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擦出的火花在乌云密布的夜晚中飞溅。除了诺暝天和欧阳皈,几近死寂的瞭望台公园空无一人。而互相交剑之后的两人,此刻已经拉开距离相互打量着。
力量……果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但就算这样——
诺暝天后撤一步将自己的重心压低,没有让自己的表情流露出半分怯懦——因为他压根就没这么想。欧阳皈就站在他的对侧,随意地举剑指着他:
“真是愚蠢啊……进忠,就凭现在这个幼稚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爸爸——
诺暝天俯身冲向欧阳皈,瞄准他苍白的喉部一剑刺去,但被对方仅用手背便拍开。诺暝天立即调整重心补上一记飞踢,却被对方一下抓住脚踝吊了起来。怎么会,这个反应速度——诺暝天两手握剑就朝着欧阳皈暴露在自己面前的胸膛刺去,但还没碰触到目标,一阵失重的感觉袭来,脚踝上的束缚被松开了。他立即在半空一个翻腾,调整好姿势双脚着地,再次与欧阳皈拉开距离。
“我知道你不会逃跑的……那么,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也挺有意思。”
这就是真正的欧阳皈。同样是多拉贡流派的传人,他已经达到了几乎不用剑就能把我的全部招式化解的地步。正面的剑术对决,我几乎没有机会赢。既然我的体力不允许打消耗战……那么只能一击制胜。
“正合我意。”
诺暝天举起剑,利落地在面前画下金色的莫比乌斯环,然后披上金色的魂衣。魔魂?煌龙。只见煌龙掏出一张驱魔咒,在剑上点燃青色的火焰,然后再次在面前画下莫比乌斯环。从金色中飞腾而出的龙帝咆哮着,盘绕在煌龙的身旁。他清晰地看到,欧阳皈的表情在一瞬间变了色。
“决定破罐子破摔吗,那我姑且认真一点对你吧……”
只见欧阳皈将手里的魔剑?饕餮一甩,架在自己的身旁。
不好——
诺暝天意识到欧阳皈将要召唤铠甲,立即提剑朝对方冲去。龙帝先行一步,全身化为金色的火焰直直撞上了那具黑色的身影,诺暝天后起一步,将燃烧着破邪青焰的魔剑瞄准对方的颈部用力挥了出去——
但是在那之前,黑紫色的莫比乌斯环已经挂在夜空。
“胜负已定……!”
一阵剧烈的赤色气场爆发开来,龙帝与火焰被尽数驱散,附近的一圈树木也应声折断。霎时间漫天的绿叶与沙尘,煌龙的剑停留在一具漆黑的铠甲上:
“什——”
诺暝天还来不及反应,暮龙的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胸膛,然后,以及落下,诺暝天整个人往后飞去,意识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中断——坠地的疼痛让他一下子又清醒过来。头好痛……剧烈的耳鸣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凭着心中的意志支撑着自己再度站起身。
魂衣……在逸散。果然还是这样吗,我甚至没有办法承受住对方的一击——不行,脑子快要受不了了……他被迫解除铠甲跪倒在地上,头痛欲裂的他只注意得到一样东西从自己的大衣里掉落在地上。
醒神咒……!是兰给我的——
没时间犹豫了。
诺暝天一咬牙攥起地上的符咒就往额头一贴,顿时,脑中似有清风拂过,混浊的泥泞汇成一汪清泉……耳鸣消失了,意识重新清爽起来了。诺暝天用剑支撑自己站起身,压迫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漆黑的龙骑士,那个绝望、黑暗与死亡的代名词。
“醒神咒啊……王座那家伙吗,还真是给你留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呢。要不是这与我的原则相悖,说不定那时就连他一起干掉最好。”欧阳皈冷笑一声。诺暝天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朝对方举起剑——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魔魂……而我早已经吞噬了数以百计的魔魂,你拿什么挡在我的面前呢?”暮龙看出来诺暝天的剑在微微颤抖,戏谑地笑了一声。“就凭你从十五岁才开始修炼的三脚猫功夫,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
他说得没错。即便是加上在心海幻境的经历,他和大多数的魔魂相比都还是太过稚嫩了:就算已经是称号骑士,他也不过是个只懂定式的半吊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逃跑。
“你对我……倒是知道得挺清楚啊……”
“魔魂的力量终究不过如此。但是只要把它们都吃掉,他们的血肉就会化为我变得更强的基石。别的什么魔魂都好,这都是为了更加伟大的事业——”暮龙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演讲当中,殊不知他嘴里那几个轻巧的文字,却猛烈地冲击了诺暝天的底线。
“你把人命……”诺暝天的瞳仁里闪着怒火。
“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原来是你……!!”
