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冯保抓了一把白色
冯保抓了一把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又抓了同样多黑色的放在另一边。
“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只是帮助殿下理解其中道理。”
“白色棋子相当于产品产值,黑色棋子相当于我们现有的货币。”
其中有两个朱翊钧不理解的名次:“什么叫产品产值,什么叫货币?”
“产品产值就是一定时期内生产出来的产品或劳务总值,货币就是大明通宝,大明宝钞,还有黄金、白银这些贵金属也是。”
“现在咱们解除海禁,民间可以出海开展对外贸易,把商品卖出去,唤回大量白银。”
他把代表商品的黑色棋子拨出去一部分,又把代表货币的白色棋子增加一部分。
冯保看向朱翊钧:“殿下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
朱翊钧拿起一颗棋子,思忖片刻,忽的眼睛一亮,说道:“我明白了。”
“以前,一颗白子就能买一颗黑子,现在白子多了,黑子少了,所以要,两颗,或者三颗、四颗白子才能买一颗黑子。”
冯保赞许的点点头:“没错,所以……”
朱翊钧还学会了抢答:“所以,那些远离沿海地区的老百姓,他们的收入没有改变,但买东西的时候,需要的钱却变多了。”
冯保竖起大拇指:“殿下真是太聪明了。”
朱翊钧想了想,又问:“那我们可以生产出比以前更多的东西,这样,多出来的部分就可以卖出去啦,然后赚很多很多银子。”
冯保点点头:“有道理,可是我们生产什么呢?目前来看,大明销往海外的商品主要是丝绸、瓷器和茶叶。耕地是有限的,如果为了经济利益,大家都不种粮食,改种经济作物,粮食持续大规模减产,带来的危机更加可怕。”
“我知道!我知道!”朱翊钧说道,“这个叫‘衡山之谋’。”
随着阅读量的增加,小家伙现在知道的典故越来越多。
他一翻身站在炕上,平时都是冯保给他讲故事,今天他也要给大伴讲故事:“齐桓公要攻打衡山国,但衡山国盛产兵器,没有那么好欺负,便让管仲谋划。”
“管仲就向衡山国高价收购兵器,没过多久,燕国、齐国等国家也跟着购买衡山国的兵器。”
“衡山国君一看,原来卖兵器这么赚钱呀,他就告诉自己的宰相:‘既然天下各国争相购买我们的兵器,可使价格再提高二十倍。’于是,他们国家的老百姓都不种地了,全都去打铁。”
“一年之后,管仲又
派人到赵国去购买粮食,赵国粮价每石十五钱,齐国却给出了每石五十钱的高价购买。”
“衡山国君一看有钱赚,就把他们国内储备的粮食全都运去卖给了齐国,周边国家也纷纷效仿。”
“就在夏收之前,衡山国君还在为发财而庆祝,齐国却突然对衡山国出兵,并且封锁周边关卡。”
“这时候,衡山国发现,他们的并且和储存的粮食已经卖光了,因为周边道路被齐国封锁,而无法向别国购买粮食,当齐国打来的时候,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最后,齐国轻而易举的占领了衡山国。”
讲完故事的同时,朱翊钧还激动的扑进了冯保的怀里:“大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殿下说得特别对。”冯保接住他,“在国际贸易中,我们赚的,不是银子,是购买力。赚来的银子流向国内,只会扰乱市场,激化矛盾。”
“这就和户部不考虑市场供需关系,随心所欲的发行“大明宝钞”一样,会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
“所以,这些从海外赚来的银子,应该拿去换取别的国家和地区的资源,用这些资源促进我们自己的产业发展,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
朱翊钧环抱着他的脖子,皱起眉头:“大伴,我好像没听懂。”
“没关系,那是我没有讲清楚。”
经济、金融、贸易、货币政策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冯保对这些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并不能保证自己说得就一定正确。
朱翊钧却笑道:“又好像听懂了。”
冯保也跟着他笑:“那是因为殿下聪明。”
“哈哈!”
这时,有太监端上茶果点心,朱翊钧的下午茶时间到了,咬了口桂花糕,就愣住了:“这是我娘亲做的!”
陈炬回道:“确实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坤宁宫刚送过来的。”
朱翊钧端起那盘桂花糕就往门外走:“我要去和父皇一起吃。”
“……”
天气渐渐转凉,转眼间就要过年了。
不让皇太子出阁读书的好处就是,隆庆能自己掌握儿子的教育权。比如,天气冷了,就让他停课放假。
但朱翊钧的作息却没有因为停课而发生改变,每天清晨起来练功,上午看书,下午去坤宁宫陪伴皇后,顺便看看弟弟妹妹,回到寝殿之后继续看书,睡觉前还要练习李良钦交给他的内功心法。
隔一两天还要顶着烈烈寒风到草栏场练习骑射,周围伺候的御马监太监冻得直哆嗦,还得紧盯着他,生怕马
儿在雪地上打滑,把太子殿下摔了。
但无论是落日,还是熔金,只要是朱翊钧骑在背上,都格外稳健,绝不会摔了他。
过年这几日,皇后无论如何要留他在坤宁宫住几日,每天不重样的,让尚食局给他准备好吃的,有时还亲自下厨。
暖阁里燃着地龙,朱翊钧只穿着单衣坐在炕上,手里拿一本书,桌上放着南方来的贡桔,弟弟妹妹在他脚边爬来爬去。
他手里拿个毛毡球,扔到另一头,吩咐他弟:“去,给哥哥捡过来。”
他弟最喜欢跟他玩,听到他的话,撅起屁股就爬过去,捡起毛毡球又手脚并用的爬过来,跟小狗一样,好玩得很。
朱翊钧在他小脸上“吧唧”亲一口,朱翊镠就咧着嘴傻笑。
妹妹凑过来,也要和哥哥亲亲,朱翊钧拿起一块小苹果哄她:“叫哥哥。”
朱尧媛流着口水,努力的学习他的发音:“锅,咯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搂着妹妹在炕上滚来滚去,又亲亲她的小脸,“真可爱。”
另一边,皇后朝他招手:“钧儿,来,到娘亲这里来。”
朱翊钧放下妹妹,太监过来给他穿上鞋子,眨眼工夫,他人就已经扑到了皇后怀里开始撒娇:“娘亲~”
皇后拍拍他的小屁股:“站好!”
朱翊钧从善如流的站好,皇后放下针线盒,又拎起手里的一件衣袍抖了抖:“快试试。”
那是一件杏黄色缠枝暗纹圆领常服,前胸、双肩和后背都有团龙刺绣,五爪金龙在祥云中腾空而起,每一根龙须都精美非常。
一旁的宫女说道:“这是皇后做的,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绣的。”
说着,旁边两名宫女帮朱翊钧换上新衣服,非常合身。小家伙原地转了一圈:“好看,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
皇后却叹一口气:“你从小就被接进宫,由先帝抚育。娘亲不在你身边,没办法照顾你。”
“现在有条件了,你却还是不能留在我身边。”
“哎呀!”朱翊钧牵着他的手坐下,“现在我们都住在宫里呀,乾清宫和坤宁宫又不远,你想我了,我就过来陪你。”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他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有个空闲的时候。天天有看不完的书,练不完的攻,还时常去听隆庆和朝臣议事,陪着隆庆批阅奏章,他爹这个一国之君都没有他忙。
但他是皇太子,身为储君,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皇后轻抚他的小脸:“
你才九岁,就给自己安排这么多事情。”
“因为……”他想说“因为答应了皇爷爷”,迟疑片刻,又把话咽了回去,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内还没有西苑好玩,又不能出宫,不做这些,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说着他又坐回到炕上,拿起他刚才看了一半的《史记》。可屁股刚落下去,旁边那俩小团子就粘了上来,甚至为了争夺哥哥的大腿,大打出手。
幸好他长了两条腿,把腿稍分开正好隔开弟弟妹妹,笑道:“抱吧。”
往年,朱翊钧都能趁着回裕王府的时候,出宫去玩。现在好了,他们一家都住进了皇宫,没有理由再往宫外跑。
但小家伙实在呆不住,他问隆庆:“爹爹,你想吃果饼吗?”
这么一问,隆庆倒是被他勾起了馋虫:“有点像。”
朱翊钧惊喜的钱着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隆庆把人拉回来:“走哪儿去?”
“买果饼呀。”
“……”
买个果饼自然不需要皇上亲自走一趟,让太监去买就是了。
朱翊钧虽然失望,但也没办法。很快,太监回来,不但买了果饼,还自作主张,买了些别的点心。
隆庆看到这么一大堆东西,便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花了多少银子?”
送点心来的甜食房太监赶紧答道:“回陛下,一共是五十两银子。”
“啊???”
父子俩同时惊讶的抬起头来,隆庆笑着摇了摇头。又拿起一枚果饼,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儿子。
朱翊钧接过来尝了一口:“没错,就是这个味儿,刘大实他们家的,我父皇最喜欢吃。”
隆庆早已经忘记刘大实这个名字,但朱翊钧却一直记在心里。
东西买对了,那太监心中窃喜,等着皇上赏赐。没想到,接下来朱翊钧的话却吓得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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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大胆!”上一刻
“大胆!”
上一刻朱翊钧嘴里还吃着果饼,下一刻就大喝一声,别说太监,他爹都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不动声色。
朱翊钧说:“这个果饼摊,就在东长安大街的勾阑胡同。”
隆庆笑着接口道:“只需五钱银子,就能买一大盒,够把裕王府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都分个遍。”
他又看着朱翊钧:“你说是吧,太子。”
那是朱翊钧贪玩,为了找个借口出门,就把王府里的果饼全都分给了下人。
“哎呀,父皇!”朱翊钧皱眉开着他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隆庆宠溺的看着儿子,满心满眼都是他,倒也不计较太监花五十两买了一堆点心这么离谱的事。
那太监看皇上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本打算赶紧告退,糊弄过去。
但朱翊钧可没这么好糊弄,五钱银子和五十两,凭他这聪明的小脑瓜一算,足足相差了一百六十倍。
“五钱银子一盒,你竟然花了五十两银子!”
太监的目光落到旁边一堆高点上,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是还想挣扎一下,表明自己还买了别的。
朱翊钧却挨个指着那些盒子说道:“这个四钱银子,这个也是五钱,这个贵一点,要八钱银子一盒。”
他的记性太好了,小时候去过几次果饼摊,就把人家售卖点心的价格全都记住了。
太监在心里已经后悔了,上一任皇上只管花钱,银子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何曾在意过区区几十辆,谁能想到,当今皇上曾经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太子上街买果饼。
太监灵机一动,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奴婢……奴婢也是被那卖果饼的所骗,他见奴婢是宫里的人,才漫天要价。”
他把锅甩给了卖果饼的,并且理直气壮:“大胆刁民,此乃欺君!”
说着他还俯下身,给皇上和太子磕头认罪:“奴婢第一次买,没有弄清真实价格,被刁民蒙蔽,罪该万死,还请陛下饶命!”
