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盛瞻和的脸色很冷, 是觅瑜不曾见过的冷,带着慑人的威压。
片刻之前,觅瑜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直到此时此刻, 面对着他的冷脸, 她才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原来,他震怒时是这般模样的,不是滚滚雷霆,而是刺骨冰碴, 仿佛雪水流进血液,穿凿骨髓,刺痛她的心。
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身子, 怯声唤他:“瞻郎……”
盛瞻和的神情没有缓和。
他幽幽地看着她, 轻声道:“你告诉我, 你觉得什么合理?”
“我……我……”
“说。”
或许是物极必反,畏怯到了极点, 觅瑜反而不怎么怕了,心底冲出一股热气,张口回答:“我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合理!”
“我们——你,我, 还有其他人,都很合理——都受到那本书的操控, 不管再怎么挣扎, 都会照着书里写的发展下去——”
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瞪着他, 道:“我觉得就是这样!”
盛瞻和静静地看着她。
她毫不退缩,继续看着他, 与他对视。
她的双颊泛着红晕,并非因为羞赧或者气恼,而是豁出去一切的不管不顾。
片刻。
“好。”盛瞻和倏然开口,“既然你觉得如此,那我便如你所愿。”
他将盖在她身上的锦衾扯下,把她推倒在榻上,开始解她的衣襟。
觅瑜猝不及防,惊愕间,她的衣裙已经被褪下大部分,白嫩的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立时激起一层细细的战栗。
她的脸色变白了:“瞻郎!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盛瞻和俯视着她,轻笑道:“你不是说,我们都是书中人,受到那本书的操控吗?既然如此,我便照着书中写的,与你共享鱼水之欢,可好?”
觅瑜的脸色更加苍白:“这、这怎么可以——我的身体尚未养好,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书里就是这么写的,赵氏滑胎之后,休养不过三日,就又侍奉起了太子和奇王。你既然自比赵氏,自然能在休养半个月后侍奉我。”
她吓得神色慌乱,连声道:“不行——不行——瞻郎你不能这么做,我才小产没有多久,不能这样——”
她是大夫,女子小产之后有多虚弱,她再清楚不过。如今她看着气色是好,但也只是表象,元气尚未恢复,贸然承宠只会伤得更厉害。
所以她坚定拒绝,不停挣扎:“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然而盛瞻和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来一场书里所写的血中欢,他的力气又大,体格比她强壮,还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很轻易便压制住了她。
衣衫撕落的声音响起,环佩的碰撞声本该悦耳动听,在觅瑜听来却不啻可怕的惊雷,敲击着她的心脏。
她的挣扎被阻止,双手被捆缚,哭喊被吞没,直到泪珠滚滚落下,浸湿芙蓉软枕,她才感到身子一轻——盛瞻和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她转过身,捂住脸庞,哭得浑身发颤。
盛瞻和搂过她的肩,想要抱起她,被她挣扎着躲开了。
“别碰我!”
他对此没有回什么话,只是加重了一点力道,强迫她坐起来,倚进他的怀里。
接着,觅瑜感到光洁的背上一暖,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又轻又软,应当是之前被他扯落的锦衾。
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强迫她,却又在半途止住,重回温情的抚慰——他后悔了吗?被她的眼泪打动,决定不欺侮她?
可是他本来就不该这么做,本来就不该这么做……
觅瑜哭倒在盛瞻和的怀里,哭得娇躯发颤,头晕脑胀,浑身一阵阵的疼。
哭到最后,她的眼泪都干涸了,只能抽噎着,倚靠在他的怀抱中,不抬头看他。
盛瞻和像是知道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了,抱着她,梳理她凌乱散落的长发,在她耳旁低声道:“你现在还觉得,我们都受到那本书的操控吗?”
觅瑜一愣。
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后,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委屈。
他竟是为了这个缘故,才那么对她?他——他太过分了!
他知不知道,她刚才都要被他吓坏了?
觅瑜又气又恼,用力推搡盛瞻和,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但盛瞻和只用了一点力道,就把她的举动化解了,就像刚才他轻松地压制她一样,现在的他也能轻松地禁锢她,不让她离开寸步。
“对不起。”他轻声叹息着道歉,“我不该那么吓你,纱儿,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选择这种方式来吓唬她?
他、他不明白他自己的身份吗?他是太子,她的夫君,他就是她的天,就算他强迫她,她也只能把委屈往肚里咽。
所以她在刚才万分绝望,因为她很清楚,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要,她也必须给。
他不清楚这一点吗?
还是,正因为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选择这样吓唬她?好让她更深刻地感受到恐惧?
