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没完全康复的身体连带着脑子生锈,没能一心两用地数清小配的叫声,九成的注意力都到了不请自来的故人身上。
顾瑾玉身穿当初与他告别的朱墨旧衣,一下子唤醒顾小灯对他临别前的记忆细节,他眼睛滚圆地看着门口的顾瑾玉,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揉揉眼,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了
“小配变大配,你又是什么情况树杈子变成树干了”
顾瑾玉甚至仍是短马尾的模样。
然而昔年的少年意气荡然无存。
他伫立
虽然脸还是俊美的,但顾小灯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他古里古怪,像带伤或者带病,或者感染了什么疯狗症,以致于看起来不太灵光。
“我”顾瑾玉直勾勾地望着他,眼角极快地红了,便假装着整理旧衣角,飞快地调整租借似的一张脸,力憋出温和微笑的神情,“我、我
顾小灯还是觉得震惊,甚至有些怕,笃定地认为这时节的顾瑾玉一拳能打扁六七个他,他这体格带来的天然压迫感比二皇子高铭乾还要重。
未曾见到顾瑾玉时,顾小灯心里对这么个同月同日生的伪手足更多的是被愚弄的愤怒和失望,现
顾小灯连忙嘬嘬嘬地唤小配到床前来,一把抱住小配半个身子,警惕非凡地瞪着踟蹰
“我刚到的,对不起,吓到小灯了。”
顾瑾玉
一拳能打死五六个阳间人的阴间鬼。
顾小灯大声嚷嚷,以掩饰对顾瑾玉体格的怯怯“你那因为什么两党交恶而去的外州任务搞定了那么巧,你前几天也
“不不够巧。”
顾瑾玉这七年里有过无数次假设念头,倘若当年他有提前回到顾家,而不是仅仅用远程手段和顾琰掰手腕,那他就可以阻止苏明雅的人带走顾小灯;
倘若他当初不是
又或者,如果他当年能提早察觉到自己对顾小灯存着的心思,那么当初三月告别夜,他就该不管不顾地带走顾小灯,是生是死
,是胜是负,是福是祸都带着他,奔闯到庙堂也好,私奔到江湖也罢。
顾小灯大声“你真救了我我谢谢你谢谢你
顾瑾玉苦涩难当,心里又觉得有繁花似锦,满脑子都
不是幻觉,是真实温暖,生机勃勃的。
顾瑾玉神情恍惚,一副泫然欲泣的凄恻样,顾小灯很快察觉到了他
他雄赳赳地抱着快乐得扬起尾巴尖尖的小配,义正言辞地喝道“但是一码归一码,顾瑾玉,我对你相当愤怒,我从王妃娘娘那、甚至从高鸣乾那听到你欺骗我的事情了,你这人有没有良心的我哪里惹你不痛快你就直说为什么要从一开始就不遗余力地耍我,后来却又假模假样地跟我做兄弟耍我你很开心吗”
顾瑾玉哑巴似的摇头,一边绞脑汁地想怎么道歉,一边羡慕嫉妒地看着小配
顾小灯搂紧小配喘气,上上下下地观察着顾瑾玉的变化和反应,胸口用力起伏着,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我问你,我哥现
顾瑾玉低头,短
顾小灯半身血液逆流,颓了十天的情绪骤然激动,脸上热得
说着便狂风似的倒腾,倒杯水洒得一地水珠,手抖得跑到床前时,杯子里的热水已经抖得只剩下一半。
顾小灯咳得视线模糊,顾瑾玉想单手拎出他怀里的小配,他连忙抱紧狗,直接低头狠狠撞过去,顾瑾玉被撞得只是晃一下,但莫名觉得应当让让,于是演技拙劣地往后趔趄摔倒,跪到地上去时把杯子往上托一托,但被推开摔碎了。
“混蛋、王八鳖、饭桶篓子”顾小灯靠着小配边咳边哭,“我哥现
顾瑾玉跪坐
顾小灯上气不接下气,听了一会顾瑾玉底气不足的苍白解释,气得四处张望,可堪为武器的只有个枕头,不然便是自己的手,他一时冲昏了头脑,还真伸手去,给了顾瑾玉一记清脆的耳光。
顾瑾玉只是楞了一瞬,紧接着便挪上前去,握住顾小灯的手腕贴
他那粗糙的大手攥着顾小灯白皙纤细的手腕,顷刻间就
顾小灯惊愕
于自己有朝一日会打人,也震惊地看着他哭,想挣出手挣不出,慌急无措“你松手,顾瑾玉,你是不是脑子被人打坏了你这样子很古怪,你起开”
顾瑾玉不听话,倒是小配奋起,连撞带拱地把人闹醒了。
他
他喜欢顾小灯笑,半分也不想惹他哭。
他捞住嬉皮笑脸的小配,把狗脑袋夹
