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平公主闻言,满心恨铁不成钢之感, 正欲开口呵斥柳红玉, 却被薛亭晚拉住了手腕。
薛亭晚面笼寒霜,眸光略带不忍, 她望着地上的柳红玉,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不同的是, 上辈子她
思及此,薛亭晚低声叹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柳红玉还对汪应连怀揣希望,任凭我们这些外人怎么劝, 都是没有用的。”
德平公主听了这话, 也默然叹息,只得将嘴边一席劝说柳红玉的话咽了回去。
那厢,汪应连听着柳红玉的质问, 沉默许久,本欲辩解一二, 可顶着满殿群臣鄙夷厌弃的目光, 终究是存了些许廉耻羞臊之心, 哑声道, “玉娘,我对不住你。”
这算是亲口认下了他曾做下的一连串的罪行。
柳红玉听着这变相的承认,怨怒委屈愤恨纷纷涌上心头,一边无状捶打着汪应连,一边嚎啕大哭道,“你好狠的心呐我等了你整整三年,你哪怕厌了倦了我,好歹也来信说一声哪怕是合离,只要给我一句准话,我也答应可你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们母子,甚至甚至还买凶杀我们灭口”
柳红玉泣不成声,拉过一旁啼哭不止的女儿,“你睁眼看看,这是你亲生的女儿她生下来整整三年,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你这个父亲”
汪应连被柳红玉大力捶打着,听着耳畔母女的哭啼,眸中黯淡无光,形容枯槁。
半年之前,他先有宴罢琼林,醉游花市,后有御前赐婚,喜结良缘。
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汪应连一人便占去了两件。
那时候,他志得意满,春光无限,满心幻想期待着日后青云直上,宦海扬帆。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锦绣荣华的开端,不料,到头来竟只是虚幻的浮华泡沫,一戳便破。
他一直以为,那段不堪过往裹住了,瞒紧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娶妓女为妻,就能另娶贵女,攀附高门。他一直以为,只要能夺得功名利禄,无论手段是黑是白,都是各凭本事。
可他今日才知道,原来夜路走多了,也会遇到鬼。原来人
金銮殿内,一场闹剧,满堂悲戚。
御座下首瘫坐的汪应连身穿一袭四品深绯色官服年纪轻轻便做到正四品的官位,前途本该大好,如今却被自己亲手断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此等不忠不孝之臣子,搅乱礼法,祸乱朝纲,乃是帝王用人之大忌。
只见献庆帝面带失望不虞,挥手差礼官上前拟旨,大太监李忠德接过墨迹未干的明黄卷轴,于殿前宣旨
“吏部员外郎汪应连,买凶杀害妻女,桀贪骜诈,阴狠歹毒。铸造假银,欺上瞒下,目无王法。依大齐律法,将罪臣汪应连押入天牢,明日午时,于菜市口闹市处斩,以儆效尤,钦此。”
话音刚落,当即有与前龙禁尉上殿,将汪应连押解下狱,更有小黄门上前,将柳红玉母女带下殿去。
圣旨既出,尘埃落定。
因裴勍和徐颢从始至终负责恩州假银案一事,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二人也算是恪职守,职责。
明日午时汪应连菜市口处斩,献庆帝令刑部尚书为主刑官,令裴勍和徐颢二人为副刑官,一同监斩。
