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巷子格外寂静。除了圣斯曼诊所的红十字煤油灯外,看不到第二处光源亮起。出于某个共同的原因,巷子里的原住民近两年陆陆续续如同逃难似的搬离。以至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有两名穿着力工短衫、牛仔背带裤的身影在巷口站了很久。“你确定希里昂进去了么?”光头男人划燃一根火柴,吧嗒吧嗒吸着油腻的烟斗,对于帮派底层而言,这些自制的劣质烟草叶虽然更伤肺,但却几乎不需要成本。跟在他身边、瘦猴一般的矮小男人斩钉截铁道:“我用自己的双眼保证,他被您重伤逃进和平大道后,跌跌撞撞钻进了这个巷子。我全程盯着,绝不会有错。”小个子男人似乎对和平大道提前做过调查,迟疑片刻道:“只是...里面是封闭死路,但是开着一家叫作圣斯曼的诊所。据说真理会的人经常来这里治疗外伤,您一個人..”“蠢货,难道我要带一群人、大摇大摆来攻打真理会的地盘吗?”光头男低声宣泄着憋了一晚的怒意,劣质烟斗在小个子的鼻梁上磕出点点火星。小个子吃痛捂住脸,但对方是自己的头领,又是一名实力强横的一阶剑士,他可没有丝毫胆量发出怨言。将烟斗塞回口袋,光头男抽出一柄近半米长的锋利短刀,又摸了摸后腰的短柄单发火枪。在整个莱茵帝国,火药是严格管控的禁品,但对于罪恶之都戈坦而言并不稀奇。毕竟枪击案每月都会在治安署月报上出现好几次。火枪在高阶超凡者的眼中只是玩具,但对于底层民众的械斗之中,足以抹平普通人和一阶超凡者的鸿沟。使用得当的话,甚至能将一阶与二阶的差距大幅度消弭。而后腰的铁家伙,和自身接近二阶剑士的实力,就是光头男敢铤而走险的底气。“诊所里除了快死的希里昂,还有什么人吗?”他眸子露出幽光。“应该只有个小护士,还有两小时前进去的一个...”小个子顿了顿,煤气路灯的光线不算明亮,他努力回忆着巷子的第二个闯入者:“一个年轻人,走路时腿脚好像不太利索,哦对,还是个小白脸。”“一个年轻好看的瘸子而已,就算他是真理会的人又如何?”想到利尔科先生冰冷的威胁和左脸的胀痛,光头男咬咬牙:“半个钟头后我要是还没出来,你就回工业区给组织报信求援。”小个子连连点头,一人办事一人望风,也是他们这行的标配了。光头男人不再啰嗦,从口袋里抓出几片烟草叶塞进嘴里咀嚼,身影脱离巷口昏黄的路灯光束,沿着墙根向黑暗的深处摸去。走过第三栋房子后,一个散发着幽红光泽的红十字灯箱摇摇晃晃,出现在光头男的视线里。整座小楼黑乎乎的、寂静一片。这家诊所连煤气灯都舍不得开吗?还是说...在埋伏?他打起精神,反握着短刀,极其小心谨慎地摸近。直到挨着正门,光头男才在诊所大厅的门后,发现了一束微弱烛光正在柜台上摇曳。犹豫片刻后。光头男干脆地抽出单发火枪,拿着枪和短刀冲进了诊所。“妈个巴子的,一个半死、一个瘸子、一个女人而已,难道还能变成邪神吃了我不成?”“然后呢?你就这样冲进去了?”“是啊,和治安署那个玩火的疯婆子打了一架,差点就没法活着回来,更别说见到你了。”真理会总部,桑吉夫一本正经,跟对面的酒糟鼻大叔开了个玩笑。“真的假的?”酒糟鼻大叔一脸“震惊”,然后同样严肃道:“说起来,我今天也差点死在路上,那个火车骨碌骨碌翻了好几百圈,差点就给我...”“打住吧你,一列脱轨的火车谋杀了术士协会的戈坦市分会长莱兹大人..您是想被登上《戈坦正义报》,然后把全市居民给笑死么?”桑吉夫笑骂着丢了枚沙果过去,却诡异停滞在酒糟鼻大叔莱兹的身前,房间里并没有任何精神力波动的迹象。“咦?看来你这次远行有不小的收获。”桑吉夫惊奇地望着沙发对面,那位止步五阶多年的老友。无关精神力的控物术,这是摸着六阶领域的门槛了?“办了一些事,见了一些人,火车上还遇见个有趣的小家伙。”莱兹伸手接过悬在半空的沙果,抽动着酒糟鼻闻了闻,似乎想到旅行中某次曼妙的经历,笑道:“这该死的香甜,就像那些神赐的巫女一般。”“咳咳。”桑吉夫被突如其来的车轮子碾在了脸上,差点给沙果汁呛着。