隆庆只当这是一件小事,笑笑便罢了,无论谁说了谎,他根本就不在乎。
朱翊钧说:“你的意思是,刘大实他爹撒谎咯,那我就让陆绎去把他带进宫来,和你当面对峙。”
太监没想到,皇上倒是好说话,皇太子却如此较真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只得不停地磕头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殿下恕罪。”
朱翊钧坚持要罚这个太监,隆庆也就改变了主意。按照他儿子的主意,先把此人拖出去廷杖十下,又传口谕各监衙门: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以前的既往不咎,日后再犯就廷杖二十,以此类推。
于是,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上下,就算外派南京的太监都知道,年仅九岁的皇太子不好惹。
过年期间,朱翊钧实在呆的无聊,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带着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雪。日子过得飞快,眼看要到元宵了。
这一日,朱翊钧盯着院子里自己前两天堆的雪人发呆,忽然喊道:“大伴!”
听到他的呼喊,冯保从外间进来:“殿下怎么了?”
朱翊钧突发奇想:“我想给弟弟妹妹们做宫灯。”
他是个行动派,这么想着,马上就开始准备。太监们很快去给他找来了材料。
宫中每年都要制作成千上万盏宫灯,都是些半成品,形状都大同小异,只把灯罩上的图样换一换,送去各宫。
朱翊钧觉得千篇一律的宫灯没意思,要做就做特别的。今年是隆庆二年,正好是戊辰龙年。他对冯保说:“我想把宫灯做成龙的形状。”
“好,就按殿下说的做。”
太监们都过来帮忙,陈炬帮着朱翊钧画灯罩,冯保跟他一起,画设计图,太监们找来篾条,按照他的要求,扎成龙的图案。
他要陈炬画的,也不是胸前那种威风凛凛,向上升腾的团龙,而是一种大眼大脑袋,圆润的龙的形象。这是冯保和陈炬按照他的要求所画。看起来非但没有龙的威严和神秘,反而憨态可掬。
朱翊钧本来想要以看灯会的名义,在正月十五这一日,溜出宫去玩。
隆庆只听到他说要看灯会,于是宫中又办起来了鳌山焰火,就在午门前的广场上,扎起许多盏巨型花灯,以正中间那一组鳌山灯最为庞大,光是点灯都得花去好长时间。
元宵节这天晚上,看烟花的时候,朱翊钧拿出两盏宫灯,却不是龙的造型,而是兔子。
两只小兔子相对而坐,中间捧着一轮圆月,其中一只小兔子耳朵上还戴着一朵粉色小花。
因为弟弟妹妹属兔,所以朱翊钧给他们做的是兔子花灯。
两个小家伙喜欢得不得了,还未满周岁,走路走不稳,却还是想跟着哥哥。
无数烟火升上空中,又化作万千光点纷纷落下,映射出紫禁城的黄瓦朱墙,和西苑比起来,别有一番意境。
那些在水榭楼台掩映下,散落在太液池中的星火,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至于那几盏龙的花灯,一盏给了李承恩,其他的,朱翊钧有别的用途。
次日,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他穿戴整齐,出现在隆庆跟前,先跪下行了个大礼:“儿臣叩见父皇。”
隆庆吃惊的看着他:“十五都过了,怎么才想起来给父皇拜年?”
朱翊钧又伏下身子,又给他爹磕了个头:“儿臣给父皇拜年。”
“好好好,”隆庆笑得合不拢嘴,招招手,把人唤来自己跟前,“说吧,想要什么?”
朱翊钧说:“想出宫去。”
“出宫做什么?”
“出宫去玩。”
隆庆说:“鳌山灯看了,焰火也看了,怎么还要出宫去?”
朱翊钧说:“我想去看看张先生。”
“过几日上课不久看见了。”
朱翊钧贴着他,终于说了实话:“好吧,我想去找懋修玩。”
隆庆没说话,朱翊钧便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好不好嘛,父皇~”
隆庆一向经不住他这么撒娇,最后只得松了口:“去吧。”
话音刚落,朱翊钧人已经闪到了门边:“儿臣告退!”
“让陆绎和刘守有跟着你,早些回来。”
马车出了东华门,直奔张居□□上,刚好走到繁华的长安大街上。马车门冷不防打开,朱翊钧探个脑袋出来:“一会儿再去张先生家,先去个别的地方。”
马车驶向另一条街道,不过多时便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朱翊钧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太冷了,街上许多店铺门前都挂着厚重的帘子。掀开帘子走进里面,便是另一番景象。
三年一度的春闱即将在下个月举行,这座苏州小馆,又挤满了上京赶考的江南士子。
此起彼伏的吴语传进耳朵里,朱翊钧没去过江南,却对江南的一切充满了兴趣。
不只是江南,从浙直到东南再到岭南,若有机会,他都想去看看。
朱翊钧四处看了看,没看到他要找的人。他又跑上二楼,四处逡巡一圈,仍然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有些失落,难道,那人食言了,他并没有考中举人。
但他转念一想,这也不算食言吧。毕竟科举这种事情,能不能考上,除了学识,还有许多别的因素。
朱翊钧正要失望离开,却发现靠窗的那一桌,有人正朝他这边看过来,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有些迟疑。
朱翊钧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三两步走到那人跟前:“你是子荩,张子荩!”
张子荩,本名张元忭,徐渭的绍兴同乡兼好朋友。
张元忭站起来,朝他一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称呼:“三年未见,小公子长高许多。”
朱翊钧笑道:“你又来考试啦!”
他说者无意,但听者却有些扎心,三年前名落孙山,三年后再来,也不知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朱翊钧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没关系,你还年轻……”
冯保疯狂给他递眼色,朱翊钧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啊……那个,徐先生,他没有来吗?”
他提起徐渭,张元忭赶紧答道:“青藤今日没来。”
“唉……”朱翊钧转身欲走。
在他身后,张元忭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但朱翊钧走出两步,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过身来:“你说,他今日没来,意思是……”
与张元忭同桌的旁边那人说道:“前两日都在,多饮两杯就要发癫。”
此人看起来与张元忭年纪相仿,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朱翊钧能听出他的口音也带着吴语的腔调,想来应该也是他们的同乡。
张元忭见朱翊钧的目光看向与他同桌的几人,旋即介绍道:“这是罗万化,表字一甫,也是绍兴人。”
他又指着另一边,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士人说道:“那是赵志皋,字濲阳,浙江金华府人。”
那两人见朱翊钧只是个孩子,并没有起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心下倒是有些疑惑:眼前这孩子虽衣着不凡,旁边还跟着好几个随从,但也不过八九岁年纪,子荩为何对他如此尊敬。
对了,他还提到了徐渭。二人又想起徐渭曾经进京,当过内阁次辅李春芳的门客,难不成这是李阁老家中的小公子?
朱翊钧并不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视线又重新回到张元忭身上:“徐先生在哪儿?”
张元忭回道:“他昨夜在震川家喝多了,此时正酣睡着。”
朱翊钧又问:“他与你住在一处吗?”
“是,就在不远处的客栈。”
朱翊钧便在桌前空出的那一方坐下:“那一会儿我同你一道回去,你们继续,继续聊,不用管我。”
“……”
张元忭坐下来,一时间不知聊到哪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万事万物皆起于心,心是绝对‘至善’的本体。”
作者有话要说
“此饼只需银五钱,便于东长安大街勾阑胡同买一大盒矣,何用多金?”
看资料发现,戊辰科进士,后来出了好几个首辅。
此时,与崽崽坐一起聊心学的,是两个状元+一个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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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我不信。”朱翊
“我不信。”朱翊钧低声呢喃,“若人心至善,还要《大明律例》做什么?”
那边,关于心学,三人正在展开激烈讨论。
赵志皋说道:“阳明公有四句教,即: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朱翊钧听糊涂了,刚不是还说“心”是绝对至善的本体,怎么第一句又说“无善无恶心之体”?
他转过头去,小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冯保在他耳边笑道:“王门弟子对于四句教的理解也各有不同,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听听,若不感兴趣,咱们去别处逛逛。”
从第一次听到王守仁这个名字,到看过《武宗实录》中关于他的事迹,朱翊钧对他和他的心学,一直保持着好奇。
不过,心学晦涩难懂,张居正平日也不跟他说这些,他对此了解甚少。
所以,他决定继续听下去。
另一边,罗万化又道:“但龙溪先生认为: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
朱翊钧又问冯保:“龙溪先生是谁?”
“王龙溪,王畿,阳明公嫡传弟子,也是心学浙中学派的代表。”
冯保又提起个名字:“殿下可记得唐顺之。”
“记得!他是戚继光将军的老师。”
唐顺之有一本著作,名为《武编》,戚继光横扫倭寇的鸳鸯阵,正是由此得来,并加以改正。朱翊钧在《纪效新书》中看到过。
此人二十二岁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文能治国,武能抗倭。精通天文、地理、数学、历法、兵法及乐律。
朱翊钧对此人印象深刻,是因为之前解除海禁那件事,他翻阅大量奏章,发现早在嘉靖三十九年,唐顺之就曾上疏朝廷,请求复开浙江、福建、广东三省的市舶司。
不过没多久,唐顺之就在一次海上巡洋的时候,染病离世。
冯保在他耳边说道:“唐顺之是王畿的学生。”
朱翊钧点点头,明白了,又是一位心学传人。
另一边,张元忭说起了一件往事:“嘉靖六年,阳明公即将赴广西征讨叛乱。龙溪先生与绪山先生就对此有过争论。”
朱翊钧又回头去看冯保,冯保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开口,就说道:“绪山先生就是钱德洪,也是阳明公的弟子,与龙溪先生齐名。”
这边在讲心学,吸引了旁边桌的注意,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
“龙溪先生质疑了阳明公的四句教,认为一切皆由心之体而来,那么,既然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知、物也应该是无善无恶。”
“但绪山先生认为天命之性源于《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心体就是良知,本无善恶,但人有了私欲,意就有了善恶,就需要格物致知,让心体回到无善无恶的状态。”
“二人就此争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便向阳明公请教。”
有人问道:“阳明公如何说?”
朱翊钧回头,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阳明公说道:我即将远行,正要与你二人讲破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互为用,不可各执一边。”
“人分两种,一种是利根之人,心体本就通透,一点就明,一悟本体即是功夫。龙溪先生的领悟适合教化利根之人。对于心体被私欲蒙逼的普通人,就应该像绪山先生所说,在意念上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了。”
“针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上下皆可引入于道。”
“而后,阳明公又补充道:四句教没有问题,传授他人时,不可随意更改。”
“但世间芸芸众生,利根之人毕竟是凤毛麟角,就算是颜子,明道这样的圣贤,亦不敢当。若不教人实实在在的为善,去恶,只去虚空参悟本体,不过是个空想,这不是小事,不可不早说破!”