献庆帝一向赏罚分明,此番,恩州假银案一事拨云见日,裴勍和徐颢功不可没,献庆帝对二人好生封赏了一番,文武百官也纷纷称赞了些溢美之词。
德平和薛亭晚庇护柳红玉母女,协助揭露汪应连桀贪骜炸的真面目,大大推动了案情的进展,也算是功不可没。
薛亭晚沉浸
裴勍捏着手中的象牙笏,兀自垂眸,眸光里罩着一层晕不开的浓雾。
恩州假银案,到汪应连这里真的真相大白了吗
假银案背后
自古以来,法不责众,献庆帝深谙帝王心术,明白权谋之下,哪怕是正义也需适可而止,而恩州假银一案止于汪应连这里,便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隐
裴勍静默片刻,侧身回首,隔着重重人群,望向殿中的薛亭晚。
她一袭县主朝服,眉目如画,只是远山眉间含着一泓悲戚,是那样的清晰可见。
裴勍心头一动,以为薛亭晚是柳红玉母女的遭遇而伤心,下意识想走过来抱一抱她、想好好地哄一哄她。可当着满殿群臣的面儿,只能生生忍下了。
不知何时,刑部尚书走到裴勍和徐颢面前,揖手道,“裴大人,徐大人,咱们不妨移步酒楼,商谈下明日监斩之事。”
裴勍回目光,冲刑部尚书回了一礼,“便依尚书大人所言。”
偏殿之中,柳红玉母女端跪于下首,脸上泪痕未干,“民女柳红玉叩谢公主、县主大恩,若非公主和县主为民妇找到夫君,民妇只怕还要遥遥无期的苦等下去公主、县主之大恩,民妇来生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薛亭晚用了口茶水,坦诚道,“不必言谢。方才贸贸然带着你们母女二人上殿,没有提前告知你实情,是怕你知道了汪应连就是汪应车的真相后惊惧过度,也怕你念及往日夫妻之情,对汪应连生出庇佑之心,不肯当堂指认汪应连就是你的夫君。本县主答应帮你寻找夫君,一开始是出于同为女子的道义,后来,又查探到汪应连所做下的种种歹事,则是为了替恩州百姓讨回公道,将假银案的真凶绳之以法还望你莫要怪本县主和德平公主不坦诚相告,生出旁的怨言。”
柳红玉伏地叩首道,“民妇不敢民妇幸得公主和县主庇佑,才幸免于汪应连杀戮的屠刀,于万般凶险之中保全性命事已至此,既然汪应连不拿我们母女当做妻儿,我又何必再把他当做至亲的夫君”
德平公主闻言,挑眉道,“哦这么说,你真的对汪应连死心了明日午时,汪应连便要
柳红玉揽着三岁的女儿,银牙狠咬,面上浮现决绝之意,终是心下一横,朗声道,“不必了从今往后,民妇的女儿会冠民妇之姓,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和他汪应连再无瓜葛”
薛亭晚闻言,唇角微抿,心中暗自点头。
德平公主听了这番话,抚掌大笑,起身亲自将柳红玉母女从地上搀扶起来,“本宫敬你是一位有肝胆的好母亲当日你决意洗净风尘从良,拿出全部身家供汪应连进京赶考,本宫为你叹一句有情有义,可若今时今日,你还对汪应连那亲手念念不忘,本宫才会后悔方才金銮殿上为你鸣的一番不平”
说罢,德平公主召宫人上前,递上一包袱金银细软,“这是本宫和县主的区区心意,从今往后,你们母女二人好生过活离了那千刀万剐的狗男人,要活得痛快淋漓些才是”
翌日,菜市口闹市。
京城根儿的老百姓,惩恶扬善四个字几乎是镌刻
薛亭晚再世为人,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前世汪应连的毒杀之仇,如今,大仇得报,薛亭晚当然要亲眼看着汪应连刀头溅血,奔赴黄泉。
故而,今晨一早,德平公主和薛亭晚早早抵达,两人皆是一袭男装,侯于刑场一侧,静静等候着行刑。
巳时一刻,监斩官员悉数到场,小黄门当众宣圣旨,罗列汪应连数条罪状,不料,冗长的圣旨才了一半,法场上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一顶轿子徐徐而来,停
