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长河的远方传来,一时把人群里的欢呼声和笑声都遮掩下去。
这一刻,万事万物几乎都在殷九弱的心中寂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烧的气味,淡淡的烟尘弥漫,青灰色的遮住人的眼,给严冬带来几分不合时宜的暖意。
穿过越来越多的人群,殷九弱感到心脏极速得跳动,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让她不由得微微眩晕起来。
“那边有更好看的杂耍表演,快走快走。”
“是特意过来表演的杂耍班吗?一年只有一次啊,赶快。”
人群里有人这么一呼喊,便一窝蜂地朝着殷九弱相反的方向跑去,如一阵浪潮涌动,唯有殷九弱逆流而上。
很快刚才还水泄不通的人群渐渐散去,闪着微弱灯火的河边,波光粼粼。
有雪花灯悬于半空,只剩下殷九弱一步一步朝着不知是否虚幻的影子走去。
如雾般曼妙玲珑的身影背对着她,玉质纤弱,一身雪白衣裙被夜风吹得萧瑟飞舞,缥缈若烟,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消散无踪。
“扶清,”殷九弱淡色的菱唇微启,温雅似玉的面庞浮现几缕潮红,她认得这样的背影是属于扶清的,她不会认错,“姐姐,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轻淡如雾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浅白衣带在风中摇曳翩跹,旁边的灯影溶溶,时不时有白色羽毛的山雀飞过,好似轻雪。
“我没有炼化忘川紫檀叶,我不会炼化也炼化不了,”殷九弱突然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像被不知名的东西困在原地,画地为牢,“我忘不了你,也不想忘,你别走了好不好?”
想到最后一幕时,自己还威胁扶清敢死的话她就竭尽全力炼化紫檀叶,殷九弱只觉得呛人的酸苦涌上喉咙,激得她的鼻腔一直酸涩到眼睛。
“这一次换我给你缝衣服,给你讲话本,给你做茶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我们可以一起降妖除魔,清除异变,你的责任也分我一半,好不好?”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好不好?”
“而且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只想要你陪着我。”
“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似乎那道如雾的身影感受到了殷九弱的存在,慢慢转过身来,她那双墨色凤眼黯淡无神,仿佛神游外物般没有焦距。
凄清月光照在她流淌光泽的肌肤上,这种毫无生机的凋敝枯萎之美令人不敢逼视。
“姐姐。”
看清扶清的一瞬间,殷九弱的眼中仿佛大雪飘扬,朔风阵阵刺骨阴寒,又好似春风拂面,冰水解冻万物生长。
四季时光在她眼中轮回流转。
那仿佛只是一个幻影,殷九弱颤抖着鼓起勇气上前,她莫名觉得女人好像无法视物一般,于是连连说道:
“我在这里,扶清,我在这里,我再也不会走了。”
“求你也别走。

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顺水漂流而下,停在离她们不远的河岸边,船上的桅杆挂着一盏光线柔和的雪花灯,照亮河面缱绻的涟漪波澜。
女人那双失焦无神的凤眼,定定地望向殷九弱,然后转身缓缓往乌篷船上走去。
民间一直流传着精魅害人的传说,说有很多徘徊在幽冥深渊的恶魂,拥有窥探人心的力量。
它们看出你心底深处最思念最执念的人或物,然后在你不经意的一瞬间出现,迷惑心智,将你引往幽冥深渊,成为无数恶魂生存的养分。
六道三界,任何种族都难以逃脱。
因为人心里的东西,是最难控制的。
