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世界
不远处, 女人松开了女儿的手，蹲下身似乎在叮嘱着什么，摸了摸小孩的头后起身向周明明走来。
眼瞅着目标是自己, 周明明停下动作，将小毛驴的停好，然后抬眼看过去。
“你好……”
女人犹犹豫豫, 站停在周明明身前，缓缓开口。
周明明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熟悉的面孔无时无刻在提醒着他，那四个月发生的事情。
这一切究竟是虚幻的梦？还是真实的现实？
他有些恍惚, 但当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周明白时，周明明心神一凛, 目色冷静了许多。
是真是假另当别论, 真相还得去探寻。
“是周、周先生……吗？”林婉试探地开口道。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其面孔停留观察, 想要找出与自己记忆中一丝不同。
然而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记忆里的人影与面前的身影区分出差异。
周明明没有言语, 而是用着陌生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人。视线里，女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惶神色，较为紧张地攥紧手中的背包带子。
他顿了顿, 语气中带着疑惑的语气。
“你好，我姓周？有什么事吗？”
看着面前男人陌生的神情，林婉的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惊异，但下一秒又是想到了什么, 脸上很快又恢复平静, 甚至没了前几日的慌乱。
她姿态放松了不少，甚至还抬手轻轻将脸颊边上的发丝挽至耳后, 露出手腕间的疤痕。
周明明眼神一利，很快又面色如常地笑了笑。
“打扰了，前几日在路上见过您，我是上个月搬来您家隔壁的邻居。”
林婉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口中说出的话语和普通人正常交谈一样。
“之前我还以为宋女士是隔壁的业主，却没想到是来帮家里人照顾房子的。昨天听宋女士说您出院了，我想着，大家是邻居，就打算找个时间认识一下。”
周明明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这样啊，我是周明明，就住在8栋608。”他说着，笑了笑，表情有些歉意：“我听家里人说你家经常做些小饼干送过来，真的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得到周明明的回应，林婉似乎有些激动，脸上难掩欣喜之色，连忙回道：“我叫林婉，是住在8栋605的业主。我还得感谢宋女士帮我接女儿，这帮了我大忙。”
她说着，忽然回过头，向不远处路边正抱着水壶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晚晚，快过来。”
听到呼唤，小姑娘神色一愣，看着正招呼着她的母亲，犹豫了一会儿小跑过来。
“妈妈……”她小声地喊着，小心瞅了眼母亲面前的男人，怯懦地躲在林婉身后。
周明明看着躲在林婉身后的林晚晚，一瞬间充满既视感，不由让他想起当初遇见这对母女时的场景。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也是这般胆怯的模样，躲在母亲身后悄悄地瞅着面前的男人。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上一次她们把他当成了“周明明”，他也得装作“周明明”的模样和她们认识。而这一次，她们依旧把他当作“周明明”，只是他们互相装成了第一次认识的模样。
周明明的视线从林晚晚身上移到林婉脸上，脸上带着与人第一次认识的陌生神态。
本来还打算找个借口去找人搭话，却没想到林婉自己跑过来了。
“这是我女儿林晚晚，”林婉向周明明介绍着林晚晚，并轻轻拉了拉小姑娘的手，弯腰示意着。
“快，晚晚，叫声叔叔好。”
但小姑娘仿佛怕生似的，躲在母亲身后怎么也不出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暗处小心窥视着眼前年轻俊美的男人。
林婉有些着急，她的女儿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始终不肯和周明明说话，最后只好歉意地对周明明说道。
“真是抱歉，这孩子怕生。”
“没关系，女孩子，文静点更可爱，要是是男孩子，那可就让人头痛了。”周明明不在意地说道，注意到林晚晚看过来的视线，他冲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然而下一秒，林晚晚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事物，惊惶地躲在林婉身后。
周明明的表情僵了僵，这个小孩果然不讨喜，一点也没有自己弟弟小时候可爱啊。
他暗暗想着，丝毫没记得自己曾经觉得对方可爱的想法。
而这时，身后正好传来周明白的声音。
“哥！你在做什么呢？我等了你好久……”
周明白站停在周明明身边，看也不看面前的母女俩，神情不耐地扯了扯兄长的衣袖。“我们快些走吧，晚点就没煎包买了。”
“马上马上……”周明明随意安抚了一下身侧的弟弟，转头对着母女俩抱歉地笑了笑。“那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有什么事可以来608敲门。”
“快点走啦，有什么好讲的……”
“没礼貌，等一下怎么了？就一会儿的事……”
林婉牵着自己的女儿后退几步，看着男人载着身后满脸忿色的少年，逐渐消失在人群里。
她吐出一口浊气，心情与前几天突然见到周明明时相比，放松了不少。
“晚晚，我们回家吧。”林婉低头看向藏在腿后的女儿，表情轻快柔和。
而林晚晚紧紧地抓住了林婉的手，脑中回放着那个秀气少年的表情。
在周明明的身后，大步走来的少年面色扭曲，与之前在宋女士身边，那副漠然的姿态完全不同，注视着她的眼神像是要扑过来撕咬。
——
夕阳未落，橙红色的落日余晖散落在街道尽头，行道树微微晃动，赤红的灯笼果与黄嫩的花卉发出沙沙声响。
道路上，一辆小毛驴上载着两个人，在夕阳照映下，倒映在身后的马路上的阴影逐渐拉长。
周明明目视着前方平坦的道路，脑中回想起刚刚与林婉谈话的一幕幕场景，最后画面定格在林婉挽发时露出的手腕上。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林婉时，手腕上并没有这个伤口。那道疤痕很新鲜，刀口也很平滑，像是专业人士，手法娴熟平稳地落下尖刀。
周明明很肯定，林婉是故意漏出来让他看到的。
她在怀疑，自己就是她认识的“周明明”。
不过这倒也是，任谁在短时间里，遇到了一个和自己认识的人的外表一样，名字也一样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林婉怕是在那天遇到他之后想了很多，之后似有似无地找上宋女士询问了关于他的事情，最后鼓起勇气找上门来确定身份。
而当周明明提起小饼干，也是在表明身份。
曾经在芒菓市，林婉给周明明送给小饼干。但是在花溪市，林婉没有给任何人送过小饼干，因为刚搬来花溪市，林婉忙着处理事情，没时间制作小饼干，给宋女士送的感谢礼物是水果。
周明明一点点分析着前不久的对话，从那段交谈中找出有用的信息。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与“周明明”，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那个犯罪率极高的世界，还有这个表面美好平和的世界……其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迎着傍晚的凉风，远处夕阳一点点落下，周明明骑着小毛驴，耳边风声呼啸，身侧风景如同褪色的照片不断被抛向身后。
危险的世界，美好的世界……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世界？
这时，身后传来周明白的声音，夹杂在风中的语气似乎带着一点涩意。
“哥哥，我是不是特别不讨人喜欢？”
感受着弟弟贴过来的微热体温，周明明忽然神色一愣，意识到他听到了自己和林婉说的那些“男孩子让人头疼”的话。
他不由神情变缓，面上带着轻松的舒意。
周明明轻声笑道：“怎么会呢？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当初愿意返回漆黑的楼道，只不过是因为那个红着眼的小姑娘让他想起了总是爱哭的弟弟。
第112章 交谈
“明明, 我和你爸出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不了，我待在家里看着周明白, 你们去吧……”
“那行，你们好好待在家里。”
话语落下，随着“哒”得一声关门的轻响, 宋女士和周同志前后走出了家门。
客厅沙发上，装着若无其事模样的周明白瞬间抬起头，看向周明明欢快地说道：“哥，我们打游戏呗？”
周明明抬手捏着他肉乎乎的脸向一旁移去, 淡然地说道：“不行，我留下来是盯着你学习的, 快去写作业。”
他说着, 轻轻推搡了一下周明白的肩。
“啊, 今天周末啊。”周明白哀嚎一声。
周明明眉眼无奈, 一把捏住他的嘴：“好啦，别嚎了, 你先把作业写完，晚点再和你打游戏。”
周明白的眼睛瞬间变亮：“你说真的？不许反悔！”
“嗯嗯，快去吧。”周明明随口道, 目送着周明白屁颠屁颠地走进卧室。
客厅便只剩下了周明明一个人。
电视里播放着还未放完的电视剧，剧中主角嘶吼着质问反派，背景里暴雨倾泻而下。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扣扣扣……”
周明明面色不变, 起身打开了大门。
门外, 身形娇小的女人动作一顿，突然开启的房门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但很快脸上露出礼貌柔和的笑容。
“打扰了周先生，请问宋女士在吗？我来感谢她，多谢她前段时间帮我接送了晚晚，这是我自制的小饼干。”
周明明低头看了眼她手中包装精致的饼干盒，抬眼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妈她刚刚出去了。”
看着周明明接过饼干盒，林婉并未直接转身离开。
她望着周明明，面色犹豫，像是还有什么事情不好意思开口。
“那个……周先生，请问您会修水管吗？”
“家里卫生间的水管突然坏了，我打了师傅的电话，但没人接通……”她表情羞愧，不好意思却又有些为难。
周明明这才注意到面前女人的衣袖和发尾有些湿漉。
“没事，我正好会点。”他转头看了看周明白紧闭的卧室大门，笑着回道：“我先去拿了一下工具，你等等我。”
林婉脸色露出欣喜的表情：“麻烦您了……”
周明明笑了笑，转身从客厅翻出工具箱，然后跟着林婉来到605单元。
他跟着林婉后面，看着她缓缓打开房门，露出屋内湿漉漉的地板。
周明明的眉目间有一瞬间惊讶，怪异地瞥了眼身前的林婉，心里嘀咕着：水管居然真的爆了，而且看样子挺严重的……
他还以为只是个借口呢。
还好他带了工具，还好他是真的会修水管。
周明明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腿走进屋里。
看着客厅里比之前出门还要严重的场景，林婉表情略微尴尬。
他们跨过客厅，一路来到卫生间，打开门便看到林晚晚呆呆地蹲在那里，全身湿漉漉的可怜极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林晚晚立马站起身弱弱地喊了声林婉。
“妈妈……”
林晚晚动作一顿，注意到跟在林婉身后的周明明，一时之间僵住了神情。
周明明看着面前的林晚晚，此时的小姑娘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黄鸭，身上嫩黄色的小裙子不断往下滴着水。
他还未开口说话，眼前的视线忽然被一道身影遮掩，林婉快速地掠过，停在林晚晚身前，扯过一旁还算干燥的浴巾盖在小姑娘身上。
