杨秋合作,然后消灭匈奴里面对他有反心的部落。
这是他唯一能够选择的利益一致的路。
自然,杨秋也不会让他空手而归,而是在恐吓对方一番之后,又送了食盐茶叶布匹作安抚,毕竟不能把人逼急了。
这一天晚上,队伍已经前进四天了,晚上一群人开始驻扎在原地休息。
如果明日没有大雪封路,他们明晚天黑之前就能回到马邑县。
并州多山,所以越是接近马邑县,山路就越多,晚上他们驻扎在了一处山谷这里。
按照以往几天的习惯,有人开始生火做饭,有人开始在周围巡逻放哨。
突然,负责守卫周边安全的一个兵卒走到了杨秋他们一行人这里。
“家主,来了两个文士,说想在这山谷里面驻扎休息一晚上。
他们有十个护卫,想请求家主同意,并承诺会给重金酬谢。”
出门在外,当然不能大剌剌地喊将军这个称呼,所以大家就伪装成了商队的样子。
听完侍卫的禀告,杨秋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行人。
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应该是好不容易赶路到了这一处适合休息的山谷之处。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毕竟这条道又不是私人之路,随时都会有其他商队,以及一些赶路的官员和文士。
东汉一朝,儒学之风盛起,士子们喜欢成年之后四处游学,四处交友。
所以,官道上面时长都能看到一些游学的士子,他们的足迹可能会踏遍许多地方。
之前杨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人,反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凑合在一个地方,晚上各自休息一下就是了。
第二天各走各的路,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警惕的事情。
然而这一次,杨秋沉默了些许时间。
因为这两个士子的名字略微让她有点熟悉,她在史书上面见到过。
其中一个人叫做令狐邵,算是世家大族出身。
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对方后来先是投奔了袁绍,再后来又在曹魏的政权下面做了大官,算是历史上的一个小名人。
而另一个人的身份更不一般了,因为他的名字叫做荀谌。
就是那个劝说韩馥把冀州让给了袁绍的那位谋士,也是荀彧的兄长。
骤然在这个地方遇到了两个历史上的名人,尤其是这个荀谌,还在三国历史上还留下了一笔浓墨重彩。
然后,他的弟弟他的族侄又都是三国知名人物,所以杨秋当然愣了那么几秒钟。
不过很快,杨秋就回过神来了。
遇到历史名人也没什么稀奇,张辽吕布张杨都在她这里呢。
以后说不定还能见到曹操刘备这些人,倒也不用大惊小怪,于是杨秋点头答应了让其过来休息。
毕竟大晚上的,总不能把人赶到深山野林里面去,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因此,没过多久,荀谌和令狐邵就带着两个人的护卫来到山谷这边休息了。
两边并没有太多交流,对方只是简单地拱手道了谢礼。
毕竟杨秋他们一看就是商人,而他们两个人则是士子,阶级的不同不会导致他们会坐下来聊天认识彼此。
所以这一行人自行找了一块空地休息。
然后,这两人派侍卫过来送来了一贯钱道谢。
礼数倒也周到,于是两边泾渭分明的各做各的。
杨秋这边先做饭,所以一行人很快先行用了晡食。
而荀谌令狐邵这一行人还在烧锅煮饭,当然这两个人是不会自己动手的,就像杨秋现在也不会动手做这些事情了,都是下面的人来做。
所以,这两个人一直坐在火堆旁边聊天,本来这也不关杨秋什么事儿。
可是杨秋的耳朵比一般人要灵敏,也就是说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她一般能够听得清晰一点。
因此,在这两个人的低声密语之中,杨秋发现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下子,杨秋的面色稍稍变得谨慎了起来。
她开始站起来假装巡视周围,而另一边,这两个人似乎还沉浸在聊天之中。
“孔叔,我等今晚恐有危险,这一支商队不是简单的商人,你也看出来了,他们主事的人是一女子。
虽不至于让人大惊小怪,可是你刚刚不是提到了马邑县的女反贼吗?我心中现在有不好的预感!”
荀谌这话一说完,令狐邵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惊讶了。
“友若,难道你怀疑她便是那个……女反贼?这也未免太巧了?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此等时候,她竟还敢来这些地方,不怕被人发现吗?”
荀谌之前也没有做此猜想,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队,毕竟周围购买了那么多马匹和牛羊。
可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面,他悄悄观察了这一行队伍的护卫。
其中一部分人看起来倒像是平常见到的商人护卫,有着一股草莽之气。
可是有一部分人却像是军队里面训练出来的兵卒,不管是他们的站姿,还是行走的步伐,亦或者交谈时候的样子。
看起来都十分秩序井然,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
而汉军是不可能莫名其妙护送商人的,所以这一支商人队伍肯定有问题。
联想到对方的主事地人是一女子,再一想到附近不远就是马邑县,这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毕竟能将汉军打退,那杨家军绝对不是草莽流寇之类的土匪,对方肯定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只是这个女反贼为什么会离开马邑县,还伪装成商人购买了这么多牛和马匹?
荀谌一时之间还没想明白,而一旁的令狐邵却率先开口了。
“他们莫非已前往匈奴那边?难道匈奴人也准备反叛?”
毕竟牛羊、马匹之类的生意一般都是和羌胡人做交易,而并州最多的不是羌人,而是匈奴人,所以这个猜测毫不稀奇。
然而,当令狐邵把这句话说完,荀谌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那个女子,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虽然荀谌可以肯定他们的距离很远,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很低,远处的人应该听不到。
可是那女子的眼神,实在是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荀谌赶紧对着眼前的好友警告了起来。
“孔叔,休要再言。万一我等猜测属实,对方未必会安心放我等离去,现在我们需装作一无所知。”
令狐邵瞬间凝重了神色,随即闭口不言。
他们两个人就带了十个护卫,原本是来游览边疆草原景色,明日就会到最近的县城休息。
谁知道竟然会遇到这样一个大麻烦,眼下只能小心谨慎,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异常。
只是,两个人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对于杨秋来说,她的耳力异于常人,所以这话全部都传到了杨秋的耳朵里面。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要将危险掐在萌芽里面。
这两个人就不该太聪明,猜到她身份不一般就算了,就算猜到她是汉朝的女反贼都没关系。
反正这两个人又不可能为了朝廷和她打一仗,然后光荣牺牲。
这两个人只会赶快逃跑。
所以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这两个人猜到她去见了匈奴人。
这一旦联想起来,岂不是会猜测她和匈奴人产生了交易?
而令狐邵又是太原人,令狐家族和晋阳王氏肯定有各种牵扯,万一对方要告密呢?
就算对方没这个想法,但只要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两个人也不能走了。
不过杨秋没有当场表现出来,而是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接着,她直接低头靠到张辽和张杨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半夜,荀谌和令狐邵两个人都不敢闭上眼睛熟睡,并且强调让护卫要一直要巡夜。
两个人都怕有意外。
可是这十个护卫在杨秋张杨张辽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他们三个人一起出手,这十个护卫瞬间就直接打趴在了地下。
最后,荀谌和令狐邵就这样被捆绑了起来。
“这位女郎,吾等一行人只是想在这里歇息一晚上,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见对方没有将护卫们杀死,也没有对他们动刀,所以荀谌意识到对方没有杀意。
但他还是不明白杨秋他们动手的原因,所以问出了这句话。
“没有误会,你们不是都猜出来了吗?我这种反贼岂能放你们回去通风报信?只能请两位来我马邑县做客了。”
这话一说出来,荀谌就知道完了,不甘心的是令狐邵。
“彼等国贼,竟想羞辱于我!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杀了吾!”
“孔叔——”
荀谌都没想到令狐邵如此刚烈,他正准备劝说对方,结果下一秒,荀谌惊呆了。
因为他看到这个女郎拿起刀背直接砸在了令狐邵的后颈上,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友人倒在了地上。
“这位荀郎君,若你有何意见,或受失眠头痛地困扰,吾亦可助你入眠,如方才那般!效果甚快!”
荀谌沉默了。
他开始思考起了一个问题,孔叔到底是马上陷入昏迷的,还是疼了一瞬间再昏迷的。
这种问题还是等孔叔醒过来问比较好,不用自己来探究。
“不必如此,吾之睡眠状况向来颇佳,无需将军相助。”
这一下子,杨秋笑了。
“那就请两位郎君做一下马邑县的贵客了!”
话音落下,杨秋直接将两个人收押到了一起。
第二天天亮,一行人重新出发,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马邑县。
出门一趟那是相当累的,回到自己的地盘,杨秋终于能洗个澡安心睡一觉了。
所以到了第二天天亮,她才开始询问马邑县最近的事情,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来处理?
都是些民生琐事,邓容会问一问她的意见,所以没什么事儿需要她特别处理。
但有一件事儿让杨秋诧异了,这件事情是邓广来禀报的。
“弘远的意思是,那位吕奉先每天都在要求见我一面?”
邓广点头。
要不是杨秋专门吩咐过,把吕布关在那个地方,每天吃好喝好,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不用理会,外界的事情也不说。
其实,邓广早就因为吕布每天的吵闹去见对方一面了。
但杨秋亲自交代过,不能让吕布见任何外人,所以他才赶紧将这件事情禀报到了杨秋这里。
难道是性子终于磨够了?
杨秋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关于吕布怎么处理,其实杨秋曾经思考过许久。
吕布其人,确实在战场上是一个猛将,但在权势斗争上,这人实在是不够聪明。
至少玩心眼是玩不过那些中原世家大族的。
而且吕布性子着实有些反复无常,天生的骄傲也让他不愿意久居人下。
所以想让他心甘情愿臣服,必然要花费一番时间。
而杨秋现在的实力和地位也不足以让吕布真心效忠,所以她就撂在那里不管了。
毕竟吕布这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地位实力压制,那他必定会反叛。
但你也不能羞辱他,因为这一定会让他产生怨恨。
所以杨秋就让自己的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让吕布自己慢慢琢磨,慢慢想。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就沉不住气了,倒是有些意思。
“那就见一面吧,让我看看他想出了什么答案。”
吃完朝食之后,杨秋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去了吕布关押的那个坞堡。
“吕奉先,听说你这阵子一直想见我?”
杨秋的突然出现让吕布很是惊喜意外,都这么多天了,这人终于愿意见他了。
在他以为自己都快要关一辈子的时候,总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将军既然诚意招降,为何一直将我关在这里?难道以我的实力,还不足以让将军重用吗?”
嗯,依然很自信,甚至在质问她为何不重用良才了。
“吕奉先,你确实是一员猛将,你的天赋也应该在战场上面驰骋杀敌,但我有个问题想要确认一下。
当初为何要拿起那把刀上战场?现在又为何继续拿着这把刀,奉先还记得自己的初心吗?”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吕布皱着眉开口了。
“将军是在故意为难我吗?这种问题有什么好回答的?我吕布天生就应该在战场上面征战杀敌,这就是我的命运,这是老天爷的指示!”
他这样的实力,难道不是注定要在战场上面杀敌建功!
这是从他小时候就明白的事情了。
杨秋轻笑了一声。
“这答案也许算对的,但还不够,我送个人过来和奉先当邻居。
到时候奉先可以和他聊一聊,有新答案了再找我。”
这话说完,杨秋转身就走了,吕布气得在原地狠狠捶了一下墙壁。
这家伙是在耍他吗?
只是,尽管很愤怒,但一个时辰之后。
吕布见到一个瘦弱文士被送进来,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汝是谁?”
荀谌抬眸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高壮的男人,然后找到一个位置跪坐,接着就闭着眼沉默不说话。
“什么意思?那家伙不是让你进来告诉我答案吗?别再拐弯抹角了,快说说,她到底为什么一直把我关在这里。
你快给我一点指示,不然我这头都想得快要炸了!”
如此聒噪,荀谌定睛审视眼前之人。
连自己被关着的原因都不知道,竟然还以为他是过来开导的。
他还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关在一起呢?
确认过眼神,大概是个傻子。
第45章
王氏是一个超级大姓,不管是在现在的汉朝,还是在未来很多年后,这个姓氏的人口都非常多。
当然,不是说姓王的人都都是同一个祖先。
有些人是后来改为这个姓氏,有些人则是因为同一个祖先不断分支。
其中,有两个王氏非常有名气。
一个是太原王氏,一个是琅琊王氏,而琅琊王氏甚至主导了后来东晋的格局。
至于太原王氏,其实这里面还可以再细分一下。
目前太原郡有两个王氏,一个是晋阳王氏,一个是祁县王氏。
据说他们的祖先最开始都是周灵王太子晋的后裔,当然,他们王氏中间还出过一个名人,那就是秦朝时候的王翦将军。
这么算起来的话,这王氏倒也没有彻底衰落过,甚至算得上是累世公卿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路线发展,太原郡这两个王氏接下来还会在辉煌上百年。
其中有一个让大家比较耳熟的人物,也就是设计美人计的王允,虽然历史上不是这么回事儿。
但实际上确实是他联合吕布扳倒了董卓,于是祁县王氏短暂的占据到了朝廷的顶端,虽然很快就完蛋了。
不过王允的两个侄子曾经逃出来保住了性命,后来其中一侄子王凌又在曹魏担任了太尉,不过在和司马家族的斗争当中族灭了。
所以祁县王氏运气不太好,登过高峰,下场也比较惨烈。
而运气较好的是晋阳王氏,也就是死在了战场上的王柔这一支。
如果按照历史线来发展,王柔的弟弟王泽有一个儿子叫做王昶。
此人不只是在曹魏时候得到重用掌兵权,在司马家族上台之后,由于站队站得比较好,所以继续受到重用。
所以在那一条时间线上,晋阳王氏的未来一片坦途。
不管是汉朝还是在曹魏,亦或者在晋朝,他们王氏都有灵活的政治手段。
能迅速在新朝积累起政治资本,并且还和周边的匈奴鲜卑交好通婚。
可以说在站队这件事情上面,他们王氏绝对称得上一句优秀。
然而,晋阳王氏可能想破头都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就在一个小小的女反贼手里面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导致家族失去了一个优秀子孙。
这一天清晨时分。
王氏祠堂里面,王泽跪坐在祖宗的灵位面前,然后看着自己兄长的灵位,目光开始渐渐变得深沉肃穆。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十岁的少年慢慢走上前,然后跪坐在了自己叔父的旁边。
这是王柔的长子王机。
“为何来此?”
