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格雷恩一眼看到阿卡阿卡时,不禁再次大为惊讶。
从几年前黑马蹄旅馆第一次见到他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永远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小伙子,如此萎靡不振呢。
希娜一边担心地看着无精打采的阿卡阿卡,一边忍不住笑着问道:“昨天晚上,在巴布科莱的酒馆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长老也是疑惑不解吃惊的样子,特林维尔大为得意。
按照他的说法,他只是让阿卡阿卡终于见识到了,传闻已久的蓝莓酒馆酒徒们的“热情”。
阿卡阿卡皱着眉,哭丧着脸。昨晚狂欢滥饮的红晕,还没有从他瘦削精干的脸上消失,正明白无误地向所有人宣告着,他和他的主人一起,受到了巴布科莱那些最疯狂酒徒们的喜爱和追捧。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事先知道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我肯定会后悔吵嚷着,要去亲自感受一番呢。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他这样说着。
酒徒们争先恐后地拥抱过他,接下来就是一杯又一杯的美酒,让可怜的小伙子应接不暇,心中大倒苦水。可他眼中不住滚下来泪水,却被当做了激动。
巴布科莱的人们都见识过这个名字像小怪鸟叫声的小伙子在高台上的勇敢表现,而且他是大个子维卡忠诚的仆人和好朋友!那他肯定会有配得上好朋友的酒量才行!
当他们看到阿卡阿卡流着眼泪,哽咽着一杯接一杯喝下蓝莓老爹酿出的美酒,竟然也都感动的眼泪横流。
阿卡阿卡被人们紧紧围在酒桌旁,眼前还摆着十几杯斟得满满的酒杯。他已经不记得今天晚上喝干了多少这样的酒杯了,可是,那斟满情意的酒杯却永远也不会变少。
“这酒果然真香啊。”他舔舔嘴唇,不禁感慨着。为了巴布科莱人们的热情,也为了他的主人就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一边看着他流泪,自己却直笑眯眯地抚摸着肚皮。
特林维尔喝的比任何人都多。也是他几年来喝的最多的一个晚上了。
外面街道上的宵禁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可是没有人去理会。他们才不管会不会有尤葛纳大人的治安兵突然闯进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强迫他们马上结束这场久违的盛宴呢。他们宁可每人付出十枚小银币的罚金,也要看着他们的大个子维卡主仆二人喝酒!
听着阿卡阿卡垂头丧气的讲述,众人都哭笑不得。
只有他的主人心满意足地说道:“你们简直想象不到,我们的这位小伙子有多么受巴布科莱人们的喜爱。实不相瞒,”他言之凿凿,一副长者的派头。“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看他实在有点儿醉了,我肯定会让他答应下来的。”
“答应什么?”希娜既心疼又好气。
阿卡阿卡的脸突然更红了。他扭扭捏捏,简直和他的主人一模一样。他唉声叹气地说道:“可是你明明已经答应了啊!而且好像答应了不止一家呢!”
“到底是什么?”希娜看着特林维尔得意洋洋,阿卡阿卡欲言又止,更好奇了。
特林维尔笑道:“你们不会想到,阿卡这个家伙比我还受大家伙的欢迎呢。好几个家中有未嫁女儿的,都纷纷想把这个可爱的小伙子招为上门女婿呢。我肯定也喝醉了,所以,我都替他答应下来了。”
这下,不但是希娜和格雷恩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长老也笑眯眯地摸着长胡子,不住地点头。
希娜又气又笑,她看着还在不知羞耻地嘿嘿而笑的特林维尔,摇头笑道:“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呢。阿卡,要是大家都把他们漂亮的女儿送来可怎么办呢?再说,你的主人也太胡闹了。他自己还是光棍一条呢,却急着把你给许给人家了。”
大家都笑起来。阿卡阿卡一想到那可怕的场面,不由直咧嘴,可仍信誓旦旦地说道:“我的心永远属于娜娜小姐。即使巴布科莱的好心人们送来更多的姑娘,也不能打动我的心了!”特林维尔哈哈大笑。
“不用担心,希娜小姐。我打赌!那些蓝莓酒馆里的酒徒们当时也没几个是清醒的了。说不定他们早上一醒来,早就把他们的女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格雷恩无奈地摇着头。特林维尔却意犹未尽。他看着格雷恩,笑着说道:“格雷恩,我的朋友。我记得当时是邀请过你的。可你错过了蓝莓酒馆的欢迎盛会。待在这间枯燥乏味的屋子里,肯定无聊极了吧!”
看着他挑衅的取笑,格雷恩微微一笑。“那倒未必呢,我的朋友。昨天晚上,在你们走后,这间枯燥乏味的小屋里面,却发生了一些也很奇怪的事情—说不定比阿卡到底要娶哪家的姑娘还要费解呢。”
没有什么是能轻易让大个子维卡放弃他的矜持和尊严的。如果有,那一定就是他不可救药的好奇心!
