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觅瑜怔怔地仰头望着他。
“我……”她喃喃道, “我可能明白……”
盛瞻和梳理着她的鬓发,示意她说下去。
她鼓起勇气:“其实……我也、不是很迫切地想要孩子,我、我感觉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瞻郎知道的, 我一直在偷偷服药……”
盛瞻和温和道:“所以我在昨晚同你说, 如果你不想要孩子, 应该实话告诉我,而不是自己偷偷服药。”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染上几分无奈:“或者说,早在几个月前, 你第一次被我发现服药的时候,就该说实话,而不是委曲求全, 勉强自己。”
觅瑜垂下眸, 遮掩心虚和羞愧:“那时我才同瞻郎成亲没多久, 与瞻郎尚不熟悉……我、我不敢……”
“你怕惹恼了我?”
她点点头,小声承认:“嗯。”
一声轻轻的叹气自上方响起。
她有些不安:“瞻郎……”
“没什么。”盛瞻和道, “你担心得没有错,那时我们才新婚不久,的确不甚熟悉,你不敢同我说实话, 合乎情理。”
“我只是有些懊恼,没有对你更好, 让你对我更安心、更信任, 才会导致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不。”觅瑜连忙否认,重新仰起头, 看向他。
“瞻郎对纱儿够好了,是我太胆小, 不敢对瞻郎说实话,又喜欢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瞒着瞻郎偷偷服药……都是我的错。”
盛瞻和露出些微笑意:“这话倒是不错,你胆子虽然小,在许多时候都很小心谨慎,但在有些时候,却出乎我意料的胆大……叫人惊讶。”
她有些讪讪,轻垂睫翼,小声道歉:“对不起,瞻郎,是我太任性了……”
“无妨。”他道,“你任性也好,谨慎也好,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觅瑜微红了脸庞,轻唤:“瞻郎……”
盛瞻和凝视着她,微笑道:“所以,你的确不想要孩子,对不对?”
觅瑜没有立即点头或者摇头,而是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有些茫然地回应:“我、我不知道……”
盛瞻和理解她的这份迷茫:“也是,子嗣乃人生大事,不能简单定论。那我换个问法,至少就现在而言,你不想要孩子,是不是?”
觅瑜还是咬唇:“我……我也不知道……”
“但是,”她看向他,“瞻郎,我想把药停了。”
盛瞻和没有显出惊讶或意外的神色:“你本来就应该停药。我说过,是药三分毒,不管那药有多神妙,终究是入体之物,不可常日服用。说不定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以往,觅瑜总是无法全然理解他的话中之意,然而这一次,她却理解了,并且理解得很快,几乎只在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他隐去的下文是什么。
她的心绪在霎时纷乱成一团,脸色也重回苍白,消退了好不容易生出的稍许血色。
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仿佛有蝴蝶停留在上方,懵懂颤动。
她别开视线,声音有些发抖地开口:“我、我问过娘亲了,落胎一事与服药无关……当然,也许娘亲只是在安慰我,实则——”
“纱儿。”盛瞻和扳过她的肩,强迫她看向自己,“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邹敬临不知药物成分,只知道有避子之效,会做此猜想在所难免。”
“但我相信你,也相信岳母,如果此药会致使滑胎,岳母不会把这药给你服用,你自己也不会服下。避子和落胎是不一样的。”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按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也较重,灼热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自他掌心处传来,让觅瑜安下了大部分的心。
但还有小部分的她仍处在不安之中,促使着她略带颤抖地点点头,轻应一声,投入他的怀抱,像归巢的鸟儿,寻找眷恋的温暖。
“我不知道,瞻郎,我真的不知道……”她嗫嚅着,染上几分哭腔,“娘亲说没有问题,我也不觉得有问题……可我真的不知道……”
“纱儿莫哭。”盛瞻和低头亲吻她的发心,“岳母素有神医之名,她说没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纱儿莫要自抱罪责。”
“可我怀孕一事着实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有察觉——”说到这里,觅瑜话音一顿,想起他在面对皇后时的说法,抬首询问。
“瞻郎方才和母后说的,是真的吗?我之所以孕脉不显,是因为我年纪小,月份又浅,所以才察觉不出来?”
盛瞻和看着她,点点头。
“当真?”她不敢相信,“瞻郎莫要为了安慰我,就欺骗我……我、我想听实话。”
盛瞻和还是颔首:“我不骗你,邹敬临真的这么说的。”
觅瑜一时想要相信,一时又不敢相信。
她的理智告诉她,盛瞻和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两个月的月份的确不深,光凭脉象无法确认,需要辅以信期。
而她在表面上看信期正常,太医院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很正常,至于她和娘亲就更不用说了,皆因知晓她在服药之故,完全不曾考虑过孕事。
然而,她的情感又告诉她,纵使上述理由都有据可依,也全是托辞。如果她的孕事真的正常,偌大一个太医院,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人察觉呢?
太医院为了自保,采用这种说法无可厚非,而盛瞻和未必不清楚、不,他一定清楚这一点,清楚这是太医院的托辞。
但他仍旧这么说了,一则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皇后跟前替她开脱,二则……也是为了安慰她,叫她安心。
觅瑜感激于他的这份体贴之心,因此,即使她心中再有不安,也依然在面上漾出一抹笑影,装作相信了这份托辞。
当然,她也没法做到把责任完全推卸给别人。
她轻抚着腹部,道:“这次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终究是纱儿不小心……往后我会更加注意,不再像这次一样,会……早日让这个孩子回来。”
盛瞻和却道了一声错:“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养好身体,至于孩子,顺其自然就好,不要想那么多。”
觅瑜道:“瞻郎不想要孩子吗?”
盛瞻和反问:“你想要孩子吗?”
话题又回到了一开始。觅瑜轻咬着唇,认真思考:“我……我愿意为瞻郎生儿育女。”
盛瞻和的手掌轻触着她的面颊:“‘愿意’和‘想要’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为了我,后者是为了你自己,纱儿莫要为了我而委屈自己。”
觅瑜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如果是为了瞻郎,纱儿不会委屈的。”
说话时,她的眸光清丽,面容乖巧,音柔婉转,展现出一派矜赧纯洁之态,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人生至理。
盛瞻和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容颜,眸色渐渐微深,加重了抚在她脸庞上的力道。
他缓缓靠近她。
觅瑜自然地闭上双眼,等待他的垂怜。
他却过了片刻,才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不同于以往的缠绵悱恻,这个吻很轻柔,宛似晨曦下的一滴露珠,无声浸润花瓣,沁入心田。
觅瑜不习惯他这样吻她,但不妨碍她对此感到欢喜,粉嫩着双颊,睁开杏眸,软软唤他:“瞻郎。”
盛瞻和微笑着回应。
“答应我,不要想太多,好吗?”他温柔抚着她的脸庞,“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养,养好身子。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想,知道了吗?”
觅瑜顺从地点头:“嗯,纱儿知道了。”
他要求的事情,她总是会答应的,何况她自己也不愿意想那么多。
孩子……对她而言,还是太遥远了……
……
之后的日子,觅瑜都在休养中度过。
祝晴回了一趟清白观,寻找那所谓记载着奇特孕事的藏书,但在回来后并没有提起结果,觅瑜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当做不曾知晓这回事。
听闻皇后来探望时发生的事情,祝晴感叹不已:“太子殿下在皇后跟前能这般护着你,可见是真的疼你。你有这样一个夫君,娘从此安心了。”
“皇后殿下也是个慈祥明理人,寻常人家遇上这种事,婆婆都会恼两分儿媳,皇后殿下却半点不责怪你,可见这仁德之心呀,是母子俩一脉相承的。”
觅瑜先是笑着附和:“是,皇后和殿下都对女儿极好。”
然后小声道:“不过,皇后殿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责怪之言,是太子殿下替女儿分辩,才改了说法……最开始时,皇后殿下还是略略说了两句的……”
祝晴叹气:“娘知道,你都能听出来的话外之意,娘怎么会听不出来?”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论关系,你是儿媳,她是婆母,论尊卑,你是太子妃,她是皇后,纵使她说你两句,你也只能受着。”
她充满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这也是娘在你出嫁时,感到担心的事情。”
“你嫁的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天家皇室,好的时候自然是好,可但凡有一点行差踏错,你都会受到诸多责备。”
“你又不像那些公主、郡主,自小生长在宫中,对这些明暗规矩了若指掌,不过被礼仪姑姑教导了三个月,就赶鸭子上架当了太子妃,没有半点经验。”
“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娘真的很担心,担心你会受委屈,更担心你受了委屈之后不做声,不让爹娘知道。”
“因为爹娘即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不能替你撑腰,只能像现在这样陪陪你,和你说两句话,充作安慰。”
第62章
祝晴的一番话, 让觅瑜心中一暖。
“娘,女儿不委屈。”她温顺含笑道,“女儿就是和娘说说, 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
“再者, 这件事上的确是女儿粗心, 皇后殿下不知晓详情,说女儿两句很正常。听了太子殿下的解释之后,皇后殿下也理解了,不再责怪女儿。”
祝晴笑叹:“是, 所以你才会把这事告诉娘,要不然你是绝对不会说的,对不对?你的这点心思啊, 娘还能不知道?”
觅瑜略带不好意思地微笑:“至少娘现在不用担心了, 有殿下在, 女儿不会受委屈的。”
祝晴又道了一声“是”,轻点她的额角:“娘算是看明白了, 太子殿下现在已经成了你的护身符,方方面面地护着你。你这门亲啊,成的真真是妙。”
“这几天你爹一直在后悔,怀疑是他在当日拉住你说了一通, 累着了你,伤了你的心, 才会害你小产。”
“我告诉他别想太多, 他这个爹在你心中的份量,怕是还比不得一盘雪团子, 不过说两句话,能伤着你什么心?他自己不伤心就不错了。”
觅瑜不依, 娇嗔:“女儿哪里像娘说得这般,对爹爹不上心了?女儿对爹爹一向恭敬孝顺。”
同时,她也有些心虚,回想当日情形,好像的确是她把爹爹气着了,但……这也不能说她爹伤心,只能说父女俩都知道对方的性子,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祝晴大手一挥:“娘知道,但你爹那个性子你也明白,娘不说他两句重话,他就哼唧个没完,吵得娘睡不着觉。”
“不过这事也的确纳闷到他了,毕竟当日你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半点不像有孕之人,身体也没什么不适,怎么回宫没多久后就小产了呢?”