王泽低声问了起来,身形偏向瘦弱的王机此刻目光燃烧着一种仇恨的火焰,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叔父,昨日族老们都来了,机知你们在商讨出兵之事,吾也猜到,叔父这几天就会离开!请叔父允许机前往,亲自为父报仇!”
“糊涂!”
王泽瞬间厉声呵斥了起来。
“小小年纪,长辈的事情何必用汝来管!兄长之仇吾会亲自讨回,汝老实待在家里,勿要让长辈忧虑!
汝父已经身死,若汝再有意外,汝叫吾有何面目去见兄长,此事休要再提!”
王机一点都没有被叔父的训斥声吓到,他反而目光继续坚定地看向了眼前的人。
“父亲身死,身为人子,此仇焉能不报?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请叔父允许带机一起前去。”
看着侄子眼神里面那浓烈的仇恨,王泽瞬间沉默了下来,他当然明白那种感受。
从兄长意外身死的消息传回来之后,他就没有一刻安宁过,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报仇。
为此,他四处奔走,先是得到了刺史的帮助,接着又去联络匈奴人和羌人。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只要刺史带着征召的汉军还有匈奴人一起出发,一万人的大军直接把马邑县给围困住。
然后断粮断水,时不时再进行火攻,想办法将腐烂的牛羊尸体丢到城内。
到时候,马邑县的人缺粮缺水,一旦腐烂牛羊的尸体把瘟疫传染起来,再加上汉军这边不断袭扰。
这一场战是一定会胜利,至少王泽信心十足。
可是,他所有的计划都做好了,兵卒钱粮也已经筹备好,就等着出发了。
但昨天晚上族老的一场族决会议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倒不是要阻止王泽掺和这件事情,毕竟自家自家子孙死在了反贼的手里面。
王氏若是什么举动都不做,外人只会觉得他们晋阳王氏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
如果内部没出问题,也要朝嘲笑们一句懦夫孬种!
然后未来谁都能来踩一脚。
所以仇依然要报,只是这个报仇的方式却受到了限制。
多年谨慎的性格让王氏家族做事儿喜欢未雨绸缪。
王柔这次身死就是败在看低了敌人,以为自己能够轻易赢得这场战争,最后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所以如今王氏要报仇,那就必定不能小看对手,甚至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赢了什么都好说,万一失败了呢?
那就要考虑一下王氏子孙的安全,所以昨天晚上族老们讨论的就是这一件事情。
一旦这场战争失败,他们王氏就和对方再一次结下了深仇大恨,之前还可以说王柔是因为官职原因,必须讨伐逆贼。
而现在是王氏出钱出力准备报私仇,这就变成深仇大恨了。
所以若不能一击必灭,但凡让敌人能够喘口气,有机会逃出来,以后都有可能卷土重来,然后对他们王氏进行打击报复。
所以这一场战争究竟怎么打?昨天族老们进行了族决。
首先,这一场战争不能拖成持久战,迟则生变。
三个月内若是赢不了,那就必须要放弃,立即带着王氏的人马回来。
强行停留下去,到时候只会造成更大的人马损失,所以王泽之前设计的围城措施直接宣告失败。
毕竟围城这个方案其实比的就是心态,断粮断水至少也要持续三四个月以上,这才会造成对方内部崩溃。
而族老们定的是三个月,这个时间当然也有可能造成敌军内部崩溃,但也有可能让他们撑过去。
王泽也不能保证自己三个月之内一定会拿下贼人。
更何况现在是冬季,其实难熬的会是他们这边的兵卒,所以必须要采取速胜的方法。
第二点,如果到了最坏的情况,不只是战争失利,甚至被对方围攻,族老们要求王泽尽量突围出来。
若是不能突围出来,绝对不能和王柔一样战场上自刎而死!
晋阳王氏这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就是王柔和王泽兄弟俩,王柔已经死了,当时那种情况也不得不死。
因为他是讨伐叛军的太守,是朝廷的官员,如果他在战场上投降,岂不是意味着背叛了朝廷,所以王柔没得选。
但是王泽不一样,他现在还不是朝廷的官员。
这一场战争,王柔也不在出兵名单上。
这场私仇其实是张懿这个刺史给他们王氏开的方便之门,王泽到时候能带两千人的部曲去战场上。
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是输了,除非是当场死亡,但凡还有机会活下来,哪怕成为俘虏,族老们也坚决要求王泽不许自尽。
毕竟这一代的年轻子弟,就只有王柔和王泽举孝廉,两个人也学有所成,是王氏家族这一辈的中坚子弟。
王柔已经死了,如果王泽再这么战死,王氏家族接下来十多年都不会再有官员出仕。
等到再下一代的子弟培养出来,到时候朝堂上就没有他们王家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族老们要求王泽一定要费尽心机活下来。
哪怕受到屈辱,只要还有一口气,家族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毕竟王泽不在出征的名单上,刚好可以钻了朝廷的漏洞。
至于刺史张懿为什么会开这个方便之门,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王氏出钱出力,拉拢了匈奴人帮忙出战。
另外,王泽自己带的两千人部曲,其所需的军饷、粮食、武器都是自备的,完全不用朝廷这边准备。
所以虽然实际出兵名单是一万人,但有两千人的军饷却是王家自己出。
那么报上名单一万人,张懿可以白白得到两千人的军饷到自己口袋里面。
有钱不挣是傻子!
如果让张懿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很简单的一句话: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儿?
不出钱不出力,对方自备武器兵卒粮食,如果有谁拒绝,那他就是傻子。
更何况赢了功劳全都是他的,王家的人甚至不在兵卒的名单上面,这谁拒绝得了?
所以两边各怀鬼胎,然后定了这样一个出征计划。
如今还有两天就要出征了。
王泽不断的在思考,如何能够在三个月内赢了这场战争。
所以他跪坐在列祖列宗的灵位面前,思考着自己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为兄长报仇?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竟然如此固执,王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汝竟以为自己能手刃仇人?吾都没有把握,汝去了又能何为?还要吾担忧你的安危,时时派人保护汝,给吾一个理由,汝上战场到底能做什么。
是能提刀杀人吗?还是要十个护卫护在汝身边,待吾等历尽艰辛,擒获贼首,而后汝将仇人一刀了之?
汝莫非以为战场是儿戏之地?”
这连番质问瞬间让王机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他攥着拳头没脸再说话,更不敢抬头看叔父失望的目光。
王泽轻叹了一声。
“汝乃兄长长子,切莫再行鲁莽轻率之举,更不可妄言天真之语。
汝当勤勉修身,以待长成,撑起家门重任,而今,且由吾来为兄长报仇雪恨!”
一场叔侄间的谈话就此结束。
三天后,大军出征。
整个队伍有一万人,其中匈奴人出兵四千人,汉军四千人,再加上王泽带领的两千部曲,刚好凑成了一万大军,由刺史张懿领兵。
此时已经是这一年的年尾了,十二月的中旬。
如今带着队伍出发,等到马邑县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新年,接着就进入一月,然后天气会慢慢转好。
所以这发兵的日子虽然依然天气寒冷,但实际上也是挑选过的合适时间了。
毕竟要是十月出发,不只是兵卒粮草会不够,且出发之后天气会越来越冷,士兵们也会失去战意。
所以不管王泽当初多想要快速报仇,但实际情况就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在十一月出兵,十二月就打仗。
因此,最后商讨出来的结果就是十二月中旬出兵,这时候的后勤工作也做好了。
然后,大军到达目的地之后,天气也会渐渐转暖。
所以按照汉军这边的设想时间,两边真正交锋应该是一月下旬之后。
毕竟,就算大军到达马邑县周围,还得找个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再来休整一番!
真实的战场,打仗不是今天冲过去就马上杀敌,你砍一刀我砍一刀,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各干各的。
我军现在这个地方驻扎好营地,然后敌军又在那个地方驻扎好营地,之后,两边各自挑选时间来突然袭击!
连古人自己都总结了这个词语形容,结硬寨、打呆仗。
很多时候,战场上比的是耐心,比如很多有名的战争都要打七八个月以上,难道是他们两边天天都在出兵打仗吗?
根本不是的。
实际上那几个月可能一半的时间啥事儿都没干,甚至还会让兵卒们在周围屯田种地。
所以真实的战争里,如果不是攻城站,野外战是两边先赶紧找个有利的地形安营扎寨,占据一些有利的地形。
之后两边都各自派斥候去刺探两边军情,看看对方的实力,接着找出对方的兵力部署,防线弱点。
当然,这种时候就是发挥计策的时候了。
怎么骗取对方自己其实是八千人,但实际上做出有五万人的迹象?
毕竟具体有多少人,实际上只有统帅最清楚,可能连士兵们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防御弱点,有时候可能真的是敌军在这个地方真的没考虑到。
所以这时候如果直接攻击弱点,那就会获得一场胜利。
但有时候也可能是敌军故意露出来的一个破绽,然后让你走进陷阱最后被围杀。
所以打仗这事儿,不是两边都到齐了就马上打,而是两边互探虚实。
一旦确定对方的弱点,那就是交战的时候了。
但那也不是大规模作战,如果有一万人,大概会派几百人去试探一下。
然后在几个月之中互相消耗彼此的耐心。
如果在这过程中能够确定对方的粮道,断了他们的粮食,那对方就不战而退了。
所以很多时候历史上的奇策,要么就是烧了对方的粮仓,要么就是断了对方的粮道。
没有粮食,战争自然就胜了,因为敌军没有吃的会自然溃败。
而对于这一批汉军来说,匈奴的四千人主要是骑兵。
他们并不擅长攻城,所以他们的主力主要是用在贼军出城时候进行攻击。
而汉军的四千人呢,里面的精锐大概也就一千人,另外的三千人,基本都要去砍树。
毕竟是攻城,所以要准备很多器械,安营扎寨之后要直接砍树做云梯,投石车、攻城车等等。
这个准备工作至少都需要十多天以上,所以打仗其实是件很耗费时间的事情。
需要极其强大的耐心,也需要极其强的管理能力,能够让军队的上上下下调度有序。
若是有一点点混乱,那军队就会自行溃乱了!
于是,在这一次大军出现在了马邑县四十里之外的地方时,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底了,还有五天就是新年。
马邑县的老百姓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敌军攻击过来,杨秋也没让人宣扬。
因为她知道对方需要花十多天的时间休整,所以暂时不会打过来,那还不如让大家过个好年。
当然,张懿这边不会知道杨秋的想法。
他们甚至不知道在杨秋的脑海里面,他们这大军布置的地点,粮食藏匿的地方,粮道行进的路线,杨秋通通都知道。
如果要搞突袭,直接抄了他们的老巢,把他们的粮仓给点燃,其实杨秋都能做到!
但她还是决定让大家先过个好年。
反正对方暂时又打不过来,不需要这么着急。
更何况把时间耗久一点,那就能够拖到黄巾起义的时间了,杨秋还不想这么快打败汉军,她现在玩的是拖延战术。
所以把对方拖延到一月,先打几场小战,然后二月份直接将他们一锅端了。
那时候朝廷就无暇他顾了,因为黄巾起义的火已经燃遍整个天下了。
至于黑狼羌和匈奴羌渠的作用,那还得再等一等。
毕竟打仗的目的不是看杀了多少个人,而是看自己的战略目的是否达成。
至少杨秋现在的战略目的不是把这群汉军给杀了,而是把他们困在这里。
因此,马邑县里面,老百姓们高高兴兴的准备着过新年。
每次新年时候,都要对祖宗神灵开始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而杨秋则陪着自己的小妹做数学题。
没错,杨秋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在数学上挺有天赋,所以专门准备了一些数学书籍让杨冬学习。
若能把自己这个妹妹培养成理工科人才,那岂不是可以开启未来的科学大门?
所以杨秋特地购买了一些书籍,然后再用纸张抄写成汉隶来给自家小妹学习。
这其中包括一些简单的数学知识和物理生物知识,而杨冬学得津津有味,并且对数学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阿姊,马黑那个小子说,我给他看的书是假的,什么微生物细菌,这都是骗人的,我辩不过他。
阿姊,你能不能证明这件事情啊?那小子做数学题比我厉害,这件事情上就坚持说我蠢,可是这是阿姊给我看的书啊。”
这问题让杨秋稍微尴尬了那么一会儿。
关于教育这件事情,不可能直接抄写现代的书籍让大家学习,毕竟器材不具备。
但又不能不发展科技。
其实古代的工匠很聪明,不管是木匠还是铁匠。
只要能让他们知道过程,知道图纸,其实他们都可以摸索出来,但这也不是一套系统的理论知识。
而汉朝的数学非常先进,至少在同期,汉朝的数学家已经是最牛逼的了,只是学习的人只包括顶尖那一批人而已。
所以在数学方面,杨秋虽然陪自己妹妹做点数学题,但其实她并不能教导啥。
即使她能把未来的数学理论知识买下来,但她也看不懂。
数学不会,那就是真的不会!
哪怕她的记忆力能够过目不忘,但是也只是记住一个公式而已,其实原理完全不理解。
所以杨秋最后决定从生物知识上来开启民智。
在古代,常常会有很多瘟疫发生,以及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疾病,让世人不太理解。
所以常常会有什么遭报应,君主崩溃,上天惩罚等等言论。
然后还喜欢研究什么阴阳五行,天命之说。
所以,杨秋觉得得先让大家搞清楚细菌病毒微生物这回事儿,让大家开启知识的一扇大门。
至少这一条路线可以让医学先进步一点点,毕竟杨秋现在也在着重培养医生。
可是,想要证实细菌、微生物的存在,你得先制作出一台显微镜。
这件事情,当初在杨家寨做不了。
因为没有这方面的工匠,首先要烧出玻璃,然后再要打磨镜片,这中间可能有无数次失败。
所以这件事情直到前不久占据马邑县之后,杨秋才让工匠们开始研究,也不知道目前有没有进展?