“这,便是‘天泉证道’。”
张元忭话音刚落,周围先是寂静片刻,随后迸发出一阵掌声,周围的士子纷纷叫好,朝张元忭作揖,称:“受教了。”
许多以前没有接触过心学的人,也表示受益匪浅,愿拜入王门,潜心研习心学。
一开始不是很能理解,听着也觉得没意思,不如大伴给他讲的睡前故事有趣。但听到最后,小家伙却忽然悟了。
颜子就是颜回,孔子门下最得意的弟子,明道指的是程颢,程颐的兄长,宋代理学大家。
朱翊钧忽然说道:“最后,阳明公说那番话,是想提醒龙溪先生,连颜子和明道先生都不敢说自己是利根之人,他不要自作聪明啦,也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
“!!!”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喧嚣立时安静,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震惊、疑惑、愤怒,在看到他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更是不可置信。
朱翊钧说了就说了,坦然的坐在那里,接受各种目光。
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冯保就预感到他会语出惊人,想要堵他的嘴,却慢了一步,他话已经出了口。
转念一想,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表露个身份。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上京赶考的士人,功名前程还要不要,自己掂量。
本应该最生气的张元忭却站了起来,在众人即将声讨之际,忽然对朱翊钧说道:“小公子不是要找青藤吗?咱们这就过去吧。”
朱翊钧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站起来,下了楼,丝毫没有慌张和胆怯,仿佛谁若是站出来指责他,他也能挽起袖子跟人当场“论道”。
走出那间苏州小馆,张元忭看着朱翊钧,欲言又止。
倒是朱翊钧十分奇怪的看着他,忽的想起什么,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
张元忭躬身,低头,恭敬的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朱翊钧略微思索,便明白了:“是徐先生告诉你的吧。”
张元忭点了点头,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朱翊钧笑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张元忭忽的笑了笑:“青藤曾说过,他能中举,也是因了殿下您的缘故。”
朱翊钧说道:“是他自己考中的,跟我没关系。”
张元忭却道:“去年他回到山阴,与他熟识的人都说,他变化很大。这一年来,他苦读不辍,所作文章也有了些许改变。”
朱翊钧听懂了,他说的这个“所作文章”指的是考试的八股文。
天才的想法往往天马行空,但八股文偏偏容不得天马行空。
朱翊钧笑了笑:“看来,他很想当我的老师。”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客栈。徐渭打开门,见到朱翊钧却并不惊讶,将他迎进屋去,又要下跪行礼,朱翊钧见他还有宿醉的痕迹,便挥了挥手:“免了吧。”
徐渭看向一旁的张元忭,好奇道:“子荩怎会与殿下一起?”
张元忭便把刚才在苏州小馆的事大致与他说了说,有意要省去最后那一段,朱翊钧却自己说了出来:“我说,阳明公是提醒龙溪先生不要自作聪明,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渭听完竟放声大笑起来:“你说得对,确实如此!”他又看向张元忭,“这话应该叫龙溪也听一听。”
张元忭忧心的看着他,眉心简直打成了结,实在无法理解。
朱翊钧好奇道:“你也认识这位龙溪先生吗?”
徐渭漫不经心的说道:“何止认识,他是我的表兄,虽不是我的老师,但对我影响深远。”“!!!”
徐渭又说道:“阳明公最后那番话,的确有警醒之意。龙溪自然也听明白了。但在往后几十年的讲学中,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将之发扬光大,岂不更加可贵?”
朱翊钧点头:“你说得对。”
他忽的又想起个人:“那你认得唐顺之吗?”
听到唐顺之这个名字,徐渭才叹了口气,眼神透过朱翊钧望向他的身后,目光变得空远:“唐荆川,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只见过两次,却一见如故。”
朱翊钧对这个比较感兴趣:“说说看。”
“他第一次来山阴,拜访恩师,也就是我的表兄王龙溪。他说读过我的文章,邀我相见。我们性格相投,文风相似,畅谈诗文。我一直将他送到柯亭,才依依不舍的道别,还为他作诗一首。”
徐渭性格狂傲,恃才傲物,落魄之时,给李春芳当门客,寄人篱下还能跟当朝尚书对着干。
朱翊钧第二次听到,他对一个人有如此高的评价。第一次,是三年前的殿试,他听到有人说,徐渭对其中一名士子的评价是“当世欧阳修”。
朱翊钧又问道:“那你们的第二次相见呢?”
徐渭笑了笑:“第二次,是在总督府。”
这个总督府,指的自然是胡宗宪的总督府。
“义修到浙江视察军情,胡总督接待他,宴席上,拿出一篇文章给他看,并称那是他自己所作。”
“义修看过文章之后,大吃一惊,说那文章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写的。”
“胡总督又拿出其他文章给他看,他看过之后,便断定刚才那篇文章绝非胡总督所作,并且表示想要见一见写文章的人。”
听到这里,朱翊钧笑道:“我知道了,那文章肯定是你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心学,是明朝中后期绕不开的话题,影响深远。希望以我浅薄的理解,让崽崽处理好张先生和心学之间的对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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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徐渭笑了笑,洒脱
徐渭笑了笑,洒脱中又带了几分惆怅:“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相谈甚欢,我又为他作了两首诗。”
朱翊钧说:“你们这些文人,高兴了就喜欢写诗相赠,还真是……”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冯保偶尔会说的一个词,“还真是很浪漫呢。”
焦急的张居正
徐渭又问道:“去年带的书,殿下可曾看完了?”
“唉!”朱翊钧叹一口气,略显浮夸,有表演的成分,“我想看完,但我每日要被许多事情牵绊,想看的书又很多,许多地方我也看不太懂……”
“哈哈!”徐渭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知行合一的确很难。”
“所以殿下就莫要笑话龙溪了,他已年过古稀,却还坚持每日讲学不辍,风雨无知,就十分让人敬重。”
朱翊钧看到桌上有本摊开的书,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封面,书名是《周易参同契》。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本书。”
徐渭说道:“讲炼丹术。”
“是了,”朱翊钧点点头,“在我皇爷爷的书架上看到过。”他又抬眸去看徐渭,“你也炼丹吗?”
徐渭摇头:“我大哥炼丹,他就是……”
他想说,他大哥就是吃丹药殒命,但是想到刚才朱翊钧提到他的皇爷爷,便改了口:“我不炼丹,此书借喻、隐语颇多,词韵皆古,奥雅难通,历代有诸多注本行世。我也挑战一下,给它做注。”
“原来是这样。”朱翊钧合上书站起来,像个小大人儿似的说道,“下月就是春闱,你该多读些圣贤书才是。”
徐渭险些又要笑出声来:“此次进京,我又给殿下带了些书来。”
他打开旁边一口大木箱,里面装了满满当当一箱子书。
浙江一直以来都是江南富庶之地,文人辈出,每年刊行的诗集、文集各类书目不计其数。
徐渭经济拮据,钱都花在了喝酒上,身上穿的来来回回都是那身粗布白衣,几次进京都不曾带多少行李,却偏偏还记得给朱翊钧带来许多书籍。
“哇!”朱翊钧随手拿起一本,封面写着《说物寓武》,他翻开序言,一目扫了几行:“今之武臣,多有不娴文辞,又当承平不习武事,一旦驱使战阵,罔知攸搓……”
短短几行字,朱翊钧就被吸引了注意。这是一本由日常生活中一些小的事物着手,引申到军事实际运用的著作。
朱翊钧又去看封面,这才注意到作者,惊讶道:“谭子理,这书是谭纶所作!”“正是。”
“这么多书,够我看好久了。”
“殿下拿回去,慢慢看。”
“看不懂的,到时候你再教我。”
能参加会试,就说明徐渭已经考中举人。那么,下一步,朱翊钧就等着会试,甚至殿试之后,他来教自己兵法了。
徐渭收起那本《周易参同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礼记》。他得好好考,至少中个进士,哪怕三甲,不能给太子殿下丢脸。
朱翊钧让人抬着那口大木箱上了马车,冯保坠在后面,临走前,往桌上放了两锭银子,又朝徐渭和张元忭笑着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是太子伴读,就算是朝中大臣,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称一声冯大伴,想尽办法与他结交。更遑论这些上京赶考的士子,若是有门路与这样的大珰结交,那就相当于给未来的仕途铺好了路。
但冯保为人非常低调,性情温和,从不盛气凌人,也从不与人深交,他只守着他的小殿下,做好分内事。
冯保上了马车,朱翊钧问道:“给了吗?”
“给了给了,殿下放心。”
朱翊钧叹一口气:“我真担心他把自己饿死了。”
“……”
刘守有伸个脑袋进来问道:“殿下,接下来去哪儿?”
“当然是去张先生府上。”
朱翊钧还以为今日又会遇到张居正训斥张懋修的情形,然而,并没有,张居正临时有重要的事出门去了。
张府的管家游守礼迎着他往里走:“三少爷独自在院中读书。”
张懋修住的小院独处一隅,相对偏僻,怎么看也不像张家三少爷住的地方。
朱翊钧好奇的打量周围,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两旁灌木繁盛,暗香浮动,曲径通幽:“懋修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游守礼说道:“三少爷自己要搬来的,说是这里清静,最适合读书。”
朱翊钧喃喃道:“这也太清净了些。”
游守礼却说道:“我家三少爷一心只读圣贤书,立志要状元及第,现在愈发话少了。”
院子虽偏远了些,但布置得十分雅致。朱翊钧刚走进去,就透过窗户,看到了坐在书案后面,正在认真读书的张懋修。
“殿下,您……”
游守礼的“请”字还没出口,眼前虚影一晃,朱翊钧已经进了屋子:“懋修弟弟!”
“哥哥?!”张懋修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到朱翊钧又惊又喜,立刻绕过书案,朝他飞奔而去。
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算起来,他们其实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了面了。
明明他俩的年纪只相差半个月,可站在一起,朱翊钧竟是比张懋修高出半个头,把弟弟抱在怀里,真的像个安全感十足的大哥哥。
激动过后,张懋修又突然冷静下来,退后一步,向朱翊钧行了一礼:“应该是太子殿下。”
朱翊钧牵起他的手:“就叫哥哥,我爱听。”
他拉着张懋修又绕回到书案后:“弟弟最近读什么书?”
张懋修封面翻给他看:“在读《礼记》。”
“呀,都读到《礼记》了。”
张懋修又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我已经开始学作文章了。”
朱翊钧拿过来,快速的从头到尾阅读一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写得真好!”
张懋修满眼期待的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朱翊钧摸摸他的脑袋,“我不会骗你,文章写得真不错。”就是这手字写得没有一点长进。
后面半句朱翊钧没说出口,他拉着张懋修:“咱们出去玩吧。”
他俩在雪地里玩闹嬉戏,来往仆人都忍不住驻足张望。
张居正家教甚严,家里只有四少爷性子活泼一些,三少爷尤其寡言,平日极少走出自己的小院,也甚少与人交谈,还未曾见他如此放纵过。
他俩刚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张简修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
他简直就是朱翊钧的小迷弟,还是个挂着鼻涕泡的小迷弟,热情程度超出了朱翊钧的想象,见他大老远奔来,拉起张懋修的手就跑。
三个人在院子里追逐,朱翊钧轻功不是白学的,跑起来踏雪无痕,拉着牵着张懋修,三两步就上了假山,把一众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居正回到府上,听说太子来了,正在三少爷的院子里,赶紧更衣前去相见。刚走到花园里,就看到眼前这副景象。
朱翊钧牵着张懋修从半人高的假山一跃而下,另一边,张简修吭哧吭哧刚爬上去,看着脚下,想跳又不敢跳,只得手脚并用,又爬下来。
次数,朱翊钧拉着张懋修,又跳上了墙边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纵身一跃,脚在墙上借力,翻身就上了墙头。然后俯下身,拉着张懋修,一用力也把人拽了上去。
张简修爬爬假山还行,上墙可没那个本事。
俩孩子站在墙上,看着下面焦急的张简修,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的下人看得心惊胆战,昨儿夜里还下了场雪,瓦上都是积雪,这要一不注意滑下来那还得了。
张居正沉着脸,他就知道,这小祖宗来一趟,家里就得鸡飞狗跳。他们家一窝小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位皇太子调皮。
朱翊钧站得高,一眼就注意到远处的张居正,热情的朝他挥手:“张先生,张先生!”