“为了这,他还跟娘嘀咕了许久,说娘枉为名医,竟连自己女儿有孕都看不出来,白白害你遭了这一场罪,真是……”她摇摇头。
祝晴说得轻松,觅瑜却没法轻快对待。
因为她又被这话勾起了心绪,想起她这一场莫名的孕事和小产,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的个中究竟,不由再生愁绪。
她没有把这份心思表现出来,她已经给亲人添了许多麻烦,不能再让他们为她担忧了。
她故意莞尔道:“那娘亲在回去后,可要好好同爹爹说说,女儿在这段时日思念家人思念得紧,等身子好了,一定会缠着殿下再带女儿回家探望。”
“这一回,爹爹可不能赶女儿走了。”
祝晴笑着应下:“好,娘知道了,娘会和他说的。别看你爹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娘知道,他心里其实也盼望着你常常回去。”
“如果不是你嫁给了太子殿下,不能随便对外说东宫的事情,他早就到处和人吹嘘,给女儿找了一个好夫婿了,隔三差五便带你回娘家探亲。”
“还有你哥,故意刺他爹,说什么,如果当日他留下你们小住,也许你就不会经历这遭事了,把你爹气得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只能和娘发牢骚。”
觅瑜不解道:“这事怎么能怪爹爹呢?别人家可以留姑爷和女儿小住,但殿下身份不同,如何能留宿太子妃的娘家?哥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祝晴道:“你哥怎么不明白?他就是烦了你爹成天唉声叹气,本来大家都因为你的事而牵挂担忧,你爹又一直在那边长吁短叹,可不就烦上加烦了?”
“可哥哥这样说爹爹,爹爹会感到伤心的。”她微微蹙眉,有些忧心。
祝晴让她放心:“娘已经说过你哥了,他也向你爹道了歉,至于你爹,这两天情绪也平静下来了,开始有心思办差。”
话至此处,祝晴顿了顿,笑道:“说来,这事也算个笑话。”有意想让女儿放松。
“前几日,你爹正在闷头上那会儿,曾向娘抱怨,说,太子殿下让他女儿遭了这样大一桩罪,他还要给人家办差,天底下有哪个岳父像他这样憋屈?”
“昨日他重回书房,娘笑话他不憋屈了?开始给女婿办差事了?他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不是在给女婿办事,而是在给圣上办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觅瑜也果然忍俊不禁,心情轻松了不少:“爹爹这话说得没错,身为臣子,本就该做好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她有些关切地询问:“殿下与爹爹在书房谈话,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爹爹昨日才重回书房,不会把这事拖了半个月吧?”
祝晴思忖着,回忆道:“应该没什么要紧吧?你爹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娘也问过他,殿下交代的事情可否紧急。”
“他当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回答,如果太子殿下敢在这时上门催他办事,他就敢甩出脸色,教太子殿下知道,即使君臣有别,岳丈家也不是好惹的。”
觅瑜没有想到,一向恪守君臣之道的爹爹会说出这番话,惊讶之下也大为感动,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她乖顺道:“劳烦娘亲告诉爹爹,殿下对女儿很好,发生这种事情,殿下亦十分自责,请爹爹不要怪罪殿下,也别为了女儿耽误正事。”
祝晴欣慰笑答:“好,娘会和你爹说的,你放心。”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说起你这回事……想必你也清楚,你因为没有及时察觉有孕,在这两个月里贪凉喜闹,才会导致小产,这不奇怪。”
觅瑜一怔,点点头,道:“是,怀胎的前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的时期,只要有一处照顾不周,就极易落胎。”
这也是皇后会那么爽快地不怪罪她的原因,她落胎小产这一桩事,究其根本,是没有及时察觉到有孕,而不是她安胎不力。
她最想知道的,也是为什么她的孕事没有一人发现,而不是她为何会小产。
更确切点来说,以她在这两个月里经历的落红、碰凉、用冰等事,她不小产才怪了。
祝晴稍稍压低声音:“你在贪凉玩闹这方面的事情,娘不说了,想来你今后心里也有数,不会再像从前一般没有节制。”
“不过,另外一方面的事情,娘还是要问一问你……你与太子殿下行房的次数可频繁?具体是多少?”
觅瑜一愣,脸颊在一瞬间变得火红。
“娘!”她羞怯不已,低低叫道,“这、这种事……女儿怎么能……反正、反正女儿知道,这些……不宜过多,往后女儿会注意的……”
祝晴不赞同:“你知道什么?之前你腹痛落红那会儿,你也是这么同娘说,结果——”
她一顿,含糊而过:“……算了,没什么,娘只是问问你,你告诉娘一个数就好。娘是大夫,听过的类似回答不知凡几,没什么好害羞的。”
觅瑜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心里不由得一沉。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隐隐的不安:“娘,女儿会小产,可是、可是因为——”同房太过频繁所致?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相信娘亲能听明白,就像她能听明白娘亲的话一样。
祝晴的确明白,但不肯直接回答:“你先告诉娘具体的频率。”
觅瑜扭着手,垂下眸,悄声报出一个数。
祝晴听罢,面现震惊之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开口:“你……你竟也这般由着他?”
觅瑜烧红着脸颊,怯声喃喃回答:“这种事……女儿不好拒绝……”
她没好意思说,这只是她承受的次数,算上她单独帮盛瞻和的,还要更多。
祝晴不可思议地缓缓摇头,勉强做出一句点评:“你们可真是……年轻。”
接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着紧询问:“你休养的这些天里,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觅瑜一惊,涨红了脸,慌忙回答:“没有、没有!这些天,殿下不曾碰过女儿一根手指,女儿——女儿现在——他怎么会呢?”
她是在坐小月子,盛瞻和若碰她,那成什么人了?娘亲想得也太夸张了。
当然,这不能怪娘亲,或许是她的回答惊世骇俗了点,才会让娘亲有此一问。
这一认知也让她的脸庞更加发红,烫得厉害。
在此之前,她虽然觉得盛瞻和行事频繁,但一直以为别家夫妻也是这般情况,是她自己身段娇弱,才会每每体力不济、瘫软无力,没想到……
然而,看娘亲的反应,竟当真是他索求无度……?
这、这……
回想起她小产当日,还与盛瞻和在马车中……觅瑜的一颗心直直往下落去,像灌满了水,沉甸甸的。
她是大夫,自然清楚,有孕的前三个月,夫妻最好避免同房。
可通常而言,女子有孕要两个月才能诊出,在此之前夫妻事照旧,很少有人会因为这等缘故落胎,所以她在这些天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没想到娘亲会有此一言。
难道——
觅瑜绞着手,不安地询问:“娘,是不是、是不是太多了……?”
第63章
祝晴的神情很复杂, 看起来想安慰女儿说不多,又说不出违心的话。
最终,她只能道:“你之所以会小产, 是因为没有及时察觉有孕, 与此桩事体无关。”
“不过……若往后你想尽早怀上孩子, 还是得节制一些,太过频繁……终究不是太好。”她委婉地表示。
觅瑜面颊烧红,羞赧与懊悔的情绪夹杂,埋头细细应声:“女儿知道了……”
看着她这副情状, 祝晴缓和了口吻,带上一点笑容道:“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明太子殿下喜欢你, 旁的人求也求不来这份恩宠。”
觅瑜心中仍是低落, 她与娘亲同为大夫,又是母女, 焉能不知对方真意?如果真的没有关系,娘亲何必多问一嘴?一定是有缘故……
“娘,女儿是不是很没用?”她恹恹道,“娘亲能够拿捏爹爹, 让爹爹听娘亲的话,娘亲说东, 爹爹不敢往西。”
“可是女儿……女儿只会听殿下的话, 不敢对殿下有一句置喙……”
祝晴责备道:“胡说,这种事怎么能相提并论?娘亲能拿捏你爹, 不是因为娘亲厉害,而是你爹耳根子软, 胆子又小,不敢和娘顶嘴。”
觅瑜的心情更加低落:“女儿胆子也小,不敢同殿下顶撞……”
“那是因为你的夫君是太子,不是常人。”祝晴道,“夫为妻天,君为臣纲,他既是你的夫,又是你的君,自然能管着你,叫你听他的话。”
“你若真敢同他顶嘴,不顺他的意思,娘才要感到担心。现在这般,你乖乖的,听他的话,他也宠着你,不是很好?”
觅瑜抿了抿唇。
虽然娘亲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备嫁时,礼仪姑姑也是这般教导她的,她在成亲后亦一直这么要求自己,可她心中总有不安。
“万一……”她小声挤出一句,“万一有一天,殿下对女儿的恩宠不再了呢?女儿又该如何自处……?”
祝晴没有立时回答。
她沉默了半晌,轻声叹出一口气:“娘不瞒你,在这天家皇室中,恩宠和子嗣是最重要的,想要过得好,二者缺一不可。”
觅瑜微怔:“可是,娘亲不是——”将避子药拿来给她服了吗?
祝晴道:“娘只是让你暂时服药,等过两年,你再长大一些,身子骨更加康健了,再行怀孕,不是真的不让你生孩子。”
“你如今也见识到了早早怀孕的后果。虽说你落胎一事,原因在于你不知晓自己有孕,未曾好生安胎,但焉知没有你年轻之故?”
“你现在能坐在这里,神色如常地同娘说话,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可知,有多少像你一般的女子,因为小产而身子败坏,甚至撒手人寰的?”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说别人,只说端慧皇后,便是因为接连小产才伤了根本,在元慜太子薨逝后一病不起的!”
“端慧皇后有过生育,年长你十岁有余,千年山参百年灵芝地养着,尚且挨不过去,更何况你?”
“你知道那天晚上,听闻你小产的消息时,娘有多着急吗?生怕你……!”
祝晴的语速越来越快,话尾时,她戛然而止,微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方继续开口。
“所以,娘才会要求你服药,为的就是避免此种情况,没想到还是避不过……也许是天意如此吧……”
她伸手抚摸女儿的脸庞,充满后怕和庆幸地道:“幸好,你没有出什么事,要不然,娘真是死的心都有……”
觅瑜没想到娘亲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心潮迭起。
当日她突发小产,来不及想太多就痛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她的情况已经稳定,身子没有多少不适,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落胎一事上,不曾想过别的。
现在想来,她那时的情形着实说不上好,要是再危险一点,可能真的会醒不过来,难怪娘亲急得都对盛瞻和摆了脸色,而盛瞻和也默默承受了。
“娘……”她喃喃着,握住母亲的手,露出一个微笑,“女儿没事,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娘亲不要担心。”
祝晴眉心紧蹙:“娘怎么能不担心?娘是大夫,最知道女子生产有多危险,尤其你还这般年轻,不知事情!”
觅瑜也知道,民间有句俗话,叫做女子生产,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小产虽然比不上生子,但也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她能够这么快恢复元气,除了娘亲和太医院的悉心调理、名贵草药的进补之外,还像娘亲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很幸运。
再有下次,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这种幸运。
所以她才想要查清楚真相,知道她为何怀了孕却无人诊出,避免重蹈覆辙。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娘亲显然没有查清楚她孕事的究竟,她在这时说出来,只会加重娘亲的烦恼,改变不了什么。
她选择转移话题:“女儿只是奇怪,娘亲既然觉得,恩宠和子嗣是宫中的头等大事,为何还让女儿服药。”
“万一女儿因为迟迟不孕,而糟了殿下厌弃呢?届时,女儿该怎么办?”