突然被自家小妹这么询问,杨秋都打算去催一催了。
只是,脑子里面这个想法刚刚想好,便有侍卫过来禀报消息了。
“他要见我?”
见侍卫点头,杨秋沉吟了一瞬间,倒也不是不能去见一面。
她一直以为这人沉得住气,没想到也忍不住了,那就去见一面吧。
没错,要求见面的人是荀谌。
自从被丢到坞堡里面关着之后,和吕布的待遇一样,每天吃好睡好喝好。
除此之外,如果需要看书,杨秋还让人送了一些书籍进去,笔墨纸张也都给了一点。
反正主打一个贵客待遇!除了没有自由。
但荀谌还是沉不住气了。
第46章
从十一月中旬关押到坞堡里面,到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对方之前从来没有要求见她一面,也不询问什么时候放他走,主打一个从容镇定。
就连吕布都已经找了杨秋两次,每次的答案杨秋其实都不太满意,所以杨秋给吕布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
嗯,开荒种地!
杨秋给与了吕布一个承诺,只要今年他能够开垦十亩地,种出十亩地的粮食,年底之后任凭他的自由。
想要离开就离开,想留下来就留下来。
被关了这么久,吕布恨不得马上出去,他已经受不了这种囚禁的待遇了。
哪怕他知道杨秋别有用心,但只要能离开,做什么事情都好,所以吕布现在正在开荒。
毕竟是冬天,也不能种地。
待到春日,吕布就会种地了。
当然,被放出来半个月的吕布其实并不喜欢种地,但吕布这个人还是有那么点骄傲的。
一方面是因为限制了自由,另一方面是答应了的事情又想要做到。
所以他暂时还在沉住气开荒,并且正在询问老农如何种地。
至于荀谌。
自从吕布离开之后,他就一个人被关在那个地方了。
所以今日突然听到下属说,这家伙要见他,这如何不让杨秋惊讶?
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往坞堡之后,杨秋没有率先见到荀谌,而是看到吕布拿着一把斧头带着两个人正打算出去。
于是杨秋笑出了声。
“奉先,这么早?”
吕布见到杨秋出现有些诧异,他现在对杨秋的观感非常复杂,不算是讨厌,但也不是那种心悦诚服的效忠。
要说他现在愿意心甘情愿在杨秋这里做事儿,其实从被放出来之后,好像也没那么大的意愿了。
反而每天拿着斧头单纯砍树,然后拿着锄头挖地,这种完全不要思考的农活反而能让他的脑子轻松一些。
人有时候浑浑噩噩活着,得过且过,其实大脑很轻松。
因为想得越多,有时候就越痛苦!
当初杨秋让吕布好好思考,为什么要拿起刀上战场?
那时候吕布毫不犹豫的能给出一个答案,当然是为了建功立业,他吕布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
而杨秋当场就驳斥了这个答案,让吕布继续想,吕布怎么可能不认真想呢?
毕竟被关着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可是这一旦思考下去,那就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为什么从小到大,那些官兵们一遇到胡人过来就马上跑,他们只能自己拿起刀杀敌?
为什么上战场杀敌之后,那些官兵们又喜欢抢走他们的功劳,然后偷偷占领他们的赏赐?
为什么后来得到重用之后,依然还是要被愚蠢的上差愚弄,就连自己堂堂正正的战功都要被人抢走!
于是后来开始拉帮接派,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开始壮大自己的团队,然后开始八面玲珑讨好一些上差,然后让自己拼命地往上爬。
可是拼命往上爬出了名之后,吕布发现他还是在自己那块小小的天地。
他还是要想办法讨好那些上差,然后他才可能建功立业,才有可能让这些官员们给他足够的粮草武器。
所以吕布就觉得还是位置爬得不够高,只要他的位置越高,以后就越自由,越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是现在,有个人让他思考为什么要拿起刀,为什么呢?
最开始,他懂什么是建功立业吗?
好像仅仅只是为了拿起刀保护自己的亲人,保护自己的土地,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有些答案即使明白,好像吕布也开不了口说出那个答案了。
那些初心,好像都已经变成了让他自己都嗤之以鼻的东西?
毕竟在那十多年的日子里面,如果跟人谈忠诚,谈信义,谈公正,那他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只有用强悍的武力值才能将别人夺走的东西抢回来,所以什么公平忠诚信义,那都是假的虚的。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黑暗,抢到手的才是真实的东西,紧握在手里面的东西才是他能把握住的人生。
所以吕布就此沉默了。
在给出两个答案都发现杨秋不满意之后,他就明白对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了?
可是吕布已经不愿意说出,那个他自己都不认同的东西。
所以,杨秋给了他一个选择,让他去开垦荒地种田,那时候吕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思考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吕布不想去思考,反而被放出去单纯砍树挖地,这种生活还令他舒服一点。
所以他和杨秋就此达成了平衡,互不干扰,吕布想要自己寻找答案。
当然就吕布这种实力,杨秋所谓的自由依然没有把他脚上的脚链解下,所以吕布只能够开垦荒地种田。
你要让他逃跑,那他脚上的镣铐真的让他做不到!
慢慢的,在这种有限的自由当中,吕布已经沉浸式的做了一个农夫。
对于杨秋的出现,以及杨秋问出来的问题,在沉默了那么几秒之后。
吕布笑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人,然后嗤笑了一声。
“还不是这个废物连累的,你把他安排过来跟我一起开垦荒地。
结果这家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天砍两棵树都砍不动,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废物安排到我这里!”
杨秋顺着吕布的视线看过去。
没错,吕布的三人团伙之中,一个是会种地的农夫,给吕布他们提供经验,另一个则是俘虏过来的令狐邵。
“吕奉先,你何必羞辱于吾!”
被吕布当场羞辱,令狐邵瞬间怒气冲冲地质问了起来。
但是他显然有点底气不足,只敢在言语上面表达抗议。
实际上在吕布这个九尺大汉面前,他是不敢做一点挑衅举动的。
“这就是羞辱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就你们这些文人能干点啥呀?无用书生!”
这毫不留情的嘲讽让令狐邵涨红了脸,但他却没办法再说什么反驳的话语。
杨秋在旁边差点憋不住笑出声,但她还是忍住了,不能再刺激下去了。
“好了,我要去见一个人,汝等自行去忙!”
吕布点头,然后毫不犹豫的继续往前走,他们开垦的荒地就是旁边的一块山林,目前正在砍树阶段。
毕竟大冬天的烧火也不太现实,先把树砍了再说。
至于令狐邵,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杨秋好几眼,脸上满是各种愤怒不甘的神色。
偶尔又露出些许纠结的神情,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沉默的跟着吕布走了。
于是杨秋笑着摇了摇头。
倒不是她要故意羞辱虐待令狐邵。
毕竟和荀谌一起被关过来,其实杨秋是打算把他们两个都当做贵客招待的。
虽然以后肯定会打击世家大族,但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把人杀了结仇,只要这两个人不出去泄密就行。
杨秋最开始是很仁慈的。
然而这两个人的性格,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同的结局。
荀谌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自从被关起来之后,既不闹事儿,也不挑衅,更不会乱说话。
每天就是沉默地看书写字,然后自己安静思考,那真叫一个沉得住气。
然而令狐邵就不一样了。
自从被关起来之后,最开始是怒骂杨家军,怒骂杨秋这个女反贼,然后就挑衅关押他的侍卫。
用自己丰富的才华,进行各种恶毒咒骂,当然是文人喜欢的的毒舌。
然后,对方那张嘴就继续扩大到了杨秋以及杨秋的祖先。
这能忍吗?当然不能忍!
本来是想好吃好喝招待对方,时间到了之后也可以考虑放他们自由。
结果这家伙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杨秋就让对方劳改了。
给我老老实实的每天下地种田,从一天三顿饭减到两顿饭。
当然,令狐邵最开始反抗得非常厉害,于是从两顿饭减到一顿饭,再从一顿饭减到直接饿肚子,反正杨秋无所谓对方的性命。
他要不想活下去,那就饿死算了!
这年头虽然人才很重要,但和自己有敌的人才,那是一点都不重要。
于是,非常有骨气的令狐邵继续辱骂,然后他开始被饿肚子,饿了一天、两天、三天……
在第五天的时候,这个非常有骨气的令狐邵没有再骂人,而是沉默的拿起斧头跟吕布出门一起砍树了。
这之后对方就恢复了两顿饭食,然后就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所以说,饥饿才是大杀器。
什么文人傲骨,什么高贵出身,饿几顿就老实了。
毕竟他们这些文人总喜欢高高在上的说,只要天下的人都讲礼仪,只要庶民们不反抗,饿死了也老老实实地继续当庶民,这天下就会永远的太平。
所以文人们的理想天下就是自我之下阶级分明,人人安分守礼,自我之上,人人平等。
就算是天子,也得给我忍一忍,不能把我们这些士族的好处给夺走了。
如果你不让他饿几顿,他怎么会知道书籍的道理是不是真的?
杨秋也是在助人为乐,让他明白有时候道理说得再好,都不如亲自实践。
离开吕布之后,杨秋来到了关押荀谌的屋子里面。
此刻的荀谌手里面正拿着一本书,听到脚步声之后,荀谌转过了身。
“将军竟然愿意来见吾一面,吾感激不尽!”
杨秋轻笑了一声,然后便跪坐在了荀谌的旁边。
看看,这就是体面人。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绝对不会激怒她,反而非常客气有礼。
所以杨秋也没有慢待对方,这不是吃得好,睡得好吗?
至少眼前的人没有黑眼圈,这证明他自己的心态也不错,所以这并不是强撑,而是真的安心当着俘虏。
因此,如此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为何要忍不住见她呢?
杨秋笑着问了起来。
“听说君有事要找我,不妨直说,毕竟荀郎君是我的贵客,能够说的我都会说!”
这一下子,荀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主动开口了。
“吾友性格颇有些刚直,若是说了什么话冒犯将军,请将军见谅!
当然,吾亦可劝说一下吾友,不知吾是否能与孔叔相见?”
原来竟然是担忧令狐邵,难怪沉不住气了,毕竟荀谌估计也知道令狐邵是个什么德性。
“若荀郎君是担忧令狐邵是否有性命之忧,我可以在此给答案,令狐邵现在每日吃好睡好喝好。
他的小命暂时还留着,荀郎君不用担忧。”
荀谌觉得对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来骗他,如此,他彻底松一口气。
毕竟若不是他来到并州,也不会连累好友到如此境地了。
只是以孔叔的性格,如今成为了阶下之囚,真的能每日吃好喝好睡好吗?
荀谌对此表示怀疑,他觉得这话过于夸张。
“真的不能让吾和孔叔见一面吗?”
“以我猜测,应该是令狐邵现在不愿意见你?”
这个答案一说出来,荀谌露出了些许纳闷的神色。
“何以至此?”
当然是要面子啊,不过这话杨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她组织了一下语言。
“嗯……你还记得吕奉先吧?”
荀谌点头,当初以为是个傻子。
后来知道对方竟然就是并州鼎鼎大名的飞将吕布之后,荀谌颇为吃惊。
而吕布和这位女将军之间打的哑谜,其实荀谌也没有听明白。
但是吕布为什么被放出去了,荀谌还是知道的。
关于这两个人的约定,吕布宁愿放弃在这里悠闲平静的生活,反而要出去做一个农户开荒种地,这着实让荀谌想不通。
所以当吕布决定离开的时候,荀谌那时候觉得三个人中的自己更像傻子。
“难道孔叔和这位吕奉先有冲突?”
这是荀谌唯一能够猜测出来的情况,杨秋低笑着摇头。
“不,是令狐邵现在和吕奉先一起在开荒种地,所以每日早出晚归。
如此,荀郎君还觉得令狐邵想要见旧友吗?”
这一下子,荀谌彻底沉默了下去。
他现在觉得这世界上,大概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从遇到这个女反贼之后,他就从来没有看透过眼前的人。
再然后和他住了一阵子的邻居也奇怪走了,再到现在,他的旧友竟然也被这女将军逼得下田种地。
简直让人惊愕得不知道说啥!
“将军野心甚大,何故不明,此天下究竟是汉家天下,亦或士族天下?
如今将军如此羞辱吾友,难道将军不明白,未来没有士族的帮助,将军前路必定忧患重重!”
沉默些许时间之后,荀谌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杨秋立即听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虽然这家伙肯定不相信她能够夺取天下,但既然有这个野心,难道不知道要交好士族,不然以后谁会替你办事儿?
“若下田种地是羞辱,那么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农户是什么?是被你们随意欺凌的牛马吗?
我并不觉得这是羞辱人,汝等日日将圣人道理挂在嘴边,恐怕连粮食怎么长出来的都不知道吧?
我只是想让更多人明白,小民并不可欺!
若有人连给自己种出粮食的人都不尊敬,这样的士子,对这个世道又有何用?”
荀谌突然定睛看向了眼前的人,这个大汉朝造反的女反贼。
如果说他之前还以为这个女反贼只是凭借一腔武勇造反,那么现在,荀谌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汝期待大同之世?”
“天下大同,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妄想!人之本性,皆会追求私利,我很清楚世道艰难,但有时候汝等太过分了。
完全不留活路给我等,所以我只能带着大家反抗,让汝等知道小民反抗起来的力量有多强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话一说出来,荀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他睁开眼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己之力无法改变这个天下,汝终将会失败。”
士族们就是这样有恃无恐,觉得天下缺了他们就没办法活下去。
“我知道你的意思,再强悍的武力,其实都不能管理这个天下,就算在战场上赢了。
最后还是要让汝等士族来治理,不然这天下依然会混乱,这也是汝等自视甚高的原因。”
“然而知识这种东西,只要有博学的先生,只要有足够多的学生,我永远不会缺人帮我治理天下。”
“荀郎君恐怕不知道,马邑县曾经所有的官吏都被我罢免了,如今任用的人都是杨家军识字之人。
识字这件事情,只要让足够多的人学习,难道汝等竟以为庶民学不会认字,学不会算数?那未免太过愚蠢!”