可殷九弱知道这个或许虚幻或许不存在的影子,就是扶清,她的气息她的模样,自己是绝不会认错的。
于是,殷九弱毫无犹豫地随着这道流淌着美妙光华的身影上了船。
小小的乌篷船里,仅仅能坐下两个人,再摆放一张小桌,桌上是温好的酒和点心,温暖的甜香在四周萦绕。
乍然看见这一幕,殷九弱眼神恍惚,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几百年前,她第一次和倾泠来到烟京的那一天。
她曾后悔、幻想过无数次,若是她早一点放心心里纠结难明的心思,单纯地邀请扶清一起游湖赏灯该多好。
或许现在就能不那么遗憾,因为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女人一起做。
白衣虚影仍然双眼无神,却缓缓地朝殷九弱招手,一双修.长透白的手捻起一块云片糕,想要喂给殷九弱。
云片糕入口即化,殷九弱鼻尖尝到独属于扶清的清甜香气,身体忍不住涌出一股有一股的酸涩,让她无法说话。
被冷风吹痛的脸颊忽然袭上一抹柔软的触感,是扶清手握一块软帕,轻轻替殷九弱擦拭眼角绯红的泪珠。
眼泪越擦越多,女人依旧温柔耐心,殷九弱声音哽咽,“姐姐,我以前都不爱哭,你知道的。”
擦拭泪珠的手顿了顿,依稀能看见扶清脸上闪过一瞬宠溺温柔的笑容,很快又因为不稳定的虚影而消失不见。
“你……你知道的对不对,”殷九弱眼角泛红,想要握住扶清的手,却在浅浅的触碰后只感觉穿过了一团缥缈的云烟,“姐姐,我不哭了,你答应我不要走。”
女人面容苍白,消散于透明的指.尖似乎在努力地重聚,想要再次触碰殷九弱的尾指。
“姐姐你看,我有把你送我的双鱼玉珏好好保存起来。”
殷九弱从腰间拽下那枚翡翠玉珏,对着花灯烛火的光翻转玉珏,这枚双鱼玉环一转起来,翡翠色顿时就生机勃□□来。
青翠明晰的绿色一时灿烂,一时又沉静,在无色透明与深幽冰潭的状态下,变幻莫测,凝而不重,透而不散。
如一面碧绿明镜一般照耀着她们的过去和……未来。
“还有……还有你送我的辟邪,”殷九弱从储物袋中将久久未见天日的古筝拿了出来,纤巧优雅的琴身,筝弦雪白
无暇,夜风拂过恍有流水一般清脆乐声流泻而出。
她记得辟邪是她和扶清以前去七十二洞天福地,一起选的奇木,磨成古筝的样子,筝弦也是共同从神兽白泽身上取来的。
“姐姐,你给我的我全都好好收着,没有丢过,你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银色光丝缕缕浮动,扶清无神的凤眸墨黑深沉,像无星无月的夜,她葱白的指.尖轻轻点在殷九弱湿润的菱唇上,带来柔软叵测的香气。
“姐姐……”殷九弱呆呆地看着扶清,染着血色的眼瞳漾着淡淡水光,这么久以来只能感到苦涩的唇瓣,忽然好似尝到了女人手指的微甜。
她看见女人转头看向夜空,有雪花灯照亮的美丽云华漫过,有如金缕一般散射开来。
“是要我一起看灯吗?”她一下明白了女人的意思,现在正是一起游湖赏灯的时刻。
无数光影与人声在她们的身边穿梭仿佛虚无。在昏黄的烛火、岸上人群的喧闹下,殷九弱抱着扶清,像是天际中万古不灭的星辰。
女人的身影时不时变得黯淡虚幻,可带来的温暖却是真实的,她紧紧地回抱殷九弱,就好像把每一刻都当作最后一刻。
船靠岸的声音惊醒了殷九弱,她双眼朦胧地从扶清怀里拉开一点距离,被女人轻轻牵着下船。
河岸上行走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她们牵着手上岸就如同寻常人一样能一起回家。
又有烟花与爆竹炸开,无数人在殷九弱身后远远地仰望天空,有烟花和流星共同绽放。
天空被切割的瞬间,仿佛有永恒的光芒洒落九洲。就好像人心底的希冀化为火星,点燃漫天的星辰,照亮等待之人的眼睛,好让那枯等的轸念有地安放。
殷九弱与扶清在河边站定,那身影缓缓伸出手,在空荡荡的空气中摸索,想要触上殷九弱冰冷稚嫩的脸庞。
“姐姐,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见状,殷九弱毫无犹豫地将弯腰想要让扶清碰到自己的脸,然而幻影如泡沫般在一瞬间消散,连触感也不曾留下,就好像随意吹过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殷九弱的手悬在夜空的莹光里,失去了挽留的目标。