“晚晚？！你怎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间里面？”
“……我听到卫生间里的声音……”
小姑娘表情怯懦，羞赧地拉住了林婉的手。
林婉神情无奈，转身歉意地对周明明说道：“抱歉，我先带晚晚换身衣服。”
“没事，我先看看这该怎么修……”
周明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林婉带着林晚晚离开了卫生间，而周明明看着一团糟的室内，脚下近乎两厘米的水线，一时之间有些头疼。
他叹了口气，踩着水波，蹲在爆裂的水管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注意到水管破裂处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周明明不由挑眉，脑中瞬间想象出林婉犹豫地站在水管前，手足无措却又为了找到借口不得不对着水管下手的尴尬模样。
一看就知道她力度不小心用大了，对着水管一锤子下去，然后喷了一身水。
还好他会修，工具也带齐了。
——
周明明神情专注着修着水管，身后，卫生间门把手忽然被人扭转响起。
“咔嚓……”
“周先生……”
林婉站在门口处，语气轻细且带着一丝踌躇。
“您是芒菓市的周先生吗？”
周明明背对着林婉，手中动作微顿。
林婉看不到周明明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怎么这么问？”周明明语气不明，在林婉变色之前缓缓开口道：“林小姐，听说您之前在芒菓市生活，怎么想着突然搬到花溪市了？”
林婉顿了顿，上前一步拉上门，接着苦楚一笑，说道：“还不是没有选择，只要晚晚还在身边，那么去哪都可以……”
周明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瞥向她腕间用手链遮掩的疤痕。
“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林婉下意识低头看向手腕，薄薄的皮肤似乎掩埋着异物。她面色一变，紧紧捂住那处疤痕，但又很快松开手，将手腕递到周明明面前。
“他们给我做了个小手术，说是必要的条件，在手腕处埋下了一块芯片。”
听到这句话，周明明瞬间变色，猛地拉过那只手。
他的手轻轻搭在手腕处，感受着指腹下凸起的异物，脸色越发凝重。
“是海天集团研发的海天芯片，他们说是用来记录健康情况和身份信息，在我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APP，用来查看自己的信息。”
林婉连忙说道，然而周明明却没有做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记录信息？怕不是还有定位追踪和监听功能？
他们？他们是谁？能让一个本该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的罪犯躲过法律，来到花溪市接着正常生活，他们该有多大的能量？
她没有注意到周明明的表情，面色难掩惶恐，接着道：“周先生，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城市有些奇怪……不，应该是这片区域很奇怪。”
“网络上的信息像是被小心筛选过，之前芒菓市这么大的新闻，在这里一点也查不出来。”
“而且……”她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惊惧。“这里的犯罪率低到几乎看不见命案，大家好像都很遵纪守法。”
这样的事实不由让她产生了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好像是一片危险的丛林，食肉野兽、食草动物还有猎人生活在一起。
一到夜里野兽们开始狩猎，而白日里大家便维持着丛林表面的平静，但只要被发现野兽的身份，猎人便会将其枪杀。
而现在，被发现身份的野兽本该枪杀，却被猎人完好无损地丢入了另一个丛林。周围一片祥和，不管白日黑夜，大家仿佛都是食草的同类，笑语吟吟地和平来往。
“世界本该是如芒菓市一般？怎么能是这样？！大家本该是一样的！”林婉紧紧地攥着周明明的衣袖，眼中赤红的血丝显得她有几分可怖。
“怎么能像羊圈里待宰的羊，生活在被编织的谎言下，谁知道羊羔成年后会被送去屠宰场还是羊皮加工厂！”
她低吼着，明明话语间皆是对被掩瞒事实的人们感到愤懑，眼底却流露出扭曲的嫉妒和癫狂。
第113章 她有一个美好的家庭
林婉自小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 母亲温柔和蔼，父亲严肃宽容。不愁吃穿用度，没有生活困恼, 那时的她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晚上没能吃到母亲做的小饼干。
“妈妈妈妈，我的小饼干呢？！”
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扑向正在切菜的母亲，期艾地仰头看去。
“啊真是抱歉……”母亲的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你的小饼干被爸爸吃掉了, 他说你今天早上吃得够多了。”
回想起自己早上趁着爸爸不注意吃掉的第二份饼干，小姑娘十分懊恼地发出叹气。
“啊被发现了，真是倒霉……”
客厅里随即发出不可抑制的闷笑声，时刻关注着女儿动静的父亲哈哈笑了起来。
那时的林婉, 每晚经常做的梦，便是长大拥有一个和爸爸妈妈一样的美好家庭。
只是——
记忆里幼时的美好家庭逐渐被争吵和殴打覆盖, 母亲温柔的表情和父亲宠溺的笑容渐渐变成了男人狰狞的面孔和女人恐惧的尖叫声。
她忘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在一夜醒来后出现在了亲戚家中。
之后长大, 成年, 结婚，生子。
然后在生下女儿的第一年, 丈夫出轨，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那个女人是谁？！你和她在做什么？！”
“林婉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和她没什么？！！”
“——！！”
仿佛陷入了轮回，总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后来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出轨, 最后，对方没有丝毫愧色，反而义正言辞地指责着她。
她想要离婚，于是找到平日里友好相处的邻居大姐, 想要从中得到一丝安慰和支持。
然而那位性格泼辣的大姐却说——“小婉啊, 你该忍忍，这男人不就是这样吗？等他腻了就会回来了, 婚姻就是这样，你们还得过一辈子呢……”
那一天，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荒诞的社会，躲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失神落魄地望着一地的破碎好久，直到床上女儿的哭闹声把她惊醒。
她猛地想起自己年幼时那个美好的家庭。
她似乎陷入了与母亲一样的困境。
而那个时候，母亲是怎么做的呢？
她想不起来了，直到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一晚——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划破天际的警笛声。
满脸狰狞的母亲不复以往貌美，趁着夜色与熟睡的家人点燃了窗帘，或许她还残存着些许理智，将哭泣的女儿从楼上丢下，拉着男人活活烧死在了一起。
梦中的画面清晰明亮，仿佛还能感受到炽热的火焰。
而梦醒后的现实冰冷沉默，只有耳边女儿的嚎哭。
或许是感受到了曾经母亲心中的悲愤，但区别在于还未断奶的孩子。
大火点燃了桌布和窗帘，在极短的时间里燃起了熊熊火焰。
桌上昏睡死过去的男人一动不动，而她抱着安静的女儿，站在门外看着赤色的火舌一点点将其吞噬，换了另一个城市继续生活。
但拥有一个永远美好的家庭好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它似乎只存在梦里。
女儿一点点长大，长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而她也前前后后经历了三段婚姻——出轨，家暴，赌博……三段失败的婚姻。
每一任丈夫都死于她手。
火灾、坠楼、失踪……从一开始的惊惶与恐惧，到第二次心中按耐不住的颤栗，以及第三次的平静与厌恶。
每一段婚姻的开始，身披西装的男人温文尔雅，外表谦逊。但时间一长，便露出了内里丑陋的真实。
只是天网恢恢，她杀了人，总该是会被发现的。
他们查到了那场突然的火灾，发现了她的所有罪行，结果是无期徒刑。
她承认她有罪，只是唯一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
于是在绝望之际，公安局局长走进牢房，给了她另一个选择。
——“林小姐，您会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那里美好和平，没有暴力与犯罪，你和你的孩子会找到一个很好的丈夫与父亲。”
那位身材略胖的公安局局长这般说着，脸上的笑意耐人寻味。
而当时的她只想着能够和女儿继续在一起生活，去哪都可以。
直到来到这座城市，搬入新的家里。
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男人口中的“美好和平”。
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与她前半生所生活的社会完全不同。
新闻上没有大量的通缉与犯罪，这里拥有和平的社会与严苛的法律。半夜打车不用害怕遇到杀人犯与变态，婚姻里任何人出轨或是家暴都会受到法律的惩罚。
可这样美好的地方，她只感受到惶恐与不安，像是前几十年建立起的世界观突然崩塌。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或许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病态，幸福美满的家庭只出现在梦里，大家都是一样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却又告诉她，其实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地方，那个美好和谐，那里生活的人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幸福的生活。
——这让她该怎么想？！
究竟是谁的问题？！！
隔壁的邻居是一对老年夫妻，抚养着一对年纪相差较大的兄弟。哥哥似乎身体出现了问题，住院近四个月，而往日据说十分娇气顽劣的弟弟仿佛一瞬间长大，时常跑去医院照顾着昏睡的哥哥。
从其他邻居的口中，在哥哥住院前，这是个很美好的家庭。母严父慈，兄友弟恭。
多么让人羡艳——若是她生活在这个世界，她和她的女儿也应该有个美好的家。
林婉的心里压抑着情绪，表面上依旧平静，直到今日，遇上了她认为是熟人与好人的“周先生”，这便全都爆发了出来。
卫生间里，安静的环境下只有女人嘶哑的吼叫，以及地面缓缓流向排水槽的水流。
“——这里怎么能是这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是隐瞒真相，他们应该认识到真实的世界，不该这样无知！！”
林婉紧紧地拉着周明明，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衣袖撕破。
周明明面动作强硬地从女人手中扯回衣袖，面无表情。
他该怎么说？
毕竟他就是林婉口中无知的那些人，而不是她心中认为的好人“周明明”。
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年，如果没有意外，如果没有在四个月前突然穿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见识到了与他前半生截然不同的生活，他这一辈子应该都会如她口中无那般“无知”地继续生活下去。