此言一出,荀谌瞬间惊愕地看向了眼前的人。
“将军竟想让天下人都识字?”
“有何不可?”
杨秋这肯定的语气一说出来,荀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将军简直是在冒险,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
杨秋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士族们当然不是傻子。
他们其实都明白,在智商这件事情上面,其实大部分人都差不多。
只要能给底层人学习的机会,他们自然有机会往上爬,于是就能够跟他们竞争,所以士族们要拼命阻止这件事情。
当然,这是站在士族的利益考虑。
而作为统治者的角度,那当然是愚民更好了。
造反不可怕,可怕的是造反的人会思考。
这一思考起来,为什么你刘姓天子能够做皇帝?为什么我要做农户老老实实种地?
若人人都去思考,人人都会发现这世道是不公平的。
凭什么我们这些千千万万的人要交赋税,为什么要被那些官吏使唤奴役?难道我们天生就是贱命吗?
所以古代的统治者喜欢愚民。
底层人不要去思考,每天让你精疲力尽的种地,让你没有时间去思考真实世界是什么样子。
更不能让你有机会学习,因为一旦开始思考,统治者的位置就开始坐不稳了。
所以刚刚荀谌才觉得惊讶!
因为站在杨秋的角度,她如果想要图谋天下,那就是统治者。
统治者竟然犯如此愚蠢的错误,简直就是天真得可笑。
所以上位者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庶民们认命就行了,别想着反抗,别想着思考。
实际上他们考虑得也不算错。
毕竟读书人多了,造反的人确实会变多,而且有文化的造反人,带来的危害那是相当大的。
历史上有名的黄巢起义,那就是一个落榜生。
因为老是考不中当官,所以人家就造反了,杀得那是人头滚滚。
后来的朝廷吸取了一些教训,知道要安抚落榜生了。
可是,愚民这种措施只能保持有限的稳定统治,但后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是不是飞蛾扑火,时间会给出答案。几万年前的人们,那时候连房子都还不会建造,只能居在巢穴里面。
再几百年前,连铁器的炼制都不是很熟练,世间之道,唯有前行不息,而落伍之人,则会永堕于后,难觅前路。”
“荀郎君,安心在此做客。吾之道,自有时间证明,无需多言,历史长河,自会见证真伪。”
这话说完,杨秋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徒留荀谌在原地思考。
他觉得自己今天知道的事情太过震撼了,这个女反贼简直就是个疯子!
若天下人人都读书识字,这官哪里够做?
教化天下,那可不是让人人都识字的。
宦官和党人斗得如此激烈,难道真的是因为宦官之徒贪暴吗?
还不是因为宦官的依附者抢走了他们士族的权利,那些曾经留给他们士族子弟做的官位,竟然都被宦官的依附者抢走了。
若是再不反抗,以后还有他们天下士族的位置吗?
所以当然斗得不死不休。
而眼前这个女子竟然还想让越来越多的人识字,她都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可是看着对方那样自信的眼神,荀谌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那样的世道……那样的世道真的会好吗?
其实,如今的士族子弟们也在迷茫。
前汉之时,士子们觉得天子昏庸,所以把他们认同的王莽推了上去。
可是后来,还是刘姓子弟光武帝夺取了天下,所以士族们再次相信了天命在刘家。
然而,如今这天下又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因此,士族们也在迷茫,圣人说的道理好像确实不能让这天下太平下来?
其实他们也想知道,这个世道究竟什么样子才是对的?
无数的士子们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第47章
在科举制度没出现以前,汉朝官员的主要上升通道是举孝廉。
任何制度最开始设立的时候,都有积极的一面。
所以在汉武帝时候设立此种制度时,能够打通下面的官员向上面跃升的通道,能够让阶级流动,能够发掘人才。
那时候,这种制度处于野蛮生长,冒出来的人才当然以真材实料为多。
然而,此种制度进行到上百年之后,东汉一朝的士人们为了出名,为了让自己能晋升官阶,所以他们玩出了各种花样。
有一个叫做许武的人,父亲过世之后,遂和两个弟弟居住在一起。
他每日辛勤劳作教导弟弟,若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好,时常去祖宗灵位面前哭诉,于是有了名气被举孝廉。
但许武觉得这还不够,还需要提携家族里面的两个弟弟。
于是他故意和两个弟弟分家产,然后让自己获得了肥田美宅,两个弟弟们则得到的又少又差。
这导致周围的人都称赞他两个弟弟有谦让的美德,反而鄙夷许武贪婪,于是这两个弟弟又被成功举孝廉。
这之后,许武就把家族的亲朋好友召集过来,说这都是自己的苦心,他是在忍辱负重,为了让弟弟获得美名。
并且,他还把之前分得的财产三倍的分还给自己的弟弟们,于是众人又开始称赞他。
这属实是一鱼两吃了!
同时期的人,还在想办法把守孝变成三年十年二十年,让自己有孝顺的美名。
比如二十四孝故事里面的黄香,他走的传统道路是小小年纪帮助家里做事,为父亲准备纳凉的席子,冬天酷寒先在被窝里面把被窝暖起来。
最后让自己传出孝顺的美名,这是属于比较正统的出名道路。
但是东汉人发现,这种孝顺简直烂大街了,用这种方法孝顺父母,根本就出不了名。
尤其是对于底层的寒门以及豪强出身的人而言,举孝廉的名额都快要被世家大族给垄断了。
所以他们开始玩出了花样,既然要出名,那就要出名得惊天动地!
于是东汉的孝顺行为艺术,炒作吹捧开始渐渐兴起了。
汉恒帝时有个叫做赵宣的人,为了图孝顺的美名,在父母的隧墓中居住二十年,让周围人都称赞他的孝顺行为,然后被举为孝廉。
结果被太守陈蕃查出来,他的五个儿女都在服丧期间生出来的,于是这场闹剧被曝光了。
但既然有这种炒作,被查出来的当然只属于少部分人。
有个东海孝子为了出名,每次一哭,海鸟就会飞到他的身边。
当地的官员都感到惊讶,以为上苍被他感动了,然后举孝廉。
结果后来发现,这家伙每次哭之前就给地上撒碎饼,于是海鸟就飞下来吃。
所以后来流传出的什么卧冰求鲤,郭巨埋儿,那都属于后来人的争相模仿了。
反正为了出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当然,到不择手段这种等级了,其实都属于上升通道非常难的那一批底层豪强和寒门。
事实上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举孝廉还是轻轻松松的。
因为他们每个乡里都有专门的清议团体,这些人会品评周围人的品德才学,舆论权完全掌握在了当地豪强大族手里面。
他们说你是孝顺,那你就是孝顺,说你有才学,那就是有才学!
所以,孔融让梨一个几岁孩子的故事为什么能传出来?
是因为大家都很八卦吗?当然是因为那个圈子里面都有这个默契。
你吹捧我的子弟,我吹捧你家的孩子,大家互相打广告一起搞炒作,这名气不就出来了吗?
所以后来,举孝廉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豪强士族手里面,不在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所有晋升的阶梯。
不然也不会有民间那个民谣。
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也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其实导致了后来的党锢之祸。
作为汉家天子的汉恒帝汉灵帝都发现,他们的皇权竟然被架空了,这些官员举荐的人全部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只听他们举主的话。
想要任用一点自己的人,竟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所以他们开始重用宦官和党人互相分庭抗礼,然后任用宦官举荐出来的人抢夺朝廷的官员职位。
于是两边开始斗得不死不休,这种权力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两边都绝不退让。
洛阳,这座汉帝国的中心。
此时一处秘密的宅子里面,唐周正焦灼地跪坐在原地。
因为他即将见到一个重要人物,而这一个人物,很有可能会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唐家是济阴人,世代居于此地已经几百年。
从上一辈祖先卖盐发家之后,家族里面渐渐富裕起来,如今有膏腴之地,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所以从唐周自小开始,家里已经奴仆成千,唐周所需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从小学习儒家经典,拜学名师。
以期让家族改换门庭,成为经学世家。
当然,这个目标有点远大。
所以家族里面对唐周的期望是,学成之后成功举孝廉,然后开始踏入官宦之路。
而唐周从小就博闻强识,在学习儒家经典这一方面非常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能够出口成章。
家族里面都对他抱以重大期望。
年纪还小的时候,唐周觉得自己比周围的同龄人都聪明,自己又还拜师了名士,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未来必定前途无量。
于是成年之后,家族开始对郡国的官吏进行了各种讨好,疏通各种关系,也送了许多钱财。
就是希望,唐周能够获得一个举孝廉的名额。
然而送了那么多的钱财,结果就像是砸到了井里面一样,都听不到一个声响。
那些官员钱收了钱,最后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根本不给你举孝廉的名额。
反而把那些举孝廉的名额,都给了那些世家大族或者关系更强的人。
而他们唐家一个商人,根本不被这些官员放在眼里面,你甚至都不能去找他们讨公道。
因为他们若是随便揪出一点错处,就能给你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抄家。
所以,唐周发现自己父亲只能渐渐沉默,而他心中的愤懑却越来越大?
凭什么这样不公平?
那里面有几个被举孝廉的人甚至连字都写不整齐,就因为他们关系更强一些,结果人家就能高高兴兴踏上仕途。
而他唐周从小天亮起就开始读书,勤勤恳恳十多年,最后却要面临这样一个可笑的结果!
所以等到父亲生死,守孝三年都没办法传出一个孝顺的名声之后,唐周就看明白了这个世道。
于是,他加入了太平道。
他痛恨这个天下,而太平道给了他一丝希望。
只有改朝换代,他们这些人才有机会走上朝堂拥有权利。
所以过去这些年,唐周一直在积极帮助太平道传授教义,结交道友。
如今他们太平道很快就要成功了,眼下是一月,一旦来到三月份。
到时候,整个大汉都会燃起太平道起义的烽火。
而唐周现在正隐秘地藏在洛阳里面,因为他负责的是洛阳这边的局势,皇宫里面有宦官和兵卒是他们的内应,一切都准备得很好。
所有人就等着举事的那一天。
似乎只要让这天下换个人做,他们所期待的美好世道就会到来。
只是,秘密藏在洛阳的唐周没有想到,那个天下闻名的人会来见他。
所以他开始感到慌张。
而这个要见他的人就是天下士子的楷模,袁绍袁本初。
这位出生顶尖世家的士族子弟,年纪轻轻就举孝廉当了官,如今虽然弃了官,隐居在洛阳。
但其倾心结交各种士人,帮助了许多曾经困难的党人,在汉朝整个天下都是非常有名气的。
唐周就曾希望,自己的家族能成为袁家这样的经学世家。
袁绍的出身和名气都是他曾经羡慕的人生,他常常想,若是自己的祖先有袁家这样的权势地位。
以他的能力,也许他早就成了朝堂高官,被天下士子称赞。
然而那仅仅只是妄想,他这样的出身和袁绍这样的出身,两个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等到太平道起义之后,他们太平道还会成为这些士族眼里面的反贼。
所以,躲在洛阳的唐周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位袁绍为何要拐弯抹角的要求见一面,还说是关于他未来命运的事情。
难道太平道的事情被对方发现了?
唐周不敢不来,他害怕被人告密之后处死,所以一早就来到了对方密信里面说的地址。
而他在这里已经快要等上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对方还不来?这是要耍他吗?
唐周的心越来越紧张,而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传来了。
唐周下意识地抬起头一看,只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人年纪大一些,对方是天下名士何颙何伯求。
而另一个举止威仪相貌俊美的人,唐周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袁本初了!
这一天之中竟然见到两位天下名士,唐周的心不可谓不震撼,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见他?
“文备兄,毋须紧张,今日虽你我首次谋面,然吾一见君之风采,便知君实为才华横溢、博学多才之士。
若非世道昏聩,君这等才情,又何至于久困尘埃,未得彰显?”
袁绍一上前就微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待人非常有礼,唐周一下子就震惊了,而袁绍旁边的何颙也笑着开口了。
“文备兄大概不知道,郑公曾经夸赞过自己曾经有个弟子极其聪颖,若能出仕,必是栋梁之材,只叹世道昏暗,竟无求仕之路。
然世事难料,如今正有一个机会等在君的面前,只要君抓住这次机会,必能青云直上,就是不知道君愿不愿意抓住这次机会了?”
两个人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跪坐在了唐周的面前,从头到尾这两个都非常有风度,礼仪周到。
对他没有丝毫鄙薄之意,反而在言语之中多加夸赞。
虽然唐周也知道,这话做不得真,但至少态度并没有让他感到不舒服。
不像是以前见到的那些士族子弟,总是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蝼蚁一般。
“汝等说的话吾听不明白,吾只是那乡野之人,实在是不值得被尊驾高看一眼。”
袁绍轻笑了一声,他把一封密信从手里面掏出来,然后缓缓展开在了唐周的眼前。
那一瞬间,唐周的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那封密信上面写着数百个名字,而那些名字全部都是洛阳里面的太平道道友。
不仅如此,密信里面还直接把它们太平道起义的时间口号给揭穿了。
“汝等这是何意?”
一种强烈的恐惧袭来,唐周下意识的质问了起来。
实际上他已经底气不足了,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五马分尸。
他们太平道精心谋划的举事,竟然被这些人知道了,怎么办?他们太平道是不是完了?
“君不必紧张!眼下正有一条飞黄腾达的路放在君面前,君又何必犹豫?难道苦心多年读书,只是为了抄家灭族,君莫非以为,太平道那群乌合之众也能成事儿?
吾和本初也是体谅君多年求学辛苦,如今既已事漏,君又何必固执己见,难道非要妻儿的尸首都摆在面前,君才知道后悔?”
这半是拉拢半是威胁的话一说出来,唐周瞬间双目猩红的看上了眼前这两个人。
“汝等这是要威胁我吗?”
袁绍轻声笑了起来。
“文备兄切莫误会!吾和伯求是希望君可以走上正道,若君改过自新,谁又不赞叹君之忠义?”