张懋修去拽他的袖子,咬着下唇,小小声的喊:‘哥哥。’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见他面沉似水,又回头看了看张懋修,眼中满是惊慌。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关键是还带着弟弟。他是太子,张先生自然不会过多苛责他,但张懋修就不一样了。
他搂了搂弟弟:“别怕,有我在,咱们下去吧。”
朱翊钧又从墙头跳到了太湖石上,回身还要去接张懋修,此时,张居正亲自迎了过去,向他伸出手,沉声道:“你先下来!”
朱翊钧只得扑进他的怀中,被他从太湖石上抱了下来。另一边,游守礼也带着嘉定,从太湖石上把三少爷抱了下来。
朱翊钧现在长大了不少,张居正已经好久没有抱过他了。小家伙靠在他怀中,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竟是不肯下来。
“张先生~”他知道自己调皮,带着张懋修胡闹。玩起来的时候放飞自我,不管不顾,现在却又有点慌了。
“……”
张居正不吭声,想把他放下来,这小家伙对自己的体重一无所知。
朱翊钧却黏在他的身上,说什么也不下来:“张先生,你别生气,我知道错啦~”
他靠在张居正肩头,大有“以体重相逼”的架势:你不原谅我,我就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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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殿下……”张居
“殿下……”张居正在他后背轻拍一下,“你先下来。”
“我不!”朱翊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始耍赖,“张先生,你答应我,不生气了,我就下来。”
张懋修和张简修两兄弟从不敢这么放肆,刚才也是被朱翊钧带着玩起来忘乎所以,没曾想被父亲逮个正着。兄弟俩连同周围一众仆人,规规矩矩的站着,不敢吭声,只看着朱翊钧赖在张居正怀中撒娇,平日词严厉色的父亲,竟是满脸无可奈何。
他来一次,张居正的严父形象就要崩一次,实在心累得很。
“唉!”张居正在心里叹一口气,说道,“我不生气,殿下你快下来吧。”
朱翊钧乖乖地答应道:“好吧。”
张居正左右看了看,冯保懂他的意思,赶紧递上朱翊钧的披风。
这小家伙抱在怀里虽然沉了点,却像个火炉一般,由内而外散发着温暖的气息。放他下来的那一刻,张居正只觉寒风灌入怀中,冷得打了个寒战。
他替朱翊钧披上披风,小家伙却贴在他耳边说道:“我想让弟弟开心一点。”
张居正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后面的张懋修,目光又落回到朱翊钧身上,却没接他的话,而是说道:“殿下今日留下来用午饭吧。”
“好。”朱翊钧握住了他的手,“张先生,外面冷,快进屋里去吧。”
他催促张居正进屋,自己却不进去,转身拉起张懋修的手:“我想和懋修弟弟再玩一会儿。”
张居正点了点头,只嘱咐他们不要再做“上房揭瓦”这么危险的事。
张简修凑过去:“那我呢?”
朱翊钧捏一把他圆嘟嘟的小脸:“我给大家带了礼物,简修替我拿给两位兄长好不好?”
能帮他跑腿,张简修荣幸之至,使劲儿吸溜一下鼻涕泡,脆生生的回答:“好~”
王安立刻拿上来四盏造型各异的灯笼,朱翊钧挑出一盏头上顶着书本的小龙灯笼:“这是给懋修的。”
他又拿出一盏戴着舞狮帽子的小龙灯笼:“这是给简修的,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好喜欢!”张简修如获至宝,乐得鼻涕泡又出来了,张家四少爷,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憨憨的,朱翊钧觉得他可爱极了。
剩下两个,一个怀里抱着个“福”字,另一个手中拎着两串鞭炮,分别给张敬修和张嗣修。
“这些灯笼都是我亲手做的,”说着朱翊钧抬起头来,“特意给你们做的……”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张居正身后,花园的另一头有一个月亮门,月亮门后正探出个小脑袋。
“诶?”
朱翊钧拎着灯笼就朝月亮门走去,那小脑袋见他走来,立刻消失在门后。
朱翊钧伸着脑袋还想张望,奈何张居正不动声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朱翊钧只得把灯笼交给张简修。拉起张懋修的手,两个人又来到他们以前一起坐着看远山和宝塔的地方。
朱翊钧问:“刚才那是谁?”
张懋修说:“我妹妹,叫若兰。”
朱翊钧来过张府几次,却是第一次见张居正的女儿,只遥遥望了一眼,都没辨出是男是女:“原来张先生还有个女儿。”
张懋修又说:“去年又多了个弟弟,叫允修。”
“哈哈!”朱翊钧捏了个雪球在手里把玩:“你家可真热闹。”
张懋修也学他的样子掬起一捧雪,打算捏个雪球。太冷了,于是作罢,扬了雪把手笼在袖子里:“爹爹最疼妹妹,也只对着妹妹笑。”
朱翊钧揽过他的肩膀,安慰道:“张先生最看重你。”
“真的吗?”张懋修转头,满脸写着“我不信”。
“真的!”朱翊钧把雪球塞进他怀里,“我能看出来。”
张懋修忽的大笑:“在我爹眼里,你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他对着我和哥哥弟弟总是很严肃,对着你却是这样的。”
他学着他爹,露出一脸无奈又宠溺,五官、神态像极了张居正:“我爹最喜欢你啦,连我妹妹也比不上。”
“哈哈哈哈!”朱翊钧伏在他的肩头,乐不可支,“我也最喜欢张先生啦。”
朱翊钧本就来得晚,不多时就到了午饭时间。席间,张居正提议让张敬修带着他们投壶。
投壶是游戏,也是礼仪,司射、司正、赞者、乐工倒是齐全。
朱翊钧第一次玩,听司射宣读规则听得认真。
他们几个孩子,倒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礼节,主要目的是给太子殿下助兴。
张懋修小声道:“我大哥可厉害了。”
因为张敬修比他们大了好几岁,分开比,有以大欺小之嫌,不公平,便提议分为两组,他和朱翊钧一组。
刚才张懋修还说他大哥厉害,朱翊钧知道,张敬修这是有意要让他赢。
他却拉起张懋修的手:“我想和懋修一起。”
张敬修把双手捧着箭矢请太子殿下先投,朱翊钧现学的礼仪,三请三辞。最后却说了一句:“你们先投,我要在旁边学习一下。”
张敬修有心放水,奈何实力不允许,八支箭投中五支。心虚的看向他爹,张居正面沉似水,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
接着是张嗣修,也不错,投中三支。
张懋修接过赞者递来的箭,回头冲朱翊钧笑了笑,朱翊钧心道不妙。果不其然,八支箭一支没中。
张懋修大抵是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低着头,颇不好意思。朱翊钧反倒安慰他:“没关心,懋修今日发挥失常了。”
“不不!”张懋修连忙摆手,“这是我的真实水平。”
“……”
朱翊钧嘴上说着“没玩过”、“第一次”、“不太会”,投出去的前七支箭,箭箭入壶。把张家四兄弟看得目瞪口呆,张简修更是满眼星星,在旁边又蹦又跳:“哇哇~哥哥太厉害啦!”
张居正瞪了他一眼,张简修老实了,安静的退到一边。
朱翊钧拿着最后一支箭,在指尖挽了个花。一旁的张懋修握紧拳头,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朱翊钧拿着箭随意一抛,张懋修举起双手欢呼:“呀!是全壶!”
朱翊钧嘿嘿笑两声:“下次你们三个一组,我……”
他停顿片刻,大家以为他要说“我一个人一组”,他的目光却看向一旁的张居正:“我要和张先生一组。”
他时刻不忘张先生,送香囊送最漂亮最特别的,送灯笼也送最大最华丽的。
张居正见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好。”
过完了年,朱翊钧恢复上课,朝中又有了新的人事变动。本来要上任南京礼部尚书的赵贞吉被隆庆留了下来,充当经筵直讲。
眼看到了春天,京城却迎来一场大雪,气温骤降。隆庆染了风寒,龙体抱恙,辍朝几日,在寝殿休息。
他一向体弱,一个普通的风寒就能让他卧床不起,看起来分外虚弱。
朱翊钧守在隆庆床边,忧心不已。太监端来汤药,他总要接过来亲自喂给父皇。
隆庆靠在榻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朱翊钧紧张地问:“父皇怎么了?”
隆庆说:“朕想念高先生了。”
“……”
朱翊钧不懂,高拱那个糟老头子,长得没有张先生好看,脾气也不好,怎么就让他爹这么念念不忘。
夜里,隆庆服了药,昏昏沉沉的睡了,也不知道几更醒来,朦胧间摸到一只小手,惊讶的睁开眼,发现儿子竟然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老父亲心疼不已,赶紧让人把太子移到床上来。
“轻一点,别吵醒他!”
小家伙嘴上不提,在皇爷爷离开之后,他最害怕身边的人生病,尤其是父母至亲。
隆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朱翊钧除了读书习武,全部心思都在他爹身上,也没能分神去关注别的事情。
到了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隆庆的病也已经完全康复。朱翊钧突然想起来,会试已经过了,也不知道徐渭考中没有。
但他也没有去打听,反正过不了几日就是殿试,到时候,所有贡生都要在皇极殿考策问,若是徐渭考中,他便能见到。
殿试之前,内阁拟出策问题目,送来乾清宫。朱翊钧正好就在隆庆旁边,父子俩一起看了几道策问。
内阁知道,他们的皇上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呈上的奏疏,凡是需要皇上选择的,都是把他们推荐的放在第一位。这样,即便隆庆不看内容,也能根据先后顺序做选择。
但朱翊钧认真看完三道策问题目,明白了内阁选题的标准——当下朝廷最关注,也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于是,今年的殿试策问开宗明义——重农兴兵,围绕三个问题展开:
第一:如何让老百姓重视农业生产?
第二:如何实行屯田之法?
第三:如何抵御异族侵扰?