觅瑜缓缓抬头。
盛瞻和凝视着她,伸手轻碰她的面颊,擦拭她未干的泪水。
觅瑜下意识往后避了一避,但没有避开,就由着他去了,轻垂睫翼,乖巧地等他擦完,才继续抬眸看他。
还好,他眼底的歉疚是真实的,这让她稍微感觉好受了一点。
“瞻郎……”她瓮声瓮气地开口,“瞻郎不该……不该那般吓唬我……”
“我知道,这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盛瞻和温柔道,“你那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还和我犟嘴,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清醒过来。”
“我、我不喜欢这种方法……”
“往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他向她保证,“这次是情况特殊,我没有办法,才行此下策。”
“瞻郎足智多谋,如何会没有办法?瞻郎就是想要欺负我……”回想起那时的绝望和求助无门,觅瑜又想哭了。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理应得到他的尊重,却险些遭受他的欺凌,哪怕他只是为了吓唬她,没有存着这么做的心思,她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苦。
盛瞻和的声音越发温和,像是害怕惊吓到她:“纱儿明鉴,我万万没有此心。”
她低垂着眸子,把自己裹在锦衾中,不想看他:“那瞻郎是为了什么……”
他的手指穿插过她的鬓发:“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我们不是书中的赵氏和太子。”
“书中的赵氏委曲求全,不敢忤逆太子,太子也不曾怜惜她,他们与我们是不同的。”
觅瑜不觉得她和赵氏有什么不同,赵氏委曲求全,她亦性情绵软,就如方才之事,假使真的发生了,她也会同书中的赵氏一般,饮泪受下。
不同之处在于太子,书里的太子看似情迷赵氏,唯卿一人,但从来没有尊重过赵氏,她不认为这种感情称得上爱,只能说是占有欲。
而盛瞻和……他至少是喜欢她的,大多数、不,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她很好,哪怕经历了刚才的事,她也要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最好的夫君。
把他与书中的太子相提并论,完全是在侮辱他。
可是——
“若如此,那……为何,”她含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他,“书中所写的故事,与现实中有九分相似?”
盛瞻和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庞:“我不知道,纱儿。但我会查明白的,我一直在追查。”
追根究底不是觅瑜的习惯,但这一次,她破了例:“瞻郎准备如何追查?”
她太不安了,必须要亲耳听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才能放心。
盛瞻和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询问:“纱儿可曾听闻过太乙宫?”
觅瑜自然听说过,太乙宫为道门祖庭,统领十方丛林,比起被敕封为国观的三清观,更受到道门中人的追捧,号称天下第一宫观。
当年的十皇子和现在的奇王,就在太乙宫中清修,为国祈福。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瞻郎莫非……?”
盛瞻和颔首:“我已去信一封,寄给通达道长,请其帮忙探查。”
“通达道长?”
“他是十弟的师父,这些年来领着十弟修行,颇有一二本领。”
觅瑜有些惊讶。
一直以来,盛瞻和对道门的态度都十分寡淡,即便在提及清白观时有所好言,也是看在她的情面上才如此,实则他并不觉得如何。
这位通达道长能得他一声称赞,即使是轻描淡写的称赞,也十分了不得了。
觅瑜的心中生起一股希冀。
那本书实在邪门,绝非寻常书籍,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无法窥得究竟,得道高人却未必,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有那位道长出马,说不定真的能破解迷题,揭开真相。
与此同时,她又有些不安。
不是不安那位道长的本领,而是不安盛瞻和的去信之说。
通达道长是奇王的师长,盛瞻和有求于他,按理,应当寄信给奇王,再由奇王转交给师长。
但奇王就是他,而他现在好端端地待在东宫,不在太乙宫,这封信该怎么转交?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瞻郎……是直接寄信给了通达道长吗?还是写给了十弟,由十弟转交道长,拜托道长此事?”
