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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贺霁忱嗤之以鼻视作无用的东西,此刻却用得仔细。
指节上的药抹了又抹,从头到尾,疮痂覆盖的地方,每一寸都被药膏滋润。
涂完一层,耐心地等了等,等到它干,他才将药瓶扔到包裹里。
咚的一声药瓶相互碰撞。
贺霁忱顿住,迟疑片刻,又将瓶子拿了起来。他左右望望,稍作思忖,从床尾抱出一个红木制的致的小盒子。
木盒分三层,抽屉外侧挂有拉环。贺霁忱勾着最下层的环将抽屉拽出,里面是空的。他用袖子擦了擦瓶身,而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端起木盒欲放回原处,才一拿起,听到瓶身
木匣的内侧壁
他扒开包裹,一通翻找,寻到一块干净的布条,将药瓶裹进其中,放回匣内,又往其空余的地方都塞满布条,确保药瓶不会再乱晃。
做完这些,他慢慢舒了口气,拧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低头看了一眼手掌,满意地弯了下嘴角。
似是察觉到自己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淡淡的笑意微凝,转而又浮现出懊恼的神色。
他将盒子回床尾,拉过被子挡了挡。直起身时,贺霁忱眉宇间带了一丝疲倦。
不知是否舟车劳顿的缘故,他脸色看上去很苍白,微微干涩的唇瓣紧抿着,垂眸看向那些普通的瓶瓶罐罐时,眼底冷了两分。
贺霁忱站
姜雪那时闯进门时必定没往他身上多看,若仔细看便能
许是她也没想到只分别数日,他的身形又消瘦了些,所以多穿了两件衣裳也没察觉到异样。
贺霁忱一件一件脱下,衣裳慢慢由纯白,变成了沾着血迹的。
最后一件扔到地上,大半个后背都染上了血污。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他三两下除去
他低着头,若有所思,重新上药的动作熟练优雅,并未因为他的心不
换好药,又取出新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他随意绕了几圈便不耐烦,勾着布尾利落地打好结。正准备翻出了件新的寝衣换上,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贺霁忱微微拧起眉心,骤然抬手一挥,不知从哪抛出来的短针飞速刺向木门。
来人一身书童打扮,约莫十三四岁,他手里抱着一大包东西,将他整个上身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和梳成丸子头的脑袋。
暗器划破苍空,少年双耳微动,听到了短促锐利带着杀意的声音。
少年眼睛不带情绪地直勾勾盯着前方,
名唤平安的不偏不躲,不惊不慌,连一点诧异都没有,仿佛知道自己推开门会遇到这一遭。
瞬息间,穿着青色布鞋的一脚踏进屋内,鞋底与地面
与暗器入墙的声音重叠
平安捧着满怀的吃食,不动声色地反脚踢上门,大摇大摆进了门,将东西放
榻前的男人随手将榻前的幔帐挥下。
冷淡的声音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一同传来
“再不敲门。”
平安将银针入袖中,敷衍地接话“知道了,扎我的手。”
嗯嗯,下次,下次。
每一次都只是吓唬他,也没见真的往他手上扎。
崔少将军说得对,他家主人每次都是嘴硬心软,瞧着像是长了一颗又冷又硬的顽石心,实际上是块豆腐,一碰就颤,一戳就碎,再没有比他还像纸老虎的人。
平安两个时辰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搜罗了不少甜点零嘴,跑得口干舌燥,倒了杯冷茶一口闷下。
片刻功夫,帷幕挑开,贺霁忱走了出来。
平安一瞅男人脸色,顿时乖巧起来。他献宝似的将战利品往前推,眼巴巴地“主人,尝尝,好吃的。”
贺霁忱神情寡淡至极,瞥了一眼少年嘴角止不住的口水,“你吃吧。”
“哦,好”
平安坐下,美滋滋独享。一边吃,一边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瞄人,吞咽的间隙,絮絮叨叨
“伤口让我来我会”
他是说他可以帮忙换药,毕竟伤
教主人医术的那个老太监临死前,死死抓着平安的手交代身后事,让他多看顾着些,别让主人继续糟践自己的身体。
那会他还不太会开口说话,听不懂老太监
平安刚来主人身边时,老太监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
别人对他好,他便要记得别人说的话,这是主人带他融入人类世界生活时教他的第一个道理。
老太监是个大好人,平安吃过老太监做的几顿饭,他们虽相处不多,但待他不薄,老太监人都要死了还不放心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记着。
眼下正是平安履行诺言的时候,于是平安放下桃花酥,拍拍手里的碎渣,打算将人按住重新上药。
他这边才抬屁股,那边男人似乎洞察他心里的盘算,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当即落了过来。
轻飘飘的,不带嘲讽,但却饱含意味,像是