祝晴的眉头舒展了一点,道:“娘岂会不考虑这些?”
“娘亲是这么想的,太子殿下不可能今日还喜欢你,明日就忽然厌弃你,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倘若他因为你没有身孕而不喜,总会在日常生活中露出几分行迹,到时你停药怀胎,不就好了?”
“再者,”她顿了顿,低声道,“你们这桩亲事,也与寻常不同。”
“比起那些需要看丈夫脸色的妻子,太子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他患有臆症,需要你给他治病。”
“在一部分程度上,你有自己的倚仗,便是圣上和皇后,也不敢对你太过苛责,所以娘亲比较放心。”
觅瑜恍然:“原来是这样,娘亲果真考虑周到。”
她不夸赞还好,一夸赞,祝晴的眉头又皱到了一处,糟心叹气:“可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你遇上这种事。”
“所以你说你想要停药,娘也不再拦你,只有一件事情,你需要记住——你与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再无节制了。”
“你也是懂医术的,知道这种事情多了少了都不好,恰恰好好才合宜。你要把握好这个度,知道吗?”
觅瑜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她知道娘亲是关心她,谈论的是正经事,所以也用很正经的态度点了点头,回答:“是,女儿知道。”
得了她这一句保证,祝晴总算微笑起来,神色看着舒心了一点。
之后,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话,祝晴便站起身,道:“好了,看你这两天气色好多了,娘也放心了。”
“你在这里好好养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都让人传信过来,娘会及时过来看你,不要害怕麻烦娘,知道吗?”
“嗯,女儿知道,娘亲慢走。”
祝晴离开后,没过多久,盛瞻和的身影出现在了寝殿中。
他在榻边坐下,询问:“怎么样,岳母有没有说,你的身子如何了?”
觅瑜含笑回答:“娘亲说,我的身子好了许多,再过几日就能下榻了,瞻郎不必忧心。”
盛瞻和笑了笑,似乎有些不信:“当真?岳母临走时,脸色看起来可没有多好,你莫要为了让我安心,就说这些话来诓我。”
“瞻郎去送娘亲了吗?”
“岳母离宫,我怎可不送?”
寻常人家的女婿自然是要送的,可他贵为太子,许多时候,礼节不必躬亲,心意到了即可。
他这般礼敬她的娘亲,究其原因,还是对她看重,爱屋及乌。
意识到这一点,觅瑜心中生起一股暖意,笑容愈发甜美,道:“不骗瞻郎,娘亲真的是这么说的。瞻郎若不信,大可在娘亲下次来时,亲自问上一问。”
盛瞻和含笑道:“是吗?那为何岳母这么心事重重,好像很担心你?”
他很显然故意这么问她的,目的在于为了与她逗趣。
是以,觅瑜回得也很轻松,道:“娘亲担心纱儿,自然不展多少笑颜。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事,太医不也说了吗?我恢复得很好,不日便可痊愈。”
盛瞻和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邹敬临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的原话明明是,再有两月,你方可恢复元气。”
“不是‘再有两月’,是‘不出两月’,也不是‘方可恢复’,而是‘便可恢复’。”她纠正,“错了几个字,意思便全不一样了。”
“这就是邹敬临的意思。”他道,“他是太医院的老人,知道怎么把话说得顺耳,你得听他话里有用的部分,不能全听。”
觅瑜自然知道,她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事情?
为了稳定病人和家属的情绪,在出诊时,许多话都要斟酌着说,避免病人情绪激动,影响病情,也避免家属情绪激动,影响大夫自身的安危。
她之所以会同盛瞻和歪缠,一来是真的不希望他担心自己,二来,也是想多和他说说话、撒撒娇。
正如此刻,她依偎进他的怀里,伸手攀上他的肩膀,仰起头,星眸蕴盼地望着他,笑得清甜而又充满依恋。
“瞻郎不相信纱儿吗?纱儿真的很快就能好起来……还是说,瞻郎不希望纱儿身子好转?”
第64章
“胡言。”盛瞻和轻斥, “我怎么会不希望你好起来?”
觅瑜道:“那为何瞻郎不相信纱儿的话?”
“我只是担心你。”
“纱儿也只是希望瞻郎不要太过担心,需知,忧心伤神。”
盛瞻和轻轻叹出一口气:“你这副样子, 叫我怎么安心?”
她不解:“纱儿这副模样不好吗?”
前几天她的脸色是有点苍白, 但这两天已经好很多了, 连娘亲都对此表示欣慰,说她的气色红润了不少。
“我不是说你现在的模样。”盛瞻和道,“我是说你出事当日,你——你知道你在那天晚上流了多少血吗?你的侍女在照顾你时, 手都是发着抖的。”
这一点觅瑜能猜出来,她在小产翌日醒来,发现青黛和慕荷的眼眶都红红的, 显然是哭过一场。
两个侍女也在私底下向她哭诉过, 告知那晚情形的凶险, 不仅让她们惶惶不安,也让东宫上下惊惧不已, 生怕她有一点什么不好,太子殿下便会雷霆震怒。
她自己倒是没有多大感受。诚然,她在昏迷前痛得厉害,恨不得立即晕死过去, 不再受折磨,但在她真的晕过去又醒来后, 那种感觉却淡化了不少。
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 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听闻盛瞻和的讲述时, 她也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当日的自己凶险到了这般地步。
她试图解释:“青黛和慕荷胆子小, 又没有见过世面,被吓成那样很正常。”
盛瞻和不赞同:“我就见过世面了吗?你又如何能够知晓,我那时不是同她们一般不安?”
见他眉头微蹙,觅瑜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不,纱儿不该这样说,我、我只是——”
盛瞻和打断她的话:“我明白你的心思,纱儿。你不想让我担心,是不是?可有的时候,不想让人担心,反而会加重这种担心,你明白吗?”
她喃喃点头:“纱儿明白……”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眉心处印下一吻:“明白就好。下回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嗯?”
她仍是应声,神色却有些犹疑,悄然抬目瞥了他一眼,又垂下。
见状,盛瞻和失笑,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现在纱儿满意了吗?”
觅瑜……说实话,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往他总是缠绵热切地亲吻她,仿佛要掠夺她的全部呼吸,现在却一下比一下蜻蜓点水,通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结束了。
如此的落差,导致她在心里也产生了落差,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不愿意和她亲近了。
她知道,他是顾虑她的身体,不愿意和她过多缠绵,但……只是吻一下而已,有必要这般谨慎吗?她只想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温暖与情意……
但让她摇头说不满意,她是绝对没有这份脸皮的,因此,她掩下这些心思,用一个稍显羞涩的笑容作为回应。
“瞻郎……”她软软唤他,想起她在之前同娘亲的对话,决定不再想着这些男女之事,而是回到正经事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瞻郎可会嫌弃纱儿医术不好,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从此不让纱儿为你把脉、开方了?”
盛瞻和微笑着轻抚她的鬓发:“为何不让?在这桩事上,没有及时察觉到异样的,不仅纱儿一人,还有整个太医院。”
“我若是因此而怀疑你的医术,那岂非整个太医院都要被追究失职之过?宫里的其余人也别请太医诊脉了。”
闻言,觅瑜稍微宽了点心,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那……从今日开始,纱儿再为瞻郎诊脉好不好?之前给你开的药,在这些天都断了……”
这一段时日,她因为要调理身体,连榻都不能下,把宫务推到了一边,自然也停了其余事情,包括医治盛瞻和的臆症。
虽说他已经患病数年,再等上一个月也无妨,但以前他的病情没有起色,是因为不曾服药,现在他好不容易开始服药,又贸然停下,她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而且……她的心里也有很小的一部分怀疑、不,是担忧,担忧他的病情是否对子嗣有影响,才会导致她这场莫名孕事的发生……
所以她想继续给他诊治,别的不说,能够早一天治好他的病,也是好的。
盛瞻和不知她心中所想,神色自如道:“可以,但不是从今日起,而是要等到你出了小月子,太医和岳母说你能行动自如之后。”
觅瑜一呆,张口:“可是,我就算在榻上也可以——”
“多思伤神,进而伤身。”他打断她的话,“纱儿目前的第一要紧之事,就是养好身体,其余的都往后推。这是命令,你必须遵守。”
“可——”
“听话。”
不容置喙的口吻,让觅瑜有再多的辩解之词,也只能咽下,颔首应是:“……纱儿知道了。”
许是察觉自己态度较为严厉,盛瞻和缓下神色,温言道:“我知道,纱儿是在关心我,可我同样关心纱儿。”
“并且比起我,纱儿的情况更令人担心,所以,不要叫我担心,好吗?”
觅瑜仍是颔首轻应,依偎在他的怀里:“嗯……”
盛瞻和又像是补偿般道:“这些天,你一直待在寝殿里,可觉得烦闷?明日我要出宫一趟,不如我带些有趣的新鲜玩意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摇头:“没有……纱儿不觉得烦闷,只要瞻郎多多来陪纱儿就好……”
他询问:“这是你的真心话,还是敷衍话?”
她一惊,连忙抬眸,看向他道:“自然是真心话,瞻郎怎么会这样想?”
他探究地看着她:“可我观你方才情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兴致缺缺,你不高兴?”
她下意识回答:“纱儿没有不高兴。”
盛瞻和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她。
她慢慢把眸子垂下,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小声道:“我……是有些发闷,但不是因为瞻郎……”
他轻抚着她纤细的腰背,询问:“那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真的是在殿内待久了吧,心头觉得闷闷的……瞻郎,纱儿可以出去透透气吗?就一会儿。”
盛瞻和道:“不可以,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好,怎么能出去呢?”
口吻温和,带着命令式的不容拒绝,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于是觅瑜知道,在她没有出小月子前,她是真的一点也不能乱动了。
这让她心头的发闷感更加强烈,恹恹道:“那瞻郎明日出去,给纱儿带一只鹦鹉回来吧,要会说话的,可以逗趣的那种。”
盛瞻和轻声笑叹:“好纱儿,我可以给你买鹦鹉,但是就算买回来了,你也不能立即逗弄。飞禽多羽屑,你现在正在养身子,不能靠近这些东西。”
觅瑜没想到连这点要求都不能被满足,一时闷气不已。
偏偏他又说得没错,她在跟随娘亲出诊时,也会叮嘱身子虚弱的病人,不可靠近飞禽走兽,这会儿她成了病人,自然没有不遵循医嘱的道理。
她只能半是抱怨、半是乖嗔地同他撒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瞻郎甚至连书都不让我看,那——纱儿还能做什么呢?”
盛瞻和想了想,道:“纱儿可有什么闺中密友?不如叫她们来陪陪你,同你说说话?”
觅瑜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惊讶之下,逐渐生出欣喜:“可以吗?我有一个世家姐姐,乃长安府尹之女,可她尚未出阁,待字闺中,可以来东宫陪我吗?”