长街上看杂耍,听傩戏,赶大车的人群慢慢悠悠地走着,气氛安详和乐,并没有人知道刚才的河岸边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看得见殷九弱的心哀哀地沉到了什么地方去。
忽然间,一道青色身影狂奔而过,一边还能听见那身影疯魔似的大喊:
“姐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
殷九弱飞跃过大车、马车、孩子、情侣,一片又一片的摊贩,她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幻影奔跑,将越来越长的河面抛在身后,无所顾忌。
像个疯子一样含着泪疯狂地呼喊着我在这里。
虽然扶清一句话都没说,可她知道女人是不愿意离开的。
有小孩紧紧靠在大人的腿上,呆呆看了两秒仰着头问:
“她为什么要喊我在这里,她在对
谁喊啊?好奇怪哦,就不怕被别人当成猴子围观吗?”
旁边的大人被问住了,四处看看刚好今夜星辰漫天,便指着天空说道:
“可能是对着天上的星星喊吧,你看今晚虽然浓云密布,但星星很亮。”
“为什么要对着星星喊,星星又不会说话,”小孩的眼睛纯真无邪闪着大大的懵懂,一面听话地将头仰得更高好看星星。
大人再次被孩子的话噎住,望着殷九弱不顾一切甚至疯癫的背影,过了好半才笑着说:
“因为有一些我们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会变成星星照耀夜空,所以才会对星星说话。”
“可星星还是不会回答啊。”
灯火长明的街道上,大人笑着摇摇头,把小孩抱起坐在自己肩上,“也许一直喊,总有一天会得到回应。”
“哦,怪不得我常听人说要对着星星许愿。”小孩的注意力被另一边的人群欢呼声吸引,“啊,那里有小猫走钢丝,我们过去看。”
“好好好,现在就去。”
人群很快又熙攘热闹起来,仿佛刚才有个疯子一样的人跑过这事情,也是一幕幻影,无人在意。
殷九弱修.长轻盈的身体,好像被风吹起来,毫不着力地随风而去,渐渐变成了万物里一片不起眼的枯叶,追逐着属于自己的落花。
她跑出城外,越过山丘丛林,从黑夜奔跑到白天,鬓发散乱衣襟散开,那幻影始终还是完全消散了。
莹光被狂风揉碎了,斜斜地照在黑暗里
力竭之后,她茫然地站在陌生山谷,身边山花烂漫,五光十色,仿佛上天仁慈赐她黄粱一梦。
梦醒才是该入睡的时候。
那幻影仿佛只是为了成全她和她最后的约定,一起游湖赏灯。
约定完成,便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无踪。
殷九弱的声音已经嘶哑,艰难地对着茫茫山雾说着我在这里呀,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绵绵春雨伴着碎花洒下,将青衣温雅的少女掩埋,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场盛大的烟花雨,光怪陆离。
过了许久,那团毛茸茸的光尘不知何时,重新凝聚成型,清清淡淡地覆盖在殷九弱身上,照亮林下暗地,阻挡雨露风吹,免她被鸟雀山兽惊扰。
**
魔界,三王并着冲忧和阿引在殷九弱的大殿外,来来回回地徘徊,脸上隐隐有焦灼担忧的神色。
阿引看看天色,叹息几声后还是站出来说道:
“我们已经等了三天三夜了,三位叔叔还是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和冲忧姐姐看着就行了。”
“但是殿下她……”鲸王十分犹豫地看向大殿里。
鹰王也紧皱着眉头,声音沉硬,“要不是王女陪她姐姐到处游玩,恰好感应到殿下的气息,也不知道咱们殿下会在那山谷里昏迷多久,我们实在放下不下啊。”
见这三人如此担心殷九弱,阿引一时语塞,满身红衣都黯淡不少,“三位叔叔,九弱的