盛瞻和一愣。
他安静了会儿,回答:“十弟常年为国祈福,此刻应在闭关之中,若写信给他,不知何时才能到他手里,所以我直接寄给了道长。纱儿放心。”
第72章
得知盛瞻和请了外援, 觅瑜的确安心了两日。
但很快,她又被压抑的情绪包裹了,仿佛黑沉沉的乌云,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表现出这份难受, 一来不想让盛瞻和感到担心, 二来,也是为了避免他故技重施,再吓唬她一回。
她是真的怕了他那日的举动,虽然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的, 但她遭受到的伤害是切切实实的。
尤其她的手腕,被他拿披帛捆缚,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勒痕, 直到第二天才消退。
发现勒痕之后, 盛瞻和的神情几乎立即染上了后悔, 询问她疼不疼。
她摇头表示不疼,但其实是有些隐隐作疼的, 只是她不愿意让他知道。
在他沉默地敛下眸,亲吻她手腕处的勒痕时,她还反过来笑着安慰他,让他不要在意。
或许是出于愧疚, 想要弥补,盛瞻和待她愈发温柔, 有求必应。
然而, 觅瑜的心仍然一天天往下沉,被压抑的情绪一点点蚕食吞噬。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 盛瞻和已经在想办法追查真相,她在寝殿里愁闷帮不上任何忙, 既不能让真相早日被查明,也不能让她的身子快些好起来。
但她还是感到愁闷,无法抑制的愁闷,难以顺畅地呼吸。
她想要把自己包裹起来,裹成一团厚厚的茧,不接触外界的事物。
她开始没有胃口,不想喝药,不想用膳,连最喜欢的香薷饮也没了兴趣,每每都得强迫自己才能喝下药。
她也开始没有笑容,侍女给她讲笑话听也好,盛瞻和告诉她外头的新鲜事也罢,她的心湖都波澜不惊,只在面上笑笑,充作回应。
她甚至开始变得记性不好,上午才说过的话,下午就忘记了,被侍女提醒时还处在恍惚之中,不确定自己是否说过。
幸好她掩饰得不错,没有让盛瞻和发觉她的异常,她不用发愁怎么应对他。
这日下午,盛瞻和带来一本医书,递给她。
她接过,发现是《药王经》的残卷,上面还有陆道人的批注,怔了半晌,才想起询问:“这是……?”
“我不懂这些,是听通达道长在信里说,这本书较为难得,虽然不是正本,但内容经过陆道人的考证,颇具价值。”盛瞻和道。
“我想着,纱儿平日里喜欢翻阅医书,如今你养病不能出去,看看它解闷也是好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再去找别的书给你。”
他这话说得太谦虚了,有陆道人批注的《药王经》残卷,价值哪里是“颇具”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便是拿千金万金来换,恐怕也不能够。
放在以往,觅瑜定会惊喜非常,激动不已,追问他是从哪里寻得的书,并且等不及他离开就打开翻阅,在翻阅前还会焚香净手,以示诚敬。
但现在,她好像对所有事失去了兴趣,包括这本价值连城的医书,在她眼里也如同废纸,提不起半点劲。
她打起精神,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努力装作欢喜的模样,道:“多谢瞻郎,我……我很喜欢这本书,定会好生珍藏。”
盛瞻和凝视她半晌,浅浅地笑了笑,道:“纱儿喜欢就好,珍藏便不必了,闲暇随意读读,解解闷即可。”
她怔了一下,觉得他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是不是……是不是曾经说过,在她养身子期间,她不能费一点神,包括翻阅医书?
应该是她记错了吧……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给她寻来医书,让她翻阅呢?她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纱儿?”
“哦。”觅瑜回过神,抓紧手中的医书,“我会看的,我等会儿就看……快到太师讲学的时辰了,瞻郎莫要为我耽误了进学,赶紧去文华阁吧。”
盛瞻和沉默了片刻,道:“那我走了,你好好待着,等下半晌,我再来瞧你。”
她乖巧点头:“瞻郎慢走。”
盛瞻和缓缓起身离开。
在转过垂花隔断前,他停下步伐,回头看了她一眼。
觅瑜朝他莞尔。
他亦微微一笑,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使他看上去显得有些遥远,好像与她隔绝了一个世界。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心事。
觅瑜心想。
是不放心她吗?还是在烦恼那本书?抑或是澜庄公主遇害一案?
不管怎样,都与她无关。
她不在乎。
也没心思去想。
盛瞻和离开后,青黛与慕荷重新回到殿内,在一旁侍奉。
看见她手里的医书,青黛道:“太子妃可要奴婢去取纸笔来?”