这就是经历过嘉靖一朝后二十年的混乱过后,朝廷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三月十五日为殿试,隆庆亲自到来到皇极殿,朱翊钧也跟着去了。
皇帝升坐之后是各种礼仪,随后,三百多名贡生依次进入大殿。
朱翊钧挨个看过去,看到了罗万化和赵志皋,却没有看到张元忭和徐渭。
考生大部分都已经就位,殿外的人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渺茫。
朱翊钧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在徐渭考过了乡试。
然而,就在最后几人进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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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朱翊钧看到了徐渭
朱翊钧看到了徐渭,却没有看到徐渭的好兄弟张元忭。可怜的张子荩,连续两年,会试落榜。
隆庆只坐了半个时辰,他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走了。他走了,朱翊钧也跟着走了。
两天之后,内阁经过读卷、审卷和商议,最终选出十三份试卷送至御前。
不出意外的话,一甲三名将在这十三份试卷中产生。
司礼监只按顺序,宣读前三份试卷,皇帝如果没有特别的旨意,这三份试卷就是今年的鼎甲前三。
隆庆大致翻了翻这三人的策对,钦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
朱翊钧也站在旁边听了这前三份试卷,围绕着策问中的三个问题,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阐述。
就这么凭空听了一耳朵,朱翊钧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他仍是对状元策其中一句“履亩而正界”印象深刻。
一甲三名的名字当场公布,其中有两人朱翊钧都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正是上次在苏州小馆,与张元忭一起讨论“天泉证道”的罗万化和赵志皋。
罗万化高中状元,赵志皋第三,第二名叫黄凤翔,是福建泉州人。
朱翊钧记得,三年前,状元范应期,榜眼李自华也都是浙江人。
还有他最近总听到的一个名字——王守仁,也是浙江人。
杭州、余姚、山阴、台州……朱翊钧从未去过,竟然也能数出一堆地名来。
隆庆没有再看剩下那些试卷,朱翊钧倒是好奇的翻了翻,没有徐渭的试卷,不过有一个眼熟的名字——王鼎爵。
“这是谁呀?”
冯保笑道:“那个经筵讲官王锡爵的弟弟。”
所谓经筵,就是给帝王讲课,内容就是儒家经典。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为讲期,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一共进讲三次。
十天一次的大讲,皇帝亲临文华殿,由勋臣一人知经筵事,内阁学士或知或同知经筵事,六部尚书等官侍班,另有展书、侍仪、供事、赞礼等数位官员充任。
盛大而繁复的典礼之后,就开始为帝王讲经论史,整个过程都在纠仪御史监督之下,上至帝王,下至百官,但凡衣服上有个褶子,事后都免不了要被他们职责仪态不端。
如果说皇帝第一不喜欢的是早朝,第二不喜欢的一定就是经筵。就那几本书,翻来覆去的讲,一大堆繁文缛节,又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经筵并非只针对帝王,皇太子出阁之后,也有讲筵之设。好在朱翊钧还没有出阁读书,他只是跟着隆庆去凑了个
热闹,就再也不去了。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一眼能看出来,别说皇帝,其实百官也不喜欢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活动。但是没有办法,“礼”和“孝”是先贤和祖宗反复强调的两大立国之本。
虽然早朝从来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经筵也未必能学习治国之道,但类似这样庄重而盛大的典礼,能让天下百姓知道,天子与朝臣从未停止过对“天下大治”的探寻与追求。
经筵不但有十日一大讲,还有每日一小讲,免去诸多礼仪,讲官每日到御前,伴读十余遍后,直说大义,讲清楚就行。
新入阁的赵贞吉,因为在国子监讲《尚书·大禹谟》给隆庆留下了深刻印象,最近也充当他的日讲讲官。
隆庆自己听得不过瘾,还让赵贞吉为皇太子讲《唐太宗诲谕太子》。
掐指一算,这已经是张居正为朱翊钧讲学的第五年,虽然偶尔会因为身体不适或别的事务耽搁一两日,会请翰林院其他人代讲,通常是申时行、马自强或是吕调阳等人,他们本来也是东宫属官。
这还是第一次,由隆庆指派官员为他进讲。
朱翊钧至今还住在乾清宫,隆庆的书房在西边的雍肃殿,而他的书房是东边的昭仁殿,虽然相隔不远,赵贞吉给他爹进讲结束,就能过来接着给他讲。
但是并没有,给皇太子讲课,尤其皇太子聪颖早慧,年仅九岁,已经读完了《四书》,现在正在学习《尚书》。赵贞吉非常重视,提前好几日就开始准备。
朱翊钧坐在书案后面,笑眯眯的看着他:“赵阁老,我们开始吧。”
赵贞吉问道:“殿下可曾读过《唐太宗诲谕太子》?”
朱翊钧说道:“不曾读过,但因为赵阁老要给我讲课,今日用早膳时,听大伴读了一遍。”
“……”
赵贞吉见他面前的书案上空空如也,心生怀疑:他真的已经读完《四书》了吗?还是张居正这个小妖精糊弄小孩儿,随便挑拣些容易的讲讲,就当是学过了。
于是,他将自己准备讲课的那一份递上去:“殿下看这个。”
朱翊钧挥了挥手:“不用不用,赵阁老还是自己看吧,我已经背下来了。”
背……背下来了。
这篇文章确实不长,全文不到三百个字。可是朱翊钧刚才明明说,他没读过,只是吃早饭的时候,太监给他读了一遍,他已经就背下来了?
赵贞吉七八年不在朝中,并不知道这位皇太子往日的光辉事迹,也不足为奇。
“那……咱们
就开始吧。”
“贞观十八年,唐太宗告诉大臣们:自从册立皇太子,遇事都要对他教诲晓谕一番。”
“吃饭时,唐太宗便问太子:你知道饭是怎么来的吗?”
说到这里,赵贞吉抬起头来,看向朱翊钧。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凡是播种、收获的农事都十分艰辛,全靠百姓努力耕种,不去占用他们劳作的时间,才常有这样的饭吃。”
朱翊钧却忽然问道:“不能想想办法吗?”
赵贞吉一愣,没想到皇太子会突然提问。毕竟他给皇帝充当日讲官,隆庆只是听着,甚少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反问:“什么办法?”
朱翊钧说:“减少他们的劳作时间,收获更多的粮食。这叫……”他的目光飘向一旁,落到冯保身上,“效率,提高效率。”
“……”
冯保也没想到,朱翊钧会突然说出“效率”这个词,赶紧去看赵贞吉,果不其然,对方怔愣了片刻。
赵贞吉没听过“效率”这个说法,但理解他的意思,便严肃的说道:“农耕之事受环境、天气影响,遭遇天灾,老百姓便要白白辛苦一年。真有殿下所说,有能减少他们的劳作时间,收获更多粮食的方法自然更好,但决不能拔苗助长。”
朱翊钧又想起了之前的会试和殿试,又问道:“既然我们应该重农务本,那为什么,朝廷没有专门的官员去研究这样的方法,帮助老百姓耕种呢?”
“啊这……”
这才讲了个开头,赵贞吉没想到这位小太子问题这么多,幸而他罢官那些年在家看了不少书,这个问题勉强还能回答一下:“有过。洪武三年,曾设立司农司,掌农耕之事。”
朱翊钧问:“后来呢?”
“洪武四年,罢。”
朱翊钧说:“所以,朝廷这么多官员,只说要重农务本,让老百姓都回去种地,却又没有专门的官员,去帮助他们。”
“……”
这个问题,竟然是年仅九岁的皇太子所关心的,赵贞吉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个问题非常好,殿下小小年纪,心系百姓,乃是大明之福。”
他担心朱翊钧接下来又问出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于是,接着往下讲:“唐太宗见皇太子骑马,又问道:你知道马是怎样来的吗?”
朱翊钧调皮的笑道:“哈哈,这个我知道,小马当然是母马生出来的啦。”
“……”
赵贞吉却没有笑,他严肃
的说道:“这是能够替人们代劳的东西,要使他既劳作又得到休息,不耗尽气力,这样就可以常有马骑。”
朱翊钧赞同的点点头:“所以,要是能有一种车,不用人力,或者马来拉,又跑得很快就好了。”
“……”
赵贞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明白他脑子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冯保在一旁却听得很认真,心道:有的,你说的这些都有,就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如果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一看。
朱翊钧见赵贞吉神色为难,便也不再往下深究这个问题:“赵阁老,你继续往下讲吧。”
“太宗……”赵贞吉感觉自己额上的汗都要下来了,低头看了一眼准备的讲义,“太宗见太子乘船,又问道:你知道船是如何在水中前行的吗?”
“嗯?”朱翊钧觉得这是个好问题。以前他和皇爷爷住在西苑,每年的三四月,春和景明,湖光潋滟,皇爷爷总会带着他泛舟太液池。
“我记得,是用浆划水,船就可以前行啦。”
说到这里,朱翊钧又疑惑了:“为什么用浆划水就能让船在水里前行呢,这是什么道理?”
“……”
赵贞吉实在不明白,在《唐太宗诲谕太子》中,李世民的皇太子李治,一问三不知。
而他们这位皇太子,每个问题,他都能反问出三个甚至更多问题。
一旁的冯保,听他俩一问一答听得倒是认真,心道:赵阁老答不上来的,我倒是可以试试。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好学,那数学、物理都可以安排上。
作者有话要说
赵贞吉对高拱说:“世所谓妖精者,张子其有也。”
翻译一下就是:“张江陵真的是白龟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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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7 章 似乎感受到了冯保
似乎感受到了冯保的目光,也转过头去:“大伴,你说为什么呢?”
冯保想告诉他: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这是赵贞吉的客堂,赵阁老现在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冯保是个厚道人,不忍心再让他为难。只是笑着向朱翊钧微微摇头,朱翊钧会意,复又在书案后坐下:“赵阁老,你接着讲。”
赵贞吉今天上的是政治课,不是物理课。朱翊钧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学习的重点也应该是如何当一个贤明的君主。
“唐太宗对太子说道:船好比君主,水好比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后也将成为君主,怎能不畏惧?”
“不!”他这一嗓子吼得干脆利落,赵贞吉和冯保一起看向他,预感不妙,他又要发表自己的观点。
朱翊钧说:“君主应该爱他的子民,怎么会畏惧呢?”
“啊这……”赵贞吉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老臣以为,爱或是恐惧,并不矛盾。”
“自然是矛盾的,”朱翊钧笑道,“爱,是想要靠近,畏惧,是想要远离。”
赵贞吉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君主当然应该爱他的子民,唐太宗所说的畏惧,是百姓如水一般,拥有让君主这艘船倾覆的能力。”
朱翊钧立刻说道:“那么君主畏惧的就不是百姓,而是失去权力。”
“啊……”
赵贞吉还没来得及说话,紧接着朱翊钧又向他抛出一句:“所以,这样的君主,他也并不爱他的子民,他爱的只是权力。”
“这……”
赵贞吉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朱翊钧又一脸真诚的说道:“我没有说唐太宗不好的意思,他是一个好皇帝,我们应该向他学习。”
赵贞吉还愣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卡在了刚才一顿关于“爱百姓”还是“爱权力”的逻辑上,没缓过神来。
冯保看着他的太子殿下,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求生欲,简直太可爱了!
朱翊钧想起来,后面还有内容没讲完,但一上午就快过去了,他又乖乖地坐好:“赵阁老,你继续讲吧,我不说话了。”
赵贞吉:“……”
给这位皇太子讲一堂课,比给皇上日讲半年还累。
“为人君虽无道,受谏则圣,此傅说所言,可以自鉴。”赵贞吉看向朱翊钧,“殿下可知此言何解?”
