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陈平,当真是毒士啊!”叔孙通切齿咬牙,低声痛骂。
他的门人弟子,围在身边,叽叽喳喳,怒火奔涌。
“先生,我们上书弹劾陈平,诛杀此獠,以正视听!”
叔孙通看了眼这群傻瓜,忍不住叹息道:“杀了陈平就能管用?更何况你们杀得了吗?”
弟子们不由得愕然,继而无言以对。
这不是陈平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功臣集团亮剑了。
戴侯秋彭祖自杀,他的次子还在大牢里关着,等着处死。
然后是樊哙病逝、曹参病倒……紧接着朝廷人事变动……一连串的打击,让整個功臣集团都很被动。
而且由于这些事情都是刘盈发动的,让他们跟天子直接掰手腕,还有些胆战心惊。
但这口怨气憋在肚子里,又让人咬牙切齿,难以忍受。
陈平抓准了时机,果断开口,对付不了陛下,还对付不了你们吗?
前些时候,大肆科举选官,日后也会威胁到军功集团……既然如此,那就率先下手,让你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一招妙就妙在刘盈也不会反对,甚至十分支持。
皇帝陛下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压制军功集团,然后胜利果实让文人窃取!
所以,绣衣使者,该行动了!
得到了刘盈旨意,陈平就果断出击……一时间绣衣使者,到处都是。
他们主要彻查教化开支的问题,追查各地学堂状况……只要发现有家族掌控学堂,就果断抓起来。
那些和本地大族合作的官吏,也一个不能放过。
不得不感叹一句,汉代的官吏效率,还是相当惊人的。
既是秦法的底子好,也跟直道建设,官僚体系不够完善有关系。
一道命令下达,就能从上到下,顺利落实。
要是没有这个效率,陈胜吴广他们也不会担心失期斩首了。
反正绣衣使者齐出,迅速抓捕了数百人,直接解送京师。
陈平坐镇,直接将查问的结果,送去廷尉那里,核准之后,就上呈御史台,政事堂,再交给刘盈。
“朕说过,有些罪行可以宽宥,有些万不可以。教化大事,关乎大一统。朕苦心孤诣,却被一些宵小之徒窃取……既然敢伸手,就要承担后果!”
刘盈提起朱红的御笔,一连勾绝了上百人,才算停下来。
有了天子御批,直接推到了长安西市,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人头落地。
“陈侯,你这一手办得可太好了!”夏侯婴欣然道:“就是杀得太少了,要是能把叔孙通,还有他的门人,都给宰了,也就是了。”
陈平直翻白眼,“汝阴侯,你要是这么想,那缉事厂的差事,给你算了,如何?”
夏侯婴怔了下,连忙摇头,讪讪道:“我可比不上陈侯睿智,这个差事干不来。”
陈平轻哼了一声,“先找回点面子就是了,别跟他们撕破脸皮,早晚这个天下还是他们的。”
夏侯婴皱着眉头,“何出此言?高皇帝可是答应过的,非侯不相啊!”
陈平呵呵一笑,“汝阴侯,先是郦食其,接着是萧相,樊哙,曹相病倒了,靳歙身体也不好,还有灌婴,柴武,王吸……只怕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都要去见高皇帝。”
顿了顿,陈平道:“伱说高皇帝答应过非侯不相,这话没错,那为什么安汉公能当丞相?”
“他是靠着军功受封安汉公啊!”
陈平冷笑,“是啊!他可以,别人也可以!军功这个东西,说是真的,那萧相呢?他可没领兵打仗啊?”
夏侯婴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陈平继续道:“就拿张不疑来说,他人在河套,那是安汉公的封地,兵强马壮,非比寻常。如果出击匈奴,打赢了之后,能不能给张不疑封侯?张不疑封侯之后,回来接御史大夫,或者是副相,然后升任宰相,你能挡得住吗?”
夏侯婴脸色一变再变……张不疑这个兔崽子,着实可恶,就是他抓的戴侯秋彭祖。
刘盈迫不及待,把他送去朔方。
原来觉得他刻薄寡恩,后来想着刘盈是保护张不疑……现在看来,分明是给张不疑一个一飞冲天的时机。
不是缺少军功吗?