顾小灯不安地瞅了他好一会“不想听你说话,我只问你一件事,不许再骗我,我哥真的好好的吗”
“不骗你,真的,我
“行了行了滚滚滚不想看到你这个大块头。”
顾瑾玉深呼吸竭力控制自己的病态,深刻提醒自己三条铁律一不能让小灯害怕,二不能让他难过,三不能让他更深地厌恶自己。
他只得夹着小配从地上起来“那小灯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再来给你解气,好吗”
“等等”
顾瑾玉忙抬眼望去。
“把狗留下。”顾小灯伸手讨要小配,“你走。”
不知怎的,顾瑾玉来了一趟后,顾小灯觉得自己吊着的小心脏放下了一角。
只要张等晴没事,那眼前诸多破事他都可以选择不置一词,什么血亲恋人兄弟朋友,通通见鬼去,只要他身体好了,找个合适机会就能离开长洛。
虽然给了顾瑾玉一耳光,但顾瑾玉留给他更多的还是生气和震惊。
顾小灯抱着小配自言自语“你们都吃了什么啊一个个浇了泥水似的长那么大。”
小配嘿嘿着只往他脸上舔,高低不平地汪汪叫了好几声。
顾小灯心里一动,又要问起小配几岁,奉恩和奉欢就讪讪地从外面回来,带着一副被训了的神色,一块默契地拾起屋里的狼藉。
奉欢捡起止咬器犹豫地看向顾小灯“公子”
“给小配戴上这东西,不是为了防止它舔我吧”
“它的牙齿不太好,怕公子见了伤心。”
顾小灯有些头疼地摸了摸小配的脊背“我原先就觉得怪怪的,看你们不太方便与我说明的样子,便不想死缠烂打地追问,但眼下实
他看向那扇阻隔了风雪的小窗,它的确意味着安全,但也意味着封闭。
“我这十天里不曾踏出这小屋,是不是我此时出踏出门槛,外面的天地已经天翻地覆了”
奉恩和奉欢对视一眼,轻轻喟叹“公子,大家原本是想等到你身体好转一些,心中没有那么多负担,神也没有那么多负荷时再告诉
你真相。而这真相,我等私以为还是四公子来告知比较有说服力,但方才他嘱咐我们,说您不想见到他,所以今晚他请了另外一位顾家人来与你相伴。”
顾小灯坐直了些“谁”
另一个顾家人
顾小灯思来想去,以为最有可能的是二姐顾如慧,等到用晚饭时,却看到了一个长得和顾如慧大不相同的雍容女子走进他的里屋。
那女子生得大气美丽,高挑的身量和顾如慧不相上下,但身骨要结实健康得多,不像顾如慧那般纤细单薄。她身上有股让顾小灯倍感亲切的温情,让他一眼就直觉,这女子是自己的血亲之一。
果不其然,她笑着来到他餐桌前,伸手先
顾小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活
“是我。”顾仁俪提着椅子坐到他身边去,含笑打量了他小半天,夸他生得漂亮,“听说你入王府时是天鸣十二年,那时候我已经到北戎和亲了两年,没能提早见到你真是可惜。”
顾小灯回过神来,凑近了顾仁俪“长姐眼下不
顾仁俪笑着点头,笑起时眼角有细微的纹路,那是她
顾小灯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被顾仁俪抚平了不少,鹌鹑似的不住点头“喜欢”
他喜欢敞亮爽快的,顾仁俪直白坦荡,又不失温柔随和,是他小时候幻想中的王府亲人的大体轮廓。
顾仁俪便笑着拍拍他的手背“那就好,我们如今岁数相差的有些大,我只盼你不要像惧怕其他顾家人那样怕我。”
顾小灯许久没和人贴贴了,心中越
顾仁俪叹了叹“我们相差十四了。”
“啊”
里屋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刻意放沉的脚步声,还有小配咕咕哝哝的汪汪声。
顾仁俪笑着摇摇头,拉着顾小灯指指门口“瑾玉还是想亲自同你说。小灯别怕,还有长姐
顾小灯瞳孔缩了缩,迷茫又骇然地望向门外,人高马大的顾瑾玉牵着同样壮实了一圈的小配出现
顾瑾玉还穿着旧衣,束着短
小配扬着张笑容满满的狗脸趴坐
是没有多大变化。
“小灯,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不是天铭十七年,而是洪熹七年。”
顾小灯不由自主地往顾仁俪身边靠去,睫毛一阵阵颤你说现
“洪熹七年。”顾瑾玉的指尖神经质地痉挛起来,眼睛里的血丝也蔓延开,但他只是面不改色地把手背到身后去。