面前的女人掩面而泣，突然崩溃的心理让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脸色。
眼瞅着林婉怕是没一会儿能平复过来，周明明决定让她自己缓缓，于是蹲下身，继续修着被她大力锤坏的水管。
好在，林婉能够连续弄死三任丈夫而面不改色，她的抗压能力也很强。
“周先生，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林婉移开双手，露出赤红的双眼，直直地看向周明明。
她哭了好一会儿，大脑似乎被她哭回来了，意识到眼前“周明明”的漏洞。
这样迥然不同的地方，她以前从未听闻。
从她搬来后注意到的一切异常，处处差异皆彰显着某些被掩藏的可怕真相。
除了因为犯罪出现在这里的她，而眼前这个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好人的“周明明”，他是这么来到这里的？还拥有一个在这生活了二十八年的身份。
周明明背对着林婉，缓缓站起身。
“我？”
“我当然是有自己的办法。”
他转过身，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你呢？”
“我？”林婉表情疑惑，他不是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吗？
“我是被他们……”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周明明摇了摇手指，打断她。
“我是问，你是在嫉妒他们吗？”
林婉僵住了身体，下意识地侧过脸看向身侧的镜子，对上了镜中女人狰狞嫉怨的眼睛。
她有一瞬间恍惚。
对啊，她确实是在嫉妒。
“……嫉妒这里的美好幸福，而你只有三段失败的婚姻，女儿也被你养得胆小怯懦。”
面前的男人缓缓说着，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故事一般，在他眼中看不到一丝诧异。
“那你又打算做什么？”
“是破坏这里的平静，还是维持现状，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
林婉看着男人平淡的双眼，灰褐色的眼眸倒映着她逐渐沉默的表情，不由抿住了嘴。
——
“哒。”
门轻轻地被带上，周明明提着工具箱，裤腿湿漉有些难受。
“哥……”身后传来周明白幽幽的声音。
“你去哪里了？”
周明明眨了眨眼，转身面色正常地回道：“帮隔壁邻居修一下水管。”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周明白上下打量着周明明，眼中还有些许怀疑，但听着兄长的解释，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好吧，”他耸耸肩，上前接过周明明手中的工具箱，推着他的肩催促着：“你快去洗个澡，我作业写完了，说好了一起打游戏的。”
“好好好。”周明明面色无奈，顺着他的力道走进卫生间。
随着“吧嗒”一声，门被反锁，周明明看着镜中的自己，脑中回想着林婉的话。
那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内心如外表一样。
她还有个可爱的女儿，必然是选择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只是在送走他之前，女人叫住了他。
“周先生，被植入芯片送到这里的不止我一个人……”
周明明面色一顿，问道：“你遇到了谁？”
林婉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眼神却比以往要明亮许多。
很快，她吐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赵明义。”
第114章 【薛西晓】未知的危险
……赵明义也在这里。
这对于周明明来说, 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毕竟那是一个执着于请人吃“牛舌”的西餐厨师，不吃就得在你腿上剜块肉。
这么想着，周明明都不禁感到幻痛, 仿佛感受到大腿内侧传来的一阵阵剧痛。
赵明义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可比林婉、高新瑞强多了。
只是……他会出现在哪个区域？
——
窗外栾树遮蔽了大部分阳光，残留下小部分柔和的光线，照得人昏昏欲睡。
十四点四十七分。
高中生下午的第一堂课。
台上的数学老师正在为学生们讲解着周末布置的数学卷子。
周明白撑着下巴, 双眼注视着台上的老师，而思绪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他在思考着，下周要不要拉着周明明去周边城市逛一逛。
听说隔壁的北阳市有许多名山景点，在凌晨前爬上山顶能够看到最美的夕阳。和哥哥一起看夕阳, 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
周明白这么想着，右手捏着卷子, 随着老师讲解的题目翻了一页。
“喂、喂……周明白……”
身后, 有细微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周明白充耳不闻, 低下头看了眼试卷, 对着老师报的答案用红笔改了个勾。
后右方的薛西晓看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周明白，鼓着脸有些气馁。
他今天叫了周明白一早上, 对方始终没有应答，把他当做空气一样看待。
好在薛西晓经历了一个早上的冷脸，已经习惯了周明白的态度, 即使没能得到回应，但很快又能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说话。
薛西晓伸长手臂，对着周明白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旋涡。
“喂, 周明白, 下节课是体育课，待会儿要不要去打篮球啊？”
他趴在桌子上, 不厌其烦地戳着那个小涡，直到前方的周明白第一次给出回应。
周明白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举起手：“老师，我申请换座位，后排的同学一直打扰我学习。”
台上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停下动作，似鹰般锐利的眼神穿过周明白的身后，直直地落在了趴在桌上的薛西晓。
“薛西晓，你给我站到后面去！”
“诶？”薛西晓一脸懵逼，他没能想到周明白居然会在课堂上告老师。
他瞅了瞅前排冷着脸的周明白，又抬头瞅了瞅同样冷脸的班主任，只好耸耸肩，嘟喃着抱着书站到了后面。“好吧……”
一阵窸窣过后，教室重新陷入了老师的讲课声中。
直至下课铃响起。
“下节课体育老师有事，接着上体育课。”老师扶了扶眼睛，宣布这下节课的归属。
于是薛西晓不仅下节课得站在后面，下下节课还得接着站。
因为最后一节物理课没有老师，原来的物理老师怀孕了，新的物理老师后天才能来，所以依旧得上数学。
谁让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呢。
一直站到放学，薛西晓的腿都麻了，眼看着周明白利索地收拾完东西走出教室，就算是站一天也要缠着周明白的薛西晓急了。
“诶！周明白！你等一下！”然而他站了太久，双腿差点忘记了走路，一着急撞在了一旁的桌椅上。
等薛西晓再次抬起头，周明白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熙熙攘攘、不见周明白身影的人群，薛西晓抓着门框，一脸愤懑，气得踹了一脚大门，吓得一旁经过的同学连忙避开。
“薛西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缠着周明白，他不是一点也不喜欢周明白吗……”
“谁知道呢，话说今天作业有什么……”
三三两两的同学小心地经过他，转身后嘀咕了两句，很快又抛之脑后。
薛西晓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焦躁地眺望着人群，直至确认周明白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躁动的表情逐渐抹去，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捡起自己的书包和同学打招呼道别。
“姜同学拜拜，明天见！”
“拜拜，我先走了，明天见……”
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薛西晓背着书包走出来学校大门。
不远处路边，他看到自家的司机正倚靠在窗前望着来往的学生，忽然脚下一顿，缩着脖子用书包挡住自己，转头向着更拥挤的人群走去。
然后在远离司机的视线之后，薛西晓拔腿便跑。
他才不想就这么回家呢，太无趣了。
夕阳斜下，橘红与橙黄余晖倒映在街道尽头，拉长的黑影像个扭曲怪物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薛西晓走在稀少人流的街道上，缓慢地走着，周围人影嘈杂地经过，然后很快消失在远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好累，已经快一年没有请长假了，好想出去逛逛……”
“家里的奶粉似乎吃完了……唉，房贷还有二十年……”
“烦死了，又要加班，今天的全勤也没了……”
他停住脚步，站在十字路口望着前方的高楼大厦。
无数人从他身边经过，如水般不着痕迹，或许留下了点湿漉的水渍，但在阳光下又瞬间蒸发。
莫名地，他感到了一股窒息感，洒在身上的余晖也没有一点温度。他像是溺于万里深海，抬头望不见一点光，而巨大的水压挤压着他的胸腔，“嘭”的一声，整个人便被挤成一滩烂肉。
“叮铃铃……”
清脆的风铃声传入耳朵，薛西晓瞬间被惊醒。在一片嘈杂声中，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到了来处。
被打开的门上挂着一串蓝色的风铃，随着风的吹动快速旋转着，发出声响。
底下有惨白的烟雾徐徐上升，缭绕着风铃缓缓遮掩。
顺着白烟，薛西晓看到了门前抽着烟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乎年龄有些大，发鬓灰白，但模样却是长得很端正，棱角分明的五官是那种班上女孩都很痴迷的英俊。
他抽着烟，食指与中指微微轻颤，落下几点燃尽的灰，那副略微颓唐的姿态很是吸引眼球。
比如，吸引了薛西晓的视线。
薛西晓抬头看了看那家店门上方的招牌，“好佳味”，很土的名字，是家中餐厅。
收回视线，他毫不犹豫地抬腿向那个男人走去。
“诶大叔！你是这家中餐厅的老板吗？”
年长的男人抽出嘴里的烟，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高中生略带稚气的脸。
或许是曾经的某种职业病，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前人身上的某些部位，似乎在掂量着什么。
但很快，他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表情有些难看。
男人表情厌烦地掐断了烟，态度看起来十分差。
“是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这副姿态很没礼貌，但薛西晓的眼睛却很亮。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轻颤着，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一瞬间看过来的冰冷视线。
那道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过的视线……很熟悉。