那就把军功送到你手里。
“陈侯,你深谋远虑,说得没错……可你跟我讲这些,是为了什么?”
陈平一怔,哂笑道:“怎么,听不明白?”
夏侯婴摇头。
“那好,我就说破了……别跟陛下过不去了,天子手里的权柄,远非臣子能比。更何况咱们这位陛下,还是自幼聪慧,手段过人的。他可以轻易扶持新的功臣,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汝阴侯,你想一想,如果没有樊哙去世,仅仅是秋彭祖的事情,陛下揪着不放,继续彻查,又会牵连到谁?”
夏侯婴愣了下,“陈侯,陛下不是赶走了张不疑吗?”
“哎呦!”陈平一声浩叹,“张不疑需要保护,不是还有郅都,还有数之不尽的人吗?更何况陛下让张不疑离开,是不是故意示弱?诱敌深入?你能说得明白?”
夏侯婴怔了片刻,无奈摇头,他确实说不明白。
“别想着和陛下斗了,赢不了的!不但赢不了,还会把这条老命搭进去……而且即便配上了老命,子孙后代,也未必感谢你我!”
最后这一句话,可是绝杀。
他们辛辛苦苦,拼死拼活。
但是说实话,下一代人,还真未必多感激他们。
就拿夏侯灶、陈买这些小崽子来说,明显更亲近天子。
如果真的让他们在君父和亲爹之间选,还真不好说……所以最好不要选。
夏侯婴重重叹息,“陈侯,你说的都对,你看接下来需要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陈平纠正道:“是听陛下的,身为臣子,跟陛下争,输多赢少,得不偿失……如果真要争,那就跟叔孙通他们争!”
“他们?也配!”夏侯婴眉头立起,拿正眼看那些臭读书的,都算他输!
“哎!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如此固执?你瞧瞧科举的架势……天下人才,尽数归于天家。陛下肯定会重用这些人。即便短时间不行,十年八年之后,他们也会遍布天下。再过几十年,三公九卿,也未尝做不得!”
陈平语重心长道:“勋贵功臣,科举文士……皆是陛下手下的臣子,谁想跟天子争,自然会招来陛下的打击。可若是互相争斗,陛下没准还会喜欢看……一句话,咱们不能选错对手!”
陈平这家伙,不是话多的人。
他也是瞧着这帮拎不清的着急,生怕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曹参倒下了,纵观这么多彻侯。
威望脑子齐备的不多,他陈平不说两句,是真的会出事的。
夏侯婴也算是心领神会,用力颔首,“我知道了!”
他从陈平这里离开,回头之后,就跟其他几个人沟通了一下。
虽说大家伙想法不一,但还算不错,没有那么头铁的。
就在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之时,突然传来消息。
曹参病危!
刘盈早早就来了,他和曹妃一直陪在曹参身边。
曹窋也从洛阳返回,守在老爹身边,不停落泪。
他们一直等到了半夜,曹参微微转醒,眼皮勉强抬起,眼中似乎有了光彩。
他好些日子前,就不能说话,此时多半是回光返照。
他到底想要什么,即便是亲子,也一时想不明白。
曹参皱着眉,勉强瞪大眼睛,就向前盯着。
曹窋向前,他毫无反应,曹妃凑了过来,他也没有变化。
哪怕是刘盈,也没有用。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刘恭突然把刘疆举到了曹参近前,小家伙还冲着曹参一笑。
只这一下,曹参终于咧了咧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这把年纪,没有什么担心的。唯独跟女儿说过夺嫡的事情,生怕这个傻丫头把自己陷进去。
如今太子殿下跟兄弟极好,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后人平安无事,也就能去见高皇帝了。
“陛下……萧何……”
曹参的嘴角动了动,发出了几个含混的音节,而后无声……
凌晨,曹参去世。
录用遵照遗愿,将曹参葬在了刘邦的旁边,和萧何一左一右,陪着高皇帝。
“阿父,曹相这时候该和大父一起,高谈阔论,一起喝酒了吧?”刘恭仰着头,低声道。
刘盈怔了下,用力点头道:“没错,他们一定勾肩搭背,喝酒唱歌,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