“洪熹七年,是天铭十七年之后的第七年。你掉进水里一夜,一夜便穿梭了七年。”
“你刚醒来时,我怕吓到你,便瞒到今天。你现
“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只不过
“小灯,你仍是十七岁的模样,而我已经二十四了。”
十天后。
洪熹七年的除夕日,阳光灿烂,父死子继、时任云麾将军的葛东晨突然到了手下的南境死士的上报。
他们声称连日来称病不上朝的定北王
葛东晨不信,他相信若是苏明雅,便能做出这种事,但那是顾瑾玉。
是以他丢下军务,一口气跑到顾家来了。
葛东晨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顾家距离东林苑最近的东墙,他爬过顾家那高高的院墙,因为过于激动导致身体迟钝,两手被墙头的暗器扎得满是血,他也毫不
就
梦起于此地,也埋于此地。
现
他冲到了广泽书院的跑马场,看到了一个骑
矮脚马叫小跑,小少年叫小灯。
七年已逝,人间沧海,万物死生又生死。
天铭十七年的隆冬十二月,大雪纷飞,他的眼睛里落满了大雪,雪融化成水,一遍又一遍地让他的眼睛变回肮脏的碧绿。
葛东晨眼睛里下了七年的雪,此刻虽是冬末,但万里无云,大晴大日,他看着远处的太阳,眼里的大雪终于被艳阳晒化。
新春终于降临,天铭十七年的隆冬终于过去了。
矮脚马的背上,过了十天却仍处
顾小灯“”
这变更大块头的混账东西怎么突然跑顾家来了
他转回头,扬起缰绳,赶着小跑哒哒哒跑起来,脑子里警铃大作。
死变态
离死变态远点
小跑年轻时就喜欢小跑,现
人刚好不
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一个大块头冲到马前来,满手血的掌心拽住了马的缰绳,另一手攥住了他的小腿,狂乱地颤抖着想把顾小灯往下拽。
顾小灯吓得不轻“松手你这死变态不许伤我的马”
葛东晨刚提起的欲向马挥下的拳头顿住,小跑这下受惊后激
葛东晨松开了顾小灯的小腿,左手死死抓住缰绳,任由马把他拖行
小跑到底没力气了,跑一会就停下,葛东晨趁此抓着顾小灯的小腿,
他也不知道自己
他用双手捧住顾小灯的脸,粗糙的手磨得他整张白亮的脸都沾上血,只知道掌心里的人滚烫暖热,柔软滑腻。
活着的,是活着的。
他的喉咙里
葛东晨死死抱着他,脑子恢复过来的第一瞬,便是想将他揉碎了化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带着他生生死死,绝不放他走。
死变态死变态你给我滚啊”顾小灯快要被抱窒息了,起初还能惊恐地大声叫骂,现
大地忽然震荡起来,
顾小灯这才得以挣脱,满脸生理性泪水地逃开了。
那边两个疯狗打得不可开交,葛东晨身上穿着来不及解下的兵甲,倒是替他挡下了一半防御,顾瑾玉就穿着常服,装备落后,应该瞄准对方身上没有护甲的地方揍的。
但是两个人都疯了,只知道要凭着本能打死对方。
结果就是谁也打不死。
两人身上又没带兵器,这要是来的是关云霁,大抵还能抽出袖
顾瑾玉生生把葛东晨身上的护甲打得到处横飞,两人的手不成模样,只看得出是四个血肉模糊的团子
顾小灯爬起来扶着小跑勉强撑了一会,小跑乖顺地甩甩马尾巴,但被两个疯狗的动静吓得不安地跺马蹄。
顾小灯扭头只看了一眼,就皱了整张脸,戴上了个痛苦面具,一时间觉得浑身都跟着幻痛起来,只得气急败坏地怒吼“别打了有完没完啊”
两个疯狗还杀疯了互殴。
顾小灯气得捂住自己的眼,心想眼不见为净,让他们互相打死算了“一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为什么要从池子里浮上来啊早知道烂水里了。”
不远处的两个疯狗都僵住了,紧接着便踉踉跄跄地朝顾小灯扑来,状若死而复生的僵尸。
顾小灯又怕又气,干脆不逃了,抬腿就朝先扑过来的顾瑾玉踹去“滚啊”
葛东晨也挨了他一脚,估计是被打得比较狠,倒地后一时没能及时爬起来,不像顾瑾玉反应得快。
顾瑾玉这厮直接死死抱住了顾小灯的腿,从腿往上抱到腰,崩溃得不成样子。
“小灯别说那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