像是在那天的家长会上，周明白的哥哥向他轻飘飘地投了一道视线，毫无情绪，又带着冰冷的温度，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那时的他不太懂这是个什么眼神，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去追逐，于是不断骚扰着周明白。
直到今天，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样的目光，他才发觉，自己被吸引的原因。
——是未知的危险。
和那些站在十字路口旁等着红绿灯的社畜青年完全不一样，他们仿佛另一种人群，外表相似，可内里却截然不同。
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看向人的目光夹杂着食欲，眼中带着自己也没注意的残忍。
在过去，薛西晓以为自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于是按耐住心中的躁动，学着正常人的行为，模仿着他们灿烂阳光的笑容。
然而直到看到周明白的哥哥和面前的男人，他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其实和那些普通人不一样，他应该和面前的男人才是同类。
薛西晓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重新迸发出光亮。
第115章 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昏暗的房间里, 电脑屏幕亮着幽幽光线，灰褐色眼眸倒映着屏幕中的信息。
「北阳一老师批改作业时写下评语“你是孤儿吗”，校方称将调查此事。」
「如何评价10月25日海天集团发布的海天芯片？」
「核刊研究称：上网会降低生育意愿, 上网越多越不想生孩子。」
「标价799的蟹吃了999的龙虾？」
……
鼠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动，一大串热搜从眼前划过，却大多都是关于生活娱乐方面的新闻。
周明明尝试着输入“2016年10月5日芒菓市新城区人肉摊案”, 可最终跳转出来的页面却是猪肉涨价，房价暴跌。
「2016年猪肉一斤15元涨到了30，芒菓市肉夹馍借猪肉涨价理由，从5元一个涨到8元一个, 肉还少了馍也小了……」
电脑前的男人眉头紧皱，又接连输入了宽田连环杀人案, 北阳大学女大学生遇害案等关键词, 但最后跳转出来的信息不是宽田宽田旅游攻略就是北阳快递半路被截。
周明明停下搜索的举动, 不再白费力气。很显然, 在这样信息封锁和控制极其严格的情况下，他所能获取的只有被优化过的信息。
想要得到有用的信息, 他怕是只能亲眼去见见了。
周明明吐出一口浊气，举起手边的水杯抵至嘴边，站起身来到窗前。
他推开窗户, 杯中茶水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随着吹来的夜风缓缓飘向窗外。
夜空星光点点，远处高楼耸立，一扇扇光洁的玻璃窗犹如一只只眼睛, 冰冷地注视着楼下的行人。
这里是花溪市临安区, 他的前半生二十八年都生活在这里。
从小学到高中，再从大学到公司, 读书到工作都在这片区域，如果人生没有意外，他将计划着一直生活在这里。
但人生到处都是意外。
或许，他也该离开这里，去到别的地方看看了。
周明明轻轻吹了吹茶水，轻啄了口。
从周同志那顺来的碧螺春，到底是没有喝了四个月的豫毛峰好喝。
——
而在同一时间里，市中心的世贸大厦高高伫立，“海天集团”的标识巨大醒目。
在一片斑斓的霓虹灯光里，粉紫色双马尾的少女拖着行李箱，站在喧嚣的城市背景下。
她指着远处的高楼，微微昂起精巧的下巴，姿态中二又嚣张。
“我钱小绿又回来了——”
身后，人群的噪声与车流的鸣笛声相互交错。
“滴滴——！！”
“神经病啊！！别挡在路中间啊？！！”
“前面的人到底再干什么？！到底能不能走啊？！！”
“汪汪汪！！！汪汪汪！！”
黄白杂毛的流浪狗对着车胎一阵乱吠，惊得远处的小孩抱紧了家长的手。
汽车尾气散发着黑色烟雾，刺鼻难闻的气味熏得钱小绿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口鼻满脸嫌弃。
“怎么搞的，我就几个月没在芒菓市，怎么环境越来越糟糕了？”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她拖着行李箱大步向前走，精致夸张的蕾丝裙摆微微晃动，双马尾绑着蝴蝶结发带，漂亮的高跟小皮鞋踩得地面“哒哒”响。
最后，行李箱的轮子停下了滑动，钱小绿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粉紫色眼线勾勒的眼尾微微上挑，少女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娇俏表情。
“哼哼……我又来了，大叔。”
小区大门上，标有“阳光小区”的字样镶嵌其中。数栋楼房亮着灯光，透明的玻璃窗印着屋内的模糊景象。
——
周明白最近很高兴，班上最讨厌的薛西晓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没再缠着他了，而是整天带着手机来学校，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只是，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许带手机进入课堂。
“老师，后排的同学上课玩手机！”
周明白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打着小报告。
台上的班主任向下方投来锐利的目光，而身后的薛西晓听到自己的名字，满脸懵逼地与其对视。
他迅速反应过来，神情恼怒地看向身前的周明白。
“周明白……”
“薛西晓！把手机交上来！”
班主任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薛西晓还想挣扎一下。
“拿上来——”
薛西晓放弃挣扎，握着手机起身向台上走去。
“放学把家长叫来。”
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攥紧，薛西晓放下手机，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坐在座位上的周明白面色如常，甚至一点视线也没有分给薛西晓。
课堂继续，后排的薛西晓没了动静。
周明白专注地听着课，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薛西晓向他投来的视线。
那双眼睛褪去了以往伪装的和睦友好，显露出内里真实的情绪，看上去和赵明义的眼睛有了几分相似。
……
“咔嚓。”
“我回来了！”
黑发的少年一把抛下书包，像只小狗一样欢快地奔向厨房。
“哥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周明白粘在周明明身边，暗戳戳地伸出手想要从菜板上偷偷摸走一片火腿肠。
“啪。”周明明看也不看，一巴掌拍过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洗手。”
“嗷，我的手……都被你打红了。”周明白装模作样地嚎了一声。
周明明无所谓地道：“是吗？”
见兄长没反应，周明白只好可怜巴巴地收回手。
周明明打开高压锅，里面的排骨已经炖得很软烂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你怎么没去妈妈那边，又跑到我这来蹭吃蹭喝？”
“这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吗？妈妈那边还有爸爸呢，我在那边挺多余，和哥哥在一起就不会啦！”
哗啦啦的水流声很快停止，周明白洗干净双手，从筷子筒中取出一双筷子，对着一旁香喷喷的红烧肉夹去。
他先夹了一块递在周明明的嘴边，然后才夹给自己。
“好好吃，哥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吃完，周明白的脸上露出惊艳的表情，对着周明明竖起大拇指。
周明明有些失笑：“你这小子，就知道拍马屁。”他拍了拍周明白的肩，“好啦，把菜端上桌，马上就吃饭了。”
“好嘞！”
不一会儿，两人坐在餐桌上，而一旁的两只猫已经蹲在猫碗旁吭哧吭哧地吃起来了。
红烧肉，排骨炖玉米，番茄茄盒，还是一道酸辣土豆丝。周明明尽可能地按照周明白的口味买菜。
但好在周明白一般都很捧场，不管他做什么也能吃下一碗饭。
“哥最近学校作业好多啊，老师今天发了三张卷子……”
“快高考了，最近要辛苦点……等这周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吧，怎么样？”
“真的吗？！”周明白放下了筷子，模样很惊喜。
周明明给自己盛了碗排骨汤，“不骗你。”
“太好了，可以和你一起去北阳市爬山了！听说凛山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
“北阳市……”周明明的动作顿了顿。
“怎么了？要是不想爬山的话我们也可以去连西市看海……”
周明明表情无奈：“我原本打算去芒菓市，那边每个月都有烟花展。”
“不过你要是想去爬山，那我们就去……”
“去看烟花吗？！”周明白打断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了一下芒菓市的烟花展，迅速做出了决定。
“也可以啊！烟花很好看诶，还有空中花园……那我们周末就去芒菓市吧！”
周明白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明明，单纯的他完全意料不到周明明计划去芒菓市的原因。
看着弟弟期待的表情，周明明收敛下眼睫，低头沉默地喝着汤。
——
另一边，明亮宽敞的客厅里，薛西晓背着肩上的背包，看也不看正端着菜的阿姨，直直地冲进自己的卧室里。
“诶晓晓，该吃饭了……”
“嘭——！！”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窗户都在颤抖，隔开了身后阿姨担忧的目光。
薛西晓一把甩开肩上的包，一屁股坐在高端昂贵的电竞椅上，发出吱嘎的响声。
屋内的墙边，数十双限定球鞋装在展示盒中，堆积在一起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
而床头侧面的墙上，挂着薛父赠送给他的油画。据说是在一个艺术拍卖会上得到的，那段时间的薛西晓格外沉迷于神秘中二的事物，于是拍下了这副名为【乌鸦】的画作。
薛西晓坐在电竞椅上，快速打开电脑登入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一登入，薛西晓的视线便落在了被顶置的联系人上。
——【神秘的赵先生】。
这是他给对方的备注，是他那日在中餐厅门口发现的男人。
薛西晓缠了他许久，终于在今天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只是，他一直拒绝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甚至很少和他交流。
聊天界面上，大段大段的绿色气泡占据了整个屏幕。
全是他发出去的消息，而对面就像是屏蔽了他，一条回复也没有。
最后的聊天时间是在今天下午两点，聊天框上还有一句没有被发出去的消息。
薛西晓想起了周明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神情瞬间变得扭曲。
作为一个家里很有钱的学生，他在课堂上干什么老师也不会指责，但前提是没打扰到班上的好学生。
薛西晓怒气越烧越旺，直到聊天界面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白色气泡。
【赵先生：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薛西晓神情一愣，凑近脑袋看着那条消息。
“下午发生了什么事”……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情忽然变得愉快不少。
看来死皮赖脸地信息轰炸还是有点作用的。