唐周垂在身下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他突然感到了一些不甘和怨恨,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一条捷径。
即将让自己青云直上的路。
这些士人们竟然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太平道举事的时间,所以,这是一条注定会失败的路。
而他现在难道还要愚蠢地,让全家死在这一场注定会死的造反之中吗?
“吾妻儿亲族皆在济阴,若吾泄密,他们不会放过吾的亲人。”
此话一说出来,袁绍和何颙两个人对视笑了一眼,然后袁绍郑重其事地开口了。
“君可放心,吾保证,君的妻儿亲族皆会安然无恙,吾以袁家作保!”
一月的洛阳已经不再是被大雪覆盖,春日好像就要到来。
高坐在皇宫里面的天子刘宏还不知道下面的暗流涌动。
他甚至不知道,就连自己的中常侍里面都有两个人和太平道勾结在了一起。
而守卫皇宫的兵卒里面,其中也有一部分已经信了太平道,想要跟着一起举事。
此时的洛阳还在新年期间,不管是皇宫和官员都在放假休息,所有的暗流涌动都还隐藏在冰面之下。
而在马邑县这边。
自从新年过完五天之后,杨秋就开始征召兵卒准备接下来的战争了。
正好这几天大雪融化,而驻扎在四十里之外的汉军阵地,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修整好了。
趁着这几日天气日渐变好,刺史张懿正在和王泽还有休屠各的首领虚连次商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这马邑县最近这段日子没有任何异常,难道他们不知道汉军已经到达了?怎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说话的人是虚连次,他作为匈奴人确实不擅长攻城,但也参加过大大小小好几场战役了,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奇怪的对手。
就算最开始不知道他们大军已经到达,这都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了,总不可能没有派斥候来周围巡查吧?
虽然城门每天出行管控得很严,但实在不像是大军临近的慌张样子。
仿佛他们这行汉军到来,根本就不足为惧,就好像没被放在眼里似的。
“是有些奇怪,越是反常就越有危险!季道,汝觉得贼匪是何意图?”
张懿不是很通军略,但也觉得现在的情况跟他理解的正常打仗不太一样。
他们召集了一万人驻扎在这里半个多月了,就是头猪也该有反应啊?
王泽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半个月他一直在观察马邑县周围,城门那里随时都有士兵守着。
出行管理得非常严格,不可能有任何外人能够混进去。
所以最开始想悄悄把人混到城内去,这个方案显然是失败的。
但自己兄长已经在这个女贼手中败过一次,所以他绝对不能轻视对方的任何举动,莫非有陷阱正等着他们?
当战争猜不透对方意图的时候,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方案了。
那就是派一小部分人先试探攻击一下,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实力?
于是王泽直接给出了建议。
“使君,既然如此,不如明日就围困马邑县,然后准备攻城,先派一千前行军攻击。
至于休屠王,君到时候率领骑兵等候在周围,若是他们出城迎敌,就请休屠王展示一下匈奴勇士们的风采!”
“可!”
虚连次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作为休屠部的首领,这一代的休屠王,他早就不满羌渠这个单于许久了。
只可惜如今匈奴人势弱,只能接受汉廷的管辖。
所以不管有多大的不满,他都没办法扳倒单于,然而晋阳王氏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机会。
对方不只是给他送来了他们匈奴人需要的食盐,茶叶,布匹,武器。
他们还亲自承诺,会帮助他们休屠夺取到单于这个位置。
所以,虚连次带着自己族人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此时此刻,虚连次最希望的就是尽快赢了这个汉人反贼,然后得到王氏承诺的东西。
所以众人商讨好作战计划之后,休整好的汉军直接在当天迅速行军,然后将马邑县四周包围了起来。
古代的城池并不大,如果两边没有什么高山河流要塞,那四周都是空地,所以可以直接将四周包围。
也就是说,就在新年的第五天,马邑县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被汉军给围困住了。
斥候回来禀报消息的时候,杨秋正和张杨,邓勇,邓广,秦峰,马青,二叔杨南三叔杨北,兄长杨石坐在军事堂里面开会!
至于张辽,他现在已经离开马邑县了,如今正接受了杨秋的秘密命令,带着一批人潜伏在了雁门关周围。
“看来他们终于沉不住气了。”
知道这个消息,众人皆不慌张,反而笑着聊了起来,只觉得终于等到这些人主动出击了。
“将军,他们想用围困的措施对我们采取断粮断水的策略,不过他们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群人岂能知晓,接下来他们也会被围困起来,真是好戏要开场了!”
说这话的人是邓广,显然他非常兴奋,终于等到这些人陷入到他们的包围圈之中了。
这是因为,杨秋当初召集的黑狼羌还有羌渠那边的人都出发到达了。
黑狼羌带来了一千勇士,而於夫罗直接带来了五千人。
当然,这六千人是不可能将那一万汉军给围困住的,但杨秋的目的又不是将他们围困住,而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以为可以断了马邑县的粮食和水,最后却是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不过眼下这个计策还得再等一等,因为杨秋还想再忽悠这些人一小段时间。
“不必着急,他们肯定会进行试探攻击,今日围困,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约摸明日就会攻击,那就先震慑一下他们!”
“至于左贤王和羌王那边,稚叔,你明天出去秘密见他们一面,把我们的计划再跟他们确定一下时间。”
张杨立即点头,毕竟当初杨秋就带了他和张辽去见这两个人。
如今张辽不在了,所以只有张杨作为这个使者出行最为合适。
这一日,杨家军这边枕戈待旦,汉军这一边,厨子正在做好吃的。
明日就要进攻了,先行军当然要先吃一顿饱饭,并且承诺明天攻城杀敌的奖励。
这年头,当兵的人都不是傻子,不给好处不吃饱饭,没有人会拼尽全力往前冲。
所以在动员明日攻城之前,得先把好处都说出来,这样才能鼓舞士气。
于是,漫长的一晚上终于结束。
翌日清晨,第一场试探性的攻城终于开始了!
第48章
此时天已经大亮,正是朝食十分。
汉军们已经用过朝食,白色的天地之中,地面上还有少许的积雪,而汉军已经如潮水一般的聚集在了马邑县的北城城门。
穿着精锐铠甲的一千多人此刻正拿着攻城的各种武器,负责这只前行军部队的人叫做曹睿。
他目光冷冽的看着面前这座高耸的城墙,只要这一次可以建功立业,他就能够受到重用了。
突然,金鼓敲响,旌旗瞬间挥动,于是曹睿大喊了一声!
“兄弟们,冲啊!”
率先冲向前的是两百多个抱着云梯的前行军,而后面有两百多人快速将攻城车往前推进。
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五百多个人拿着盾牌随着一起前进。
再有一百多人选择到了合适的地点角度开始用投石车撞击城墙。
一场大战正式开始。
身为主帅的张懿,以及王泽还有休屠王,当然在后方观察着战场。
进攻已经开始了,城楼之上早就准备好的杨家军直接挥动旗子,于是弓箭手开始攻击。
“射!”
这命令一下达,无数的箭矢瞬间从天而下,惨叫声响起,然而训练有素的汉军已经直接举起盾牌掩护着周边攻城部队继续前进。
漫天的箭雨只能伤到少部分人,而汉军们依然在不断往前冲刺,不远处的投石车更是不断的将石头投掷到了城墙之下。
于是,终于有几个云梯突围到了城墙下面,汉军开始攀爬云梯想要继续进攻。
曹睿一见大喜。
“都给我上,拿下城墙我们就赢了,杀了这群狗贼!”
战场上面只有听从命令,于是一群人中箭之后依然不断地往上爬,杨秋带着自己的人观察着汉军的行动,这一批人已经算是精锐了。
而城墙上的杨家军开始抛掷石头,若有人爬上来,那就立即一刀捅下去。
战争是一场拉锯战,敌军只要没有丧失士气,主帅一直吩咐人不断进攻,那么不管死多少人,依然会有人不断的从云梯下面攀爬上来。
哪怕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依然要继续前进,就这样周而复始。
“看来贼军准备得很充足,就凭他们不断射出的箭矢,这就证明他们的武器很充足,今天还打下去吗?”
张懿下意识地问起了旁边的王泽,比起这样惨烈的攻城,还是直接将对方围困起来断水断粮更好。
王泽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他也觉得很棘手。
对方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今天这场攻击估计很难胜利,可是突然之间。
王泽注意到城墙有一边竟然摇摇欲坠了。
他立即大喜,然后指挥着后面的预备军准备着投石机往那一个角度攻击。
“快,集中角度攻击这个方向!”
于是,两百多人推着投石机朝着那处摇摇欲坠的城墙疯狂攻击了起来。
而曹睿那边也马上得到了主帅这边的指示,集中角度攻击那一处缺口。
“将军,左边那处城墙口有垮塌危险,敌军正在集中攻击!”
听到邓勇的禀告,杨秋有点意外,但也没有多少惊慌。
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这座城墙以前是这里的县令在维护,谁也不知道哪里松散了,只有被敌军攻击的时候才能看出哪里有问题。
于是杨秋镇静地开口了。
“无须紧张,让火炮队准备好去那里埋伏,就让他们继续攻击,给他们一个错觉,一旦他们带着大批人冲进来,直接火攻!”
“诺。”
邓勇立即应了一声是,然后赶紧去召集火炮队的人过来,这个队伍当然是用猛火油柜的队伍。
人数不多,也就二十个人,暂时由邓勇指挥。
于是汉军开始拼尽全力的攻击那一处有缺口的城墙,曹睿更是带着攻城车不断开始撞击。
他们已经放弃了攻击城门,而是集中精力攻击这里。
而杨家军城墙上的箭矢还在不断往下射击,其他士兵们也在不断的投掷石头,双方此时都在僵持着。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
“砰!”地一声,只见那巨大的城墙中间直接倒塌了一小半,一个一米宽的缺口直接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这一下子,汉军大喜,曹睿更是带着一批人疾呼了起来。
“兄弟们,都给我冲!”
马上,几百个汉军直接如同蝗虫一般朝着这个缺口冲了过来。
然而,前面和后面是有信息误差的,冲在最前面的人刚刚以为他们要接近胜利了。
结果那巨长的火龙直接射了过来,于是在前面的人直接惨叫了起来,后面离得近的人更是疯狂地想要往后退。
“火,有火龙!”
汉军惊呼了起来,转身就想带着身后的人往后退,而在后面的人却又不知道情况。
于是踩踏拥挤的事件发生,在后面指挥着汉军的曹睿愤怒地大喊了起来。
“这种时候了还后退做什么?都给我往前冲!继续冲!”
可是随着前面汉军惨叫倒下,后面汉军撤退得速度不及,火龙已经渐渐喷射出来。
曹睿这句斥责的话刚刚说完,杨家军这边的火炮队已经不断继续往前移动,于是火龙的长度终于喷射到了后面的汉军。
这一刻,曹睿还来不及惊呼,火龙直接喷射过来吞噬了他,于是所有的汉军溃败惨叫……
这一千多人的先行军之前就已经因为箭矢石头倒下了一小部分,如今这烈火攻击过来,再也没有人有了向前冲的勇气。
于是仅剩的一百多个人开始惨叫着往后退。
杨秋见状,立即挥旗对着秦峰指挥了起来。
“开城门,进攻!”
汉军已经溃败,而杨家军这边才刚刚打开城门,秦峰直接率领着两百人的骑军冲了出去。
如果是平常,这两百人的骑军绝对会让休屠王虚连次笑掉大牙,然后指挥自己的匈奴儿郎们往前冲。
可是就在刚刚,他们后面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巨长的火龙。
如今再看着汉军攻击过来,虚连次大喊了起来。
“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撤退!难道大家想被火攻吗?他们简直就是怪物!”
张懿看着溃败的汉军,身后的预备军早就已经被那群火吓得瑟瑟发抖。
此刻所有人都丧失了士气,没有人再敢上前,王泽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
“使君,撤军吧。”
尽管很不甘心,可是在见到那奇怪的火龙之后。
王泽也当场产生一种惧怕的感觉,那样的火烧过来,有谁敢冲上前。
于是,汉军直接溃败。
杨秋当然没有让秦峰带着两百人去杀那上万人的汉军,而是用骑兵冲击直接将对方吓跑。
晚上,汉军几个首脑在帐篷里面焦灼地商谈了起来。
“这杨家军到底是什么怪物?吾从来没见过这样长的火龙,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进攻,恐怕士兵们自己都会想要逃跑,得想个办法。”
张懿有些焦灼,今天战场上的场面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害怕。
他是想建功,但不代表要把小命交在这里,现在可怎么办?
不会他也要和王柔一样战死在这里吧?如果直接死了可能还没痛苦,要是被火烧死,张懿想想都觉得身体发抖。
“如果这杨家军继续用这种火龙攻击,我可不会让我们的匈奴儿郎们去送死。”
虚连次直接在旁边表示拒绝,汉军在前面冲锋他无所谓,到时候骑兵对阵他也可以出力。
但要是人家用火龙攻击,他可不会让自家的儿郎去送死,这又不是什么一定要打的仗。
他们匈奴人有好处可以参与,如果要死一大堆,傻子才去进攻。
王泽看着眼前这两个人,顿时明白军心已经乱了,这两个人已经惧怕了。
就算对方同意继续进攻,下面的士兵们其实也已经丧失了士气,所以暂时不得不停止进攻。
于是王泽提出了自己最开始的方案。
“既然如此,使君,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案来,将他们围困耗死,坚持断水断粮。
吾想办法让人把那些腐烂的尸体投掷进去,若是他们能传染起瘟疫,那他们就会自行溃败。”
这个方案自然得到了众人的同意,毕竟现在真没有人愿意继续进攻了,攻城就是这样。
哪怕今天没有火龙攻击,第一场试探失败之后也会暂时休整一阵子,然后计划第二次怎么进攻。
于是这一休整直接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好不容易让汉军恢复了稍许士气,王泽就开始筹谋着怎么投毒。
而杨秋这一边,她也终于开启了第二次计划。
汉军大营。
休屠王虚连次正无聊地喝着小酒,这种等待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他们匈奴人更喜欢在战场上面你来我往的拼杀,而不是就这样慢慢等待。
大冬天的,这里又不能打猎,周围又没有其他城镇可以找点乐子,所以这日子就变得极其无聊。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亲卫突然上前禀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什么,那个老贼死了?”