盛瞻和轻笑道:“怎么不可以?你是东宫的女主人,想邀请谁来做客,都随你的心意。”
“如果你喜欢,等你身子好了,还可以在东宫设宴,邀请长安一众贵女,就像五月份时,母后在宫中举办的赏花宴一样。”
“设宴还是免了罢。”她羞涩地笑着,小声回答。
“让我去凑热闹可以,当东道主请客设宴……要处理的事情未免有些过多、过麻烦了,纱儿能力不足,便不给瞻郎丢这个脸了。”
“只要你喜欢,便无妨。”盛瞻和道,“当然,如果纱儿不喜,想清静度日,也随纱儿之意。”
觅瑜点点头,这一次,她的头点得真心实意,并着掩藏不住的期待与欢喜:“我想明日便请娴姐姐过来,可以吗?”
盛瞻和含笑望着她:“这等小事,纱儿无需向我请示。”
觅瑜眸光清亮,莞尔应下。
翌日,收到太子妃请帖的晏妩娴登门拜访。
来人一袭粉裙云髻,玉簪环佩,看得觅瑜一阵讶然。
“娴姐姐,你怎么做这身打扮?”
倒不是不好看,而是晏妩娴素来喜欢清爽,很少有这般繁复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不喜粉色,多偏好红、蓝两色。
怎么不过两个月没见,就发生了这般大的变化?
觅瑜疑惑不解。
被她以这样一种目光望着的晏妩娴,羞赧与懊恼交加,顿了顿足,道:“不是我自己要穿的,是我爹要求的。”
“说什么——”她清清嗓子,瞪眼做怒容状,虚空抚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绘声绘色地开口。
“太子妃既正式下了请帖,你又受了邀,便该拿出正经赴邀的态度来,不许像往日那般没个正形,穿着一身官服去登门!”
第65章
这一通绘声绘色的表演下来, 觅瑜忍俊不禁,因为多日休养而积攒的闷气消散一空,眉眼间多了几分灵动。
她掩唇笑道:“晏伯父真是这么说的?”
晏妩娴点头肯定:“真的!我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成天把规矩和体统挂在嘴边, 就差写一本《晏氏女训》出来, 让我照着过活了。”
“至于我娘,你也是知道的,一向只听我爹的话,我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爹让我穿正经点,她便非要让我大妆大扮,险些没误了时辰。”
觅瑜莞尔:“晏伯父只是嘴上说说, 实际并不拘着姐姐, 要不然, 姐姐怎么能在长安府得个差事,跟随伯父四处行走呢?”
晏妩娴摆摆手, 在她榻边坐下:“那是因为他正好缺个帮手,我是他女儿,他使唤起来不用担心什么,也没有负担, 自然物尽其用。”
觅瑜知道这是夸张话,晏家父女感情其实很好, 就像她和爹爹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晏妩娴能成为好友, 两人的爹爹性情相似,志同道合, 为莫逆之交,她们自然也兴趣相投, 惺惺相惜。
但她还是有些疑惑:“可我记得,姐姐一向不喜粉色,怎么今日却这身打扮?伯父总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要求姐姐吧?”
晏妩娴又不是没有其余颜色的衣裳,譬如五月那次赏花宴,穿的就是一袭深蓝的襦裙。
没想到这话问出,晏妩娴忽然变得忸怩起来,低头兀自笑了半天,才在她充满不解的呼唤下抬起首,笑着小声说话。
“这、这是因为……你哥哥说,我穿粉色的衣裳好看。”
觅瑜惊愕。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感叹哥哥有开窍的一天,还是感叹哥哥的审美……如此娇嫩。
“哥哥他……真是这么说的?”
晏妩娴腼腆道:“是啊,忽然有一天,他就对我这么说了……然后我就想着,女为悦己者容,他既喜欢我穿粉色的衣裳,我便穿给他看呗……”
“怎么样?”她稍稍伸展了一下双手,“我穿这身,好看吗?”
“好看。”觅瑜真诚夸赞,“娴姐姐穿红蓝二色的衣裳时,英姿飒爽,有巾帼之风,穿粉色的衣裳时,也如桃夭灼灼,美丽动人。”
晏妩娴被她夸得心花怒放,面上的笑容与羞赧之情更多,但还是维持着最后一点矜持,开口。
“你别骗我,谁都知道,粉色最是挑人,一般人压不住。我又不像你生得这般漂亮,肌肤胜雪,穿什么都好看,哪里就像你说得这么……动人了。”
觅瑜继续诚恳夸赞:“姐姐信我,你穿这身衣裳真的好看。而且,姐姐既然是穿给哥哥看的,那自然是哥哥觉得好看,便是好看,何必在意其它想法?”
闻言,晏妩娴有些新奇地笑开了,道:“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亲兄妹,我问他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气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我问他,他这样说,莫非是觉得在别人眼里,我穿粉色不好看?你猜猜,你哥哥是怎么回答的?”
觅瑜好奇询问:“哥哥他怎么说?”
晏妩娴道:“他憋了半晌,直接转移了话题,问我海棠糕吃不吃!”
觅瑜:“……”
她有些艰难地给自家兄长找补:“哥哥他……一向这般直来直去,娴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晏妩娴挑眉:“哦?直来直去?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兄长有话直说,我穿粉色真的不好看了?”
觅瑜哑然:“这……”
她素来不擅长争辩,能说出刚才那几句巧言,已经是在宫中历练几个月的成果,再要转圜描补,是真的办不到了。
幸好晏妩娴在下一刻握住了她的手,真心实意地笑开,道:“好啦,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们兄妹的意思。”没有叫她真的陷入尴尬。
“我也正是欣赏你们兄妹有话直说的性子,才会和你交朋友、喜欢你哥哥,我最讨厌那些说句话都要转上三转的人了,也不嫌累得慌。”
“不过,有一件事,你可得实话告诉我。”晏妩娴道,“你从前在家里时,可有穿过粉色的衣裳?”
觅瑜一怔,回忆道:“这……自然是有的,但不多。怎么了吗?”
“好吧。”晏妩娴看起来有点失落,“我就是在想,也许是你哥哥见你穿粉色好看,就建议我也这么穿。”
“可我长得又没你好看,如果是因为这个缘故,你哥哥才叫我穿粉的,而我也听了他的话,岂不成了东施效颦?”
觅瑜失笑:“这怎么能算是东施效颦呢?不说姐姐容颜明丽,比妹妹好看上不知道多少,就说哥哥的心思,便绝不会是像姐姐说的这样。”
“姐姐不知道,哥哥一直对感情之事淡淡的,娘亲每每催促他找个喜欢的姑娘家,他都装作没听见,直到遇见姐姐,哥哥才生了变化。”
“平日里,别说我穿什么,哥哥能不能注意到,就是娘亲换了新衣裳,他都看不见呢,要娘亲提醒了才夸赞两句,不像姐姐这般主动提起。”
晏妩娴被她说得神色欣喜,笑容洋溢,差点激动得甩开手去:“哎呀,我知道了,我信你就是。”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那就是我生得当真没有你好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妹妹你呀,才叫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呢。”
觅瑜觉得这样不好,再说下去,这场谈话就要变成互相吹捧了,可她又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个话题,只能继续照着礼节夸赞。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的。姐姐身材高挑,亭亭玉立,我……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姐姐的身量,不像我自己,看着像个小孩儿。”
这话倒是不假,比起晏妩娴,她的身量确实有些不够看,不是说前者长得有多么人高马大,而是她本身便生得娇小,一比较起来更加明显。
当然,这样并不能说明她不好看,反而加深了她的诱人之处。
诸如此刻,她微软着腰,倚着烟罗枕,半靠在榻上,着一身轻薄的浅杏色裙裳,如瀑的青丝散落,环绕在她的香肩蝶背处,便极是动人。
她虽然不施粉黛,却并未显出病容,倒生出十分天然的美,宛似芙蓉出水,濯清涟而不妖,巴掌大的小脸上星眸蕴丽,丹唇如樱莹润。
清纯中带着娇艳,天真中带着懵懂,既具有深宫贵妇的绮丽,又不缺芳华少女的灵动。
这样的一个她,难怪会得到太子殿下的盛宠。
晏妩娴在心中想。
也难怪帝后会轻易赐婚,丝毫不怕太子殿下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感到不喜。
毕竟,谁会不喜欢容貌倾城的妻子呢?
觅瑜不解询问:“姐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哦,”晏妩娴收敛心神,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完全不用妄自菲薄,像你这般的容貌……咳,算了,不说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没完了。”
觅瑜也正有此意,莞尔应道:“正是如此,我请姐姐来,是和姐姐闲话叙旧,解解闷的,不是和姐姐互相夸赞的。”
“说起来,姐姐家与我们家是世交,姐姐与我也是自小相识,之前姐姐也见过哥哥几面,为何姐姐从前不喜欢哥哥,直到现在才喜欢?”
晏妩娴干咳一声,含糊道:“从前吧,我虽然见过你哥哥几面,但都是见了就完事,一门心思只在找你玩上,不曾想过别的方面。”
“再者,以前我不喜欢你哥哥那样的,喜欢更加爽朗风趣一些的,最好是来自江湖的侠客,你也知道,我看多了那些戏文话本……”
“奈何我在府衙内当了这么久的差,绿林山匪见了不少,侠客的影子却是半个也没见着,只能接受现实——”
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不,我的意思不是你哥哥不好,是——是我在你成亲当日,陡然见到你哥哥英俊潇洒,惊为天人,便、便——”
觅瑜没有在意,谁小时候没有幻想过呢?她也曾幻想过得到不世高人的指点,成为神医呢,只要晏妩娴现在喜欢的是她哥哥,并且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就好。
“姐姐不必慌张,姐姐的心思,妹妹都知道。”她握住晏妩娴的手,软声宽慰,“我也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哥哥,姐姐放心。”
“说到府衙,长安近日可有发生什么有趣的案子?妹妹这些天闷在寝殿里,都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姐姐不妨同我讲讲?”
提及这个话题,晏妩娴立即来了精神,道:“问得好,我正想同你说呢!”
她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澜庄来使,进献了一名美人给圣上。这一桩事,你应该知道吧?”
觅瑜不仅知道,还亲眼见证了,就在澜庄来使的头天夜晚,麟德殿内的宫宴上,美人以一曲带有特色的舞蹈,获得了圣上的青睐与赞赏。
她点点头,道:“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晏妩娴道:“数日前,她被发现横尸街头,凶嫌正是汝南郡王!”
第66章
澜庄为中原属国, 常年进贡不少珍奇宝物,进献一名美人给圣上不奇怪。
但这位美人的身份有点特殊,乃是澜庄的宗室女, 顶着和亲公主的名头过来的。
觅瑜就此询问盛瞻和:“中原与澜庄近些年来一直交好, 不曾听闻过什么战事, 为何忽然要派一名公主过来和亲?”