特林维尔一听到他也有可能错过了比喝酒还好玩儿的有趣的事,顿时兴致盎然,急忙追问着。
格雷恩微微一笑,看到长老笑着在点头,于是,向他们讲述了昨天晚上萨兰克不期而至,突然现身的事。
当然,他肯定不会对他的朋友讲起那个萨兰克口中那个“天大的秘密”。他可是太了解他的朋友了—如果他一不小心说了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呢!
即使这样,他们也都皱着眉头,颇为意外。
特林维尔第一个叫了起来。“格雷恩,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来杀你和我们的呢?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格雷恩只是耸耸肩,把手一摊说道:“可是,好朋友,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猜错啊。”
希娜也说道:“我觉得特林维尔先生说的没错—从他答应了埃吉尔的请求,在黑森林与联盟对抗时,他就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在大沼泽那场战斗中,他给我们造成的伤害还不够惨重吗?别忘了,米莱里安王子就是死于他的手,连你也差点儿身遭不测。这样的人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
面对希娜的质问,格雷恩只好又无奈地答应了她。既然此时的萨兰克敌友难分,还是要小心提防。可是,特林维尔突然想起来一件更加紧迫重要的事情。还没等丹娜和格雷恩的话说完,他就又大叫起来。
“不对,不对!”
阿卡阿卡虽然还有些宿醉,可是做为一个忠诚的仆人和朋友,他还没忘了他的职责呢。他也急忙问道:“哪里不对了,主人?”
“格雷恩,”特林维尔如百爪挠心,急得坐卧不安。“你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如果墙角那盆花也算得上是一棵树的话—鬼才信呢!那也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一只蜜蜂、蝴蝶出现的!格雷恩,快说说看,这次你又是怎么发现他,又让他现身的呢?”
可是,格雷恩坐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低低清脆的声响。他的表情高深莫测,却又像是最平常不过了。这样反而让特林维尔更加迷惑了。
“啊,对不起,好朋友。”他看着一脸急迫的朋友,“只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呢。”
“为什么?”他脸上的神情,几乎已经是在哀求了。可显然他的朋友却无动于衷。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萨兰克先生—二十年后,我才会说出这个秘密。”
“天哪!二十年!”特林维尔痛苦万状的样子让大家都忍俊不禁。“谁能等得了二十年呢!明明眼前就有一个秘密,却只能在那么久之后才能得到答案,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大个子维卡呢!”
在佩德塔兰神山,希娜也是亲眼所见,格雷恩曾两次看破了萨兰克的藏身之地。可那是机缘巧合之下,加上对萨兰克心思的看透,才有了那两次的有惊无险。但这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其实她也无比好奇。可是,看着特林维尔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和阿卡阿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个子维卡可怜兮兮的样子,连长老也是充满同情,看不下去了呢。他笑着说道:“也许等不了那么久呢,特林维尔先生。”
特林维尔脸上刚刚露出喜色,他又接着说道,“其实,从我一走进这间屋子,就一直在试图破解这个谜题呢。我觉得格雷恩能发现他,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不过,这么快就让格雷恩自己说出答案也太过无趣了些。特林维尔,请给我一段时间吧—如果我也实在猜不出来,我保证,我会和你一样着急想知道最后的答案呢。”
话已至此,特林维尔仍心有不甘。可是看到大家都说,其实真正的最大的乐趣,在于追寻答案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他们也全都赞成长老的意见。
虽然他强烈反对,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
毕竟,那也比要真的等上二十年,要好的多了!
看他们笑得够了,长老又说道:“萨兰克此次突然现身,的确令人费解。”
这次特林维尔没有放过机会,他抢在所有人之前问道:“为什么,长老?”
长老轻声笑着。“即使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放弃了再次为莫摩尔复仇的机会。可他也说过了,那仇恨会永远深埋在他的心里。可他这次离开了埃吉尔等人,返回王城却只为了告诉我们篡位者的去向,这让我实在想不明白啊。”
从萨兰克那里得到的那个所谓的天大的秘密,此时格雷恩的心中还在一直犹豫着。他并不能保证萨兰克一定会拥有那个,足以撼动像阿波多利这样强盛国家根基的秘密。同时又深信,以萨兰克的为人又不会虚无妄言。既然他没有说出那个秘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所以,格雷恩甚至连长老在内,瞒过了所有的人。
于是,既然连长老都想不明白的事,那也肯定是大个子维卡想都不愿去想的事了。就在他们还在玩笑着,格雷恩却又陷入了沉思。
希娜走到他的身边。他抬起头看着美丽的达克赛德女战士。
“希娜小姐,顺着萨兰克先生提供的路线,你说埃吉尔带着那个篡位者,最终会到达哪里呢?”