亲卫肯定点头,于是休屠王虚连次猛地站起了身。
“快,立即让须卜埔过来见我。”
很快,须卜埔来到了虚连次的帐篷里面,虚连次着急地问了起来。
“单于怎么死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那老贼的儿子呢?是不是去汉廷那边请求当下一任单于了?”
须卜埔的父亲是匈奴的大贵族,贵为骨都侯,所以须卜家族在匈奴内部有强大的势力。
之前,须卜埔一直和虚连次这个休屠王很是交好,所以虚连次一点都没有怀疑须卜埔的到来有任何问题。
反而焦急于询问单于死亡的真相。
“休屠王,单于的儿子呼厨泉被身边人挑拨,打算偷袭自己的兄长於夫罗,结果呼厨泉计划被泄露,反而被於夫罗给杀死。
单于因为两个儿子的事情直接气得吐血而亡,如今,於夫罗正带着一批人准备去洛阳求见汉朝天子,想要做下一任单于。
休屠王,他们父子有什么资格继续做我们匈奴的单于?现在正是休屠王你带着匈奴人站起来的时机。
我们须卜家族根本就不想承认那个小儿为下一任单于,休屠王,现在这是你的机会呀!
要真让汉朝天子承认了於夫罗的身份,我们又得忍受这个人在我们头上撒野,还要再忍几十年吗?”
这话说得虚连次深以为然,他实在是受够了羌渠这个家族。
不过就是因为讨好汉人,所以最后才被汉朝承认了单于这个身份。
他们这些匈奴人又不是汉朝的狗,部落里好多人都颇有微词,好不容易等到这个老贼死了。
难道还要再继续侍奉这个老贼的儿子为单于?
“我早就受够他们了,但现在怎么办,刚好我带着儿郎们在外面,这怎么阻止?”
虚连次这话一说出来,须卜埔瞬间狡诈一笑。
“休屠王,这正是你最好的机会,现在你带领着休屠儿郎们在外面,如今有粮食有武器。
若是现在直接杀向南边,然后在半路将於夫罗这个小儿给截杀了,到时候单于的位置不就是你的吗?”
这番话瞬间让虚连次的眼睛亮了起来了。
对呀,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吗?
现在没有护匈中郎将的管辖,所以他轻易带着儿郎们出来了。
如今可不就是他的大好机会?不能再等待了。
他的年龄已经三十多,而於夫罗那小子才二十多岁,拼年龄只会是那小子先熬死他。
“你说得对,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只是我休屠部落答应了那汉朝官员出兵。
如今若是直接带着部落的人离开,恐怕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须卜埔先是向周围看了一眼,随即靠近对方低声耳语了起来。
“休屠王,他们汉人常常有一句话,我觉得颇有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眼下拖延一天就有可能让於夫罗的身份被汉朝天子承认,所以休屠王你现在不能再等下去,必须立即出击!”
“至于那个汉官,杀了他不就行了,只要这周围的汉军和汉朝官员都死了,到时候真相是什么,谁又能够知道?”
这话一说完,虚连次先是惊愕地看向了面前的人,随即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还是你小子聪明,你说得对,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先去和儿郎们商量,你在这里等着,今天晚上我们就行动!”
当天晚上,汉军的大营冒起了冲天的火光。
四千匈奴人直接突然杀向了汉军,惨叫声厮杀声响彻在了天空。
而在帐篷里面的张懿还来不及斥责虚连次狡诈无耻,一把刀就直接刺向了他的胸膛。
于是,张懿当场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而另一边,王泽的帐篷里面。
在刚刚乱起来的那一瞬间,王氏部曲里面的一个人就突然着急地冲了过来。
“主君,他们匈奴人杀过来了,他们要杀我们汉人!”
王泽整个人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来,外面的冲杀声已经响彻在四周了。
还来不及搞清楚什么事情,身边的亲卫们已经立即操起武器焦急地催促了起来。
“主君,必须逃,我们得赶紧逃,这些匈奴人疯了!”
整个营地都是厮杀声,而匈奴人本身就占据一半多的人,于是无数的尸体倒下去。
而王泽这边带着自己的部曲拼命突围,身边的亲卫们一个个倒下去,王泽的心中满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匈奴人果然狡诈无常,不值得信任!
可是到底为什么?
明明之前已经谈好了,这匈奴人为何要反过来杀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着满腔的愤懑,王泽在两千人的部曲下拼命突围,等到他们突围出去的时候,竟然只剩下五百人了。
骑着马的众人拼命逃跑,等到他们逃到一块山地的时候,突然有无数的人冲杀了过来。
他们五百人直接被上千个骑兵包围,王泽绝望地看向了这群人的首领,他整个人大吃了一惊。
“羌王,为何是你?”
东芒神色淡淡地开口了。
“要么投降,要么死,你自己选!”
那一瞬间,王泽差点抽出手中的剑选择自尽。
可是想到临行前族老们的再三警告,想到家族现在子弟凋零,再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要死得不明不白。
王泽整个人突然仰天长叹,然后放下了武器。
就算是死!他也得搞明白,为什么他们最后被匈奴人背叛了?
而在汉军的营地里面,随着匈奴人的背叛,无数人的尸体倒在了下面。
虚连次正在沾沾自喜,打算休整一番明天再出发。
就算那个王家子弟逃了出去,虚连次也无所谓,他们汉人玩的小心机他知道。
这次出发的名单上面可没有王泽这个人,所以王泽根本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他必须要吃这个闷亏。
第二天,虚连次带着自己还剩下的三千五百多个匈奴儿郎们继续出发。
按照须卜埔说的情况,虚连次打算带着部落的人迅速赶往洛阳的方向,他必须要想办法提前截杀於夫罗一行人。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休屠王带领的三千多人刚刚跋涉十里左右,结果於夫罗就带着的五千人还有黑狼羌带着的一千人把他们围攻在了一处山路中间。
漫天的冲杀声从四周响起来,杨秋还派遣了马青的弓箭队以及邓勇的重甲兵作为辅助。
最后,休屠部落的人在反抗之中渐渐变得绝望,然后开始四处溃败。
等到虚连次终于被杀死之后,剩下的两千多匈奴人终于跪下投降。
于是,光和七年的一月底。
杨秋再次击败了敌军。
战争结束之后,杨秋搞了一场酒席宴请於夫罗,东芒以及须卜埔。
酒席上,杨秋和须卜埔聊得非常热络。
很明显,须卜埔想要和杨秋这边打好关系,而杨秋也想在匈奴中间掺进沙子,再拉拢一个势力的人。
她总不会就此对羌渠一系的人就信任了。
於夫罗自然也看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但大家的关系就是利用合作。
当初羌渠能够用利益拉拢须卜家族,自然未来也有其他人能够拉拢对方。
当天晚上,不甘心的於夫罗单独留下来问了一个问题。
“听说将军留下了那休屠部落两千人的性命,难道将军觉得这些人值得信任,认为他们以后可以帮将军征战?”
这语气分明带着些许嘲讽。
那一刻,杨秋突然露出了阴森森的白牙,然后绽放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左贤王对我的误会真是太大了,我以为左贤王清楚我是一个多么凶残的人,忘了我当初对你们的威胁吗?
那两千人接下来就会去煤矿里面挖煤了,所以左贤王,作我的盟友其实待遇最好,若有一天有人背叛我。
其实我这边缺很多人在煤矿里面帮我挖煤,我一直想多抓点人帮我做这件事情呢。
如果左贤王想要主动提供这个机会,我会很感激。”
此言一出,於夫罗的嘴唇颤抖了一瞬间。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汉朝的天下能养出如此凶残可恶的女人?
即使是他们匈奴人里面,他都见不到这么凶恶的女子,明明他们汉家天下不是倡导女子以柔为美吗?
真是见了鬼了!
於夫罗立即僵硬地笑了起来。
“这都是误会!刚刚我只是害怕将军被休屠人给骗了,看来将军对他们颇有了解,如此甚好、甚好!”
看吧,对这些胡人就得凶狠残忍为主,至少要树立一个让他们害怕的形象。
心中突然冒起了捉摸心思,杨秋笑眯眯地开口了。
“左贤王,看在大家是盟友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汉家天下就快要乱起来了,下个月你会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
太平道将会起义造反,所以左贤王千万不要觉得以后还可以拉拢汉朝的人对付我,他们就快要自顾不暇了!”
这话说完,杨秋笑着转身就走,徒留於夫罗在原地惊愕。
太平道,他当然听说过。
这女反贼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和这个人认识越久,於夫罗越发觉得这女人是个可怕的恶鬼!
而杨秋这一边,她又要准备出兵了。
马上就是二月,这个时候不出兵,什么时候出兵?
黄巾起义,它终于要来了!
第49章
光和七年,二月。
洛阳皇宫里面,天子刘宏正在大发雷霆。
就在刚刚,那唐周被何进带入皇宫,竟告密太平道意图谋反,欲兴兵犯上作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好大的口气!区区一介蝼蚁,竟妄图一步登天。
说!这洛阳城内,究竟还有谁欲图谋不轨?统统给朕说出来!”
唐周跪伏于地,颤抖不已。
随着中常侍封胥徐奉从唐周口中吐露出来,他又献上了一份名单,上面赫然列着一千余人的名字。
刘宏赫然发现,这份名单上不仅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中常侍,更有三百余兵卒,他们是负责守卫宫廷的兵卒,这些人竟然也参与其中。
此外,还有洛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三百余人,他们竟然也想跟着太平道举事。
这哪里只是简单的闹事儿,分明是要夺他性命,篡夺刘氏江山!
“反了,反了!他们想要做什么,想要逼朕去死吗!”
刘宏暴喝一声,双眼已然充血,怒火中烧。
他狠狠地将手中的奏书摔掷于地,整个人猛然抽出腰间宝剑。
“这天下乃是刘家的江山,尔等竟一个个妄图造反,视朕为何物?莫非以为朕是任由尔等愚弄欺骗的孺子?
把他们……把他们都给朕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朕要他们统统去死……不,是他们全家都去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太平道的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叛徒突然告密。
于是这一天的晚上,何进率领着军队挨家挨户的去捉人,所有名单上的人,包括他们的家人,通通都捉了起来。
整个洛阳城中一片大乱,无数的哀嚎声都在这个夜晚不断响起。
尤其是负责洛阳举事的太平道弟子马元义,他更是被捉起来之后在闹市里面被处以车裂。
而这场捕杀行动并没有停止,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凡是跟太平道道友有交好的人,或者疑似太平道的人,全部都抓起来处死!
整整十天,洛阳城中血流成河,无数的人被抓到监狱里面先是审问,再接着被处死。
到处都是哀嚎惨叫之声,洛阳城中的人个个瑟瑟发抖,生怕明日就轮到他们头上。
而洛阳城里面发生的消息,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太平道这里。
作为太平道的首领,大贤良师的张角,他整个人非常惊愕。
因为他想到了之前那一封奇奇怪怪的信件,那为并州的女反贼专门写给他的。
当时张角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对方在装神弄鬼。
他自己就是从太平道起家收拢信徒的,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套路?
对于如何利用人心,张角自认为没人比他更聪明,不然这几十万的信徒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而他现在已经到了反抗这个朝廷的时候,整个天下到处都有他们太平道的势力。
只要到三月五日那一天,太平道的道友们将会按照他们约定的时间开始举事,到时候整个天下就会落到他们太平道手里面。
在这之前,张角一直抱着这种自信。
可是现在,老天爷好像直接将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一直重视的弟子,被他授予重任的唐周,竟然向天子告密了太平道的谋反之事。
而他的另一个弟子马元义更是被连累致死,如今天子已经下令捕杀各个地方的太平道信徒。
若还等着三月,那他们太平道就完了。
于是张角不得不开始秘密号令其他地方的弟子提前举事,不能再拖延了,现在就反!
至于那一封奇怪的信件,张角没办法在无视这个人的存在了。
所以他立即传了一封密信,让郭泰迅速到冀州这里来见他。
他必须想办法和这个奇怪的女郎联系。
当然,不管杨秋的那封信有多么诡异,太平道的造反都不能拖延。
于是整个二月,大汉朝的七个州,二十八个郡都开始反了,当地的官员完全没有准备。
黄巾军直接以席卷之势,占领了一处又一处的地方。
而在这黄巾起义的烽火燃遍整个大汉土地的时候。
并州这里,杨家军也骤然出兵了。
扩张的杨家军已有五千人,这里面包括跟着吕布投降的几百人,以及后来王柔率领的那两千多投降汉军。
所以五千人的杨家军,再加上一千人的羌人,五千人的匈奴,然后杨秋又虚张声势吹嘘自己有五万大军。
这一下子,雁门郡的其他官吏们都吓坏了。
尤其是听说杨家军之前占领马邑县的时候,那可是杀得人头滚滚,当官的人全部都杀了。
于是一群人望风投降,不投降的也直接带着家人们迅速跑路。
不到半个月,杨秋就先是占领了雁门郡的治所阴馆。
当然,这其中有张辽的里应外合。
再加上王柔已经死了,雁门郡的新任太守还没有来,这里本来就是一片混乱。
所以在有内应的情况下,再加上有间谍一直悄悄在官兵中宣传加入杨家军会分田地,一户分田一百亩。
这就导致战争根本还没开始打,城门就直接被内应给打开了。
接下来,按照同样的路数,杨家军加大了宣传措施,并且给前面阴馆加入了杨家军的兵卒分田地。
虽然这个过程非常匆忙,登记兵卒信息以及分田地的承诺暂时还只是口头上的宣传,但这不影响宣传效果。
所以其他县的人在杨家军率领大军出现的时候,官吏们直接都吓得跑了。
这就导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杨家军就用最快的速度占领了阴馆,剧阳,平城,武州等周围几个险要之地。
接着,杨秋带着大军迅速攻占了雁门关。
于是,黄巾军在南边将整个大汉燃起了战火烽烟之时。
并州雁门郡这一边,杨家军也直接赫然出兵,直接占据了整个雁门郡。
三月初,大汉朝的洛阳都城这里,
黄巾军的战报刚刚通传过来,并州这边的军情也立即通传到了天子刘宏这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刘宏才知道并州刺史张懿竟然已经死了,还是在讨伐反贼杨家军后战死的。
如今,南边的黄巾军同时在二十八个郡造反,战火直接烧遍了大汉朝一半的土地,而北边竟然又有反贼杨家军即将南下。
此时刘宏都没有力气去生气了,巨大的恐慌开始笼罩在他的身上,难道他要成为亡国之君吗?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管是太平道的黄巾军,还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杨家军,这些人突然就将烽火燃遍了整个汉家土地!