修为和位格都今非昔比(),你们这是过度担心了。她没有醒来(),或许只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上百年来,她虽然和冲忧待在九尾狐族,但也听说了殷九弱游走于九洲大陆,为扶清建造祠堂和雕像,供奉香火的事情。
“殿下这么多年来,几乎承担下了太初神尊以前的职责,我们三个真的心疼她从未有过一时喘息的机会,担心她太累了。”
“三位叔叔,我相信九弱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是开心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阿引看了冲忧一眼,感叹地说,“九弱她就是狠倔很死心塌地的人,她认为对的事情,就会一直做下去。”
她们也不知道殷九弱游走天下,为扶清供奉香火,到底能不能真的逆转阴阳,将殒落的神救回。
但好歹会有个念想,念想能支撑殷九弱活下去。而不仅仅是那些属于神与仙的责任。
“魔界那么多事务还得靠你们处理,九弱和神尊的祠堂香火也要及时供应,大家不能全都罢工,不是吗?”冲忧声线平缓,如清水般滋润这几人紧张不安的心间。
“是啊,一旦九弱醒了,我们肯定第一个通知三位叔叔,你们还是快去休息一会儿,别累坏了。”
三王如梦初醒地想到殷九弱万般嘱咐要打理好的祠堂,连忙点头,“那你们看着殿下,如果她醒了记得来通知我们三个老头子。”
阔别已久的寝殿里,殷九弱面容安静地睡着,清浅的香气幽幽浮动,有侍女端来能够直接疗伤的寒玉,为殷九弱清除身体里的暗伤。
其实,她们殿下并没有多少伤,更像是受到某种打击后为了逃避便不愿醒来。
好几次想帮殷九弱换一身衣服,却都发现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袖口,谁都不可以动哪怕一下。
这已经是她们殿下昏迷第七天了,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还没有清醒。
等侍女离开后,殷九弱握紧袖袍的手缓缓放松,那团毛茸茸的莹光慢吞吞地探出光色触角,试探地碰了碰殷九弱的额头。
然后便软绵绵地飘下来,光影柔和,睡在殷九弱枕边,一室静谧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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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冲忧和阿引再次过来询问侍女。
“九弱还没醒来吗?”
侍女摇摇头,低声说道:“殿下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可能就是累了。”
冲忧略微焦急,“这要是再睡下去都快十天了,虽说神魔不必要进食,但我们都进不去她的灵海查探情况……”
“传长老万物知来见我。”
温润清淡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在场的三人俱都愣了一下,红衣的阿引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问道:
“九弱,是你吗?”
“嗯。”
“你醒了,身体还好吗?我马上叫大夫来给你检查一下。”
“好,不过也帮我传万物知长老来,我有事想请教他。”殷九弱醒来后的声音略微滞涩。
听见动静的勾玉也带着一队侍卫赶来,“殿下您醒了,属下马上去通
()知长老过来。()”
嗯,你们辛苦了,?()”殷九弱看见乖乖钻进自己袖口的光尘,略有些憔悴的面容露出笑容,“我要先去沐浴净身,请你们稍候,不用担心我。”
冲忧略微放下心,就又听见殷九弱的声音。
“是师姐也来了吗?”
“嗯,九弱,我在。”她声音轻轻地回答。
“好。”
说完这个字,殷九弱便带着这团光尘慢慢往浴池走去,脸上浮现几许安心的模样。
门外,阿引一脸懵急匆匆拽住冲忧的衣摆,“九弱为什么就说个好字,她没什么事情吧?”