薛西晓想起了自己昨日在网上发布的求助贴，其中点赞量最多的是一条“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的评论。
看着那条信息，关于周明白的事情瞬间被他抛到了脑后，专注地盯着屏幕，准备回复这条珍贵的消息。
薛西晓神情严肃，手指搭在键盘上谨慎地敲打着。
他很肯定，对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虽然对方说他只是个厨子。
第116章 好心提醒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被不断按响。
钱小绿拖着行李箱,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见屋内的动静。
她微踮起脚，从猫眼处瞧了瞧，发现屋里是黑的。
“不在家吗……？”
少女呢喃着, 神情有些失落。
正要转身离去时，余光看见一个外卖小哥按响了303的大门。
随后大门打开，一个眼熟的阴郁男接过了外卖小哥手中的奶茶。
钱小绿眼前一亮, 拖着行李箱哒哒哒地跑到303门口，迅速抵住门看向李子宁。
“喂，你是那个房东对吧？！”
李子宁提着奶茶，两个月未见, 他的头发更长了，似乎一直没剪, 阴森气质也比以往更甚, 站在外面能吓哭三个小孩。
他用手撩开刘海, 露出一只黑眼圈十分浓重的眼睛, 然后上下打量着面前对他阴郁形象熟视无睹的少女。
“你谁啊？！”
李子宁语气很冲。
钱小绿丝毫不在意。
虽然被送到省外治疗了两个月，病情不仅没有一点好转, 反而还有些加重的倾向。
但在医院见到许多比她还要神经病的病患后，对于眼前看起来像是熬了三个大夜的死宅，她一点也不诧异, 只是依旧很嫌弃。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半斤八两，都属于那种站在街上会被大爷大妈指指点点的模样。
“喂，你知道306的住户去哪了吗？”
李子宁神色微怔，随即认出眼前少女的身份, 他放松姿态靠在门框上, 像是在模仿某个人轻松帅气的姿态，但摆出来的模样更像调戏无知少女的黄毛混混。
“喂,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来找他？”他学着钱小绿的语气。
“你问这个干什么？”钱小绿表情奇怪，她认为李子宁这个死宅阴郁男应该不知道大叔的真实身份，于是随口说了一句：“他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书店老板嘛？”
然而李子宁听了，表情古怪，像是在憋着笑。
“这是他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他也认为眼前的无知中二少女不知道周明明的身份。
“当然是我自己看到的啊！”见李子宁还在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钱小绿神情不耐。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周明明在哪啊？！不知道的话直接说不知道好了！！”
但这次李子宁十分爽快地告诉了她。
“他在海天医院。”
“……”钱小绿神情一顿，狐疑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可眼前的青年双手环胸，厚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神情，钱小绿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她悻悻地哼了一声，收回抵在门框的手，昂着脑袋转身大步离去。
“喂，大小姐，”身后的青年叫住她。
但钱小绿充耳不闻，拖着行李箱只想快点离开。
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心提醒你一句，他现在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周明明了，你最好别再靠近他。”
身后，李子宁剥开吸管的包装，将其插入奶茶吸了一大口。
“看起来也不咋聪明，指不定哪天被人卖了还给对方数钱……”
他咬着脆啵啵，最后看了一眼钱小绿的背影，“呵”了一声，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着什么，转身关上了门。
——
医院，医护休息室。
袁小袁摘下护士帽，散落的发丝垂在肩上。她眉眼略微疲倦，模样看起来憔悴许多。
身侧几名护士说说笑笑，一边换下衣服一边打闹着。
“诶小袁姐，听说你认识305的那个病人？”
这时，一个年龄较小的小护士看向袁小袁，暗戳戳地问了一句。“小袁姐，我能问问，他有女朋友吗？”
听到熟悉的病房号，袁小袁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男人。
周明明……
袁小袁轻咬下唇，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和警惕。
那日她走进病房，看到站在窗边的“周明明”，那个男人明明和以前一样，还是嬉皮笑脸着，可她却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像是与高新瑞相处时，心中升起的隐隐危险感。
触及到“周明明”疑惑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慌乱地离开那间病房。
“小袁姐、小袁姐……你在想什么啊？”小护士喊了几声，眼神中透露着担忧。
“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又失眠了？要不要和护士长请个假啊？”
袁小袁回过神来，注意到身侧人担心的眼神，她连忙扯起笑容，将话题转移了过去。
“没事，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对了，明天是不是有检查啊……”
“！检查？！！啊……我差点把这个给忘记了……”
见所有人的注意全被转移到明日的检查上，袁小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随即脸上浮现出愁容。
周明明……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这几日若是和他碰上面，她便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视线，又或是在远远的地方注意到身影便慌乱地避开。
袁小袁和周明明之间，大抵也算是朋友。
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两人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可她就是躲避着他，像是遇到天敌般惧怕与其对视。
袁小袁无声地叹了口气，眉目间透露着歉意。
她换好衣服，和身旁的同事们一同走出休息室，转身便碰上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男人站在门口处，宽大的棕色风衣衬得其身姿修长，略过膝盖的风衣微微飘动。他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的消息。
“诶小袁姐，高医生又来接你一起下班了……”
一旁的小护士戳了戳她，眼中带着八卦的兴奋意味。
她向袁小袁抛去一个“好好把握”的眼神，转头又立马和其他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袁小袁眼神无奈，不用想也知道她们在聊她和高医生。
只是——她抬眼看了看面前脸上带笑的男人，眼中如一潭死水。
但她的脸上却露出羞涩的笑容，快步上前与俊美的医生走在一起。
任谁看了不说一句他俩般配，是一对感情恰好的小情侣。
“今天怎么样？”
身侧的男人低声询问着。
“还好……”
袁小袁听到自己的声音，明明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可她却感觉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面对周明明时，她能清醒地意识到问题，并竭力避开；
可面对高新瑞时她仿佛被分割成两个袁小袁，一个袁小袁清醒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另一个袁小袁沉沦在高新瑞的目光里，如提线木偶般跟随着他行动。
“高医生，你下班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周明明”坐在轮椅上，定定地看着他们，眉眼含笑。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窗外的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露出清晰柔和的眉眼。
“咕噜噜……”
轮子在地板滚动，男人操控着轮椅，向他们驶来。
袁小袁站在高新瑞身侧，随着男人的靠近，太阳穴传来一阵一阵的胀痛。
她想要逃离，可一只手却拉住了她，微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袁小袁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只能看到医生微微收紧的下颚。
袁小袁微愣。
高医生……这是在紧张吗？
“你们今天下班的好早，是准备去约会吗？”
男人仰头看着眼前这对看起来十分般配的情侣，弯着眉眼露出浅笑。
医生也笑了笑，回道：“好不容易这么早下班，准备和小袁一起吃个饭聊聊未来的打算。”
男人配合地露出祝福的表情。
他们互相聊着，看起来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可攥得越来越紧的右手告诉袁小袁，高医生和她一样，畏惧着对方。
她的视线从攥紧的手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在医生的眼睛上。
他的视线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明明在害怕，却又下意识地追逐。
似乎在她刻意躲避周明明的这几天里，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相熟。
……
高新瑞看着眼前穿着病服的男人，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即使对方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病弱无力。
他看到王振杰接连数日进入“周明明”的病房，在里面待上一下午，于日落西山时气恼地离去。
那个中年警察靠在禁烟区的标识下，焦虑地咬着烟头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怀疑，甚至十分肯定，那个男人手里不止一条命。
但始终找不到实际的证据去证明男人的罪行。
病房里，那个男人靠在床头，对于警察的多次盘问和怀疑，仿佛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轻啜着一口茶，然后再慢悠悠地表示自己不在场。
“高医生……”
听见声音，高新瑞对上男人灰褐色的眼睛。
灰褐色很适合对方。每次看到这双眼睛，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下雨。
像是灰扑扑的夜里，天空落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沉闷的落地声无人在意，直到血水从老旧的巷口缓缓流出，引起路人的一声尖叫。
收回乱跑的思绪，高新瑞的视线落在“周明明”的身上，下意识地避过那双灰褐色的眼睛，攥着袁小袁的手不知觉收紧。
他笑了笑：“周先生，时候不早了，我和小袁就先走了，您注意休息。”
“周明明”操控着轮椅，给他们让开道路。
“拜拜。”
高新瑞下意识地回道：“再见。”