焦灼的刘宏只能将大臣们召集过来商讨如何讨伐这些反贼。
首先当然是要聚集重兵保卫京师,于是何进被立即任命为大将军,然后让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
接着开始运送兵器军粮,然后派出大量兵卒驻军在洛阳周围八大关,严防死守,一定要阻止京师这边乱起来。
这件事情做好了,接下来就是要商量让谁出兵讨伐黄巾军。
只是刘宏刚刚商讨这件事情,皇甫嵩竟然上谏要求解除党锢。
而且还提议刘宏把皇宫的钱财骏马拿出来赏赐,给士兵们提升士气。
那一刻,刘宏当场大怒,直接将皇甫嵩赶了出去,简直是岂有此理,朝廷难道没钱吗?
这皇甫嵩竟然大着胆子要他出钱赏赐士兵,这些人一个二个的都想让他掏钱。
最后还要求解除党锢,这群混蛋,别以为他不知道那群党人们在想什么,这些人难道是想支持黄巾军吗?
如果他不解除党锢,难道这群党人们还真想换个天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刘宏的面色瞬间阴郁了下来,反了天了,这些党人们一个个无法无天。
之前整个天下的官员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一个个结党营私,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天子的存在。
好不容易把他们压制下去了,结果他们现在竟然给他玩这一手,这分明就是在逼他!
愤怒的刘宏气得在宫殿里面砸了无数的东西,他明白这群官员的小心思。
只是一想到提议解除党锢的人是皇甫嵩,刘宏就气得要死。
好好的一个凉州武人,天天和那群党人混在一起,现在竟然还以为请求解除党锢能让那群党人高看一眼,简直就是蠢货!
难道皇甫嵩以为和党人交好,他就不是凉州武人了,朝廷的那些关东士族就不会防备他手中的军权了,可笑至极。
这皇甫嵩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
真以为凉州人和关东士族能混到一起去吗?连他都只能小心翼翼的重用河北士族。
愚蠢,愚蠢至极!
刘宏气得在自己的宫殿里面大骂朝廷的官员,怒骂皇甫嵩的愚蠢,然后再顺便骂一下太平道和杨家军。
真是岂有此理,这群人竟然都以为他这个天子可以随意欺辱了吗?
狂怒的刘宏气得想要杀人,而在这个时候,正在上值的吕强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出去,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滚出去!”
“陛下,臣自知不该妄言,然观当下这天下大势,已然是清晰明了。党锢之祸,使得众多士子与朝廷心生间隙,这其中之人,定有满心愤懑者。
若陛下仍不施予宽宥,恐怕他们会与那张角之流暗中勾结。一旦这二者合于一处,到那时,天下必定大乱,只怕难以收拾残局。
望陛下以大局为要,倘若此后能圣明执政,严惩身旁贪腐之辈,选拔贤能之士,那天下何愁不能太平?又何忧反贼不能剿灭?”
刘宏完全没想到,吕强竟然会突然说出这样一段话。
“好,很好!尔等一个个的都知道,那群党人们想要造反,现在还要朕赦免了他们,朕还是天下之主吗?简直欺人太甚!”
吕强瞬间跪伏在了地上。
有些事情别人不说,他必须要说出来。
这天下的形势谁都看得明白,那群党人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们就能改朝换代,换个天子坐这个位置。
刘宏在原地气得胸腔沸腾,然而他明白吕强说的话是对的,那群人真的敢干出这种事情。
当初是世祖想度田,那一群人就联合贼匪流寇造反,让汉家天下烽烟四起。
这群人一直都是这个德性,他从来都明白这件事情。
只是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要朝着党人认输吗?
“汝究竟是否知晓自身的身份?卿劝朕解除党锢,可知这般行事会让汝往后身首异处,性命难保?
时至今日,卿仍执意这般么?莫不是连丢了性命的危险亦毫不惧怕!”
吕强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大丈夫生来便应该尽忠于国家,陛下,仆死而无悔!”
倒是个忠义之人,可惜了。
刘宏在心中深深地叹息了起来,这样的人,在这个世道这个朝廷,哪里能够有好下场?
一旦今日的话流传出去……不,今日的话必定会流传出去。
过不了多久,此人必定下场凄惨。
宦官们不会同情他,只会憎恶他,党人们根本不会感激他。
做出这种决定,刘宏都觉得对方勇气可嘉。
“罢了,汝退下,朕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人关在宫殿里面许久,直到平息了所有的愤怒和戾气,刘宏把张让和赵忠召唤了过来。
“如今太平道在南边兴兵举事,并州雁门郡又有反贼杨家军,老张,老赵,朕这个天子还能把这个位置坐稳吗?”
此言一出,张让和赵忠立即吓得跪在了地上。
“陛下,何出此言?不过是小小反贼而已,何足挂齿!只要陛下命令朝廷里面的将军出兵讨伐,些许反贼而已,想必很快就能平息叛乱!”
赵忠这话一说完,张让也在旁边附和了起来。
“陛下,那杨家军和黄巾军不过是一群庶民聚集起来的队伍而已,汉军兵器锋利,士兵勇猛。
若即刻命汉军出兵讨伐,此等贼众必将陷入穷途末路。陛下无需忧虑,天下仍牢牢掌控于陛下手中!”
刘宏听着两个人这么说,他直接冷笑了一声。
“不足为惧?杨家军已斩杀两名汉廷官员,王柔、张懿皆已命丧其手,此等行径,岂是寻常庶民所为?尔等实在天真至极!
至于那黄巾军,朕虽不信其有数十万之众,亦不信其勇猛能与汉军相提并论。
然而,若那群党人此刻与黄巾军勾结,直逼京师而来,朕这皇位还能坐得安稳?”
此言一出,张让和赵忠两个人大惊失色,尤其是张让,他立即否认了起来。
“陛下,那群党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愚蠢,别说这种话糊弄朕!你们这些官员私底下在做什么,别以为朕不知道。
就连宫廷宿卫军都已经被他们收买了一些,要不是被提前告密,他们早就杀到京师来了!”
“这偌大的天下,朝野上上下下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想给自己的家族谋私利!又有几个人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呢?”
这声叹息的话一说出来,张让和赵忠瞬间跪在地上泣哭。
“陛下,吾等惶恐!仆一直忠心耿耿,陛下千万不要被朝堂的大臣们伤了心。”
“是啊,陛下,仆愿誓死追随陛下!”
刘宏叹息着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是他最信任的两个宦官,然而形势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
他其实都明白,所有人都在逼他作出决定。
“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都很难!如今就连皇甫嵩都要求解除党锢。
他和那群党人竟然结党在了一起,逼迫朕把钱财拿出来赏赐士兵,还要逼迫朕还党人们一个清白,朕也是没办法了……”
此话一出,赵忠和张让直接跪在地上大哭。
等到刘宏将这两个人赶出去之后,赵忠和张让直接密谈了起来。
“陛下的意思非常明显了,解除党锢势在必行,这是让我等不要闹事儿,现在以讨伐黄巾军杨家军为主!”
张让这话一说完,赵忠就怒骂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那群党人私底下图谋不轨,而我等宦官之中根本没有人能够领兵出征,帮助陛下平叛。
这可真是时运不济,竟让那群党人们占了风头。”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直接无奈叹息,眼下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
陛下刚刚单独召见他们,分明就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接下来不要扰乱朝廷的施政方向。
所以现在不是宦官和党人争斗的时候,只能先把黄巾军和杨家军解决,之后再想办法报复回来。
于是第二天,刘宏直接在朝堂上宣布了解除党锢的事情,赦免了所有的党人,只有张角没有被赦免。
这一个决定立即得到了朝廷所有大臣的赞同。
因此,刘宏终于可以指挥朝廷这批人讨伐叛军了,他开始命令下面的人召集天下的精兵。
然后派遣北中郎将卢植征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和右中郎将朱儁征讨颍川的黄巾军。
至于雁门郡的杨家军,刘宏则下旨让公綦稠这个护乌桓校尉发兵讨伐,同时命令南匈奴随同出兵,由公綦稠暂且调度指挥。
这一条条命令下达之后,整个天下的战场分成了两个方向。
一个是北边的杨家军,一个是南边的黄巾军。
而对于洛阳的人来说,虽然之前有些心慌,害怕叛军打到京师来。
可是现在看到朝廷已经井然有序地派兵讨伐叛军,所以洛阳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里面有一个人却不是很平静,此人就是田冲。
他几乎是和朝廷同时知道了雁门郡发生的事情,所以当时他就惊呆了,这速度怎么这么快?
去年还只是占据马邑县,怎么一下子整个雁门郡就占领了,快得超出人的想象。
田冲的心中有许多困惑,甚至想要回到雁门郡求证真相,结果有一封密信交到了他的手里面。
而在见到信件内容的第一眼,田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熟悉的字迹,是他阿姊写的信。
原来阿姊还活着,这是田冲这些年来最高兴的时候。
他恨不得马上回到雁门郡,想要即刻见到阿姊。
然而阿姊虽然在信件里面说了一下雁门郡的情况,甚至她自己也在杨家军这里。
但田英还是让田冲不要回来。
至于田英为什么在杨家军,这当然是因为当年的仇怨尚未解除,所以回去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甚至还可能被家族里面的长辈安排马上嫁人。
从羌人那里离开之后,田英就一直都住在马邑县。
反正连张辽都已经加入杨家军了,田英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收留她了。
尤其是看到杨家军这里有许多女郎担任官吏处理政事之后,这让田英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丝向往。
于是,在知道杨家军这边设置了专门的军医机构,并且在培训医工之后。
田英就主动请求加入到了军医这个机构里面。
她从小就喜欢医术,如今在这里,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只是,田英虽然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依然觉得造反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但人生是她自己所选择的,她愿意承担失败。
可是,弟弟的人生还是不要这么冒险了,所以田英坚持劝说对方留在洛阳。
但,雁门郡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突然被田冲知道,他肯定会担忧雁门郡的真实情况,以为张家出了问题。
这说不定会导致田冲赶回来。
所以,田英不得不写这样一封信告诉田冲真相,并且告诫他留在洛阳,不要掺合进来。
就算记挂当年的仇恨,田英都会自己去解决,毕竟杨家军已经占领整个雁门郡了。
对于汪陶田氏而言,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们的头上。
可是姐姐想要劝说弟弟以安稳为主,弟弟却并不愿意留在洛阳。
如今烽火已经燃遍在了这片土地上,田冲觉得洛阳没意思极了。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违背了姐姐的劝告,然后偷偷收拾东西,决定离开洛阳!
当然,尊师重道是最基本的道德要求。
所以田冲悄悄留了两封书信,然后让人分别交给蔡邕和刘洪。
接着,他跟着一群商队偷偷出发了。
第50章
在洛阳的天子做出讨伐叛军的命令之后,杨秋在做什么呢?
当然是继续打土豪,分田地,然后春耕种地。
马邑县去年冬天已经种植了冬小麦,留了少部分土地将会在今年春天播种粟和黍。
所以马邑县的农业生产没什么问题,然而雁门郡其他几个县。
如今官吏们都已经逃了,没逃的也跪下来投降了,所以如今整个雁门郡百废待兴。
杨秋并不打算现在挥师南下占领太原郡,甚至占领整个并州。
饭要一口一口吃,地盘太大了,其实根本没有足够的人管辖。
到时候还会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粮食,甚至有可能让杨家军损失惨重。
毕竟再南下那就可能接近洛阳了,到时候朝廷一定会出重兵来讨伐。
这将会是一场苦战,所以杨秋占领雁门关之后就停止了扩张。
她得先吃下这么大一块地盘,然后让这个地盘种植足够的粮食,接下来再慢慢扩军增强实力。
只有让雁门郡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变成信服杨家军的团体,并且上上下下的利益都捆绑在这片土地上,这才算是真的占据了这片土地。
杨秋不会学习那些军阀,直接带着一堆大军攻占了一座城,然后驻扎在周围,接着继续任用这个地方的豪强士族管理周边乡里。
于是最后赋税依然是这群豪强士族的人在收,所谓占领一座城的军阀,实际上最后成了替别人打工的保镖。
当然,也有那些破坏性强的军阀,不和豪强合作,直接将这些人都杀了,把他们的粮食财产都抢过来,这就是凉州军阀后来在长安周围干的事情。
可是结果呢,把这些人杀了,农户也全部都吓跑了,最后既没人种地,也没人帮忙收赋税。
于是,他们一群军阀只能继续抢,抢到最后都没人可抢了!