朱翊钧说道:“身为君主也不是事事都对,有时也会犯一些错误,但虚心接受大臣的谏诤就可以做到圣明。这是老师所讲的道理,可以对照自己作为鉴戒。”
赵贞吉赞许的点点头,皇太子不提问的时候,还真是很有储君风范,聪明好学,一点就通。
“见物指喻,遇物则诲,随事寓教。希望太子在以后的学习中,也能从身边小事得到启发,学海无涯,精勤不倦。”
讲完这篇《唐太宗诲谕太子》,已经是中午。朱翊钧回到暖阁:“哎呀,我都饿啦~”
一到春天,他的身高就噌噌的长,胃口也好,吃得多,饿得快。
洗了手,换了身宝蓝色交领补服,白色护领衬得他小脸如美玉一般莹润无瑕。
王安进来说道:“刚才徐姑姑过来传话,皇后娘娘请殿下过去用午膳。”
他话音刚落,朱翊钧人已经闪到了门外,这么着急,一来,他是真饿了,二来,皇后让他过去,必定是有什么好吃的想着他。
朱翊钧还未走进正殿,朱翊镠听到太监通传,赶紧跑了过来,本就走得不稳,听到哥哥来了又万分激动,竟是左脚拌右脚,给他哥行了个大礼。
朱翊钧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臭弟弟把口水抹在他的衣袍上,又弯腰把人拽起来:“免礼吧!免礼吧!”
另一边,妹妹也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口齿不清的喊:“哥哥……抱~”
“来,抱一个!”朱翊钧正要把她抱起来,皇后却从次间走出来,招呼道:“别抱了,传膳吧。”
各种菜肴摆上桌,中间摆了个汤碗,揭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
尚食局的女官介绍道说,这是云南快马加鞭急送入京的黑皮鸡枞菌,皇上让人送了一些到坤宁宫,皇后一早吩咐他们炖了鸡汤。
云南距离京城太远,鸡枞菌的保鲜时间很短,运送相当不便,每年送到宫里来的数量极少。
其实昨晚朱翊钧和他父皇一起用膳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但他没提。
用过午膳,朱翊钧还顺便在坤宁宫睡了个午觉。他做什么,弟弟妹妹就非得跟着他做什么。皇后赶紧让乳母将两个孩子抱下去,别扰了他午休。
起来穿衣服的时候,皇后还念叨,过年的时候置办的衣裳,春天还没过完,穿着竟然已经短了。
朱翊钧却并不在意:“我觉得还能穿,等到了秋天再做新的吧。”
这日张居正照例为朱翊钧进讲,结束之后,朱翊钧向他提了个要求:“张先生,我想再看看状元策,你明日能带来吗?”
张居正说道:“殿试各贡生的试卷会统一送到国子监保存,方便查阅。”
朱翊钧不无遗憾的问道:“那就看不到了吗?”
张居正笑道:“看得到,一甲三名的策论内阁都会誊抄一份。”
次日,张居正果然带来了罗万化的试卷。课后,朱翊钧便拉着他讲解这份策论。
首先,根据策问给出的第一个问题:如何使老百姓归农务农,罗万户做出严密、详尽的回答。
他在策论中提到:许多人离开土地,游惰者多,归农者鲜,提出解决方案:“欲驱天下之民皆力于本,其道无他,唯贵谷粟而已矣。”
若要让天下百姓重视农业生产,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唯有抬高粮食价格这一条路。
这话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朱翊钧却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得……也对,也不对。”
张居正问他:“殿下认为哪里不对?”
朱翊钧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小皇子,一年到头,能上街两次,买些果饼、小零食就算是他和老百姓距离最近的时候。
他没见过真正的田地、粮食长什么样,他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农民。他对一切农事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书本。
他思忖片刻,说道:“天底下不是所有百姓都种地,但是每个人都要吃饭,粮食价格如果太高,那其他人的生活岂不是会很艰难。”
张居正笑着点点头:“殿下虽然还未读《汉书》,却已经明白《汉书·食货志上》中所说的道理: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
“唉!”朱翊钧叹一口气,“不管是民,还是农,我都会平等的爱他们每一个人,不想他们受到伤害,更不想他们互相伤害。”
中间有半句话,张居正没听懂,于是看向冯保。
冯保明白他的疑惑,便把那日朱翊钧和赵贞吉,关于君主应该爱百姓,还是畏惧百姓的讨论跟他简要的说了说。
张居正听完之后摇了摇头:“殿下,赵阁老年过花甲,你就不要气他了。”
\"我没有气他,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有疑问,自然要提出来。\"
张居正与冯保相视一笑,这小嘴儿太能说了,别说赵贞吉,内阁几位辅臣,除了他的张先生,谁来都得被他这些问题绕晕了。
张居正说道:“无论是伤民或者伤农,最后都会导致百姓生活动荡。”
朱翊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所以,提高粮食价格,让老百姓回归田地是不可取的,粮食应该与其他商品,还有百姓的收入做比较,制定合理的价格。这样,就能让所有人……不,让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受到损害。”听完他的分析,冯保都忍不住要为他竖起大拇指,太聪明了。
朱翊钧又看向那份试卷:“这么说起来,这个罗万化,第一个问题就答得不算太好,为什么你们要选他做状元?”
张居正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他已经答得很好了。他并没有盲目的建议朝廷提高粮食价格,他只是针对‘让天下百姓归农务农’这个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张先生,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大明每一时期的粮食价格户部都会记录在案,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查看一番。”
朱翊钧点点头:“好!”
他又看向策对的第二部分,也就是对策问的第二个问题——如何实行屯田之法,的分析和解答。
朱翊钧指着试卷上的“履亩而正界”、“间岁而代耕”,说道:“那日,我听司礼监读卷,对这个最感兴趣,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居正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却说道:“当日,内阁商议殿试名次,是我十分欣赏这份策对,并极力推荐他成为鼎甲第一。”
朱翊钧问:“为什么?”
张居正的手指点在“履亩而正界”几个字上:“就因为这个。”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清丈土地。”
这个朱翊钧是真不懂:“什么叫清丈土地,为什么要清丈土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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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清丈土地,简单
“清丈土地,简单说来,就是把全国范围内的耕地都丈量一遍,记录在册。”
“这样,朝廷就能清楚的知道,全国有多少耕地,再根据丈量出的耕地面积,计算出税粮。”
“这很好呀,”朱翊钧点点头,“既然张先生也支持,内阁就应该上疏父皇,他一定会同意。”
张居正看着他,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翊钧不解:“困难在哪里?”
他对于赋税、人口和土地的关系都没有什么概念。既然罗万化在策对中提出来,朝廷应该“履亩而正界”,张先生对此十分欣赏。那就一定是朝廷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总之,只要是张先生要做的,他一定会支持。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张居正并不回答,只退后一步,躬身道:“今日的进讲结束了,下午内阁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若殿下感兴趣,可以让冯大伴给殿下讲一讲,我朝的赋税、人口和土地制度。”
从《皇明祖训》就不难看出,太祖高皇帝是建立制度的一把好手,大到各种礼仪,小到皇室的吃喝拉撒,安排得事无巨细,并且沿用至今,两百年来,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明朝现有的人口、土地和赋税制度非常细致和琐碎。而且这些制度并非独立存在,相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起来就更复杂了。
不过,既然是张阁老安排的任务,冯保也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朱翊钧跑到张居正跟前,牵起他的手往外走,“那今日就不耽误先生的时间了。”
“我送先生到乾清门。”
“……”
傍晚,朱翊钧赶在天黑之前,看完了书,练完了字。他突然喊道:“大伴!”
“殿下,”冯保正在给他收拾书案,抬头笑道,“是饿了吗?”
朱翊钧双手托着下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冯保说:“是关于清丈土地吗?”
“不,”朱翊钧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是关于船为什么能在水中前行。”
“……”
冯保将书放回后面的书架,又回到书案前:“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朱翊钧问:“什么力?”
“水对船桨的推力。”
“那我们什么时候讲赋税、人口自还有土地制度呢?是现在,还是睡觉的时候。”
太阳还未落山,距离晚膳还有一会儿。冯保说道:“那就现在吧。”
“太祖高皇帝在洪武十四年建立了黄册和鱼鳞册。”
“黄册和鱼鳞册?”朱翊钧又听到了两个新的名词,“那是什么?”
“简单说来,黄册是对全国百姓分为民、军、匠三类,以户为单位,每户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财产等,逐一登记在册。十年一造,每册一式四份,一份送往京城户部,其余三份分别送省、府、县保存。送往户部这一册,封面用黄纸,所以称黄册。”
“鱼鳞册与黄册类似,黄册登记的是人口,鱼鳞册登记的是田地。”
“鱼鳞册中详细登记了每一块土地的编号、拥有者姓名、土地亩数、四至、以及土地等级。又把每块土地的形状绘制成图,每册前面又有这片区域的综合图,整体看起来仿佛鱼鳞一般,因此而得名。”
“我明白了!”朱翊钧说,“清丈土地,就是再制作一份鱼鳞册,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理解。”
朱翊钧随即又有了新的疑问:“那这不是已经登记了吗?为什么还要再重新清丈土地?”
冯保摇了摇头:“太祖高皇帝所制鱼鳞册,已经是两百年前。”
“两百年间,虽不能说沧海桑田,但土地也已经经历了好几代人。”
“殿下……”
冯保欲言又止,朱翊钧有预感,他接下来想说的,才是重点。
于是,小家伙忽然伸出手:“大伴,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勾起小拇指,示意冯保和他拉钩。
冯保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在一起:“我只是在想,应该如何向殿下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张先生遇到的困难。”
朱翊钧一下就明白了:“清丈土地的困难?”
“没错。”
其实朱翊钧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清丈土地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冯保说道:“殿下,一项制度的建立与推行,其条件都是复杂的。太祖高皇帝费尽心思制定赋税、人口和土地制度,一来,是为了国家更好的征税,二来,一定是想要通过制度的完善来土地兼并。只是年深日久,弊病丛生,利用各种花样钻制度的漏洞。”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朱翊钧听不懂的词:“什么叫民间兼并。”
“地主豪绅采取各种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强买强卖、巧取豪夺,让越来越多的土地,都集中在他们手中。越来越多地普通农民则会失去土地,最终沦为地主的佃农。”
不等朱翊钧提问,冯保就先向他解释:“佃农要向地主缴纳地租,还要缴纳赋税,服各种劳役,日子会更加艰难。”
“土地兼并严重,对百姓和朝廷都是巨大的损失。百姓失去了土地,而朝廷损失了大量税收。”
“为什么,地主不用纳税吗?”
“当然要,所以地主会运用一些手段,要么隐瞒真实土地数量,要么将土地分别记到族人名下,以此逃避赋税。这还专门有个词,叫诡寄。”
“这些被隐瞒下来的田地,一些地方还会将这一部分赋税平摊到其他百姓身上,更加加重他们的负担。”
听到这里,皇太子已经生气了,一拍桌子:“所以,这些人,欺负百姓,欺瞒朝廷,咱们是治不了他们了?”
