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为安汉公的兵,你不高兴?”刘盈诧异道:“安汉公的兵法天下无双,当初跟着他的小兵,如今都十分显赫,这等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的好事,你还不满意?”
张苍直接哭了,“陛下,您就别开玩笑了……这官吏到底不是兵卒,更何况……”他顿了顿,才说道:“我这地官还好说,毕竟一直都是跟数字打交道,您没看叔孙通啊!”
“他怎么了?”刘盈好奇道。
张苍长叹一声,“陛下,您不知道,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就被安汉公骂了好几次了。”
刘盈听到这里,更好奇了。
叔孙通可是儒家宗师,他又提拔了许多门人,虽说这帮人官职普遍不高,但胜在人多势众,一旦惹了他们,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哪怕身居三公高位,都未必扛得住。
韩信有什么招数骂叔孙通?
还能让他无言以对?
提到了这事,张苍同样要笑死了。
韩信抓到了叔孙通,就问他大汉有多少读书人……叔孙通无言以对。
韩信又问,这些年不停讲教化,说要为国育才养士,那养了多少士?叔孙通不知。
韩信继续询问,那办了多少学堂,招了多少读书人,花在每个读书人身上,有多少钱?
叔孙通依旧无言以对。
这下子可把韩信气笑了。
“叔孙先生,你这样一问三不知,还有脸让我助你大兴教化?我韩信从来没有这么领兵过,也不当这个糊涂官!你现在就回去,核算清楚,要办多少事,需要多少钱,能有什么成果……都说清楚了,要多少钱,我给你!说不清楚,伱就别来这政事堂了。”
刘盈听完,竟也忍不住想笑。
妙啊,叔孙通算是遇上克星了。
不对,或者说,是所有朝臣都遇上了对手。
韩信这个兵仙,有多善于算计,刘盈非常清楚。
尤其是发明了算盘之后,韩信更是随身携带,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要仔细衡量清楚。
就是这种较真的性格,到了政事堂,可是要了许多人的命。
果不其然,就有人前来送信,说是叔孙通求见。
刘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请叔孙通进来。
这才没几天,叔孙通就白发苍苍,满脸愁容,跟老了好几岁似的。
“陛下,臣,臣要告老还乡!”
“准了!”
叔孙通顿时一阵错愕,我听错了吗?
他抬头傻傻看向刘盈,发现刘盈正一脸笑容,“先生,家国大事,不可义气。你这一张嘴,就说辞官。让朕找谁来担任这個位置?你是我大汉朝堂,不可或缺的人才。国朝典章制度,礼法教化,都在你的身上。你这么说很不好!”
这几句话一说,叔孙通气势弱了大半,咧着嘴,惨兮兮道:“陛下,不是老臣轻浮,实在是丞相太过了。”
刘盈眉头微动,“怎么说?”
叔孙通道:“陛下,这教化大事,本就说不清楚……丞相非要老臣说清楚花多少钱,钱的去向,他这是因小失大,看不清楚大局,不好,很不好!”
刘盈皱着眉头,半晌哂笑,“先生,说实话啊,你讲什么,朕也没听懂……老百姓花钱,还要问个明白,朕这个当皇帝的,花的是民脂民膏,然后你让朕当个糊涂鬼,没这个说法啊!你说是不是?”
叔孙通怔住,老脸之上,不停抽动,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叹一声,似乎有许多为难,不想说,却又不能不说。
“陛下,您博学多识,自然知道千金市马骨的故事……朝廷取士用人,谁可用,谁不能用,一眼看过去,如何能说得清楚?就算是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大显身手的时候。”
叔孙通感叹道:“所以朝廷务必要重视士人,也舍得花钱,要能下本钱,不要斤斤计较,不要小气……养士三千,关键时候,能有一人可用,就已经很好了。如果处处算计,舍不得花钱,伤了士人之心,无人可用,就不免落项羽的下场,这就不好了。”
刘盈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等叔孙通停下来,他才道:“完了?”
“啊……是啊!陛下没听懂?”