这是觅瑜在看书时的习惯,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抄写记录下来,毕竟许多医书都是孤本,不容她随意圈划。
觅瑜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青黛又问了一遍,她才缓缓打开书籍,盯着扉页看了半晌,道:“不了……我这样看看就好。”
她看不进去,自然也不需要誊写抄录。
也许,她不仅身体上出现了问题,心神也受到了影响。
她生病了。
至于这病要怎么治,她不知道,或许,只能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
觅瑜本以为自己会在压抑中度过小月子,还烦恼过日后要怎么处理宫务,毕竟她现在记性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很容易出岔子。
但她没有烦恼多久,因为她只烦恼了一会儿,就忘记自己在烦恼这件事了,开始放空心神,发着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的呆。
直到这日下晌,侍女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一个消息,她才惊觉,原来她的心湖还是能起波动的,并且是巨大的波动。
澜庄公主遇害身亡,圣上命三司严加详查,但也只命三司查案,其余人等不可过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插手了这桩案子,圣上也默许了其查案。
今日,太子殿下自刑部归来,于途中遇刺,遭到了一枚冷箭的偷袭。
殿下警觉,只被箭矢擦破了手背,却不想箭头上涂了毒,致使其中毒晕倒。
虽然有太医及时救治,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但在醒来之后,却——
“却什么?”觅瑜着急追问,“你说呀!”
青黛支支吾吾:“却、却……却成了奇王殿下……”
觅瑜一呆:“什么?”
慕荷小声补充:“听说,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导致太子殿下提前发了臆症……太子殿下在醒来后,以为自己是奇王殿下,嚷嚷着……要回太乙山……”
觅瑜彻底呆住了。
“奇王?”
青黛狠狠点头。
觅瑜有片刻没说话。
直到侍女小声呼唤,她才回过神,掀开锦衾,想要下榻去看盛瞻和。
两人连忙阻止:“太子妃还没有出月子,不能随意走动——”
“我没事,”觅瑜不顾她们的阻止,硬是下了榻,“我已经好了,可以出去。殿下现在何处?”
青黛一边拦着她,一边回道:“在书房。太子殿下在昏迷前吩咐过,不得将遇刺一事告诉太子妃,以免太子妃担心,奴婢也是碰巧才听闻这个消息——”
慕荷也竭力阻止:“太子妃不可出去,太子殿下叮嘱过,在太子妃好全之前,都不能下榻离殿——”
觅瑜紧蹙着眉,忧切难安:“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看他?你们快让我过去,若我见不着殿下,那才叫病上加病,不得安生——快让开。”
最终,两个侍女没有拗过她,服侍着她简单梳洗一番,跟随她去了书房。
因为挂念盛瞻和的情况,觅瑜走得很快,行至书房前时,她有些气喘,脸色也有些发白,吓了守在外边的吉量一跳。
“太子妃怎么来了?”他一边忙忙行礼,一边用身体挡住她,不让她继续前进,“太子妃这是——”
觅瑜掩去两声咳嗽,道:“我听闻殿下受了伤,特地前来看望。殿下现在还好吗?”
由于着急,也由于数日不见外人,不曾交流,她连“本宫”的自称都忘了。
她也无暇顾及这些繁文缛节,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想着盛瞻和,想知道他的伤势如何、情况如何。
吉量虚虚用拂尘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太子妃不可,太子殿下有命,不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书房就转出了一道人影,迈步跨过大门,与觅瑜的视线对上。
是盛瞻和。
觅瑜心中一喜,唤道:“殿下!”
吉量一愣,回过身,也唤了一声:“殿下?”
盛瞻和没有应。
他的表情颇为古怪,仿佛见到了陌生人,又像是见到了熟人。
“殿下!殿下!”书房里传来呼唤,邹敬临疾步而出,“殿下且慢——”
看见盛瞻和停留在门口的身影,邹敬临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停步在离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周围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直到被觅瑜的又一声呼唤打破:“殿下……?”
盛瞻和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仔细看她一眼,扬起眉,露出一个得见故人的微妙神情。
“小瑜儿?”
“……殿下?”
盛隆和笑了一笑。
是觅瑜记忆中的那种笑,懒散,恣意,漫不经心。
他缓缓上前。
吉量垂首躬身,恭敬地给他让出一条道,其余在场的宫侍也低下头,不敢擅观尊颜。
盛隆和走得离觅瑜近了些,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说自话道:“哦,对了,你嫁给了我哥哥,当了太子妃,自然会在这里。”
“不过我哥哥呢?”他转头环顾,“他在哪里?我为了帮他查案,差点伤了性命,他倒好,派个太医来给我看就不见人影了,哪有他这样对弟弟的?”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袭玄衣,足踏青云靴,以玉环束发,玉佩压身,一切的一切,都是盛瞻和惯常的打扮。
他的眉眼也是盛瞻和的,英气的长眉,攒星的双目,高挺的鼻梁。
唯独神情变了。
盛瞻和不会像他这样,目光慵懒,笑容松快,好似对这世间一切皆不在意。
“……奇王殿下。”
他是盛隆和。
第73章
“是我。”盛隆和道, 含着一种微妙的神情,打量着觅瑜,“经年不见, 小瑜儿姑娘别来无恙?”
