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剎鬼又惊又怒,他完全没料到会在转眼间损失了两名同伴!而且,还正应了他所说的“不可轻敌”。老吴手执青竹竿,沉着气,迈步上前,老马依旧想用后蹄踢来,老吴侧脸避开,用青竹竿顺势拨开马蹄,仍觉一股风从眼前掠过。他乘老马一踢刚过,赶忙纵身跳过马身,鼻中一吸,下盘一沉,两掌击上马背,强大的内力瞬间穿透马身,震裂五脏六腑。老马再也发不出声音,四蹄松弛,软绵绵的瘫在地上。它的脖子兀自涌着鲜血,在地面流成一片小水潭。老吴后退数步,脚下避开老马的血流,直待老马的胸口不再起伏,他才松了一口气。罗剎鬼直楞楞的瞪着老马,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站着一动也不动,直到老探子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赶路要紧。”罗剎鬼回过神,看了一眼被老马杀死的两名同伴,刚才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跟他们一起长途跋涉横越四川的两个人。“死则死焉,”老探子说,“咱们多少弟兄的命,不是这般化散的”是的,不是吗如果方才死的是我呢罗剎鬼忖着,如果现在躺在那儿的是我,睁着空白的两眼,望着可以活着走路的伙伴呢看着两名同伴像脱线的布偶般,软绵绵的瘫在那儿,扭断了的脖子如布袋般垂挂在胸前,记忆忽然又回到七岁那年,他还被人叫“蝗粮子”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爹上吊的那一幕。他望着两具至亲的尸体,徬徨无助,满腔满腹的恐惧。唯一的亲人不在了,他不知道该怎样生存下去不知道下一餐何在不知道今晚该睡在何处左邻右舍们只管交头接耳,没有人走过来安慰他,连一个起码的拥抱也没有,任由他一个小孩子蹲在地上不停的发抖。不久,人声渐渐散去。他哭累了,也害怕得无力了,他转头四望,这才发觉不管是地上的娘、树上的爹,两条尸体统统不见了。他发狂的跑来跑去,大嚷:“爹!娘!爹!娘!”见有人远远站住,便跑过去问:“我爹娘呢”人家只摇摇头,摆手赶他走。没看见尸体令他有一种错觉,彷彿一切都没发生过。说不定这只是一场噩梦,说不定爹娘在家,找到了食物正等他回去。他脚步蹒跚的走回家,推开家门。家里头空荡荡的,跟之前一模一样。看来爹娘是下田还没回来啦。睡个觉,待会天黑之前,娘就会回家来烧饭了。他刻意的忽视饿得缩进去的肚子,躺去地面的草蓆,拉起一堆干草当被子,希望为饿得发冷的身体取一点暖。一直睡到晚上,因为嘴巴太干而醒来,喉咙有些儿痛,他记得炉灶旁的水缸也干了,因为他们根本饿得没力气去挑井水了,况且四周黑漆漆的,他也不敢自个儿爬起床。“娘”他怀抱希望的轻声呼唤。黑暗中突然有动静,他吓着了,赶忙缩回草堆。他睁大眼睛,望着黑暗,很久很久,才听到有窸窣的人声:“他还没死呢……”“眼看快啦。”“不用等啦,等他饿死了,就会像瘦柴那样没啥好吃,当下给他放血便是。”“恁般猴急,你下得了手吗”“他爹娘都被大家平分了,有什么怕的”蝗粮子这下才真的害怕起来。他瑟缩起身体,恐惧寒透了他的心,因为阿爹有说过,在他出生之前闹过多次饥荒,有人死了的话,就会被大家分食。当时阿娘阻止他爹再说下去。阿爹对阿娘叱道:“全村皆如此,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又继续说道:“老学究不是说,死者已矣,能为活者续命,岂不善哉”“老学究是谁”“本村唯一的读书人,”他爹抚抚肚皮,扬眉暗示他说,“已经不在了。”蝗粮子明白,他们正觊觎他的身体。村子里的大人都吃过人肉,他失去父母的庇护,迟早会沦为他们的食物。黑暗中的两条人影像索命的黑白无常一样,商量着何时要将他剖开。“反正,”黑暗中的人小声说,“他小时候差点被蝗虫给吃了,天生就是注定要被吃的。”“嗯。”那人好像被说服了。蝗粮子听见他们站起来,轻步走近他的声音。他没来由的一阵寒颤,整个人从草堆中弹起来,想奔跑去门口。“嘘,嘘,他听到了。”但他太虚弱了,又饿得头晕眼花,才没走两步,便摔倒在地,两胁随即被人抓住,他弱小的双臂怎么也无法挣脱。“别怕,很快就要去见你爹娘了。”蝗粮子想叫喊,可他的喉头实在太干了,只发出蟋蟀鸣叫般的哑声。他被人拖行到屋后的厨房,他记得阿娘有一把菜刀,平日不许他碰的,希望阿娘也像平日一样藏起来了才好。抓住他的人一推开后门,打算捉出外面去宰掉,那儿是他爹娘上吊的地方,绳子还留着,说不定他们也想勒死他。忽然,他们全都止住了脚步,楞在门口。蝗粮子无力的抬起头来,看看怎么回事。屋外有大队兵马,正安安静静的行走,浩浩荡荡的穿过村子。虽然人数那么多,却非常安静,人走没脚步声,马走也没马蹄声、没马铃声。原来不管马蹄、人足都裹了层兽皮,连武器都包扎了厚布,才不会相碰发出声音。蝗粮子和逮着他的人,全都直愕愕的望着那群不知打哪来的兵马,像亡灵的队伍一般穿过他们这条穷乡僻壤。兵马中有一个人特别高大,身穿软甲,骑着一匹花马,显得非常英勇,跟周围穿着杂乱的士兵完全不同。那人眼尖,乘着阴晦的月色,发现了他们,轻拉了一下马缰,转过马头,踱到他们跟前来。蝗粮子吓得僵住了,他两旁的人更是腿都软了,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