盛瞻和道:“十年前,澜庄新王登基,励精图治,大兴改革之策, 将澜庄治理得欣欣向荣,也养出了一颗勃勃野心。”
她一惊,问道:“澜庄欲东进中原?”
他微微摇首:“这倒不是。澜庄不过弹丸小国, 再怎么发展, 也及不上中原半分, 澜庄王若头脑清醒,便不会打中原的主意。”
“那……?”
“他打的是北越的主意。”
澜庄与北越一西一北, 不仅分别与中原接壤,自身也为邻国,以乌古彦草原为界。
西北荒漠之地,大多苦寒, 唯有乌古彦草原水草丰美,即使冬日也常绿不枯。为了争夺这一片草原, 澜庄与北越每年都会起上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
有时澜庄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澜庄所有,有时北越更胜一筹, 草原便归北越所有,如此周而复始, 循环不歇。
当然,这是在两国国力差不多的前提下,如今,澜庄国力大增,便不想来回争抢这片草原,而欲一口吞下了。
“所以,澜庄想要争取中原的支持?”觅瑜忖度道。
她说得有些生涩,这是她头一次谈论国家大事,虽然只是闲聊,但也颇为羞赧,害怕自己说得不好,闹出笑话。
幸好,盛瞻和肯定了她的猜测,颔首道:“不错。”
她先是升起些微的欣喜,为自己猜中了澜庄的意图,接着,她又感到一阵疑惑,问道:“可是,仅仅进献一名和亲公主,就能获得中原的帮助吗?”
圣上应当不是这等沉迷美色之徒……吧?
盛瞻和道:“自然不是。公主只是放在明面上的,真正的好处在澜庄使臣带来的帛书上。”
“帛书?”
“澜庄的承诺。”他解释,“如果中原帮助澜庄获得了乌古彦草原,那么中原能够得到什么?只要澜庄能够给出满意的筹码,中原便会答应。”
她似懂非懂:“那……父皇现在答应了吗?”
“还在商议中。”他道,“此等大事不可能仓促决定,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看那位进献给父皇的和亲公主就知道了,到目前为止,她还以澜庄客人的身份下榻在鸿胪寺,而不是被父皇以妃嫔的名义收入后宫。”
“什么时候,宫中多了一位和亲的美人,什么时候,这桩事才算谈成。”
觅瑜明白了。
“这位公主……倒也是个可怜人。”她轻声道,“远嫁万里,被作为两国邦交的礼物进献给他国君主……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亲人。”
盛瞻和没有她这样的感慨:“真正受宠的宗室女是不会被推出来和亲的,想来她在澜庄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说不定在这里还能生活得好些。”
觅瑜不赞同:“再好能有家里好吗?嫁给谁是其次,远离亲人才是最要紧的……反正,若换了我,我是不愿的。”
“哪怕从此以后,你能够锦衣玉食,不复往日困苦?”
她点点头,认真道:“我宁愿在家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去遥远的地方,与家人天各一方。”
盛瞻和缓缓笑了。
觅瑜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嗫嚅道:“瞻郎为何这样发笑?我、我这话说得不对吗?”
“没有,纱儿说得很对。”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很高兴,岳父岳母将你养得这般孝善,这很好,说明他们很疼爱你。”
觅瑜带着一点娇嗔,闷声道:“瞻郎的意思是,纱儿不知他人疾苦吗?实则,有不少姑娘在家中饱受苦难,巴不得远远离开家人?”
盛瞻和道:“这世间,苦有,幸亦有。多少人都意识不到这一点,纱儿能够有这份心思,已是难得。”
她没有被他的夸赞迷惑:“说到底,瞻郎还是觉得我想得太片面了……”
“若说片面,确实有些。”盛瞻和没有否认。“但也是因为纱儿不曾接触过这些事情,等往后接触得多了,就会逐渐认识清楚。”
“会吗?”
“会的。纱儿这么聪明,又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定会想得比任何人都周全。”
觅瑜有些脸红:“瞻郎莫要这么夸我,纱儿哪像你说得这般……”
话虽如此,但她的唇角还是细微地翘起,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对盛瞻和这番夸奖很是受用。
或者说,她喜欢听他讲的一切话语。
她把话题回到最初:“所以,瞻郎觉得,这位和亲公主并不是个可怜人?”
盛瞻和道:“你可以换个方向去想,澜庄未曾与中原交战,不需要有战败和亲之举,这位公主不是来和亲的,而是来联姻的。”
这么一想,觅瑜果然感觉好受了些。
和亲是身不由己、受制于人,联姻虽然也没有多少自主之处,但好歹地位不会那么卑微,只要中原与澜庄不交恶,这位公主的一生也算是安稳了。
就像世家大族间的联姻,也有不少是女方远嫁的,天南地北,山高水长,余生未必能得见娘家亲人一面。
这么想着,她回想起一件事,道:“小时候,我有一位颇喜欢的邻家姐姐,时常去找她玩,但是突然有一天,那位姐姐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
“娘亲说,她是嫁人了,嫁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还说,我以后也会嫁人,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嫁得远远的,让我再也不能回家。”
“我当时吓坏了,哭泣不要嫁人,更不要嫁得远远的,把我爹爹也吓坏了,跑去说了娘亲一通。当然,爹爹和以前一样,没有说过娘亲……”
“后来长大了点,我虽然知道爹娘不会让我远嫁,但心里也仍旧惴惴不安,不知道将来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君,嫁进一户怎样的人家。”
盛瞻和含笑聆听她的讲述,伸手梳理她垂在胸前的长发:“现在呢?纱儿觉得我这个夫君怎么样?”
她对上他的目光,羞涩一笑:“瞻郎很好,能嫁给你,是纱儿一生之幸。”
回答完,她又轻叹一口气。
“这也是身为女子才会有的烦恼了。”她道,“比如我哥哥,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只需要娶妻子进门就好,不需要嫁到别人家去。”
“还有瞻郎,只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从各地过来,嫁进东宫。”
盛瞻和梳理她发丝的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解:“什么?”
他道:“我已经娶了你,不会再娶别人。纱儿为何要说,会有别的女子嫁进东宫?”
觅瑜更加不解了:“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盛瞻和看着她,重复:“我已经娶了你,不会再娶别人。”
“这……是自然的……”她懵懂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怔怔道,“瞻郎娶了我,自然不能再娶别的妻子,可瞻郎能够纳妾呀……”
盛瞻和彻底停下了动作:“为什么我要纳妾?”
“这……自古以来皆如此……”
圣上不才纳了一个?虽然还没有完全纳,但人家都把公主送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
他虽然是太子,还够不着纳和亲美人的份,可别的女子总有进献的。
通常来说,大概在他们成亲一年后,就会有新人进门。届时,她万万不可拈酸吃醋,与那些妾室一般见识,要牢记自己太子妃的身份。
妻妾不同,妻为主母,妾为奴婢,哪怕东宫妃子有册封诏书,也与太子妃有天壤之别,她在一日,那些妾室便需尊敬她一日,仰她鼻息。
所以她完全不必和妾室争宠,因为她本就与她们不同。
这是娘亲和礼仪姑姑几次三番教导过的,叮嘱过的。
当然,娘亲在私下里和她说过,不争宠不代表放纵,皇室的妾室与寻常人家的妾室是不一样的。
寻常人家,妻子大多出身高门,妾室则生于微末,主母要担心的只有夫君的宠爱不再,而不必忧心自身的安危和将来。
皇室不同,别的不说,就说当今皇后,便出身利州世家大族,入宫时不过婕妤的位份,沉浮数载,最终坐上了中宫宝座。
诚然,这是因为端慧皇后早逝,若端慧皇后还在,帝后必然琴瑟和鸣,谱写一曲结发夫妻的佳话,但焉知端慧皇后的早逝与后宫争斗无关?
在这后宫之中,皇后与妃嫔虽然有云泥之别,却也有一张登云梯,诱惑着众人去争、去抢,爬上去的人能够活着,掉下来的人则只能死去。
虽然自安氏被废之后,圣上下旨,从今往后,皇室宗亲皆不纳高门贵女,以免养大某些世家的野心,再出废后之乱,但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所以娘亲百般叮嘱,她在嫁进东宫之后,有两件重要的事需要尽力达成,一件是治好太子的病,另一件则是获得太子的宠爱。
等再过两年,她身量长成,有子傍身,更是万事俱足,高枕无忧。
这样一来,即使东宫进再多的新人,太子纳再多的美人,她也不用惧怕。
也因此,在觅瑜的想法里,盛瞻和是会纳妾的。
毕竟,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不是吗?
第67章
盛瞻和询问:“纱儿觉得, 我会纳妾?”
很难说他此刻的神情是什么模样,不见喜怒,没有疑惑, 语调也很平平, 像一句基于肯定的反问, 令觅瑜心感不安。
“这……”她扑扇着睫翼,重复之前的论述,“这是一贯的传统……”
他的声音越发变轻:“什么传统?东宫太子必须要纳妾的传统吗?”
她的心也越发不安,小声应答:“是……”
他道:“那怎么不见太宗遵循这项传统?太宗与文懿皇后少年夫妻, 太宗即位后,空置三宫六院,只立皇后, 与皇后育有三子四女, 一生美满。”
“为什么太宗不需要遵循这项传统?纱儿觉得, 这是什么缘故?”
这自然是因为,在太宗之后的君主, 都没有继承先祖遗风……
当然,这样的回答觅瑜是不敢说出口的,这是在妄议先帝,还是数代先帝, 她且没有这个胆子。
她只能委婉地拿圣上举例:“父皇他……就是……”
盛瞻和道:“你觉得我与父皇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发冷,吓了觅瑜一跳, 分不清这冷意是针对她的, 还是针对圣上的。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不能再让它恶化下去。
她见过他发怒的模样, 那时的他尚且没有大怒,只是浅浅的薄怒, 就已经让她惊惧不已,跪倒在地,软声哀求。
而在此时此刻,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不安抚好他,后果将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此,她忙忙握住他的手,道:“不、自然不是!瞻郎与父皇一点也不一样,我、纱儿只是——只是担心——”
不知是她话里的哪一个字触动了盛瞻和的心,他的神色缓和下来,带出一点笑意,询问她道:“纱儿担心什么?”
他终于又叫回她的小名了。
觅瑜松了口气,面上越发诚恳,道:“纱儿担心——”
她的话音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不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而是她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说,她害怕说了之后,会招致他另外一重的不喜。
盛瞻和追问:“担心什么?”
她抬眼看他,丹唇轻抿,动了几下,终究无法鼓起勇气。
“纱儿?”
她垂下眸:“……纱儿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
“……说了,纱儿害怕瞻郎会生气。”
这一回,盛瞻和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些许笑意:“为什么我会生气?”