平安自幼同狼一起长大,刻
他感觉自己脑袋上那双并不存
心脏突突地用力跳着,一下一下,重到要将心壁凿出一个窟窿。
说来奇怪,外人称颂的主人分明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弱书生,那他到底是怎么练就这一双该威慑时杀意浓浓,该敛时又纯良无害的眼睛呢。
唯有面对自己的心腹时,主人才会露出最本来的面目,走到人前时,他又是另一个模样。
其实人前人后大差不差,只是
瞧着人模人样,可平安却记得男人身披血衣,只拿一柄利剑,从一片尸海里步履迟缓走出来的模样。
那双眼睛就像现
凶是凶了些,但平安认为,野兽的世界里没有仁慈二字,唯有如此,才有自保能力,才能活下去。
崔少将军也说,他家主人伪装的那层温良的皮若是真的,那他的坟头草如今都要三丈高了。
平安坐回原处,捧着茶杯,如有实质的目光
算了,老太监死了那么多年,
平安给自己喂了口水,想起正事“主人,宋”
“换个称呼。”
平安愣住,“啊”
他呆呆望着对方侧颜,久没等到下半句,又憋出个“哦”来。
平安歪着头,眼神清澈,认真想了想。
主人从狼群里将他带到人类的世界里,教他开口说话,教他认字,还让他一身蛮力化为有章法的武艺,就连医术都略通了皮毛。
按照崔小将军的说法,这些都是教书育人的夫子、武行的师傅、医馆里的老大夫才会做的事。
平安的书不多,搜肠刮肚半刻,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称谓。
“先生。”
说罢满意地点了点头,自我感觉运用人类语言的能力又上了一层。
“叫公子吧。”贺霁忱道。
平安诶了声,“和邵爹、宋大哥他们一样这么叫你吗”
男人又不回答了,平安知道这是他
“宋钦如今
“哦,宋大哥骗坏蛋去了大漠,要等。”
贺霁忱轻轻嗯了声。
他那位长兄定然想不到他能躲过重重追杀,安然无恙地走到大景,并且顺利地面见了大景的皇帝。
“主公子宋大哥他们都不想你来京城,是为什么啊”
“他说危险,可那些坏蛋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危险吗”
“公子你要是不装书生,何至于受伤瞧着都疼。”
平安自学会说话之后,便多了个话痨的毛病,最受不了屋里没有人出声,心里默数一百个数后,总能找出新话题“我方才走街串巷,京城好生热闹,我喜欢这里”
贺国地偏僻,即便是皇城脚下也不及大景的城郊来得繁华。
“难怪邵爹总说京城好,这里人真有钱,我排队买果干时,前面的大姐姐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平安将剥好皮的一捧瓜子瓤一口气塞进嘴里,幸福地咀嚼,“家中几口人啊,吃那么多。”
贺霁忱早已习惯耳边聒噪的声音,她
他自己不爱说话,但好像格外吸引话多的人聚到他身边。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无穷无的好奇。不像他,才二十出头,便成了她口中半晌没个声响的老古板。
她今日的确说得不错,他是无趣至极的人,说出来的话时常不能叫人开心。
所以她才会不告而别,连个“再会”都没有,所以她才不愿将真名告知,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不会有结果。
哪怕她曾经许了什么诱人的承诺,哪怕她同他说那些话,也做不得数,那都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贺霁忱回忆起曾经种种,想起她说那些话时灵动的目光,那些好听的话依旧会让他不知所措。
可惜。
他当了真,才会落到如今狼狈两难的境地。
为何会来到京城
不是不知这是长兄的圈套,不是不知长兄视他如眼中钉,知晓这一趟是自投罗网,也能料到此行是九死一生。
贺观应多年来杀他不成,这回就是想让他客死异乡。死
他都知道,亦有解决的法子。可他却偏偏应了,来了。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也心甘情愿地前往。
贺霁忱手边摊放着崭新的诗集册,目光却落
二更梆响。
平安填饱肚子,动作利落地给主子拾好床铺,又抱了床褥子铺到外间的地上,给自己搭窝。
他翻身上房梁,将白日偷偷
到了休憩时间,平安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能憋着。他抱着剑,正苦恼如何
平安耳朵动了动,见人又从屋里出来,顿时愣了。
他呆呆看着一身雪白寝衣、披散着墨
平安一颗心高高悬起,脑海中闪过无数棘手又血腥的画面。他噌地站起来,手按
警醒了半晌,只见主子只淡然地抚了抚衣裳,慢慢矮身下去,姿态端庄,跪坐
平安
平安犹疑着,将出鞘的剑按了回去,回到男人对面乖乖坐好。
虽然不知
半晌,才见主子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是
平安兀自领悟了一番,将手里的剑递到对方手中。
“嘭”
贺霁忱分毫犹豫都没有,反转手心,扔了剑
他的手往上抬了抬,微微张开五指,露出已经愈合的伤处。
欲言又止,清冷的眸底写满了纠结与挣扎,似是对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但因心底十分
“我的伤真的很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