瞥见自己身边这只反应迟钝又喜欢东问西问的笨狐狸,冲忧回身点在阿引额头上,无奈叹息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弱喜欢一家人都聚在一起的感觉,听见我们在她当然开心。”
“她是挺恋家的,这些年在外面跑那么久,也不知道想不想家里的吃食,”阿引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们去给她做一点吃的?”
闻听此言,冲忧迟疑片刻还是朝阿引摇摇头,低声说:
“以前都是神尊给九弱做吃的,我们给她做了,她肯定会开开心心吃完,但是……”
不用冲忧说完,阿引立刻懂了,本来她们神神魔魔的,也不是那么需求食物,何必引出一段哀思。
一个时辰后。
议政殿里,有侍女捧着焚香的青铜炉离开,藏青色的地毯上绣着枫叶花纹。
殷九弱戴着九旒黑帻、青袍缓带地端坐上首,听着魔界十八悍将与祭司等人汇报魔界这段时间大小事宜。
三王知道殷九弱醒来,悬着的心放下终于能安然休息,此刻倒没有过来听政。
等众人各自领了差事散去,在外游历的长老万物知姗姗来迟,赶到议政殿拜见殷九弱。
“长老不必多礼,”殷九弱容色苍白,一双眸子倒亮得惊人,摆摆手示意勾玉给万物知上茶上座。
“或许是当初忘川紫檀叶里的神血与神息,得以在您的身体里保存,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影。”魔族长老万物知听完殷九弱的叙述,先是说出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只是幻影吗?”
长老被问住了,他现在只是猜测,这样的事情他也从未经历过,“殿下,烟京的河岸边或许是因为您太过思念神尊,所以才看见了她的模样。”
“我与她一同游湖赏灯,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殷九弱回忆着那天感受到的久违温暖,眼瞳里跳动着无法熄灭的炽热,“都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如果我再多做一点……”
见殷九弱神色颓丧灰败又高昂疯癫,万物知连忙再次发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细节遗漏?”
“每次多供奉些香烛灯火,这团光影便会凝实很多。我修建祠堂供奉香火,它便能一直待在我身边,”殷九弱勉强定了定神,再次启唇回答,“所以我想,她总会回来的,她没有彻底殒落,她在等我。”
看着殷
()九弱这笃定的模样,万物知缓缓摇头并不赞成殷九弱如此执着,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殿下,以前虽未有香火塑神的先例,但那是太初神尊,殒落的方式便十分特别,您继续为神尊建雕像,奉香火未必不会有结果。”
“真的吗?”
万物知违心地点头,的确是会有结果,却不知道是否是小殿下想要的结果。
或许再过千年万年,她们家小殿下修累了祠堂,雕不动神像后,便会认清神尊彻底回不来的事实。
那么久之后,总能接受事实了吧。
“多谢长老,我……我马上就走,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没有雕好她的神像,”殷九弱猛地起身,眼眶因为希冀的升起而变作通红,“我要换一套雕刻的工具,我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
“好,殿下您别急,三位王爷早就给您准备了濯金、青金石、坚玉材质的刻刀,还有神像的材料也重新备了更好的神山寒石。”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把工具都带上,”殷九弱即刻起身,动作太大几乎将桌案都差点儿掀翻。
万物知老胳膊老腿根本追不上殷九弱,只能随她去了。
议政殿外的廊庑上阿引飞快地跑到殷九弱身边,面上带出几分疑惑之色,“九弱,你真的见到神尊了吗?”
她看见殷九弱总是澄澈的眼睛现在泛着赤红血色,看上去又灰蒙蒙的,她站在那里,模样面容和往常没有区别,却让人觉得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毕竟神的殒落不同于凡人,不能轮回转世,有再生之缘的。
她担心那不过是殷九弱寻找太久,在无望后自欺欺人的一幕。
“嗯,”殷九弱停下来耐心回答了朋友的话,“就在烟京亮着许多雪花灯的河边。”
雪花灯啊,阿引心里也尝到一分苦涩,如今天下各处都有雪花灯,就连九尾狐族都非常流行这种灯。
扶清的确用一盏灯温暖了殷九弱。
“不会是你看错了吗?”