这本该是一个不错的预兆,代表着他的心情正在好转,但觅瑜还是忸怩着,不肯讲。
直到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他,命令她讲,不然他就真的生气了,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
“纱儿……纱儿担心……瞻郎在将来会……纳妾……”
说话时,她的心跳如擂鼓,生怕他在下一刻变脸,斥责她善妒。
万幸,盛瞻和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之色。
他只是探究地凝视着她,询问:“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觅瑜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应。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端慧皇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她害怕自己会成为端慧皇后,更害怕自己成不了端慧皇后。
但说担心,她又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那种担心,譬如担心丈夫会纳妾、会宠爱妾室、自己会失宠之类……
在她看来,这些事情如果会发生,那么就算她担心到天上去,也还是会发生,何必自寻烦恼?而如果不会发生,她就更加没有担心的必要了。
她不确定盛瞻和问的是哪一种情况,更不确定他想要哪一种答案。
所以她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一边犹豫,一边察言观色。
令她感到不安的是,盛瞻和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在迟迟没有等来她的回应之后,轻轻地笑了笑,道:“看来是不担心。”
觅瑜心中一凛。
“不!”她脱口而出,直觉自己再不回答,将会造成无法逆转的后果,“纱儿、纱儿很担心!”
“担心什么?”他再一次问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感觉,这是盛瞻和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她给出令他满意的回答,他就愿意相信她、放过她。
这股感觉促使着她颤声开口:“我、纱儿担心……担心瞻郎会不要纱儿,另纳新欢……”
“当真?”
她急惶点头:“当真。”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切不安,还加了一句:“瞻郎、瞻郎不要抛弃纱儿——”
盛瞻和缓缓笑了。
他松开手,抚上她的脸庞,低头吻住她。
觅瑜微红着脸,闭上双眼,顺从地承接他,直到他满意离去,方泄力倚靠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温存的同时,她也没忘了给自己描补,小声絮语:“瞻郎莫要抛弃纱儿……”
盛瞻和怀抱着她,询问:“这是纱儿的真心话?”
她乖巧地点头:“是。”
此时的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他接下来的声色推想,他应当是在笑着的。
“纱儿放心。”他抚上她的脸庞,柔声道,“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此生,我只会有纱儿一人。”
觅瑜心神一震,不确定他这话的意思。
她怔然仰首,看向他,喃喃:“瞻郎……?”
盛瞻和与她对视,目光浩瀚似星穹,蕴藏着深深浅浅的情意。
他就这样凝视着她,好像要望进她的心里。
他道:“太宗的文治武功光耀千秋,我不奢求能媲美太宗分毫,唯独在夫妻一事上,我愿效仿太宗,与纱儿白首一心,共度此生。”
觅瑜心神摇动,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震撼。
如惊涛骇浪,拍打着她的心岸。
“瞻郎……愿与纱儿共白首?”她略带颤声地询问。
盛瞻和郑重颔首:“只你一人。”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她的心口一阵发烫,仿佛落入陈年的佳酿中,熏出袅袅晕眩的醉意。
她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压下动容而出的热意。
“瞻郎……瞻郎莫要说这些话来哄骗纱儿,纱儿会当真的……”
“那就当真。”盛瞻和握住她的手,置于胸前,让她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因为我没有哄骗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只有我和你,我们两个。”
“……不会有其他人?”
“不会。”
“……”
“纱儿不信?”
觅瑜缓缓摇头。
她垂着眸,低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盛瞻和询问她:“不敢相信什么?我的承诺?还是我对你的情意?”
她沉默少顷,轻声道:“……万一,瞻郎在日后也遇见什么和亲公主、联姻贵女,因为某种缘故而需要纳新人呢?纱儿……不希望瞻郎陷入为难……”
盛瞻和再度询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觅瑜咬了咬唇。
说实话,如果只把他视为太子,她是能够接受新人的,甚至主动向他推荐新人,这也是她身为太子妃应尽的责任。
而如果把他视为她的夫君,那么她……
她知道,她应该大度一点,男子有妾室通房是常事,她身为主母,不该气量狭小,容不下人。
可她的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太宗只有文懿皇后一人,在这世间,不是每个男子都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她的爹爹可以做到,太宗可以做到,凭什么盛瞻和做不到?
而她的娘亲和文懿皇后,可以拥有这样美满的姻缘,凭什么她不能拥有?
这么想着,觅瑜下定了决心。
“不是。”她鼓起勇气,抬眸看向盛瞻和,道,“瞻郎若想与纱儿白首一心,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瞻郎都不能纳。”
“若瞻郎因此而陷入为难,遭遇窘境,是瞻郎的事,与纱儿无关。纱儿、纱儿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盛瞻和湛湛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与之前几次都不同,像欣赏,又像欣慰。
“好一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这话的意思是,即使我有千般苦衷、万般为难,只要我纳了别人,便没有资格与纱儿白首同心?”
觅瑜勇敢地点点头,道:“是。”
“到那时,纱儿会离开我吗?”
“……不,我还是会陪伴在瞻郎的身边,但……”
盛瞻和替她把话说完:“但不会再与我两心同?”
觅瑜没有勇气再点头了。
但她沉默的回答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见状,盛瞻和的笑容愈深:“纱儿说出这话,不怕我责备你性小善妒,没有容人之量?”
她一顿,嗫嚅道:“……是瞻郎说的,愿与纱儿白首一心,没有他人。”
他继续笑着:“所以,如果我不这么说,纱儿就不会这么应?”
饶有兴致的询问声,让觅瑜鼓起的勇气迅速消减下去。
她垂下眸,看着烟霞流光的裙裳,轻声细语:“若瞻郎想让我贤惠,我便贤惠,可……若瞻郎想与我一心一人,便……也只能与我一心一人……”
盛瞻和道:“纱儿要独占我?”
觅瑜的脸庞微微发红:“瞻郎……不也想独占纱儿一人吗?”
“可你是我的妻子。”他道,“你本来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她只能用手指绕着腰间的缠金流苏,讷言:“所以……我才说,这世间终究是女子吃亏些……只能祈盼嫁个好郎君,进个好人家,不要受磋磨……”
“瞻郎。”她鼓起最后残存的勇气,握住盛瞻和的手,抬起眸,与他对视。
“纱儿与瞻郎说实话,不管瞻郎愿不愿与纱儿白首一心,纱儿都会陪着瞻郎,不离不弃。”
“可是,人的心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纱儿现在喜欢瞻郎,很喜欢瞻郎,不代表将来还会喜欢……”
“若瞻郎在将来淡了对纱儿的心,那么,纱儿也淡了对瞻郎的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如果瞻郎想和纱儿一生一世,便给纱儿一个承诺吧。”
第68章
盛瞻和凝视着觅瑜:“给了承诺, 纱儿就能放心了吗?难道不怕我在将来背诺?”
她认真地回视:“承诺既出,自然是需要瞻郎践诺的。”
他挑眉:“纱儿要我立誓?”
她摇摇头:“不守承诺之人,即使立下毒誓也枉然, 信守承诺之人, 哪怕只是随口一说, 都会办到。”
“纱儿相信瞻郎,相信你不是毁诺之人,所以,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
盛瞻和道:“若我不给呢?”
觅瑜一呆, 心头闪过一瞬失落。
“那……那便不给吧……”
她说着,下意识想要松手,但被盛瞻和反握住。
“纱儿平日聪慧, 怎么今天却犯傻了?”他亲昵道, 俊美的眉眼舒展, 化出湛湛笑意,“我方才不是已经给过你承诺了吗?”
“此生此世, 只你一人。”
动人的声音如淙淙流水,徐徐流淌进觅瑜的心田。
烟霞漫上脸颊,绽开一片娇粉。
她低下头,羽睫轻垂, 丹唇微抿,漾出嫣然笑容。
“瞻郎之诺, 纱儿听见了……”她柔声回应, 似滴着露珠的花瓣,“纱儿, 也愿与瞻郎一生一世……”
盛瞻和将她拥入怀里。
无声润泽中,柔嫩的花瓣绽开, 包裹住炙热的一颗真心,承受浇灌和滋养。
……
这是发生在大半个月前的一场谈话。
至今,觅瑜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还有一点掩饰不住的羞涩与欢喜。
晏妩娴看着她,有些奇怪:“你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是殿里太热了吗?不应该啊,我觉得你这里还挺凉快的。”
因着觅瑜在坐小月子,不可受凉,寝殿内撤了一半的冰块和风轮,没有前段时日那么凉爽,但该有的凉意还是有的,毕竟她不能受凉,同样也不能受热。
她的脸红也不是因为天气引起的,而是心情。
当然,这一点晏妩娴没有必要知道,她也羞于让对方知道。
她收敛心神,假装感到热地轻摇了两下团扇,道:“没什么,天气是有些燥热……对了,姐姐刚才说,那位澜庄来的公主怎么样了?”
晏妩娴也没有多想,顺着她的问题回答:“哦,她遇害身亡了,是在西市那边的巷子里发现的,大概在十多天前。”
觅瑜摇扇的动作一顿,惊异地询问出声:“什么?”
和亲公主?遇害身亡?还陈尸在长安的街头?这、这——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晏妩娴压低了声音,“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你知道,杀害公主的凶嫌是谁吗?”
“是谁?”
“汝南郡王!”
觅瑜彻底停下了摇扇。
“他?他——郡王怎么会、怎么会杀害澜庄公主呢?”
“这也是我爹正在查的。”提起案子,晏妩娴便来了劲,“不只长安府,还有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查这桩案子。”
“澜庄公主被害非同小可,凶嫌还是汝南郡王,一不小心就会危及两国邦交。圣上命三司会审,务必要给澜庄一个交代。”
“我爹为了这事,愁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胡子都掉了一大把。你爹——赵叔父没有同你说么?”
觅瑜怔怔摇头:“没有,爹爹不能随意进出东宫,娘亲……对破案不感兴趣,也不会和我说……”
她没有说实话,她的娘亲之所以会嫁给爹爹,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欣赏爹爹的破案能力,但凡经历离奇案件,总会和一双儿女闲话两句。
只是她最近情况特殊,娘亲的一颗心都扑在了她的身上,无暇它顾。
晏妩娴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面前的这位太子妃小产不久,正在养身子中,经不得劳累,不管是身体方面还是心神方面的。
旁人来探望,只会聊些轻松的话题,而不是什么复杂惊悚的杀人案。
她在来之前也受到过爹娘的告诫,不得与太子妃说些不妥的事,太子妃是叫她过去解闷的,不是听她一惊一乍、不知所云的。
为此,她特意搜罗了几件有趣的新鲜事,准备说给好姐妹听,哪知道一来就说偏了,说到了她自己和心上人的身上,让她被喜悦与羞赧的情绪冲昏了头。
觅瑜又面色红润,精神十足,看着不像抱病之人,她说着说着,便忘了来意,把这场陪聊解闷当成了日常闲谈,口头更无遮拦。
兴奋之下,竟然将澜庄公主被害一案说了。
一时间,晏妩娴有些犹豫,小心询问:“我和你说这事……没什么妨碍吧?左右与案情有牵扯的人与我们无关,你、你当个闲话听一听就好。”
这话说得不错,不管是澜庄公主还是汝南郡王,都与她们无关,澜庄与中原的邦交也轮不到她们烦恼,大可当做一桩奇闻异事,听过便罢。
但觅瑜的心总是安定不下来,突突地跳着,有种不好的感觉。
是因为汝南郡王吗?因为他被指为杀害公主的凶手?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与他议过亲,没有别的交集,汝南郡王在她的心里,除了有一个名字之外,与其余男子并无不同。
他是不是凶手,有没有杀害公主,她都不在乎。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惴惴难安呢?