“是没听懂。”刘盈皱眉头道:“你讲的是敬重士人的道理,也说了人才难得。这都没什么错。只是韩相问你把钱花到了哪里,跟这有什么关系?”
叔孙通也怔住了,什么关系?
陛下会听不懂吗?
刘盈一笑,“叔孙先生,莫非你的意思,朕就要不惜钱财,不究用途,信重士人,什么都不管,对吧?”
叔孙通忙道:“也不是不管,只是不好斤斤计较。”
“那朕的钱是哪来的?”刘盈冷冷道:“这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你的意思,朕为了养士,应该不在乎百姓的血汗?这可不是孔孟圣贤的道理,叔孙先生,您这个儒宗怎么忘了圣贤教诲?”
刘盈语气轻松,可话里面藏着刀子。
锋芒毕露,直刺要害。
叔孙通怔了片刻,冷汗直流,慌忙道:“陛下,老臣,老臣没有这个意思,养士还是爱民,还是爱民啊!”
刘盈笑了,“看来这事情还挺复杂的,朕必须兼听则明啊!”
说完之后,刘盈一摆手,让叔孙通下去。
又是两天过去,刘盈把陈平叫来,同时还有侍御史郅都。
另一边,叔孙通也在。
刘盈笑道:“朕很想知道,钱花在了哪里,能否和朕说说清楚!”
陈平低垂着眉头,一语不发。
郅都却是站起身,昂然道:“陛下,臣也听说了此事,还曾前往各处查看……”说着,他挽起袖子,露出前臂,上面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这是怎么回事?”刘盈沉声道。
郅都道:“陛下,这就是一家读书人打得!”
“什么?敢打朝廷御史,要造反吗?”刘盈大怒。
郅都却道:“陛下,臣是微服前往,算不得造反。不过他们做的事情,却是该杀!”
“怎么回事?”刘盈问道。
郅都立刻道原来朝廷推行教化,钱是花下去了,各地也都建了学堂。但是有些地方却把钱给了当地大户,让他们去办学堂。
然后大户把学堂办成了族学。
除了本族人,其余人不许入学。
哪怕是那些聪明过人的孩子,也不让入学读书。
郅都发现之后,去学堂探查,结果被人砍了一刀,留下了伤疤。
刘盈听完之后,猛地看向叔孙通。
“先生,这么花钱,也难怪说不清楚啊!”
一句话,就把叔孙通弄得浑身颤抖,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老臣疏忽,老臣有罪!”
刘盈又看了看郅都,你怎么说?
郅都道:“陛下,朝廷的钱,层层发下去,负责教化的是郡县官吏……他们纵容大户,滥用国帑民财,罪大恶极。不过大宗伯只是向朝廷要钱,却不知道这些钱的用处,连这么明显的疏漏也没有想到,属实有些渎职!”
刘盈深吸口气,沉声道:“叔孙先生,你所讲养士育才,不会是纵容这些大户吧?”
叔孙通慌忙摇头,“没有,没有啊!”
刘盈又道:“大汉立国以来,一直在打压豪强……所谓豪强,多是六国遗老遗少。莫不是朕迁徙豪强……却让一些大族,把持地方教化,控制人才,进而掌控朝堂?叔孙先生,你讲的取士,到底谁才是士?你能不能说明白了?”
这话简直诛心,叔孙通老脸惨白,跪在地上,几乎瘫倒。
这时候陈平突然幽幽道:“陛下,您为了打通全国关卡,顶着骂名,废了实封,一心为民。如今却有人把寻常百姓挡在学堂之外,此举比起嚣张跋扈的彻侯,还要过分!”
话不要太多,关键时候,寥寥几句足矣!
陈平功力,果然恐怖如斯!
再看叔孙通,已经匍匐地上,无言以对……
刘盈只是哼了一声,才对陈平道:“曲逆侯以为该如何?”
陈平轻叹道:“臣以为应该严惩,毕竟取士大典,陛下连彻侯之家,也没有纵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