“我真的见到她了,她一个人在黑暗里肯定很害怕,我要去找她,我会给她点很多盏灯,燃烧很多香烛。”
殷九弱本以为阿引还会继续用疑虑的语气劝解她,没想到红衣小狐狸笃定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每天能看见你安好就行。”
“你不回青丘吗?还有冲忧师姐。”
“冲忧最近在提升境界的关键时刻,我们又太担心你。我陪着你,我们这一群人都会放心。”阿引如是解释道,“而且我也不会待太久,等你找到神尊了我自然会离开,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接收到阿引的善意调笑,殷九弱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可没嫌你打扰过。”
“那可说不一定,就你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次,阿引陪着殷九弱一起离开魔界去往凡间的北淮城。
一百多年过去,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显得稍微有些
破旧,只不过依旧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群喧闹声起起伏伏,从不停歇。
她们直奔这儿的祠堂,跟当地的几位手艺人商量过后,他们很乐意有人来减轻他们的工作,即刻把雕刻神像的工作让了出来。
于是这两人开启了白天工作,夜晚供奉香火,不但雕刻神像,还自己制作香火蜡烛的生活。
北淮的祠堂被建造成了高塔的模样,每当天晴的夜晚来临时,登上最高的第九层就能看到繁星璀璨的美景。
云在天边舒卷,远方彤云低锁,天光渐暗,疏冷花林有枫叶残飞。
殷九弱时常坐在第九层的屋顶上,手拿刻刀边看星星边雕刻神像,屋顶下时常会有夜晚前来观星的信徒,他们真诚的信仰持续奉养着香火。
一个小孩子仰着头看完星星,又转身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顶上的殷九弱。
“姐姐,你是按照真人做的雕像吗?”
殷九弱雕刻的速度慢下来,低头看向拿着糖人的小孩子,“真人?小朋友……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见过啊。”
殷九弱完全停下雕刻的动作,从屋顶上跳下来,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小朋友的脸,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请问,你在哪里见到的?”
含着饴糖的小朋友被殷九弱的样子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
“在城外的城隍庙周围,我外出踏春回来看见的仙女姐姐。”
“好,谢谢谢谢,”殷九弱手里的好几把刻刀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就要飞奔去城外时被阿引拉住了袖子。
“九弱,你慢一点,万一又只是幻影怎么办?”
殷九弱停顿一瞬,青灰色光影里的侧脸苍白无瑕,“那也要去看一看。”
“好好好,那你快去我帮你把这里收拾好,”阿引微笑着安抚被殷九弱吓到的小朋友,又将还没雕刻完工的神像收好。
殷九弱的速度很快,按照小孩子指的方向几息后就到达了城外。
这是一处枫花盛开,层林尽染的秀丽山水处,殷九弱跑得太快,惹得林中萤火与碎花,盈盈飘落。
齐膝的霜红花海被万千萤火点亮,雨雾晶莹,冷光与细雨如同被织成锦绣里的绸缎,又好似撞破天穹,飞舞坠下的流星。
这样的美丽好像可以被贯穿到永恒,却短得来不及许愿。
殷九弱一刻不停地在山野中跑啊跑,追上一直飞舞在眼前陆离的莹尘。
有树叶被卷上了月空,淡金色的圆月将这一切笼罩,万物吐息月华朗照。
她跑了很远很远,终于在一棵梧桐树下看见那个极为清丽绝尘的女人。
身后是星火闪烁的城市,温暖而真实,却没有她爱的人,前方的幻影虚假温柔,引得她不断追随。