他捶了捶胸口骂道:“亏得习艺所的那些年轻人还以伱为榜样,我真该向帝都的术士协会风纪队投诉你。”习艺所是类似于收容所的教育机构,传授贫民孩子们一些赖以生存的技艺,但这并不妨碍年轻人们向往力量、崇拜强者。莱兹不以为意:“风纪队那帮老登,只有在榨油水的时候才会出现。”学着桑吉夫把沙果捏得软烂,一口吞下后,莱兹收起轻佻,皱眉道:“但是风纪队已经在来戈坦市的路上了,显然目标并不是我。”“不光术士协会,军部、内务大臣,都有动静,虽然明面说着些巡查超限服役、清查军饷发放的理由..”桑吉夫点头接话,表示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叹了口气道“我在戈坦、在前线呆了大半辈子了,直觉和经历告诉我,不对劲。”“所以你冲进治安署,故意把自己拼成‘重伤’,好在暗处观望?”莱兹目光微闪。桑吉夫没有回话,沉默的态度给出了答案。莱兹摸出钢质小酒壶灌了一口:“前线战事吃紧,帝国高层有些动静是自然的。但其间有多少算计与那位想要参军的三皇子有关,怕是只有真正的布局人知道。”房间再一次沉寂,两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这是一个敏感的时期,或者近些年都是敏感时期。因为现任莱茵大帝已经太老了。这位站在帝国背后近七十年的沉默主宰,近十年唯一一次露面,还是出席莱茵帝国唯一的八阶圣殿骑士、紫曜花军神的隐退仪式,并在会上致辞。而退休的老军神,却比皇帝陛下足足小了二十岁。整个帝国在提到那位丰功伟业的老皇帝时,肯定会提到替父王掀起征伐卡妙的圣战;在如日中天的安第斯亲王手中抢下王权之冠;把皇室的提线人、神圣教会强行掰碎成骑士协会和术士协会,打破君权神授,并赏赐残存教皇及附属们一个充满戏谑的封号——荆棘教会然而这位前无古人的强者,已经是一名接近百岁的老者了。房间里的寂静格外沉重,作为、或者曾经作为帝国的中坚力量,桑格夫和莱兹在思及皇室时,才猛然想到莱恩大帝掌权太过漫长,以至于大皇子寿终、二皇子垂朽。要不是最近成年的三皇子冒出参军念头而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只怕整个帝国还记不起来,皇室似乎还有场常规但久违的戏码:夺嫡。肯定是这档子烂事,房间里的两人心照不宣。咚咚。敲门声短暂,但并不急促。莱兹在沙发上胡乱蹭了蹭沾满果汁的手掌:“我就是来看看你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要死了,没事就好,我先走了。”不等桑吉夫回话,一阵微风卷起,莱兹在半空中翘着腿,从窗户飞出,消失在夜色中。“进。”一名穿着绣有“拳头”徽记短衫的干事走了进来,恭敬欠身道:“刚收到消息,戈坦商会的那帮杂碎摸进了和平大道。”桑吉夫对帮派火并不太感冒,作为真理会话事人的他,其实并不太想为这些过家家的行为浪费精力。他随口道:“最近会里的事宜去请示副会长吧,我今天意外受了重伤,需要修养一段时间。”干事一愣:“让副会长做主?呃...咱们是要跟戈坦商会全面开战了吗?”想到副会长的行事风格和脾性,干事有些疑惑,有些迟疑,但语气中的些许雀跃全落在桑吉夫耳中。桑吉夫无所谓道:“随他去,只要保证下城区平民的生活不受影响。”戈坦市暗中的混乱已经燃起,他不介意添些炭火。干事恭敬且激动地点头,带着指令噔噔噔小跑下楼。桑吉夫斜倚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件事情。和平大道,似乎是那个军医去入职的地方吧。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后,桑吉夫把杂念抛之脑后。他不喜欢过家家,自然也不会和初次见面的人亲如兄弟。一个有趣的路人,和一些不深的交情。“黯月之斩”桑吉夫大人五十年的生命旅程中,有太多这样的过客了。“祝你好运。”他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