她……好像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觅瑜陷入了彷徨。
晏妩娴看着她愣怔出神的模样,询问得越发小心:“……觅瑜妹妹?”
觅瑜回过神,放下团扇,道:“哦,没什么,不过是临时想起了一件事,姐姐莫要担心……关于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姐姐可否将个中详情告知妹妹?”
晏妩娴道:“你若想听,我自然愿意全部告诉你。可是……”
她略带犹疑地询问:“你真的没事?自从我说起这个案子,你的反应就很奇怪,叫我安不下心……”
“我是来给你解闷的,若听了我的话,你不仅没有开怀,反而增添了新的烦恼,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觅瑜浅笑,示意她放心:“我真的没有事,就是——忽然想起来,十多天前,我与殿下去西市游玩,曾经遇上过汝南郡王,与他交谈过几句。”
“哪知不过转眼光景,郡王就成了阶下囚,与公主遇害一案牵扯上了关系,想起来……觉得有些世事无常。”
“十多天前?西市?”晏妩娴来了精神,“具体是哪一天?”
觅瑜一愣,暗忖,莫非与案件有关?
果然,在她报出一个日期之后,晏妩娴一拍手掌,道:“这可不是巧了?澜庄公主正是在那一天晚上遇害的!”
饶是觅瑜早有预感,她也还是惊讶到了:“就在那晚?”
晏妩娴点头确认:“就在那晚!不过公主的尸首是在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的,至于汝南郡王,则醉倒在不远处的河边,被发现时不省人事。”
说到这里,她咦了一声,道:“不对啊,如果事发当晚,汝南郡王见过你与太子殿下,为什么我爹没有传唤、不是,没有上门来询问……”
话至最后,她忽然意识到不妥,连忙含糊道:“没、没什么,你就当我没说。”
然而觅瑜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她为何会忽然转开话锋。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非同寻常,不管汝南郡王在案发当天见了什么人,都需详细查问,避免缺漏。
但不巧的是,东宫在当天晚上同样发生了一件大事,此事固然在翌日逐渐平息,也不代表旁人敢随意上门,触怒压抑在危险边缘的太子殿下。
这是长安府尹没有登门查问的原因。
至于晏妩娴为什么会转移话题,一来,大概是自己想明白了,不需要别人再行解惑,二来,则是害怕引起她的伤怀,想起落胎小产一事。
其实对方完全是多想了,在开始的几天,觅瑜是有些难过,但随着时日的慢慢推进,她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可以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
毕竟她从得知有孕到滑胎,前后不过盏茶时分,尚未来得及培养感情,对于这个孩子的离去,她确实感到伤心和遗憾,但并不算多。
盛瞻和安慰她时,她会哭得那么厉害,更多的原因还是出自他的身上。
在面对他时,她总会生出许多娇气,不知不觉便落下泪来,等意识到时,已经是他哄着她,让她破涕为笑的时候了。
而现在,距离她小产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回想起来,她连那时的疼痛都有些忘了,甚至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经历那一晚,更不要提别的。
因此,她微笑着道:“娴姐姐无需有所顾忌,有什么事,正常说就好。”
晏妩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那、那我说了?”
她含笑点头。
晏妩娴霎时放松下来,话语重新变得流利:“澜庄公主遇害一案事关重大,圣上命三司共同追查,务必要在一月之内查明真相。”
“不过赵叔父在一开始告了病,没有上任。我询问爹,这么紧要的关头,赵叔父怎么敢轻慢对待,是否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比如,为了迷惑真凶。”
“我爹让我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于是我就知道了,要么,赵叔父像我猜想的一样,是故意为之,要么,赵叔父也是故意为之,但……”
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看向觅瑜。
觅瑜微微一笑:“爹爹他虽然心疼我,但素来知道轻重,更会遵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他这么做,应当是有自己的理由。”
这是她的真心话,虽然娘亲曾经告诉过她,爹爹为了她小产一事,闷得几日没去书房,后来才重新开始办差,但她不觉得爹爹会这样不明事理。
尤其是牵扯到两国邦交的大事,爹爹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脾气,就置天下的万千民生于不顾。
爹爹在开始几日不去书房,不上任,或许是为了迷惑可能存在的真凶,或许是在私底下偷偷查案,总之,不会什么正事都不干。
晏妩娴有些尴尬,讪笑着道:“当然,我也是这么觉着的……反正没过几日,赵叔父就回了任上,和我爹还有梅大人一起查案。”
在晏妩娴的讲述中,觅瑜逐渐了解了案情的来龙去脉。
第69章
案情说简单不简单, 说复杂也不复杂。
六月廿六这一晚,西市表演水上傀儡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又因为澜庄和北越来使, 圣上解除了宵禁, 街头巷尾一时热闹非凡,直至凌晨才渐渐散去。
天蒙蒙亮时,一名年轻女子的尸首被人发现在街头,不远处的河边还卧倒着一个人, 是个年轻的男子,气息尚存,酒意醺醺, 看起来像是醉倒的。
官差收到消息, 前来查探, 在女子的身上搜到了一枚腰牌,男子的身上也搜到了一枚腰牌, 皆雕刻精美、样式贵重,顿觉大事不好,上禀主簿林师爷。
林师爷不敢怠慢,命人将这一男一女带回府衙, 亲自查验,查明两人的身份分别是澜庄公主与汝南郡王。
这一发现可谓惊天, 澜庄公主遇害身亡, 汝南郡王醉倒在公主尸首不远处,岂不在明晃晃地表示着, 汝南郡王是杀害澜庄公主的凶手?
中原的郡王杀害了澜庄的公主,还是和亲公主, 这桩事体——怎一个“严重”了得?
晏颐祥火速进宫,将案情禀给圣上。
圣上闻讯,惊怒非常,下旨命三司严查此案,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真相,给澜庄一个交代。
甚至开了金口:“不必顾虑郡王的宗室身份,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务必让其吐露实情,给两国一个满意的交代!”
“满意?”觅瑜心中一跳,“圣上的意思是……?”
晏妩娴点点头,低声道:“如果此案与郡王无关,自然最好,如果不是,那……定然要将案情往个人恩怨方面牵扯,不可涉及中原,影响两国邦交。”
“郡王有交代什么吗?”
“他说,他当天晚上喝多了酒,喝得醉醺醺的,什么也不记得了,等醒来时,已经身处长安府的大堂,被我爹命人给他醒酒。”
根据汝南郡王的证词,他与澜庄公主素不相识,没有理由杀害对方。
但这份证词很无力,因为他在当晚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谁知道他醉酒后会干出什么事情?毕竟,酒后冲动行凶的案例可不少。
觅瑜继续询问:“澜庄公主那边呢?可曾查出什么?她是和亲公主,且不说能否随意走动,出入鸿胪寺,便是可以出行,身旁也该跟着侍女才对。”
晏妩娴道:“问题就出在这个方面!圣上没有限制公主的出行,当晚西市又有傀儡戏,公主想念家乡的戏,出去一观,说得通,但是——”
“她是独自一人出门的,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她的侍女。我爹带着人去鸿胪寺时,发现公主的侍女正在遭受澜庄使节的盘问,询问公主的下落。”
觅瑜蹙起眉:“这会不会是使节和侍女联手演的一出戏?”
和亲公主出事,与之有关的一干人等都逃脱不了罪责,万一因此影响到了两国邦交,更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澜庄人与其配合朝廷的调查,不小心被查出什么,不如把责任全部推到中原的头上,若运气好,只需担个失职之过,不用害怕性命不保。
“我也是这么想的,澜庄人心眼多、不实诚,买他们的东西都要当心被骗,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晏妩娴道。
“但目前没有别的证据,我爹他们也只能当真,假设公主是偷偷跑出去的。至于目的,可能是为了看表演,也可能是为了散心。”
她说着,悄声道:“我当时还猜,公主会不会是想要私奔,但被我爹否定了。”
“理由是,公主遇害时,身上的服饰虽不华贵,却也不简陋,一看就是位贵女,没有谁会穿成这副模样去私奔。”
“不过我总觉得公主的打扮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可惜我想不起来了……真是难办。”
觅瑜道:“公主打扮成了什么模样?”
晏妩娴回忆:“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襦裙,腰缠披帛,头梳流苏髻,额戴烤蓝同心金饰,哦,发间还佩戴了一支海棠花样式的步摇。”
“完全是汉人女子的模样,若非有腰牌表明她的身份,林师爷根本想不到她是澜庄女子,更想不到她是澜庄公主。”
觅瑜一怔。
这个描述……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
她迟疑道:“这身打扮,我好像也有点眼熟……”
晏妩娴登时来了精神:“你也觉得眼熟?看来我的印象没有错,我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还是和你一起。你能想起来吗?”
觅瑜蹙眉思索:“姐姐让我想想……好像……”
她的话语慢慢止住。
她想起来了,她在哪里见过。
或者说,不是“见”,而是“看”,是“读”。
在那本来历不明、被盛瞻和烧掉的邪书里,有过相应的描述。
——恰逢澜庄遣使,献宗室女,兄弟二人生出一计……将宗室女着蓝白襦裙,做赵氏打扮,迷诱汝南郡王……宗室女暴毙,汝南郡王府满门抄斩。
澜庄遣使,宗室女,蓝白襦裙,汝南郡王。
一阵凉意慢慢包裹住觅瑜,侵袭着她的身体,冰凉彻骨。
竟是同那本书中……一模一样……
“觅瑜妹妹?”晏妩娴小心地看着她,出声询问,“你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这么苍白?你——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叫太医?”
觅瑜没有回答。
晏妩娴又问了两句,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立时急了,站起身就要喊宫侍和太医进来。
觅瑜强行让自己回过神,阻止道:“不,我没事——娴姐姐不用担心。”
晏妩娴怎么可能不担心?关切地拉过她的手,问道:“你的脸色好难看,你真的没事吗?还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你是不是觉得冷?”
她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我真的没事,我也不冷……娴姐姐,我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见到的这身装扮了。”
晏妩娴的注意力被她短暂地转移了:“在哪里?”
觅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唤青黛进来,捧出一个首饰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支海棠花式样的步摇,递给她看。
“娴姐姐瞧瞧,这支步摇的式样,同公主所佩的,可相似?”