他穿过男人的身侧，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了过去。
走廊里，男人望着他们的背影，一点点弯起眼尾，露出清晰的笑意。
“祝你和小袁护士约会愉快。”
第117章 威胁
“周先生, 10月21号……大概是早上九点的时候，平江农贸市场，我在一个羊肉摊前看到了赵明义……”
房门前, 林婉叫住了他，犹犹豫豫地说着。
周明明略微诧异，抬眼看了她一眼, 却对上女人复杂的眼神。
她嘴唇微微挪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身后紧闭的卧室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声响，似铃铛破碎的嘈杂声一瞬间将其惊醒。
林婉如梦初醒, 歉意地朝着男人笑了笑，转身阖上了房门。
“吱嘎……哒！”
悠悠的关门声很轻细, 却又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屋内屋外隔阂开。
周明明深深地望了一眼面前的房门, 605的门牌挂在头顶, 隐隐约约能听见屋内细微的声响。
“晚晚……杯子怎么碎了？小心点, 别划伤自己，妈妈来收拾, 你先去吃早餐……”
“……对不……”
“哥——”
身后忽然传来周明白的声音，周明明恍惚地收回视线。
背着背包的周明白从屋内走出，他反手关上门, 满脸奇怪地看着站在别人家门前的周明明。
“你在别人家门前干什么，不是要送我去学校吗？”
周明明转过身，脸上露出与平日里毫无差别的笑容，“这不是在等你嘛。你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他上前揽着周明白的肩, 带着弟弟向电梯走去。
身后走廊的灯光依旧明亮, 错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着电梯发出“滴”的一声彻底消失, 门前便陷入了寂静，唯有屋内还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
黑色的埃尔法平稳地停在阳清附中的校门口处，与此同时，周明明也载着周明白来到了学校，停在了埃尔法的车屁股后面。
薛西晓拉开车门，站在校门口，一落地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哥你下午来接我吗……”
“不接，都这么大了还天天要家长接送，你当你还是十二岁吗？快点从车上下去。”
周明明捏住刹车，催促着后面的周明白赶紧下车。
周明白撇了撇嘴，抬眼对上了薛西晓的视线，直接当作没看见扭头向校内走去。
身后的薛西晓却在看到周明明的那一瞬间，重新燃起了兴趣。
他这几天一直和中餐厅的赵先生聊天，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并且在现实中，也与对方有了很大的进展。
只是赵明义实在冷淡，虽然外表温和儒雅，但每次和他面对面相处时总是不由自主寒毛惊颤，看过来的眼神像是一把冰凉的刀具般划过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肉。薛西晓总觉得自己变成了餐桌上的烤乳猪，那种感觉实在难受。
但周明白的哥哥周明明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除了那日家长会上的那道视线。
这让他不由怀疑起那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薛西晓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表情，趁着周明明还没有把车掉头，笑脸迎上去。
“明明哥哥，你来送周明白同学上学吗……”
“我……”他还未来得急说些什么，下一秒便被急匆匆赶过来的周明白一把扯住了后颈的衣领，扼住了说话的能力。
“哥哥，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进校了。”周明白拉着乱说话的薛西晓，笑呵呵地对周明明说道。
而周明明则像是没看到眼前的一幕，温和地笑着，“我走了，和同学好好相处。”他挥手与周明白告别，启动车子便嘟嘟骑远了。
周明白见哥哥离去，转头立马阴着一张脸，松开了揪着薛西晓衣领的手。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薛西晓：“薛西晓，你到底想做什么？”
被扯到嗓子的薛西晓忍不住咳嗽几声，脸上依旧是那种热烈阳光的笑容。这种与周明白永远搭不上的表情，总是能让周明白看得心中冒火。
“周明白同学，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哥哥聊一下你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他说着，颇为委屈困恼地看了周明白一眼。
然而这样的表情，在周明白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一眼便看穿了对方眼底的戏谑。
周明白冷笑一声，然后在薛西晓不经意间猛地扯着他的衣领往下拉，双方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的毛孔。
鼻尖对峙着鼻尖，两双不同的眼睛对视着，薛西晓从周明白的眼睛里看到了扭曲的怒火。
“薛西晓，哥哥不是你该叫的，离我哥远点！”他威胁着与他同班近三年的同学，并在松开手之前猛地击打了一下他的腹部。
“——！！”
一瞬间痛觉席卷大脑，薛西晓忍不住弓起身，像只烧红的虾米蜷缩蹲下。
周明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于自己的力道他心里很清楚。
因为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他学了很多有用的东西。比如说，如何让一个比自己高大的同龄人瞬间失去行动力。
“呵，”他冷笑一声，“真没用。”
说完，周明白转身离去，留下身后的薛西晓看着他的背影，阳光的外表逐渐蜕变成狠戾。
——
周明明其实对自己能在偌大的农贸市场里找到赵明义并没抱有太大的希望。
但他还是去了一趟，顺便买些菜。
顺着平江北路两侧的行道树，周明明一路向前，然后遇见红灯，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了下来。
“滴滴……叭叭叭——”
嘈杂的车流鸣笛不止，身侧同样在等红灯的社畜满脸怨气。
周明明望着还有一分钟的红绿灯，抬头望了望四周。
一旁顶着「好佳味」店名的中餐厅似乎来了客人，店里唯一的老板兼大厨兼服务员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诶老板，给我来一份蛋炒饭。”
客人走进店里，开口喊道。
“没有！”靠在摇椅上的老板头也不抬，目光落在手中的报纸上。
「最新！花溪市、北阳市等部分城市将从今日起实施一批法律新规！」
「海天芯片！10月30日起，花溪市部分地区列为芯片试点地区！」
「……」
看着报纸上的消息，赵明义的左手不知觉地搭上了右手手腕处的腕表。
腕表与衣袖之间，依稀能看到一条轻细的疤痕，其中隐隐有微微凸起，皮肉下似乎埋着什么硬物。
赵明义脸上不由变得无比阴沉。
康拉德……
若不是那个该死的洋鬼子，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虽然逃离了牢狱之灾，但受制于人和进监狱有什么区别。
他是一觉醒来后出现在这家中餐厅，身上的东西全不见了，唯有一部手机，以及一个中餐厅老板的身份。
那部手机看似能够正常使用，可网络上的大部分信息皆是筛选过后的信息，对于了解自己的处境没有一点帮助。
赵明义本想离开，可却有人告诉他，一旦他离开了花溪市，埋在皮肉下的芯片便会爆炸。
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赵明义也不敢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只好暂时老实地待在这家中餐厅，做个该死的中餐厅老板。
“诶诶诶！！老板你这是开什么店啊？！！连个蛋炒饭都没有，还不如把店关了回家洗洗睡！！”
误入店里的客人满脸怒色，拍着桌子嚷嚷着，起身之后往赵明义的方向走去，似乎还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在触及到赵明义冰冷的眼神时，客人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熄了声，表情悻悻，嘟喃着转身离去。
目送着客人消失的背影，赵明义凶狠的眼神逐渐收敛，脸上透露着微微迷茫。
他望着门外喧嚣的车流，眼神飘忽，像是在思怔着什么。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意外落入眼中——十字路口处，熟悉的黑发男人骑着电动车，头上带着可笑的黄色头盔，视线轻飘飘地从他的店门掠过。
红灯变成了绿灯，男人骑着车渐渐消失了身影。
“砰！”
赵明义猛地站起身，目光紧紧地望着那道身影离去的方向，心中冒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名字。
——周明明？！！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他犯得事情暴露了，也被丢到了这里？
赵明义惊愕地想着，但很快，这一念头一下子被他否决了。
不，不对，周明明这个人很谨慎，他很少亲自动手，就凭芒菓市的那群废物，不可能找到周明明犯罪的证据。
只可惜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周明明手腕有没有疤痕。
赵明义缓缓坐回了摇椅，身体靠在椅背上，随着摇椅的晃动轻轻摇晃。
他拿出了那个莫名出现在身上的手机，屏幕页面上各种APP排列整齐。
而赵明义点开了一个图标是黄色线条笑脸的APP，登录了账号。
【账号编码2016036，于2016年10月27日再次登录。】
【是/否进入秀秀2.0论坛】
左上角的线条笑脸依旧是夸张的弧度，熟悉的APP论坛仿佛没有一点变化。
这个奇怪的APP，是这部手机里自带的软件，而那些“离开花溪市，芯片会爆炸”的信息，也都是从APP里的帖子中得到的结论。
赵明义忽略不断涌出的帖子，点进消息中心里，向其中一个叫「账号编码2016012」的人发出信息。
【编码2016036：我看到了一个熟人……】
发送出去后，对方没有回复消息，赵明义定定地看着屏幕。下一秒，他关掉了手机，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
玻璃门外，高大的栾树灿烂热烈，艳红的灯笼果随风飘动，簌簌发出声响。
赵明义摩挲着手指，脑中回放着之前十字路口处的那道身影。
很奇怪，明明只是余光一瞥，对方还带着头盔，他却无比肯定那道身影便是周明明。
第118章 “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最后, 周明明没有在农贸市场找到赵明义，但带回了半只麻辣兔子，还有今天的四菜一汤。
——
教室里, 上课铃声响起。
靠着窗边的座位还空着，在满是学生的教室里格外显眼。
“薛西晓怎么还没来？他今天请假吗？”
同桌嘀嘀咕咕地说着，时不时便向窗外望一眼。
但好在薛西晓很快就到了, 在老师进入教室前坐回了座位。
“诶……”同桌见他坐好，连忙戳了戳他的手臂，询问道：“薛西晓，昨天布置的数学卷子你做了吗？也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 居然一下子发下来三张……”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可薛西晓始终没有回复, 抬头一看, 便见薛西晓直直地盯着前方周明白的背影, 眼神阴沉得可怕。
同桌不由噤声, 然而薛西晓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如往常一样阳光的笑容。
“怎么了？”
他呆呆地摇了摇头：“没, 没什么……就是问你数学卷子有没有写？”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他补充了一句。