冯保说:“所以张先生主张清丈土地,将那些被地主隐瞒的土地都丈量出来。”
朱翊钧说:“可是土地已经被他们兼并了,普通百姓还是没有。”
比起朝廷的赋税,他更在意百姓有没有土地,这一点让冯保很欣慰:“我们应该建立新的制度,革除弊病,从根本上抑制土地兼并。”
听到这里,朱翊钧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走了两圈:“我知道了,张先生所说的困难,也来自于这些地主。”
“清丈土地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会极力反对。”
说到这里,朱翊钧又皱起了眉头,似乎仍是有哪里不对。
他在思考,冯保并没有打扰他,而是让他自己去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
朱翊钧走到窗前,太阳落到了万顷殿宇之后,红墙在落日余晖的映射下更加耀眼夺目。
朱翊钧忽然转过身来:“大伴,你是哪里人?”
“真定府深州县。”说完,冯保明白了他这么问的用意,“我家没有多少土地。”
朱翊钧坐在窗边的炕上:“那些大臣家里一定有吧。就算他们没有,他们的家人,也一定兼并了不少老百姓的土地。”
“这才是清丈土地真正的困难。”
“殿下,”冯保来到他的身旁,轻声道,“你要相信张先生,给他时间,他一定能解决这些困难。”
“我自然是相信的。”
“……”
几日之后,隆庆帝在雍肃殿召见内阁和礼部尚书。起因是礼部呈上一封奏疏,说是皇上也即位一年多,为了皇室绵延子嗣,皇上应该通过从民间选秀女,来充盈后宫。
平时,隆庆要干个什么,总是有一堆大臣站出来反对他,尤其以徐阶为代表。皇上想修个宫殿,徐阶说没钱,刚修过,不要修了。皇上想为后宫采买些首饰,户部也说不行,要买皇上自己用私库的钱买,别打国库的主意。
私库要有钱,皇上也不能向户部开口。
皇上打算出宫去走走,甚至想要效仿皇考,也来一次南巡。徐阶劝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老实在宫里带着,别给大家添麻烦。
话自然是说得恭敬委婉,但意思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大事小事天下事,隆庆这个皇帝事事都做不了主,当得没意思。
意外的,对于选秀这个事情,不管是徐阶还是内阁,都没人反对,甚至表示大力支持,这就让礼部着手准备。
隆庆对此表示很满意,总算有了点当皇帝的乐趣。
朱翊钧跟着皇爷爷生活那几年,世宗沉迷修道,宫中没有过选秀,朱翊钧根本不懂选秀是什么意思,只看到隆庆身边那几个太监,成天忙前忙后的,把这个事情当个大事来办。
直到有一天,朱翊钧看到广场上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站着许多妙龄女子,粗略一数,足有二三百人。
朱翊钧吓坏了:“我父皇要封这么多娘娘吗?”
冯保心说:他未必不想。
“没有,只是选择一些合适的,留在后宫。”
朱翊钧又问:“什么是合适的?”
“这……”冯保也不是答不上来,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孩子探讨这个问题。
朱翊钧也不为难他,挥了挥手:“算了,咱们去里草栏场,今日我想骑熔金。”
自从选秀之后,宫里可热闹了。隆庆有时夜里留宿在东西六宫,有时是妃嫔到乾清宫来。
虽说乾清宫东西两侧隔得远,但朱翊钧常年习武,耳力异常的好。寻常人听不到的动静,他都能听到。
没过几日,朱翊钧不堪其扰,向隆庆请求:“父皇,我想搬去清宁宫。”
清宁宫本就是东宫,专门给皇太子住的地方。
册立皇太子一年多,大臣们也反复上疏,让皇太子搬去东宫,早日出阁读书。
但隆庆宠爱儿子,孩子从小就和父母分开,现在总算能在一起了,他便想着将儿子多留在身边一些时日。
今年朱翊钧虚岁也已经十岁了,也应该让他独自生活,便答应让他搬去清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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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答应儿子让他搬去
答应儿子让他搬去清宁宫,隆庆又有些不舍:“要不,今年还住在乾清宫,明年再搬。”
“不不!”朱翊钧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道,“现在搬,现在就搬。”
隆庆见他这么干脆又果决,有点伤心了:“哎,看来钧儿长大了,不喜欢和父皇呆在一起。”
“哪有?”听到这话,朱翊钧眉毛都皱了起来,也不管自己现在多高多重,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爹腿上,像个小熊崽一样,手脚并用扒在隆庆身上,“我可喜欢父皇了!我也想天天和父皇呆在一起,可是父皇后宫有那么多娘娘,她们也想和父皇在一起。”
隆庆拍拍他的小屁股:“你是朕的儿子,是朕的太子,她们加起来也不能跟你比,在父皇心里,谁也不能跟你比。”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我搬去了清宁宫,也会每天回来看你的。”
“好好好,父皇知道你最乖。”隆庆搂着儿子,怎么也舍不得放手,“到了清宁宫,也要好好读书,知道了吗?”
“我会的。”
“那个徐……”
隆庆卡住了,没记住名字。但他儿子了解他,知道他说得是谁:“徐渭,是徐渭。”
“对,徐渭。”隆庆说道,“你一直想让他给你将兵法,你搬去清宁宫,正好,就让他来给你上课吧。”
朱翊钧这才从他身上下来,退后一步,给他行了个礼:“儿臣谢父皇隆恩。”
“起来起来,今日陪父皇用午膳。”
“好!”
徐渭的殿试策对朱翊钧看过,想法很新颖,也很超前,他很喜欢,但是内阁诸位阅卷官不喜欢,因此,他的名次并不算好,只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按照这个成绩,进翰林院是没什么希望了,他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先去六部观政,再外派做官。
但他是皇太子看重的人,这些步骤都可以省了。二甲前几名还得选作庶吉士,再学习一段时间,再授予官职。而他,可以直接给太子当老师。
当然,他的官职并不大,只是詹事府一名小小的主簿,从七品而已。
徐渭并不在意这些,从前年胡宗宪九死一生,却被朱翊钧救下之后,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命运也因此改变。
回到山阴老家,他的心态也由此转变,他考科举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朱翊钧的老师,当不当官,当什么官,他并不在意。
朱翊钧要学的太多,时间都有些不够用。上午张居正来给他上课,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变的。清宁宫旁边不远就是文渊阁,走两步就到了,比起以前在乾清宫,要方便了许多。
朱翊钧把下午的时间掰成了两半,一半学习兵法,一半学习武艺。反正李良钦和徐渭主要工作就是给他上课。一早就从东华门入宫,听从他的安排。
既然是讲兵法,那也不能只讲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等等,该讲的都不能落下。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庙算,即是出征之前,于庙堂之上,君主与大臣的谋划。”
朱翊钧坐在书案后面,《孙子兵法计篇》,这是徐渭正式给他讲的第一堂兵法课。
徐渭平时看着疯疯癫癫一小老头儿,换上一身常服给朱翊钧授课,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商君书??战法》有言:若其政出庙算者,将贤亦胜,将不如亦胜。殿下可知其意?”
朱翊钧点点头:“意思是只要庙算得当,领兵的将军厉不厉害都会取得胜利。”
听到这里,朱翊钧忍不住问道:“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
徐渭又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我给殿下讲一个故事。秦穆公想要东进中原,打算出征郑国,但途中需途经晋国崤山。崤山地形险阻,道路狭窄,十分利于伏击。殿下认为,秦国应该怎么做?”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向晋国借道。晋国出征虞国,也是向虢国借道。”
冯保曾经给他讲过假道伐虢的故事,他记得很清楚。
徐渭又问:“那殿下认为,晋国会答应吗?”
朱翊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毕竟他们用这一招攻打了虢国和虞国。”
“事先借道,晋国未必答应,还会引起郑国的察觉。”
朱翊钧说:“那就不要借道,直接过去。”
“那便是对晋国的入侵,殿下认为晋国会轻易让秦国的兵马过去吗?”
“这……肯定不会。”
“那殿下认为该怎么办呢?”
这的确是个难题,朱翊钧想了想:“要么先解决晋国,要么,还是算了吧。”
听到他说算了吧,徐渭露出赞赏的神色。又接着往下讲:“但秦穆公一心想要称霸中原,听不进劝诫。”“那后来呢?”
“秦国仍然向郑国出兵,成功越过崤山之后,到达滑国,却被一名郑国商人察觉,他急中生智,假冒郑国使臣前去拜见秦军首领,谎称郑国国君特意派他前来迎接。”
“秦军认为郑国使臣远道而来,必定已经察觉秦军的偷袭计划,并且有所防备,转而改变目标,灭了弱小的滑国。然后将滑国女子、金银宝物装满兵车,满载而归。”
朱翊钧已经猜到了结果:“他们在路过崤山遭到了晋国的伏击。”
“没错,全军覆没。”
“为什么?”朱翊钧不懂,“晋国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和秦国应该是联盟才对,有个词就叫秦晋之好。”
“当时,晋文公去世不久,晋国正是国丧。秦军违背了诸侯之间‘不加丧,不因凶’的约定。再加上滑国国君与晋国国君同姓,两国之间本就有着深厚的联系。”
“此役之后,秦国和晋国关系破裂,整个中原地区的局势风云突变。本来,楚国忌惮秦晋之间的亲密关系,不敢北上。”
朱翊钧听明白了:“所以,这一战真正的受益者其实是楚国。”
“是的,秦晋崤之战之后,楚国开疆拓土,终于迎来了问鼎中原的契机。”
于是,朱翊钧给这个故事做了总结:“一开始,秦国就不该千里迢迢进攻郑国,更不该在不了解背景,也不做任何谋划之下,灭了滑国。”
“但晋国也不该不考虑大局,趁一时之快在崤山歼灭秦军。”
徐渭赞许的点点头:“看来,殿下已经领悟到《孙子兵法》的精髓。”
“是什么?”
“慎战。”
朱翊钧问:“怎么说?”
“亡国不可以复存,人死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望殿下谨记。”
朱翊钧站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的跟前:“我知道,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这么聪明好学,善于思考,领悟力强,还能举一反三的学生实在难得。能给这样的学生传道受业,对老师来说,又何尝不是幸事?
讲完了兵法,朱翊钧便催促王安上茶。徐渭一盏茶喝完,正要告退,朱翊钧却笑着眨了眨眼:“先生不急。”
他一挥手,回到书案后面:“大伴,帮我铺纸研墨。”
冯保就知道,得了徐渭这样的老师,光是学兵法怎么够。以他们这位皇太子的个性,那必定要想尽办法,把人家一身的本领都学过来。
朱翊钧写了一副楷书,又写了一副行书,拿给徐渭看:“先生觉得怎么样?”
徐渭看过之后,笑道:“楷书不错,行书还需再练。”
朱翊钧问:“哪里不好?”
