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老彼得会毫不犹豫地去戈坦酒厂的仓库外，把那几个害他丢了左眼的葡萄酒瓶丢得更远些。如果能有两次的话，他会再回到退伍的那天，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要听那个军务官的狗屁话，跑来戈坦复员。然而即便有一百次、一千次重启人生的机会，老彼得也不会用在今天。因为他不认为接下波多奥的那笔委托，是什么失智的、能让他后悔终生的选择。更何况，没人能真的逆转时间，获得重来的机会。要是真的有，善良的老彼得大人更愿意把它赏赐给对面的小伙子。“你会后悔拐进这个死巷子的。”锁定了猎物的老彼得，独眼紧紧盯着巷子旁堆叠的杂物堆。杂物堆阴影后，李维缓缓走出，手中纤长的木棍沿着墙面砖缝划过，哒哒做响。木棍是他在路上捡来想做成鱼竿的，本来这会应该早就到了奥斯河畔，高高兴兴地钓着翘嘴鱼。可惜欢快的计划被莫名尾随的痴汉给破坏。而且似乎还是個心怀不轨的痴汉。转念一想，如果能确定对方的确有取死之道的话那今天的娱乐项目也不见得必须是钓鱼啊，李维嘴角微微翘起。“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初来乍到的热心市民李维压抑住心中的期待与雀跃，假惺惺地尝试着用善意感化对方。老彼得一怔，那颗蛮横、混不吝的心脏有些许错拍。如果是平常遇见这样一个从样貌、衣着、礼数上都挑不出刺的年轻人，落魄的老彼得或许会欣然接受对方的帮助，扒走对方的钱包衣服皮鞋，然后大发善心地饶对方一命。但放在天平另一侧的，是舒适的过冬环境和丰厚的酬金，没有什么犹豫的空间。所以他也只能考虑待会下手干脆些，赐这年轻人一场不太痛苦的死亡。“所以您是想行凶，对么？”李维捕捉到幽静小巷中那些意味不明、却愈发浓郁的杀意，再次开口询问。他暂时不想知道对方行凶的缘由。倒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事后他自己会有办法问出来的。“你还真是个乐观的家伙。”老彼得无奈摇头，忽然喜欢上这个表面上“临危不惧”的年轻人。很多年前还在骑士团和卡妙部落的兽崽子厮杀时，队长教过他不能露怯，必须直面那些凶残的巫兽。后来队长就死在了追杀逃亡的途中，被老彼得从背后一剑扎个通透，砍烂了脸后，将尸体丢在落基山的崇山峻岭中。谁叫他企图揭发老彼得杀良冒功的罪行呢？所以不能背对你的敌人，更不能露怯，这是老彼得信奉的准则，他很高兴能在一个傻傻的年轻人身上看到。思考片刻后，老彼得认真道：“你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等我把你的尸体丢进奥斯河的时候，会帮忙转达他们去下游捞你。”“尸体丢在河里不好，会对夜钓者造成心理阴影。”李维翘起嘴角，同样莫名其妙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在老彼得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李维摘下礼帽挂在前边，木棍如利剑般挽了个蹩脚的剑花，斜斜指地。“一阶剑士李维，请指教。”剑士？老彼得被气笑了，胸腔在怒意冲击下有些许起伏。他虽然瞎了一只眼，手上功夫荒废了十多年，但至少也能看出对面小丑没有一丝剑术训练的痕迹。这毫无疑问是赤裸裸的挑衅，如一条土狗向着猎豹的龇牙咧嘴。“很好，就让老子教教伱剑是怎么耍的。”一柄满是缺口、似乎被拿来砍过柴的生锈铁剑从老彼得的袖口探出，在不算稳定的劲气加持下微微颤动，似乎无声宣告自己曾经也是战场杀敌的凶物。在戈坦颓废的这些日子，老彼得也接过些不算干净的委托，只不过那些目标都被他用极为简单的手段做掉，轻松完成。但这一次，他却罕见地摆出全力以赴的样子。虽然波多奥的委托当中，对这位年轻目标的描述是一名从事医生职业的普通人，但对方这种从容不迫、甚至向死而生的拼命架势，让他觉得眼熟，又有些莫名心悸。尤其还有隐隐绰绰的奇怪动静，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似乎像是金属陀螺转动的声音。诡异的氛围如钝刀般在他的直觉上割锯，他冷哼一声，决定抢先出手。作为一名二阶剑士、在西北边境活着退役的战争机器，老彼得的攻击手段并不华丽。很简单的一记直刺，向着李维双手握持木棍的手柄区域攻去。剑尖纵然生锈，但毕竟是铁器，而且还夹杂着二阶剑士的劲气。无论李维的手指还是木棍，都没能在这一剑下坚持太久，一触即破，木屑伴着血花、肉沫、骨渣，被铁剑狠狠绞碎。老彼得并没有因为一剑破除对方抵御能力而松懈，相反的，依照以往经验，这一击很成功的将对方逼向绝地。接下来必然是猎物濒死的绝望反扑，无论是扑上来死死抱住、亦或者拳打脚踢、张口撕咬。以上种种老彼得在战场上都领教过，浑身的每一处伤疤都是他深刻的记忆与教训。因此，在破除对方防御的下一刻，老彼得凭着深藏在肌肉里的记忆，乘胜追击。铁剑如龙，穿过漫天血污向着李维的胸膛上挑而去。不出意外的话，那穿着贴身亚麻内衬的胸口将被自下而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并不会在第一时间喷溅出来，而是应该沿着衣服破口染出一片殷红。然而先前令老彼得颇为不安的感知，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发生了。那本该被劲气绞碎的双手，骨渣与肉屑纷纷倒飞回去，转眼就恢复如初。随后那纤白的手指握起，狠狠攥住了上行的剑锋。对面的年轻人如同没事一般，温和一笑道：“小彼得，看来你只记得我教你的不要露怯，却忘了我教过的另一件事，不要离你的猎物太近，只要它还在喘气。”闻言老彼得僵硬抬头，独眼里的杀意被茫然和惶恐覆盖，看着对方那张好看的脸逐渐模糊、扭曲。自左眉斜向下，无数道疤痕浮现、收拢、消弭，最终定型成一张粗犷的方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彼得双腿一软，扶着剑跪倒在地：“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