只见许飞琼满脸阴郁僵冷,眸含怨怼,身旁的丫鬟婆子
高台之上,汪应连身缚麻绳,双手反剪于身后,身上的囚服满是脏污,皆是拜
汪应连双目空洞,如朽木死灰,望着出乎意料的出现
“我呸”
只见许飞琼满面嘲讽,破口大骂,“你算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来探望你如今你众叛亲离,怕是还不知道你的的心腹下人已经承认了,当日你使出阴谋诡计坏我清白,又假意请皇上赐婚,做了我许氏的乘龙快婿,如今,却知你另有
那厢,薛亭晚和德平公主听了许飞琼这番歇斯底里的斥责,皆是相对无言。
许飞琼性子懦弱羞怯,平日里总是躲
汪应连闻言一愣,旋即痴痴大笑,“骂得好骂得好哇”
昨日金銮殿一场闹剧,许青振丢脸面,趁着恩州假银案的火苗还没烧到自己身上,许青振急于自保,当日回府之后便闭门谢客,心虚地托词生病,连早朝也不敢上了。
许飞琼听了汪应连隐姓埋名的肮脏过往,气的浑身战栗不止,终是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选择亲自到刑场为汪应连送终。
他们这对夫妻,始于荒唐,终于荒唐,从始至终,都从未有一刻真心相照过。
一开始,许飞琼百般憎恶厌弃汪应连的出身和人品,没想到,到头来,那些令她作呕的事情只不过是汪应连众多罪行中的冰山一角,如今,水面之下更大的谎言和奸计浮出了水面,化身为一道道催命符,
她一边拍手称快,又一边恨之入骨。
许飞琼神色癫狂,双目猩红,望着汪应连的眸光越
许飞琼突然爬上高台,掐上汪应连的脖子,众人皆是吓了一跳。一旁的刽子手顾忌着许飞琼的贵女身份,也并不敢对她动粗。
徐颢见状,忙将竹筒中的令牌扔了下去,“速速来人,将无关人等清出刑场之外”
数名官吏得令,上前将许飞琼扶下高台。许飞琼扶着丫鬟的手,恍惚之间听见徐颢的声音,猛然抬头,望着上首一身官袍的徐颢,审视着他温润俊朗的面容,许飞琼的神色愈
那是她曾满心喜欢的良人。
曾几何时,她希冀着把自己最温婉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徐颢,如今,却叫他看见了自己这般疯癫、这般不堪、这般可怜的一面。
如果不是汪应连从中作祟,她定是有嫁给徐颢的机会。可如今,徐颢要娶德平已成定局,她错了一步,便是错了一辈子。
怪谁呢怪让她所嫁非人的父亲母亲怪夺其所爱的德平公主还是怪害她事事不顺心的薛亭晚
思及此,许飞琼恍惚抬头,巡视一圈,突然甩开丫鬟婆子的手,朝着刑场一侧的德平公主和薛亭晚飞身扑了过去。
见许飞琼手舞足蹈,浑浑噩噩地的扑过来,薛亭晚和德平二人皆是吓了一跳。
监斩台之上,裴勍神色大变,当即飞身而下,眼疾手快地伸了长臂,护
转眼的功夫,许飞琼便被几名侍卫按
上次借秋亭中,许飞琼妄图向德平公主下手,误伤了薛亭晚,被许父一顿毒打,不领惠景侯府宽容之恩情,反而怀恨
裴勍望着地上
不料,裴勍话音儿刚落,
只见许飞琼被侍卫押解着,挣扎了几下,身下突然蔓延出几股猩红刺目的鲜血,许飞琼垂眸一看,亦是大惊,旋即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原是许飞琼得知汪应连罪行之日,已经怀有半个月的身孕,方才情绪大幅波动,动了胎气,那不足月的胎儿便这么去了。
那厢,丫鬟婆子纷纷上前,抹着泪不住哭嚎,高台之上,汪应连呆愣许久,等明白过来许飞琼腹中孩子已不保,终是嘶吼两声,伏地恸哭不止。
东风乍起,午时已到。
刀起,刀落。
这一场前世仇怨,今世荒唐,终究心酸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