听到他的询问,几个人的目光都聚到桌上那张硕大的地图上。地图就刻在桌面上,痕迹苍老,有的地方已经被无数次的摩挲指点磨平了,可仍然能清晰的向所有看到它的人,展示着它无与伦比的精美和准确。
希娜笑盈盈地随手一指,“我猜,他们只能去这里了。”
“妙啊!”长老抚掌大笑。“和我老头子想的一模一样。”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特林维尔发现那竟是相隔遥远的大陆的另一头,狼族盘踞在帕林卡巴卡玛大陆上最后的野蛮之地。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可恶!都怪这个尤葛纳。整天就会吹嘘他的监牢有多结实牢靠,结果还不是让这个囚犯给逃走了。”
阿卡阿卡突然伸出头,看着绵延的海岸,嘻嘻笑着对特林维尔说道:“主人,你可是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猎人了,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几个罪犯逃跑吧?主人啊,让我们追上去吧!把他们用绳子捆着拉回巴布科莱。”他越说越兴奋,脸也越来越红了。“然后,让尤葛纳大人重新在市政广场搭个台子,把那个黑森林的伪摄政和假国王吊死在绞架上!主人,我的主意怎么样?主人,我们这就去吧!”
希娜闻言皱了皱眉头,特林维尔则有些气急败坏。
无论他说过多少次,只要阿卡阿卡这个家伙当着格雷恩的面,说他是“最伟大的猎人”之类的话,他都会又气又尴尬。
他瞪了一眼还没有完全从昨晚的美酒和热情中清醒过来的小伙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追?他们可是坐着海盗的船逃离的。我们又去哪儿才能找到那样的船呢?再说,你又不是没看到,他们顺着海岸线,只要几个月就能到达野蛮人的领地。拿出你的好主意吧,我们要怎么追?”
特林维尔直接打消了阿卡阿卡追缉罪犯的提议,这还是自从他在黑马蹄旅店跟随他的主人以来的第一次。可是,特林维尔却没有感到丝毫难为情。要说架船在大海上航行并追捕罪犯的事情,连格雷恩都做不到吧?所以,他才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他气哼哼地言犹未尽,看着阿卡阿卡嬉皮笑脸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又想训斥他几句。
格雷恩突然接过他的话,声音洪亮,吓了他一大跳。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追他呢?”他望着朋友吃惊的脸。“特林维尔,战争真的结束了吗?所有的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吗?”
特林维尔咧了咧嘴,望着朋友平静却深藏在心中的激动和追求。他又开始结巴了。
“可……可是,格雷恩,你在说什么啊?”
格雷恩就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是曾在他们一路跋涉山水和并肩冲锋杀敌时,只要看到就会充满斗志和勇气的,无所畏惧的光芒啊!
豪气在他的胸中翻涌着,他不由自主也有些激动起来。
“特林维尔,我的朋友。莫妮德公主为什么从小失去父母家园,流落在阿斯特拉尔先生的身边,成为一名孤女?希娜小姐又怎么会在幼年时不得不离开故乡大鹏国,寄托在萨普莱将军和梅妮夫人身边?是谁挑起了这场不义的战争,杀戮黑森林的人民和他们的王,让多兰赫尔王子国破家亡?又是谁胁迫西方大陆的诸王,让他们摄于淫威之下,充当了为虎作伥的财狼打手?我们在七圣会的旗帜下,整合被压迫欺凌的人们奋起反抗,是为了什么?我们不远万里收复凤凰城,让震慑邪魔的圣火熊熊燃烧,又是为了什么?”
特林维尔面红耳赤,热汗直流。他喊道:“格雷恩,你一口气问了那么多,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格雷恩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他的心里。
“特林维尔,你心中想什么就说出来吧。不要犹豫。”
特林维尔胸膛一挺,浓眉一扬,大声回答道:“我明白,格雷恩!这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屋中因格雷恩激昂的陈词而变得严肃起来的气氛,却因他同样激昂的回答,瞬间又变得轻松古怪。
听到阿卡阿卡“噗嗤”笑出了声,特林维尔不由得挠着头,想了想,才又问道:“难道,只有抓到卡迪尔—那个挑起了战争的假国王,这一切才能真的彻底结束吗?”
格莱特长老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卡迪尔只不过是一具被抽干了精神的躯壳,名声狼藉,已经不可能在这片大陆上掀起新的波澜。可是,埃吉尔救走了他,是因为占据了那副躯壳的背后的主人—荷提流斯的幽灵。”
特林维尔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诸位,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七圣会当初建立时,正是为了抑制失败了的堕落天神的头领,阻止千年之后他四分五裂的身体和灵魂的复原。七圣会从建立那一刻起,就一直密切的注视着,寻找着。可是,当我终于找到他,他的力量比我想的还要可怕。”
特林维尔赶忙问道:“长老,那个幽灵就寄居在假国王的身上,这你很早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可是据我看来,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他还不是被你降服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条癞皮狗一样只会哭喊打滚儿,这样的幽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长老听他说完,苦笑起来。
不过格雷恩等人却觉得,特林维尔的话虽然过于儿戏,但他们看到的那个幽灵,和大个子维卡所说的相比,的确没有更高明之处。他们也都看着长老,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以解心头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