所以占领一片土地,最关键的不是用武力占领,那只是最初步的手段。
想要要彻彻底底占有,首先就是把底层官吏都变成自己人,接着就是丈量土地,统计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重新编户齐民。
只有搞清楚土地和人口,以后的赋税才能理清楚,这之后才算是彻底占领。
但要做这件事情,那就要得罪当地大量的豪强士族。
所以,明明已经占领整个雁门郡了,但杨秋这段日子可是经历了好几次刺杀。
这群豪强士族以为投降了就能过好日子,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换了一个官而已。
哪怕这个官是反贼,哪怕反贼的首领是一个女郎。
但没关系,反正这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以后无非是交点赋税给这反贼杨家军而已。
然而杨秋却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妄想。
占领这些县之后,她直接按照马邑县的流程。
先是公审恶贼,接着便诛杀那些手中有人命的豪强子弟,以及贪暴的官吏。
然后,又罢免跟这些豪强士族有关系的各种底层胥吏,接着开始重新清丈土地,并且开始分田地。
这毫不留情的做法瞬间让这些人私底下联合了起来,于是开始搞刺杀,开始搞暴乱,开始散播谣言。
说他们杨家军要坑害庶民,私底下其实偷偷在吃人,那些参加杨家军的兵卒,其实很多人被偷偷煮成了人肉。
这样的手段层出不穷,所以杨秋的治理过程并不轻松,这些人恶心人的招数简直超出想象。
而在这样繁忙的生活之中,杨秋又见了荀谌一面。
这次依然是荀谌提出的要求。
“其实我现在很忙,所以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我可能待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眼下已经是三月了,自从占领整个雁门郡之后,杨秋其实已经放了荀谌自由。
毕竟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所以当初通知荀谌可以离开之后,杨秋把他的护卫都送还了对方。
并且还给荀谌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和衣物,这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结果荀谌竟然说要留在这里一阵子,当然,他的表面理由是要等待令狐邵。
倒也不是杨秋要区别对待令狐邵和荀谌,主要是令狐邵嘴巴太毒,一开始就得罪了杨秋。
所以杨秋决定让这家伙劳役一年,年底才能放对方自由。
当然,她也给令狐邵提供了其他办法,只要令狐邵写信给自己家族,让他们送上十万石粮食,一百块金饼过来,他令狐邵就能重获得自由。
但是令狐邵这个人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又喜欢有点骨气。
所以他拒绝了这个丢脸的方案,坚持继续下田种地!
于是,杨秋就任由对方继续待在这里了,反正也碍不着她什么。
至于获得自由的荀谌,他继续住在了坞堡里面,那里没有什么秘密工坊,只有杨秋安插的一些孤儿在那里读书。
杨家军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战争了,这里面是有伤亡的。
当然,杨家军有完善的伤亡抚恤政策。
但有些家庭实在无力抚养孩子,又有些失去了所有亲人,所以这些孩子就送到了这里来读书。
而负责这里的人是孙家阿姊孙霞,她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所以杨秋就让她照顾这些孩子。
刚好孙家阿姊曾经在宋家学会了认字,所以她还可以教导这些孩子们读书识字。
“将军,你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雁门郡,如今,整个雁门郡皆已臣服于杨家军的铁蹄下。
但,将军是否知晓,接下来的日子,杨家军恐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荀谌这话一说出来,杨秋琢磨了几秒钟,她反问了一句。
“若你所言乃汉军将至之事,我自然心知肚明。至于能否取胜,我自有良策,荀郎君似乎对杨家军有所轻视。
若你所言非关杨家军,而是雁门郡的士族豪强,此事我亦了然于胸。”
“彼等现已开始散布谣言,污蔑杨家军,并竭力破坏我在雁门郡所推行的分田政策。
更有甚者,竟派遣刺客前来行刺吾及杨家军的将士。
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当自身利益受损时,若他们无动于衷,任由我将分田政策逐步实施,那他们简直是世间最蠢之人!”
此话一说出来,荀谌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这位女将军太过天真,竟然想要建立大同之世?
这个世道从来都是阶级分明的,怎么可能会有人人平等的社会呢?
而这位女将军虽然英勇善战,出乎他的意料迅速占据了雁门郡,还能够直接利用匈奴人和羌族人。
但荀谌一直觉得,这位女将军一定会在治理这片土地上栽下一个重重的跟头。
打仗这件事情,只要能够将敌军杀死,只要能够让敌军溃败,那就是赢了。
事实上打仗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你的实力够强,打下整个天下都没有问题。
然而治理天下却是另一回事儿了。
在士人的眼里们,这些武人都是治理不好这个天下的,更何况是杨家军这样草莽出身的团队,他们哪里懂得怎么治理天下?
那里面的弯弯绕绕,简直超出人的想象。
就算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出身之人,一旦有了出仕的机会,其实也不能够为所欲为。
因为朝廷规定他们都不能在本地做官员,所以一般做太守就要去其他州郡。
而外地来的太守想要治理一个地方,要么就是被当地的豪强士族玩弄得团团转,成为一个傀儡。
要么就是手段高超,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然后在其中寻找平衡,这都算是非常优秀的那批官员了。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和当地的豪强士族互相媾和,你拿一点,我拿一点,心照不宣的压榨着底层庶民。
这样大家就不会有冲突。
但不管是哪种执政措施,其实根本就逃脱不了当地的豪强士族。
因为脱离了他们,你根本就管理不了这个地方,甚至连赋税都收不齐。
当然,如果你想挑战一下这些本地的豪强士族,想要跟他们过不去,想要夺取他们的利益。
那么很有可能,你的小命接下来就要保不住了。
会遭遇下人刺杀,山匪攻击,意外中毒等各种死法!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能让人意外死亡的方法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在知道杨家军的口号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劳者有其得时,荀谌其实也是向往这种社会的。
如果这天下变得更好,人人都能吃饱穿暖,这有何不可呢?
然而现实是,这个世道根本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有无数的人会阻止你去做伤害他们利益的事情。
想要分田,想要让人劳有所得,这种事情比做梦还要艰难!
所以荀谌一直觉得,这位女将军其实是个天真的可怜人。
因此,在知道杨家军最近遭遇越来越多的刺杀之后,他没办法再无动于衷,而是想要劝说一下眼前的人。
但他没想到杨秋的回答竟然是那样清醒,完全知道自己这样的执政措施会招来多大的阻力,遇到多大的危险。
“将军,昔日吾实乃有眼无珠,轻慢了将军。今观之,将军神志清明,心中犹如明镜一般,深知所行之事危机重重,艰难险阻,近乎于毫无可能。
所以,将军缘何矢志不渝,执意向前?此世间,难道不是世家豪强的天下?
若将军欲改天换日,实有缓和之策,不必与天下士族豪强皆为盟友,只需得一二士族相助,将军的政令,自能畅行无阻。”
“如今将军孤身涉险,实乃不智之举。杨家军上下,皆把将军视作主心骨。若无将军,杨家军恐如大厦倾倒,一朝便散。
故而,为部下考量,为杨家军的存续着想,将军应当自重,莫使自身陷于这般险境之中。
只有爱惜羽翼,方能长久翱翔于九天之上。”
荀谌的这一番话简直惊呆了杨秋,这绝对是关心吧?
“荀郎君,你可还记得,我乃这汉朝的反贼。今我行此凶险之事,若我身死,杨家军兵败,你非但不应叹息,反该欣然一笑。
如此,缘何反来劝我?荀郎君是否知晓,你究竟希望杨家军胜还是败?”
荀谌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本来可以袖手旁观,也可以看杨家军的笑话。
等待这位女将军自取灭亡,然后自己高高兴兴回到家乡。
可是自小学着儒家经典,哪怕明知道这个世道不像是先贤说得那样简单。
但他心里依然有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
世人皆知世道黑暗,或以为此乃世界的常态,无可更改。
然亦有人,虽知世道昏暗,却心怀改变之志,
但以前,荀谌却一直不知道这个世道如何才能改变,是天子的问题吗?
若是换个贤明的天子,这天下就能太平吗?
其实荀谌知道不是这样。
天子高坐在庙堂之上,其实真正治理天下的是地方的官员。
明明当地官员应该修建水渠,劝课农桑,可是当地的豪强士族却直接偷偷把水渠挖到了自家田地里面,私自占领水渠!
如果有官员想要挖水渠做一些帮助庶民的德政,那些豪强士族就会收买一些游侠土匪闹事儿。
只要是损害他们利益之事,最后都会被他们通通破坏。
所以荀谌从小就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天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前汉的时候,朝廷还能组织当地的官员修建水渠,明明那时候天下还不是所有人夺取私利的场所。
为什么这个天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天子不贤德吗?
是官员不贤明吗?
荀谌一直觉得不是这样,但他也不知道如何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加清明。
被意外绑架到了这个反贼杨家军里面,荀谌一直是安静的等着杨家军的自取灭亡。
可是如今,他竟然在劝说眼前这位女将军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让杨家军辛苦奋斗出来的成果就这样消散。
“或许,人皆有天真可笑之时,吾亦曾痴想,将军的执政措施,或许能令这天下焕然一新,许是人都会有犯蠢的时候!
然则,将军心中究竟何意?莫非仅欲轰轰烈烈活过一场,而非真心欲使杨家军的政策,遍行于天下?”
杨秋蓦然间笑了。
这世界上不会有背叛利益的阶级,但绝对会有背叛阶级利益的个人。
“我可以称呼君为友若吗?”
荀谌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
“友若,外人许是视我为疯子,全然不顾惜自身性命。然而,我深知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亦清楚如何保全自身。
君或许不知,近日我已屡次遭逢刺杀,但我每回皆能提前防备,预知其来袭。
而我之所以尚未将那些出手之人一网打尽,乃是欲让其继续暴露,而非初始之时便将其斩杀,致使其余党隐匿不见。
而我之所以能提前防备,皆因在识人之道上,我有独到之法。
但凡靠近我的人,我皆能观其面相,知晓其身份信息。此事或许令人惊诧万分,但我确有此能。”
至于开挂氪金健康值的事情,这就没必要解释了,于是荀谌听完果然有所震惊。
“久闻将军有神秘师承,原以为只是传言,岂料竟是真的。”
“吾师确实非凡人,他授予我诸多知识与智慧。故此路虽艰难险阻,然我自始便知,天下之事,若不迈出第一步,则永无进展。
想当年,我们的祖先若非驯化粮食种子,学会冬日储存,则文明难以诞生,文字亦无从发明。
友若,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人类亦能翱翔天际,此非神仙专属,而是人类自身的能力。
只要我们善用工具,人类将创造出无数惊人之事。或许数百年后,人们可乘一种车辆,今日抵洛阳,明日达荆州。
人类历史长河曲折蜿蜒,永不停歇。友若,你愿意在这条前行的道路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吗?”
荀谌有些心神震荡,他想到了在坞堡里面看到的那个被叫做显微镜的东西。
看到那群孩子们好奇的观察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细菌微生物。
那时候他也忍不住好奇去观看了,原来在微小的世界里面,竟然还存在着他们不知道的生命。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瑰丽神奇,而他们知道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狭小。
荀谌有些向往这位女将军所说的未来,可是他是一个异常清醒的人。
“将军,吾承认,你所描绘的世界,令吾心生向往,但对于眼前的困境,吾仍存疑虑。
此辈之人,绝不会轻易罢休。无论将军是以杀戮震慑,还是施以其他手段,我都想亲眼见证,杨家军是否真能将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执行下来。”
这个回答倒也不让杨秋失望,她笑着开口了。
“友若,我们不妨打个赌吧,若是杨家军将分田的政策实施下去,到时候友若是否愿意留在杨家军效力?”
这一刻,荀谌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愿赌服输。”
荀谌的预料没有错,接下来的几天,这群豪强士族的反攻越来越激烈了。
这一天,邓容甚至过来禀报了一个让杨秋意外的消息。
“将军,阴馆县下面的陶乡吉千里直接被几十个山匪突然袭击,整个吉千里的人都死完了。
而这个吉千里的农户刚刚才分了田地,并且每户都有人参加杨家军,而那山匪还直接散播了流言。
说以后要是有人再加入杨家军,就是此等下场!”
邓容这话刚刚说完,邓广也着急地走了过来。
“将军,陶乡吉千里的事情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搞的。
军营里面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几百个人都要求退出杨家军。”
“他们这是想要造成恐慌是吧!”
杨秋直接冷笑了起来,原以为这些人会继续用刺杀的手段,又或者再做一些恶毒的谣言。
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屠刀放在了普通人身上。
简直是罪无可恕!
这一刻,杨秋不打算再和他们耗下去了。
这些人都该死!
“他们不想体面,那我就帮他们体面!给了机会让他们好好改过,只可惜他们不珍惜。”
这话说完,一旁的邓勇和邓容都已经被吓到。
平常杨秋从来不会释放出自己的杀气,只有在战场上的时候,拿起刀的杨秋才会变成一个可怕的杀神。
可是现在,邓容和邓广姐弟俩都知道,这群人完了!
当天下午,杨秋直接把所有人召集到了军事堂里面开会。
“我们解决了雁门郡的贪官污吏,也杀了那一群暴虐的豪强子弟,可是公平公正并没有到来。
这群士族豪右躲在那些山匪后面不断捣乱,他们以为可以破坏我们在雁门郡的执政,以为我们会妥协,然后将他们迎回来继续做官。
可是我们杨家军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劳者有其得!
所以接下来,分田地募兵的事情继续进行;但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消灭雁门郡里面的所有山匪。”
此言一出,众人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是秦峰有些为难地开口了。
“将军,你所言不错,我们杨家军绝不能就此妥协,可是那群山匪躲在大山里面,想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而我们不可能随时随地在大山里面寻找,甚至有可能陷入他们的埋伏当中。
所以这群士族豪右就是仗着山匪不好解决,这才给我们杨家军添这么大的麻烦!”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他们杨家寨当初也是躲在大山里面,其实官兵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只要他们不下山买食盐之类的生活品,其实躲在山里一辈子都行,因为官兵们根本没办法搜遍整座大山!
而他们杨家军很清楚山匪的生活状况,一般都会将寨子建在那种易守难攻的地方。
所以杨秋说的话他们虽然都认同,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很困难。
如果杨秋没有开挂,说老实话,消灭所有山匪,这话确实像是在做梦。
可是只要将脑海里面的地图调出来,把周围的几座大山搜寻一下,具体的人员分布情况都会出现在杨秋的脑海里面。
每个寨子分布在什么地方?现在有多少人看守?武力值有多强大?
这些杨秋都可以确定,所以她说要剿灭所有山匪,那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诸位不用担忧,我的耳朵异于常人,所以找山匪这件事情,我知道怎么找。
现在立即准备粮草武器,随我出兵讨伐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