两人一下子愣住。因为,本不应存在的第三个声音传入了战场。
无可抑制的愤怒,甚至是……深入骨髓的激愤。
“反魔魂……欧阳皈!!你就是那头黑色的龙……”披着淡蓝色大衣的青年扭曲着表情走来,脚步沉重,眼神恨不得要把话语的对象千刀万剐。
“……流浪的魔魂吗,你是谁啊?我现在可没空理会你——”欧阳皈的语气里流露着烦躁与厌恶,这一态度点燃了炸毁青年心中最后防线的火药——
“我是谁……?你杀掉了我的爸爸,杀掉了娜娜……你居然不把这一切当回事!?”
“我从来不会让无名的魔魂留在我的印象里……啊,等一下,那个纹章,你是胡夫家的?”欧阳皈摊手一笑,“啊啊~抱歉抱歉呢,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无名小卒——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吧?毕竟你的父亲……啊,糟了,想不起来了,不过也不能怪我呢,谁叫那家伙甚至都还没坚持到能给我留下印象就死了啊?”说到这里,欧阳皈抹了抹嘴角。
“嗯,好像还有个女的……实在太吵了,一直在哭,震得我耳膜痛——这样的女人真的很烦人啊好吧?所以就只是顺便让她闭嘴了而已——”
“——我绝对——”
林晓天撕破了喉咙咆哮着,冲刺着就披上腾狼的铠甲,纵身一跃跳到几米以外的半空中——
乌云散去,皎洁的月色洒下。
“林晓天——”诺暝天想要拦住林晓天,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绝对,饶不了你——!!”
双刀犹如重锤挥下,霎时间宛若钟声响彻了夜半。林晓天的攻击没有停止,燃着怒火的刀锋就如雨点般倾泄在欧阳皈的身上,换来的却是后者的岿然不动。他等了多少年,日日夜夜,陪伴着刀锋起身,陪伴着刀锋入睡,孑然一身,就为了给父亲和娜娜一个交代,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然而现在终于到了那个时候,仇人就在眼前,他倾注了全部怒火与仇恨的攻击却无法伤到对方分毫——
“挠够了吗……?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就那样在他的攻击之下,欧阳皈侧过头俯视着他,铠甲那空白的眼神就似在睥睨这匹白狼:
“……滑稽的小丑。”
愤怒,被绝望,以及无可抑制的悲伤所替代。
为什么……!我明明!为了今天,为了手刃这个恶魔,才一直锻炼着自己,才背负这个只有泪水的名字,一直支撑着自己活到现在——
他被暮龙的魔剑击飞。白狼的铠甲在那一瞬化为碎片飞散,连同他的骄傲与悲愿一起。
为什么——
林晓天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随着惯性翻滚着,淡蓝色大衣被污泥所占满。头痛欲裂,连同胸膛的火炙,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站起来了。
明明……我还没有……
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仅仅是刚才的一击,他的内脏便已几乎被击碎,至少他的感觉是这样。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四肢已经再也没有力量了。黑色的帘子,不断地想要落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下辈子注意点吧,好好注意,什么是你不应该惹恼的人。”
黑色的剑气挥出,朝着他的方向,看不清——转瞬间便来到他的面前,几乎就要接触到他的鼻尖。
啊……结束了——
眼前却突然闪过一抹金色。
砰!!
“呃——!!”
诺暝天整个人随着金色的光粒飞到了半空中,而后重重地落到地上,一阵清脆的断裂声传来:就在刚才强迫自己再次披上魂衣的他被欧阳皈的这一击直接命中,煌龙的铠甲应声而碎,他的意识也在那一刻遁入虚无。
“……什么?”