但似乎有冥冥之中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幻影,这又是一次失望。
她的银色长发光可鉴人,素白的轻衣遮眼不住她那双修.长的腿

“姐姐,你……又回来了?”殷九弱像盲人一般抚摸自己的袖口,那团毛茸茸的光影已经找不到了。
她心里生出极度的恐惧,害怕光影与面前的身影会再次消失。
面前幻影的眼睛里赤.裸.裸地闪动着媚惑,孤单透明得像是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女,可那双深邃狭长的凤眸漆黑无光,眼瞳里仿佛弥漫着远山雨后的薄雾。
这一次,幻影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朝她伸手,女人鬓边银发如蝉翼般光泽柔顺,在风中娓娓飘动,又在下一瞬消失。
殷九弱怔了半晌,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味地奔跑,像是追逐,像是逃避。
就好像她天生为流亡之人,似乎注定这一生追逐心里最美的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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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修缮雕刻此处的雕像,殷九弱在北淮租了一座小院,种满了梧桐与梅花。
此时正是冬日,梧桐凋零红梅正盛,有雪作和,更显出几分难言的雅意。
殷九弱联系了阿引告诉她又是一场镜花水月,便从城外慢慢走回家,心里残留下一点点的失落,两三百年来也不知道失望了多少次,倒也习惯了。
有挂着油灯的马车叫卖春联炮竹从她家小院经过,铜铃叮当作响。
原来又到了凡世的新年。
所以,北淮城里喜好纵酒歌舞的达官贵族都待在家里,烤火炙肉,赏雪赏花,等着新年的钟声敲响。
家家户户,不管是寻常人家还是酒楼摊贩都早早关了门面,挂上迎春的福联喜花。
小院里亮着两盏雪花灯,院子里摆放着白色的原木桌椅,显得简单又干净,院墙上已经爬满了葡萄藤和爬山虎。
因为灵气充沛的缘故,勉强能看见几分翠绿的模样。
白色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红色的灯烛——是三个机关造物白天过来帮殷九弱收拾的。
它们这些日子每日都赶来帮殷九弱收拾屋子,洒扫打理花草,偶尔做做饭之类。
中午的时候会跟殷九弱见上一面,再加上阿引,二人三物一起吃一顿饭,虽然它们三个只能喝点机油。
然后到了晚上它们再赶回三十六重天,帮白鹤忘机打理那边的神尊祠堂。
日子倒是充实快乐。
今天似乎是白鹤忘机告诉它们扶清曾经酿的一壶桐花酒到了出窖的时候,便托它们带给殷九弱。
因此,香烛旁边还放着一壶白玉酒罐。
她想了想直接传音给了阿引想叫这人过来一起喝酒。
“你还有心思跟我喝酒?那我去街上还开着的那家店买点牛肉过来,”阿引在传音筒里的声音十分惊讶,往常殷九弱受了打击都是一个人默默待着,要过好几天才愿意说话。
现在这是略微坚强一点了?
房门上的素色帘子微微动了动,如星如粼的星光漂浮,一颗一颗地聚在一起。
冷冷的风携着暗香吹来,莹莹的光尘照亮整间小院。
殷九弱心口一颤,抬眸望去,那个女人就站在雪花灯下。
或许是刚刚经受了一次打击,殷九弱现在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站着,与扶清无光无神的眼睛默默对望。
“阿引,你先别过来了,”殷九弱隐隐感觉到这一次的扶清和之前她所见到的,都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神情空泛,但好像身体凝实了许多。
“你……好吧,我都听你的,我自己买酒买肉去。”
传音筒被阿引迅速挂掉,殷九弱放轻呼吸仔细端详着扶清。
女人鬓发散落在瓷白的锁骨上,如断线的精美木偶一般眼神无光无神。
一阵冷风吹来,那仅能遮住些许部位的雪白衣衫,也落在女人玉色的足边,姣好美艳的动人肌肤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