“数学卷子？！”
“糟了，我一点也没写，你写了吗？借我看看……”
“哦……写了, 但是不保证答案是对的……”
“这个时候谁还讲究对错啊，有的抄就行了。谢了。”
薛西晓接过同桌的试卷，然后从抽屉里掏出根本就没带回家的试卷，埋头快速写着。
同桌看了看侧正奋笔疾书的薛西晓, 不禁怀疑起自己昨夜是不是熬夜太狠, 产生了错觉。于是他又偷偷看了眼前排的周明白，却正好对上周明白的眼睛, 不由呆了一下。
但周明白并没有看他，而是瞥了眼抄试卷的薛西晓，嘴角轻微地扯了扯，像是在讽刺。
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冷笑，但再看过去时，周明白早已转了回去，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而身侧的薛西晓还在写试卷。
……
【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怎么论坛人越来越少了？都好久没看到那些活跃的ID了。】
#1老王电器维修楼主
有人认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吗？那个家伙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上线了，我前天发给他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2晚安，祝好梦
「点蜡」「点蜡」
#3雪糕不是雪糕
「点蜡」「点蜡」+1
……
#5猫猫头
做最坏的打算吧，说不定人已经凉凉了。「点蜡」「点蜡」+10086
#6讨厌谜语人
不过论坛最近确实好凉，以前好多活跃的眼熟账号都消失了。
#7这辈子最讨厌宽田人
不吐葡萄皮那家伙不是前段时间还发过贴子，我记得是膝关节出现了点问题，得做手术。
#8老王电器维修楼主
回复#6：对啊，他上周给我发消息说去做手术了，他说他要是三天后没有上线，就把他的游戏账号送给我。
其实我也不是很担心他，主要是……他忘记把账号密码告诉我了。
#9这辈子最讨厌宽田人
啥游戏？好玩吗？
#10老王电器维修楼主
回复#9：还行，他充了快十万在里面，就是那个……
……
这个帖子一下子就歪楼了，直到在第26楼，楼主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张聊天记录。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图片」「图片」「图片」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语音23"
「转文字：……老王……咔咔……别去医院……最近小心点（喘息声）……他们在到处抓人……」
老王电器维修：？？？
老王电器维修：你没事吧？谁在抓人？说清楚啊？！！
老王电器维修：靠！！】
#27老王电器维修楼主
现在联系不上人了，但我问了一下别的城市的朋友，都说最近有人突然联系不上了……家人们自求多福吧，哥得先回老家躲躲了。
#28讨厌谜语人
回复#27：啥意思？谁抓谁？抓我们吗？抓我们干嘛啊？！……啊啊啊啊啊说又不说清楚，我讨厌谜语人！！！
……
病房里，男人靠在窗户旁，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翻看着帖子。
“扣扣扣……”
门外，有人轻缓地敲响。
“周明明”头也没抬，对着门口说了一句“请进”。
“吱嘎”一声，门缓缓打开，却没有听到来人的声音，只有小高跟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响。
声音越来越近，“周明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视线从手机里移开，转头看去，一把枪正对准着他。
男人不动声色，下一秒，一只小彩旗从枪□□出，耳边传来女孩嬉笑的声音。
“Surprise！！”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惊喜，大叔你有没有被我吓到？！”
钱小绿从枪口抽出小彩旗，将旗子递给“周明明”后，握着银色的玩具枪，帅气地吹了吹了枪口不存在的硝烟。
女孩的眼睛微微弯起，精致的粉紫色眼妆衬得她的眼角像猫一样圆润。
“周明明”微笑地接过她手中的小彩旗，柔软的旗布随着窗外的风轻轻飘荡，带着女孩子身上甜腻的香水味。
他轻飘飘地看了眼小彩旗，灰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斑斓的色彩。
“诶大叔你怎么不说话？你看到我不觉得很惊讶吗？我突然回来了诶！”
钱小绿像只性格跳跃的猫，十分自然熟地坐在椅子上，伸手从水果盘里拿了个梨子。
“周明明”面色如常，动作流畅且自然地将手中的小彩旗丢入垃圾桶中，然后迈开腿坐在一旁的轮椅上，笑道：“你回来了很好啊，在那边治病治得怎么样？”
提到治病，钱小绿啃梨的动作一顿，脸都皱了起来。
“一点也不好，那群医生和这里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庸医。”
说完，她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周明明”，像是忽然想起此时“周明明”病人的身份，猛地站起身神情担忧。
“大叔你的腿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你遇到了三个凶神恶煞，还带着炸弹的绑匪，整条街都被他们引爆了……”
听到这样离谱的传言，“周明明”不由发出轻笑。
“哪有这么夸张，就是一个连炸弹都安不好的小绑匪……”
他说着，却见钱小绿已经蹲在了身前。
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话，甚至忘记了她进来时“周明明”在站着的，伸出手好奇地轻轻敲了敲他的腿。
“会痛吗？”
看着身前的粉紫毛，“周明明”配合地动了动腿。
“还能动，那没什么大问题。”
钱小绿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宽大的裙摆划过“周明明”的裤腿，有一点瘙痒。
“周明明”不由失笑，抬眼对上钱小绿的眼睛。
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带着美瞳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周明明”，是和头发一样奇特又怪异的粉紫色。
“周明明”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你看起来有点奇怪。”
“是吗？”
“周明明”笑了笑，又问道：“哪里奇怪了？”
打扮得很夸张的女孩微抿着唇，圆润的眼睛里倒映着男人温和的笑容。
她说道：“你笑得太真诚了。”
“太……真诚了？”
“周明明”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惑。
什么时候真诚的笑容也让人觉得奇怪了？
他遇到过很多人，被人说过笑得太假，笑得太虚伪，也被人夸过是个好人，是个绅士……但还从来没有一个精神病说他笑得太真诚。
“周明明”看着面前的女孩，夸张的服饰与艳丽的发型会让大部分人都觉得对方十分怪异，更别提还是个官方认证的精神病。
第119章 “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呢？”
安静的病房里, 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男人与穿着粉紫lo裙的少女对视着。
“周明明”望着面前的少女，此时的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略微疑惑, 垂下的右手却不自觉抓紧了裙摆处的蕾丝蝴蝶结。
“呵……”
嘴角泄出一丝轻笑，而后脸上的弧度逐渐放大。
病床里，男人肆意的笑声响亮清明。
“周明明”嘴角上扬弯起较大的弧度, 面上的笑容比之前温和的浅笑显得更加明媚，仿佛驱散了眼底始终萦绕的浓厚雾气。
这个笑可比刚刚钱小绿所认为的真诚笑容要真实得多了。
毕竟这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
但钱小绿却愈发不安。
看着眼前“周明明”脸上的笑，钱小绿眼底逐渐升起疑虑，身体微微绷紧。
在男人清亮的笑声中, 一声微颤的嗓音略显突兀。
“你不是大叔！”
钱小绿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周明明”，视线略微慌乱, 在男人身上一寸寸找寻, 想要看破男人的伪装。
但无论是眼睛, 鼻子, 嘴巴……还是哪个部位，都和她所认识的周明明一模一样。
在寂静声中, “周明明”收敛了笑容，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真心诚意的笑容他学了很久，足以让其他人看到的第一眼心生好感, 产生出他是好人的第一印象。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真心诚意的笑容也会被看出端倪。
“小袁护士能看出来，我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她神经紧绷到看谁都觉得有问题了,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她想的那般……”“周明明”微微歪着脑袋, 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但是，你——”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看向钱小绿，眼底冒出似猫般好奇。
“钱小绿，你从哪看出来的？”
难不成……精神越不正常的人越能看出端倪？
“周明明”思怔着，开玩笑地想着自己出院后要不要去一趟精神病院。
“大叔呢？！！”
钱小绿没有回答“周明明”的话，而是警惕地看着他，厉声喝道。
“原来的周明明去哪里了？！！”
“周明明”回过神来，视线落在钱小绿微绷的脸上，神情略微无奈：“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更何况……真要认真地说，这具身体一开始的主人，似乎是我才对吧。”
他拉长尾音，看着面前少女的脸色因为他话中的内容变了又变，兴趣盎然地勾起嘴角。
“你什么意思？”
钱小绿声音微颤，看着眼前的“周明明”，与她所认识的那个周明明拥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再加上男人话中的意思，这不由让她想起了多重人格。
作为一个同样患有精神病的病人，她不免对其他人格障碍患者有点了解。
多重人格，亦被称为“分离性人格障碍”。一种个体在不同情境下表现出多种完全不同的人格的人格障碍症。
她在隔壁省医院的精神科待上了近乎两个月，也曾见到过一个患有多重人格的病人。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体内拥有三个人格，分别是严厉的物理男老师、聒噪的舞团大妈和沉默寡言的社畜主人格。
这三个人格不仅性格不同，甚至年龄、性别等方面也大相径庭。最后在主人格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给他安排了心理治疗，抹去另外两个子人格。
当时钱小绿遇到那个患者的时候，正好是他最后的复查。
那时的钱小绿靠在窗前，身上依旧是繁丽漂亮的lo裙。
她叫住了正要敲开门的男人。
“喂，你真的打算让他们消失吗？”
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转过身，脸很白，嘴唇涂着大红色的口红，眼尾还带着亮晶晶的彩色闪片。是喜欢跳广场舞的舞团大妈。
“她”笑得很和蔼，眼角的皱纹全都扭在了一起，闪片在窗外阳光的折射下有点亮得晃眼。
“是小绿啊，你喝奶茶吗？我刚在楼下买的……”“她”看见钱小绿，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奶茶。