晏妩娴接过,仔细地打量,眼前一亮,露出一个笑容:“正是!除了质地没有这支步摇好,其余的几乎——”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步摇的珍珠坠子在她手中微微颤动:“这、这——”
觅瑜轻声道:“这是我与殿下成亲时,母后送来的贺礼,不说独一无二,也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凡品。”
“至于其余的打扮……娴姐姐,你可曾见过我穿一身蓝白相间的裙裳?”
晏妩娴的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地低声询问,“你知道——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觅瑜当然知道,但她现在已经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娴姐姐,”她维持着轻细的声调,道,“劳烦你将此事在私下里转告我爹爹,莫要让他人知晓,包括晏伯父,也不能说。可以吗?”
“可以,我答应你!”晏妩娴脱口而出,旋即压低声音,凑近了她,做下保证。
“妹妹放心,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赵叔父知,其他人,包括我爹,都不会知道。”
“可是,这件事——这件事——”
觅瑜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同时取回她手里的步摇,重新放进匣子中,命青黛收好退下。
晏妩娴配合地没有出声,直到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才再度开口:“这件事——”
“这件事,姐姐只要告诉爹爹,爹爹自会知晓该怎么做。”觅瑜轻声道,“至于别的,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晏妩娴看上去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被她抢先一步,下了逐客令。
“姐姐,我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今日多谢姐姐前来陪我解闷,妹妹感激不尽,待妹妹身子大好,必定向姐姐郑重致谢。”
晏妩娴坐着没动,眉头皱起,关切地忧虑觅瑜的身子状况。
“你真的还好吗?”她询问道,“需不需要我叫太医过来?若有哪里觉得不适,你千万不能瞒着我,我——要不然,我可会因你而受罚的。”
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希望觅瑜说实话,别把难受往肚里咽。
但觅瑜真的不觉得难受,一点也不觉得,她只是有点恍惚,有点发凉,手脚发麻,心神发冷。
她漾出一抹轻飘飘的笑,道:“我真的没事。姐姐别忘了,我也是大夫,自己的身子如何,我最清楚。”
她的笑容绮丽,目光盈盈,白嫩的双颊泛着嫣红,看上去美得惊人,像一朵盛开的芍药。
晏妩娴却看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不安极了,只觉得情景古怪离奇,令她头皮发麻。
她胡乱应付过两句,告辞退出寝殿,叫来觅瑜的贴身侍女,低声道:“快去通知太子殿下,太子妃神色有异,请他速速前来!”
第70章
觅瑜躺在榻上, 用锦衾包裹住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隔着被褥,轻轻将手搭上她的肩。
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 轻柔地唤她:“纱儿?”
她背对着, 没有应声, 亦没有动。
盛瞻和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她还是没有应声,没有动,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
“纱儿。”盛瞻和稍微加重了话音。
她仍旧置若罔闻。
片刻的安静。
放在她肩头的手掌稍加施力,迫使着她转过身, 蒙住她脸庞的锦衾也被拉下,午后的阳光重新洒落,几乎迷了她的双眼。
盛瞻和坐在榻边, 皱眉盯着她, 询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何晏颐祥的女儿来了一趟, 你就成了这副模样?她同你说什么了吗?”
觅瑜怔怔地瞧着他,不语。
“纱儿!”
盛瞻和沉下声音, 口吻里染上了一点不满。
放在以往,觅瑜定会心生慌乱,向他讨好、请罪,以免他真的生气。
但现在, 她不再怕他了,也不在乎他有没有生气了。
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瞧着他俊美的容颜, 坚毅的面部线条,深邃的眉眼。
她缓缓伸出手, 想要抚上他的脸庞。
盛瞻和一怔,握住她的手, 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纱儿?”
“瞻郎。”她小声地、带着几分悄然之意地道,“你让我摸一摸你的脸。”
盛瞻和眼里的不解之色更浓了,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抱着她坐起来,握着她的双手,让她的掌心贴上他的脸庞。
觅瑜闭上眼,一寸寸抚过他的面颊,仔细感受手掌下的形状。
“瞻郎的骨相很好。”她一边抚摸,一边道,“是男儿中最完美的骨相,贵气、好看、有福……瞻郎一定是个有大前程之人。”
盛瞻和任由她动作,声音里带上些许笑意:“纱儿是在给我摸骨?”
她点点头:“嗯。”
“纱儿会摸骨?”
“我是学医的,自然会。”
“纱儿还会看相?”
“我从小跟随娘亲出入清白观,自然也会一点。”
“那依纱儿看,我的面相如何?”
“我在刚才已经同瞻郎说了,瞻郎是个有大前程之人。”
“是吗?那就借纱儿吉言了。”盛瞻和含笑回答她。
觅瑜也笑,睁开眼,看向他道:“瞻郎不仅骨相生得好,面相也生得好,叫人看了着迷。”
盛瞻和笑容不变,凝视着她,道:“纱儿今日之言,有点奇怪。”
她问道:“有哪里奇怪?”
他回答:“往常纱儿不会这般放得开。”
他握着她的手,让她继续感受他的脸庞:“我知道,纱儿喜欢我这张脸,每每我看着你,微微一笑时,你总会脸红,羞于同我对视。”
“所以我在刚才说,瞻郎的面相使人着迷。”
“可是以你寻常的性子,你是万万不会这么说的。”他道,“你更加不会这么频繁地自称‘我’,而不是乖巧柔顺的‘纱儿’。”
“瞻郎喜欢我自称纱儿吗?”
“就如同纱儿喜欢我的脸一样。”
觅瑜笑容细微地看着他,道:“瞻郎有没有想过,这么好的一副面相,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盛瞻和没有在乎话题的变动,回答她:“身体发肤,自然受之父母。”
觅瑜嫣然笑了。
她笑得格外动人,眸光流转,似清莹透明的山泉,在夏日流淌出漫天星辰。
“不。”她道,“不是。也许不是。”
盛瞻和笑容依旧,端详着她,询问:“不是什么?”
“瞻郎的这副容貌,也许不是受之父母,而是出于天意。”
他的目光更加认真了,像打定主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天意?”
“嗯。”她轻盈笑应一声,“天意。”
“什么天意?为夫愚钝,还望纱儿解惑。”
她粲然笑着,道:“澜庄遣使,献宗室女,丧命于汝南郡王之手,岂非天意?”
盛瞻和的笑容慢慢隐了。
觅瑜笑容不变:“看来瞻郎都知道,都明白。”
盛瞻和拉下她的手,力道有些收紧,沉声询问她:“你都听说了什么?”
“瞻郎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
“晏颐祥的女儿同你说的?”
觅瑜娇俏地笑着,不说话。
盛瞻和缓缓深呼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道:“……你都同我说清楚。我向你保证,不寻晏颐祥一家的麻烦。”
她这才开口,道:“我听说了澜庄公主遇害一案。”
“纱儿,这件案子——”
“这件案子同书里写得一模一样。”觅瑜打断他的话,笑盈盈道,“瞻郎你说,这是不是很玄妙?”
这是她头一次没有听他说完话,与她一向乖巧柔顺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她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盛瞻和也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口吻还更加缓和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劲:“纱儿,你听我说,那本书——”
“那本书里写的都是假的,胡编乱造的,不可相信。”觅瑜打断他的话,“瞻郎想这么同我说吗?想让我忘记书里写的一切,当做什么都不曾读过吗?”
她倏然收起笑容,改换神情:“可是不行了,办不到了……以前我还可以自欺欺人,但现在,我真的做不到了……”
“瞻郎,”她抓紧他的手,充满急切与期盼地看着他,“你快告诉我,那本书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它能预知将来之事?”
“难道今后的一切,都会照着书中的内容发展?那么你成了什么?我成了什么?我们都是书中人吗?我们的存在算什么?”
“你快告诉我!告诉我!”
“纱儿!”盛瞻和提高了声音。
觅瑜被他喝住,停止了几近疯狂的絮语。
她的脸色开始发白,眼中慢慢盈出泪:“瞻郎……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思吗?”
盛瞻和心疼地抚上她的脸,迭声回应:“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纱儿,那本书里写的不全是真的,你没有嫁给汝南郡王,也没有遭遇那些可怕的事情。”
她含着泪,道:“但是除了这一点,别的都被写中了。正虚观,孟家,宋夫人,现在还多了汝南郡王和澜庄公主……”
“瞻郎,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的事情,都被那本书写中了?它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天书吗?还是司命簿?”
“它不会是天书,也不会是司命簿。”盛瞻和道,“它只是一本普通的凡书,不然怎么会被我轻易烧了?”
他的话语沉稳有力,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可觅瑜已经无法再被他安慰了。
“我在刚才想了许多事……”她缓缓道,“我的,你的,还有十弟的……”
“瞻郎,”她抬起苍白的小脸,看向他,轻声道,“瞻郎是否记得,书中的赵氏……也同样没过一个孩子?”
盛瞻和的眉心微微发紧。
觅瑜明白了:“瞻郎还记得,是不是?”
“那个孩子……也是在六月份流掉的,也只有两个月大……”
“瞻郎,”她含起几分惊慌的神情,“你说,会不会我的这桩孕事,就与那本书有关?”
“我本来不会有孩子的,因为我和你都很注意,不应该有孩子……可是因为那本书里写了,写了我有孩子,会滑胎小产,所以我必须怀孕,必须落胎?”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娘亲和太医院才会诊不出我有孕,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异样,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怀孕,是那本书——那本邪书,硬生生让我怀了孕——”
“胡言。”盛瞻和低声斥责她,“书怎么可能会让人怀孕?你别多想。”
觅瑜不肯退让:“那瞻郎说,为什么我怀胎两月,都没有一人诊出?”
“怀孕前两个月的脉象本就微弱,难以诊出,这不是早就定下的结论?”
“是无可奈何之下的结论!”她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
“太医院暂且不提,我娘行医数年,誉有神医之名,什么样的脉象没有见过?如果我当真有孕,孕事当真正常,她怎么会诊不出?”
盛瞻和的语气也被她带得重了:“那是因为你们娘俩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你那时候在服药,你忘了吗?”
“正因为我在服药,我才更不应该有孩子!”
“纱儿!”
觅瑜不说话了。
盛瞻和立即软了语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说——你冷静一点,纱儿,你曾经中断过一阵服药的日子,你还记得吗?”
“根据你怀孕的月份往前推,你有孕的时候,正好是你不在服药的那段时日,所以你还是有可能怀孕的。”
觅瑜其实没有被他的呵斥吓到,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难道还会在乎他的情绪吗?
她连自己的情绪都变弱了,没有多少羞赧之意地道:“可是瞻郎一直很注意,不曾泄在我体内。精元不受,如何结胎?”
盛瞻和轻叹道:“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我——离开你时,可能会所遗漏——且有时我会在外头——倒流进去也说不定——”
觅瑜平静地应了一声:“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
“但现在不同了。”她看着他,摇头道,“现在不同了,瞻郎,现在我有了更合理的答案——”
“合理?”盛瞻和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你说合理?什么合理?那本书吗?书里写的东西吗?还是玄妙之说,神异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