徐渭只给他看:“这里,这里,还有这一处,都不够好。”
朱翊钧把笔递给他,亲自抽了张干净的宣纸:“你写给我瞧瞧。”
徐渭也不多想,提笔边写,一边写还一边给他讲,起笔如何,收笔时又当如何,才能自然而然的过渡到下一笔。
朱翊钧在一旁听得很认真,不仅他听得认真,冯保和陈炬也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跟着他们家小太子偷师学艺。
没办法,放眼整个大明,书法大家不少,朱翊钧曾经在灵济宫大会上偶遇的那位莫云卿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像徐渭这样,开创学派的仅此一位。
徐渭讲过一遍,朱翊钧便点点头:“我记住了。”
他又换了笔,重新取一张纸,再写一遍,之前,徐渭指出的问题,他真的全都记了下来,并且一一改正。
“徐先生你瞧瞧。”
徐渭本是低头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落在了纸上,许久未曾挪开:“好!”
“简直不能更好。”
他刚才给朱翊钧指出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但也有几处没有指出来,但这小家伙再写一遍,竟是连他没指出来的也一并改了。
朱翊钧都已经搬去了清宁宫,皇后才知道此事。气得半天没跟儿子说话。
朱翊钧围着她哄了好半天,整个人都躺在了她的腿上:“娘亲,我想去清宁宫住,我觉得住在那里挺好的。”
“好什么好,这么远,来去一趟得花好长时间。”
朱翊钧平日太忙,见他一面可不容易。现在搬到更远的清宁宫,那就更不容易了。
“我觉得挺好的呀,一个人,自在。”
“你不想住在乾清宫,可以来坤宁宫,陪在娘亲身边不好吗?”
朱翊钧嘟着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日日在娘亲身边撒娇呢?”
皇后看着他,有些惆怅:“可我觉得你就是小孩子,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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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朱翊钧一岁就被接
朱翊钧一岁就被接入皇宫,长在世宗身边。父母错过了他的童年,现在有条件生活在一起,总想着能够弥补那些失去的相处时光。
“哎呀~”撒娇是朱翊钧的看家本领,靠在皇后怀里,真把自己当个小宝宝,“娘亲要是想我了,就遣人来清宁宫告诉我,我立刻就出现在你面前。”
皇后说:“那也没有留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都叫我看着好。”
“时时刻刻看着,你该烦我了。”
皇后嗔怒看着他:“我怎会烦你,时刻挂念你还来不及。”
旁边两个小家伙也过来捣乱,一人抱着朱翊钧一条腿:“哥哥,吃!”
“哥哥,玩!”
这俩小团子,一岁多一点,全然没有朱翊钧小时候的聪明劲儿,成天不是吃就是玩。
朱翊钧一手一个,抓着后脖领子把他俩提起来,扔到炕上,自己也扑了上去:“来呀,一起玩儿~”
兄妹三人闹作一团,整个宫殿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朱翊钧把弟弟妹妹当玩具一样摆弄,身体力行的给他娘亲展示了一下什么叫熊孩子。
皇后一边无奈的叹气,一边让人把炕桌移开,给他们腾地方。
妹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嗒吧嗒亲了好几口,奶香浓郁:“和哥哥,住。”
弟弟也爬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住!住!”
朱翊钧一手捏一个小脸蛋:“住什么住,你俩就住坤宁宫,替我陪着母后。”
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虽然小时候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皇后对朱翊钧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孩子住在乾清宫一年多,不会无缘无故提出搬走,这其中必有缘由。
趁着三个孩子在里间玩耍的时候,皇后把冯保叫来身边,问了问太子想要搬去清宁宫的原因。
冯保是朱翊钧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个原因也的确只有他知道。但他也不能告诉皇后,皇上夜夜笙歌,吵着太子睡觉了。
于是他只能委婉的表示:“殿下学业繁重,又要读书,又要习武练剑,希望有一个独立的地方。”
这话说说得隐晦,但皇后聪明,也听出了端倪,对隆庆近来的行为也有些耳闻,但她也没有办法。后宫忽然塞进这么多人,就够她忙碌的,还有两个小崽子需要她照顾,她也无暇去管皇上宠信谁。
隆庆前三十年过得十分委屈,如履薄冰走到今天,还是要受到内阁的牵制和打压,还有一群大臣隔三差五写个折子来骂他。要他像他爹一样雷霆手腕,和内阁斗得天翻地覆,他又没那个本事,只能纵情声色,来宣泄心中的憋屈。
说起来,他日日念着的也并非老婆孩子,更不是后宫那些美人儿,而是他的高先生。
高拱才是他的精神支柱,心灵港湾,给予他最多安慰和安全感的人。
清宁宫并不是一座单一的宫殿,而是一组建筑群。门前有筒子河,一直流向宫外。
清宁宫前有三道门,分别是徽音门,麟趾门和慈庆门。清宁宫的主殿名为奉宸殿,殿前有开阔的广场,旁边还种着几颗海棠树。
乾清宫没有树,这儿有树,朱翊钧对此非常满意,他还是更喜欢在树下练功。尤其现在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木棍携着内劲扫过,粉色花瓣簌簌落下,少年身姿舒展,穿梭于花瓣雨中,美得像幅画儿一样。
李良钦立在树下,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满意的点头。这是他遇到过的,天资最高的徒弟,再这么练下去,他就该告老还乡了。
为了方便下午缠着徐渭学这学那,朱翊钧把练武的时间改到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练完正好太阳也出来了。沐浴更衣再用个早膳,就准备去文华殿上课了。
朱翊钧向李良钦抱拳道,笑道:“李将军先去休息,一会儿我们一起用早膳。”
清宁宫内地方大得很,有个小花园,还有个亭子叫荐香亭。朱翊钧专门让人腾出一间厢房,给两位师傅休息用。
他转过身来,正要去沐浴更衣,远远地看见一行人走进徽音门,为首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
他竟是带了一队锦衣卫来到清宁宫。
朱翊钧站在原地,等朱希孝走近了,给他行了礼才问道:“朱大人,我不是犯什么错了吧,这是要抓我去诏狱吗?”
他冲朱希孝笑得一脸天真无邪:“正好,我还没去过呢?”
朱希孝险些被他这话吓死,将皇太子下诏狱,那得犯多大个错?
再说了,无论是先皇还是今上,都将他视作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就算犯了天大的错,那也不是不能原谅。
“殿下说笑了,”朱希孝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皇上还是放心不下殿下独居东宫,吩咐臣调派一队锦衣卫,加强清宁宫的守卫。”
“噢~”朱翊钧歪头,不怀好意看向他的身后,忽然身影一闪,就从他身侧略了过去,手中木棍一扫,攻向为首一人,“那让我来试试这位大汉将军功夫如何?”
那人正是陆绎。
一旁的刘守有赶紧招呼兄弟们散开,腾地方,看热闹。
朱翊钧年纪不大,身材比起陆绎自然也相去甚远。但他有他的优势,并且他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将灵活的身形发挥到了极致。
陆绎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必不会以大欺小,与他过招,并不拔刀,而是赤手空拳跟他打。
朱翊钧的动作奇快,敏捷的在陆绎周围穿梭,依靠手中的木棍,甚至还占了些便宜。
刘守有在一旁笑道:“陆与成,你打不过他,拔刀吧。”
朱希孝瞪了他一眼,刘守有差点忘了,旁边还有领导,赶紧闭了嘴。
朱翊钧毕竟是个孩子,体能上差了点,缠斗下去,他只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
于是,小家伙手中木棍一挑,作势挥向陆绎左肩,故意露出左边一大片破绽,等着陆绎来攻,他再依靠灵活的身形,闪到他的身后……
他脑子里把两个人接下来如何出招都已经推演出来,然而,陆绎却上前一步,弯腰,一把将他扛在了肩上。
“诶诶!”朱翊钧挥舞着手中木棍,“这是什么招式?也太厉害了吧!”
刘守有说:“打不过,只得耍赖。”
陆绎挑了挑眉,没说话。在朱希孝斥责的目光下,又赶紧把朱翊钧放了下来,还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袍。
朱翊钧自己扶了扶发冠,木棍一收:“等着!我让我师傅来跟你打。”
师傅已经到花园喝茶去了。
朱希孝任务完成,把人留下就走了,身下的布防由陆绎安排。
朱翊钧看到陆绎和刘守有高兴极了:“这么说,以后,你俩就是我的人了。”
陆绎道:“我们奉皇上之命,来保护殿下安全。”
“太好了,我每天都能找你们切磋。”
刘守有笑道:“不止我们俩,是我们这一个班。”
在朱翊钧身边贴身护卫的除了陆绎和刘守有,还多了两个,一个是陆绎的弟弟陆彩,另一个叫骆思恭,他俩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工夫却很不错。
刚搬到清宁宫这一两个月,朱翊钧十分惦记隆庆,隔三差五就要去乾清宫,要么陪着他批阅奏章,要么陪他用膳。
后来,渐渐地他发现,随着隆庆和徐阶的关系日渐紧张,对政务也愈发不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休息不好,总显得没有精神。
身为皇帝,隆庆总是被内阁打压,于是,便愈发宠信身边的太监,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
这一日,朱翊钧来到雍肃殿,还没走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进去一看,陈洪正弯着腰贴在隆庆耳边说着什么,那谄媚的神情,朱翊钧从未见过。
他以前在世宗跟前敢逾矩,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朱翊钧站在大殿中央,目光落到他的身上,陈洪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立刻闭了嘴。
隆庆看到儿子,心情格外愉悦,吩咐陈洪退下,又朝朱翊钧招了招手:“钧儿,来,到父皇身边来。”
陈洪退下的时候,从朱翊钧身边走过,接触到他的目光,又赶紧低下了头去。
皇上的目光都不曾让他如此害怕,而皇太子的目光,却没来由的让他想起先帝。
隆庆关心了朱翊钧的课业,朱翊钧把最近学的文章背给他听,还写了字给他看。
隆庆的字未必有他写的好,看到儿子这么优秀,心中也很是宽慰。他幼年时候没有得到的,总想着弥补给自己的儿子。
隆庆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想和你说。”
朱翊钧放了比:“什么事呀?”
“朕想着出宫走走,你作为皇太子,留在宫中监国好不好?”
“不好!”朱翊钧才不在乎这是不是抗旨,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他爹。
隆庆一愣,问道:“钧儿也认为父皇不该出宫吗?”
“嗯~~”朱翊钧摇头,“我觉得父皇应该带上我,我也想出宫去走走。”
“……”
隆庆有“出宫走走”这个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他之前就和徐阶提过一次,被徐阶否了。
这几日,天气热起来,他在紫禁城呆不住,又萌生了外出巡幸的想法。
身边的太监想尽办法讨他欢心,便告诉他南海子这个季节如何杨柳依依、荷风袭人,若是建造一艘龙凤舰,泛舟湖上,美人作伴,精致无穷。
听得隆庆心醉神往,恨不得立刻就让太监去准备。
他本想着名义上让朱翊钧这个皇太子监国,实际政事都由内阁处理。自己带上新封的几位美人儿,到南海子去避暑。
不过,既然朱翊钧也想去,那就带上他一起。
反正他儿子的要求,他很少能拒绝。
计划很完美,但这件事却引发了隆庆和内阁最激烈的一场冲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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