……诺暝天?多拉贡——
林晓天无视欧阳皈疑惑的语气,整个人从愤怒中僵在原地。为什么?喂,你是在开玩笑吧,居然为了我这样的人……
明明,我曾经想杀了你。
啊啊……我做了什么——
泪水在脸庞上冲出两道痕迹,林晓天的精神崩溃了。似乎在哭喊又似乎在自嘲,一切最终都化为无力的嘶吼:
“呃啊……呃呃啊啊啊啊——!!”
“无聊的家伙……”欧阳皈俯视着挣扎着的林晓天,不屑地哼了一声。“罢了……既然是已经沦落至此的废物,就给我堕入黑暗吧——”
“——怎么会……如你所愿!!”
一个身影突然拦在了他的面前,一袭黑衣,几乎跟这个夜晚融为了一体。监督者?!不可能,监督者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啊,难不成,是因为诺暝天在这里——我已经没有要和他战斗的理由了,既然这样我可不能让你们再继续胡来!他咬紧牙关想要再次撑起自己的身体,然而最后却仍然以徒劳告终。
“啊,我认得你——不要说话,你和煌龙一样伤得很重。”
奇怪……这个声音是探知者吗?不敢相信居然能从探知者的口中听到关心魔魂的话语——
诺暝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所以,至少我不能让你有事——
“煌龙,煌龙!”
……是我的错觉吗?那个预知者居然……挡在了那家伙的面前?整个哨戒所……都在这里?!
“茜儿,他们两个人都没事!”
“好。”邪茜儿简短地答道。她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是,如果是拖延欧阳皈的话已经足够了。她举起右手,苍蓝色的魔力开始在手心凝聚——
“……要来妨碍我吗,监督者?好不容易我才决定暂且留你一条小命,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送死吗?”欧阳皈的语气里夹杂着烦躁,回答他的却只有邪茜儿的一声冷笑。
“处理堕入黑暗的魔魂……那可是我的职责。”
“茜儿,准备好了!”
奥布萨斯的声音就如一声号令,邪茜儿即刻转过身,一拳往地上按去——“你们几个!”欧阳皈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冲了过来,但邪茜儿在他之前已经启动了阵法:一个巨大的光圈将哨戒所三人和两个倒地的魔魂围在一起,然后在边缘升起光墙,等到欧阳皈一剑将光墙劈断时,原地已然空无一人。
“……老鼠还真会躲。不过,某种程度上结果都一样。”感知到所有人的气息都消失了之后,欧阳皈解除了铠甲。他的脸上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是一丝得逞的奸笑。
“最后都是一样的……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了。天真的家伙,即便打乱了我原来的计划,我也终会让吾主降临,这一次,以那个女孩作为容器。”他望着剑上残留的血迹被慢慢地吸收,嘴角扭曲地上扬。
“然后,将其吞噬。”
……
暝天。
暝天。
坠入深海。
重压像母亲的怀抱将他包围,外面的光被打成蒙蒙一片看不清,但是,还是有能看得真切的东西:金色的龙,金色的铠甲,就在自己的面前,在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煌龙……”
他伸出手。
但是,没有办法够到。
金色越来越黯淡,光芒在消散。然后,整具铠甲裂为碎屑,金色的碎屑,随着水流漂到他的手心。
“煌龙——”
没有回答。
光在远去,他也朝着更深的黑暗坠去。
……
“啊——!”白澄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粗喘着气,被汗浸湿的睡衣紧贴着她的肌肤。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呜啊,口好渴……”
白澄空翻身下床,把脚踢进拖鞋里,轻轻拉下门把手往客厅的热水壶走去,昏昏沉沉地左脚踢右脚差点跌倒。
“呼,好险。”
温水入喉,她感觉整个人都一下子活过来了。鼓起精神刚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不经意却瞥到了阳台前撒下的月色,这一望就让她愣了神。
暝天前辈,现在怎么样了呢?兰之前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即便心里明白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她却还是一直没有办法接受。因为,前辈一直以来都让她们觉得他什么都办得到,所以这次也一定——小兰,一定比我现在的心情还要强烈吧……白澄空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靠在一旁的吉他发着呆。
你现在在哪里呢……?明明,都还没有履行承诺给你看我们的演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