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夜的窒息与混乱,戈坦市的清晨格外宁静,除了在城市上空掠过、从一隅飞向另一隅的信鸽们。在蒸汽和马匹为动力的社会,传递信息的方式除了价格昂贵的邮递署信使,也就剩下那些任劳任怨的鸽子了。它们勤勤恳恳,将这座城市的喜悲、决斗信亦或告情书,送往每一个角落。作为戈坦市地下势力三驾马车之一,戈坦商会也具备豢养专属信鸽的财力和资格。停在治安广场街角、绘着戈坦商会徽记的黑色马车里,利尔科拨开窗帘,看着南边朦胧天际线上,某团灰点由远而近。一只紫色翼尾的灰鸽迎着晨曦,落在马车窗畔。瞧它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模样,平日里少不了精心照料。取下的信筒,利尔科将鸽子抛飞,任由这只价值不菲的信鸽纳闷地在马车上空盘旋。不用想利尔科也知道,为了保证信件能从两千公里外的前线稳妥送回戈坦市,这只信鸽在本次长途送信前必然服用了某些激发潜能、压榨生命力的药剂。它已经没有第二次出任务的机会了。“放了干嘛?留着晚上煲一锅鸽汤给我补补也好,亏我受着伤还亲自来治安署接你。”宽敞、内饰低调的马车里,还有另一位乘客,消失了一天一夜的波多奥。只不过此时的他没有了先前身为商会三把手的风度。大背头被不明利物削成了平头,风衣掖在半腰,露出缠着厚重纱布的臂膀。“你如果是因为砍真理会而受的伤,让我给你煮一百只信鸽都可以。”利尔科先是借着窗外晨光,简略扫过信笺内容,随后抬头看了对面的平头一眼,嗤笑道:“堂堂三号人物,被一只乞丐变的臭虫砍伤,我甚至在考虑替商会向你索赔声誉损失补偿。”波多奥剩下那只完好的手臂抬起,捏了捏眉心道:“那可是起码三阶实力的诡兽,我能活下来也多亏平日积德行善了。更何况,我是为了奥菲尔德太太,也算是替商会受的伤...”被指着脸取笑,以波多奥的性子自然也要夹枪带棒的反击一番,“堂堂二号人物,居然被一个菜鸟治安官缉拿归案,不如把交椅让出来吧,我实名推荐波多奥先生,也就是本人。”“那位凯特琳小姐来自帝都,还是要适当保持敬意的。”抬起手指拨开马车窗帘,利尔科的目光望向街对面治安署、那位正与人攀谈的女治安官,脸上笑意淡去:“更何况奥菲尔德大人的升爵计划,似乎还有求于这位小姐背后的家族。”话题聊到商会幕后操盘手,两位核心人物的闲聊心思淡了许多。利尔科的指尖摩挲着刚刚收到的信笺,头疼道:“肯纳那个蠢货没带回货物,反倒是带着枪摸进我的院子。而桑吉夫那老家伙又放出菲扬四处挑事,砸了咱们的工厂。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失控...”波多奥点点头,“老大怎么说?”这個时候能远距离飞鸽传信,还引得利尔科如此头疼,用脚后跟也知道是他们那位老大、戈坦商会话事人的信件。而信件的内容自然也不会是“吃了吗”、“过得好吗?”等问候。“老大说他被追捕的卡妙人缠上了,让我们务必把货物亲手交到奥菲尔德大人手里。”“......”波多奥压抑住心中诧异,语气中的敬佩呼之欲出:“老大真是越来越癫了,居然敢招惹卡妙人,跑进洛基山里抢劫...如果让他知道货物...”“让他知道东西丢了,咱俩应该会被打包送进洛基山,他一定会这么做。”利尔科感觉太阳穴的胀痛更剧烈了,昨天躲避肯纳的拙劣暗杀,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精神力损耗:“所以货物应该还在希里昂、也就是那间叫圣斯曼的诊所...”看着利尔科递过来的眼神,波多奥连连摇头,举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我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了...桑吉夫那老家伙哪怕伤得只剩一口气,也不是谁都能去他地盘撒野的。当然老大要是在的话,另说。”利尔科目光闪烁,“不是开战。”“不打?那我去做什么?”“和诊所里的人谈谈。”波多奥眉毛微挑:“真理会现在是菲扬那个火药桶当家,我上门找晦气不成?”“我昨天问菲扬要过人,但他有意无意地透露过...他在圣斯曼诊所种了盆花,但有些外地苍蝇令他生厌。”“嗯?”波多奥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后笑道:“让我去当苍蝇拍?”利尔科没有回答。“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苍蝇似乎有些多?”上城区郊外一处不算大的院落前,李维隔着庄园铁门门缝,打量着里面的花园。时值初秋,按理说苍蝇应该和那些枯黄凋零的落叶般,销声匿迹了才对。但这个院子里、楼栋间,时不时有苍蝇絮絮嗡嗡,惹人厌烦。身旁的凯特琳小姐捏着调查令,表情有些不耐烦。一个钟头前,她在治安署门口遇见有事找她的李维,两人居然聊到同一件事情——儿童连环失踪案。李维对破案并没有什么兴致,但涉及希里昂先生那位失踪的幼女乔治娅,他还是请求同行,顺路从凯特琳小姐那儿了解些案情。然而两人在这位报案的贵族门前等候了半个钟头,那位进屋禀报的老管家却迟迟不再露面。这已经无限接近凯特琳小姐的耐心底线了,更何况她本就心情不悦。“再名贵的香水,遮不住贵族的腌臜之心,苍蝇多些也正常。”凯特琳小姐冷冷说了句帝国谚语,即便自己也来自于显贵望族。李维想说自己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而非和她讨论阶级矛盾时,铁门缓缓打开。头发花白、面色谦卑的管家躬身致歉:“两位阁下,安德烈老爷才处理完公务,此刻在书房静候两位。”此时此刻还有心情处理公务,孩子难道不是他的么?两人想到一处,却忍住没有如此无力的吐槽出口。穿过不算宽阔、甚至在贵族中略显寒酸的院落后,两人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来到某间简朴的书房。一名秃头男人伏在书桌上,手中炭笔在展开的地图上画着些什么,聚精会神。察觉到客人进入,这名秃头男人这才抬头,取出块白色手帕摸着头上汗珠,起身想要迎接。但那肥胖的身躯似乎卡在椅子内,尝试了好几次无果,尴尬道:“两位见笑,但军署的事情实在太多...快请坐吧。”李维跟着凯特琳坐在书桌对面,打量着对面这位听说没有爵位、但身居高位的贵族高官。皱起的忧愁眉心、凌乱的办公桌面、邋遢的胡茬、扣错的衬衣纽扣这不属于一名从小家教严格的贵族应该注重的细节,却极其符合一名丢失爱子的慈父形象。在父爱与公职责任之间的摇摆、煎熬,活灵活现。但出于对身体表征以及神色言行的观察,李维内心已然有了初步的判断。这位安德烈先生的演技不错,哪怕他努力在扮演那种浮于表面的故作坚强。哪怕目之所及,极其符合一个丢失了孩子的父亲应该拥有的细节。但还是不够。“劳烦你们亲自前来,但是我夫人因为孩子的事卧病在床...”李维打断了安德烈的话,摘下礼貌致意道:“安德烈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能给我们看看孩子的照片吗?”安德烈一怔,随口对管家道:“去找一找少爷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