社畜来医院治疗时，每次都能遇上钱小绿，但平时看着打扮怪异的少女也说不上几句话，只是经常能看到她手里捧着奶茶。
“她”想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爱喝点甜的，便在最后一天去楼下的奶茶店里买了一杯店员推荐的蓝莓爆珠。
钱小绿倒也毫不客气，接过奶茶便拆了吸管。
“喂，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消失吗？”她咬着奶茶里的爆珠，甜腻腻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
虽然不是平日喝的茉莉奶绿，但还是很好喝。
“这不是给人添麻烦了嘛……”
“她”笑得有些勉强，顿了顿，无奈地笑着。
“那就跑呗，还有那个教物理的大叔嘛，两对一，一还是什么都不会的社畜，不是很好抵抗吗？”
但“她”却连连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和老师都商量好了，还是不与他掺和了。”
经过一日忙碌的工作，男人的头发和脸上略显油光，西装裤上还有一点吃饭时不慎粘上的油渍。这副模样是钱小绿最讨厌的人。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带着点和蔼：“他年纪也大了，前段时间别人给介绍了个闺女，聊得很融洽的……”
“她”笑着说着，敲开了医生的门，走了进去。
看着眼前的门缓缓合上，钱小绿面无表情地咬碎了爆珠，甜腻腻的口感让人不由皱起眉。
果然她还是更喜欢茉莉奶绿，这杯奶茶太腻了。
……
思绪回归病房，钱小绿望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面色苍白，发丝纤细，看起来十分病态虚弱。
“所以……”
“我认识的那个大叔，是消失了吗？”
钱小绿不由攥紧了手，尖锐漂亮的美甲扎进手心，留下几道月牙般的痕迹。
但面前的男人只是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浅笑着。那副温和有礼的姿态让人心生好感，可她却不由想一拳砸在他脸上。
但在她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呢？”
“明明你也没多在乎他。”
钱小绿的表情微微一僵。
“周明明”微微笑着：“没人知道这具身体曾经存在着两个意识，他们也只认识一个周明明。”
他重复着说道：“所以为什么要纠结于你认识的那个周明明呢？”
“反正都是周明明，不是吗？”
男人认真地看着钱小绿，微弯的眼睛像道月牙。
钱小绿从未在周明明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她认识的那个周明明，总是喜欢敷衍她。
每次答应了的事情，到约定好的时候总会忘记，甚至连道歉都那么敷衍。
任何一个女孩子体会到那样敷衍的笑容，都会心生退意，心里狠狠咒骂一句没意思的死直男。
而这也是钱小绿看出眼前“周明明”不是周明明的原因。
周明明才不会这么认真地看着她。
带着粉紫色美瞳的眼睛微微转动，钱小绿看着眼前的“周明明”，缓缓地，她露出和以往一样的笑容。
“真是的……”少女放松了身体，她嘟喃着，涂着粉色唇釉的嘴唇闪着细碎的光。
“大叔，这一点也不好玩。”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浅笑着，垃圾桶里的小彩旗被窗外吹来的风吹得轻轻晃动了一下。
“喝奶茶吗？听隔壁的小护士说，楼下奶茶店的新品似乎很好喝。”
“那大叔你请我喝吗？我只喝茉莉奶绿。”
“可以啊。”
对啊，为什么纠结呢？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第120章 印象
今年十七岁的周明白是个好孩子。
他有着一张清秀乖巧的脸蛋, 娇小的身形很容易惹得长辈的欢喜。
但同龄人都不喜欢他。
从幼稚园开始，周明白便懂得如何用自己的外表获得小红花与糖果。
稚嫩的嗓音，可爱的外表, 弱小的形象……这能让天生喜欢可爱生物的人类对其放柔语气，产生怜爱。
而他的兄长则是这类人的代表。
周明明，他的哥哥。
一个外表温和, 待人谦逊，在所有人眼中几乎完美的男人。
实际上是个极其自我冷漠的家伙。
看似温和礼貌，对任何人都能聊两句，脸上挂着时而腼腆时而温煦的笑容, 宛若初春暖阳。
但这些不过是他习惯性待人处事的表现。
周明白与他的哥哥相差十岁，在他大约一岁的那段时间, 父母正逢事业上升期, 工作忙碌, 一天里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
于是周明白的吃喝拉撒便全由他的哥哥照顾。
他很负责, 但也仅仅只是负责而已。
除去正常的生理需求，其他精神上的陪伴和欲求他只会视而不见。
即使周明白把嗓子哭哑, 一直到哭累睡着，周明明也不会理会。除非他兴趣盎然的时候，会敷衍地哄哄。
直到某一天忽然变了, 他的哥哥似乎喜欢上逗他笑。只要年幼的弟弟对着他笑一笑，他便会将视线落在幼小的孩子身上，解析着对方的需求并满足。
而年幼的孩子也逐渐意识到，当父母不在家时, 唯有他的哥哥能满足他的一切。
这样的行为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于是当第一次能发出声音, 他下意识地看向防护栏外正在看书的哥哥。
“guoguo……”
稚嫩含糊的声音如同未出巢穴的幼鸟，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guo、哥哥……”
——“哥哥！”
直到一声清晰的叫喊, 才终于得到对方的回应。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他一步步踉跄地跟在他的哥哥身后，踩着他的脚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身形也一点点长大，婴幼儿时期细微弱小的叫声也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哥哥——等等我！”
他喊着千百万遍的称呼，奋力向着前方的身影奔去。
那道身影停了下来，稳稳地接住了他。一双比他要宽大许多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笑着向旁人介绍。
“这是我弟弟，周明白。”
而他便躲在哥哥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陌生的脸，试探性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哥哥喜欢乖巧的孩子，陌生的阿姨也很喜欢。
只有同样是孩子的同龄人不喜欢。
心思单纯的小孩子，也最敏感。
他们能敏锐地察觉到大人更偏爱乖巧的孩子，也能察觉到之间变化的气氛。
一开始，他们也想和周明白做朋友，拿着玩具小车和他示好。
但谁知道看起来可爱娇小的周明白离开了大人的视野，转头一把推开他，还踩了一脚心爱的玩具小车。
哭声瞬间响起，可当大人赶来时，看到得却是坐在地上抽抽噎噎抱着玩具车试图修复的周明白和一旁嚎啕大哭流着鼻涕的小朋友。
一边是哭得惹人怜爱的周明白，不仅向人道歉还满脸内疚地看着坏掉的玩具车。
“抱歉……是我不小心弄坏了玩具……”
一边是流着鼻涕大声嚎哭，半点话也说不来，让人感到头疼的小孩。
就连对方的父母也觉得是自家顽皮的孩子小题大做。
即使随着年龄渐长，周明白不再用这样低级的手段，反而露出一点傲慢自我的姿态，也依旧讨得大部分人喜爱。
但他始终谨记哥哥的话，要做个乖巧的孩子。
……
其实周明明有打算去接周明白放学，但目前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状况，导致时间上出现了差池。
“周明明？！”
“真的是周明明啊？！好久不见怎么人长得这么高了？这段时间在哪里上班啊？！有没有对象啊？！！要不要阿婆给你介绍个闺女，花溪本地人，体制内有编制，才24岁……”
小区楼下，隔壁张家的阿婆拉着周明明的手，殷切地介绍对象。
周明明面色略微慌乱，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现在还没打算结婚……”
“哎呀！”这话说得阿婆不高兴了，“什么叫做没打算结婚，你这都快三十了，正所谓男人三十一枝花，你现在也有二十八了，正是结婚的好时候啊！”
三十岁干什么不好，非得结婚吗……
周明明心里吐槽着，面上神情不变，将话题转到阿婆们都喜欢的超市大打折上。
“哈哈……阿婆，我刚从超市回来，待会儿还得忙着做饭呢……对了，我去的时候超市蔬菜区有打折优惠，西红柿这个时候好像才五毛钱……”
这话一出，瞬间吸引了阿婆的注意。
结婚是别人的事，但超市打折那可是自己的事。
阿婆立马结束话题，收拾收拾手边的东西，提着菜篮子便气宇轩昂地向着超市的方向奔去，看上去像极了提着枪的千军万马。
看着阿婆远去的身影，周明明轻轻松了口气。
但提到结婚，他不由想起昨日宋女士和他聊的事情。
她说，“你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对象准备以后的时候了，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我和你爸也都快六十了，我们这个岁数的朋友都抱俩娃了……”
想到这里，周明明不禁头痛地揉了揉脑袋。
宋女士虽然说不急着他结婚，但字里话里都在催促着他找个女朋友。
但找对象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更别提他一点谈恋爱的心情也没有。
因为莫名昏迷四个月，他穿到了另一个和他有着相似面孔的人的身体，见识到了与他所处世界所不同的景象，打破了他前二十八年固有的认知。
现在回到自己的身体，他不仅没了工作，还得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婚什么，还是下辈子吧……
“周、周明明？”
一道犹豫的女声叫住了他。
周明明下意识地看过去。
是个打扮很娴美的女人，她看起来有点眼熟，但一下子又记不起来。
“真的是你啊……”
涂文静看着面前提着菜篮子的男人，面上流露出惊讶。
“你是？”
周明明看着叫住他的女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涂文静笑了笑，“我是高中坐在你后面的涂文静啊。”
“原来是你啊。”周明明恍然。
他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后排有个很沉默的妹子，戴着眼镜看起来平平无奇。
一般来说，高中时期像这样沉默寡言的女孩子，是很难被人记得。
但若是对方在放学后炸了女厕呢？
徐文静一提起名字，周明明便猛然想起高中时期弥漫在操场几乎两个月的臭味。
这样的猛人，他想任谁都能记一辈子。
“没想到居然是你啊？”周明明笑得有些尴尬。
而徐文静也看出他想到了什么，不由脸颊微红。“那都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
“对了，你现在是在哪里工作啊？”
她的视线落在周明明手里提着的菜篮子上，一根还沾着泥土的胡萝卜从菜篮子里穿出，蹭着周明明的裤腿留下一点泥巴印。
此时周明明的形象十分潦草，因为出院不到一个月，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昨天熬夜的青黑，而外表整洁的卫衣下是臃肿的入秋三件套。
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在家啃老的败犬感。
徐文静表情犹豫，有些不敢置信：“你……”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周明明倒是觉得自己身上这副打扮挺和谐的，毕竟快奔三的男人，没那些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身体结实，能穿个短袖在外边蹦跶，他还得给自己的老寒腿套个秋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