说完, 他又一次自说自话地纠正:“哦, 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嫂嫂了。嫂嫂安好,隆和见过嫂嫂。”
觅瑜没有应声。
她没有办法给出回应。
她不敢相信,无法接受。
他怎么……就变成盛隆和了呢?
虽说他们是同一人, 无论哪个身份,都是她的夫君,但——
“殿下。”邹敬临上前一步, 行礼道, “殿下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包扎好, 请容下官给殿下诊治。”
这话让觅瑜回过神来,心中一紧, 目光在盛隆和的身上逡巡:“你受伤了?在哪里?”
“一点小伤。”盛隆和握住左手手背,“不碍事。”
注意到他的举动,觅瑜连忙低下头,轻轻抬起他的左手, 仔细端详。
只见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痕,一看就是被利器划破, 并且划得比较深, 到了皮肉外翻的地步。
此刻,伤口已经止了血, 但尚未涂药,也没有包扎, 也难怪邹敬临方才会喊得那么急,阻止他离开。
觅瑜看着他的伤口,深深蹙起眉:“这伤口好深……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邹太医。”她想起侍女所说的箭头涂毒之言,转头询问,“殿下中的毒清了吗?这伤口可用药酒洗过?”
邹敬临拱手道:“回太子妃,殿下的伤口已经用药酒洗过一遍,清了毒。”
闻言,觅瑜稍稍松了口气:“这就好……”
她看向盛隆和,动了动唇,将“瞻郎”二字压下,改道:“殿下,伤口虽小,却不可轻视,还是尽早处理为好。我……我帮殿下处理一下吧。”
盛隆和看着她,似乎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好。”他轻笑道,“那就劳烦嫂嫂了。”
觅瑜心尖一颤。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像浸入了冰水,又像被针刺了一下。
那朵徘徊不去的乌云迅速增大,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感到压抑和窒息了。
只是有点……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她低垂下眼睫,轻声回答:“……不麻烦。”
盛隆和回了书房。
书房很大,除了读书室与藏书室之外,另辟有休憩之所,陈设考究,屏风、凭案、床榻应有尽有。
不过盛瞻和很少用到,他在白天事务繁忙,没有空闲休息,晚上则是会回寝殿,与觅瑜一同入眠。
即使是在她休养的这段时日里,他也没有和她分房睡。
最开始是觅瑜的要求,小产之后,她陷入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害怕失去任何东西,不想让他离开,希望他能多多陪伴在她的身边。
后来,她开始厌弃一切,不希望接触任何事物,也包括他,遂不再挽留他,他要来便来,不来便不来。
但或许是习惯了和她同枕共眠,盛瞻和每晚都会雷打不动地回来,和她一起休息,并且开始抱着她入睡,好似害怕她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总之,这间设在书房内部的榻所,算是被半放置了。
没想到现在,会迎来盛隆和这么一个……主人。
房间里燃着药香,觅瑜暗暗分辨,发觉有解毒之效,但不多,只能让人感到头脑清醒、心神舒适些。
盛隆和凭案而坐,左手搁在案几上,让她查看。
邹敬临的医术,觅瑜固然信得过,但事关他的性命,她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把脉号过一番,方才舒了口气。
盛隆和瞧着她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觅瑜下意识想嗔他“怎么没事”,想起他现在的身份,又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没有应答,转而问向邹敬临道:“伤了殿下的那枚箭矢,可有带回来?”
邹敬临从桌上拿起用白布垫着的一物,呈道:“回太子妃,此物便是。”
觅瑜小心接过,对着光仔细瞧了瞧箭头的颜色,轻轻嗅了嗅,又命青黛回寝殿去取她的药箱,吩咐慕荷打来一盆清水。
待一切布置好后,她起身行至桌前,拉开药箱底层一屉,取出里头的瓷瓶,倒了一点药粉在水盆里,然后将箭头入水,化开上面所涂之物。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熟悉的声线,久违的语调:“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道:“你怎么能起身呢?快回去坐着。”
“虽说你此刻瞧着尚好,但难保不会有暗毒藏身,若是因为你的走动,致使毒素随着气血发了,可如何是好?”
盛隆和浑不在意:“我刚才来回走了一趟,没见有什么不好,想来不曾中毒。”
“你——”
“嫂嫂安心,隆和自有把握,嫂嫂不必忧虑。”
觅瑜被他的话噎住。
她瞧着他慵懒的笑容,胸口仿佛被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
半晌,才当做没有听到他这句话,转过身,继续之前的事情。
盛隆和也继续之前的询问:“嫂嫂在做什么?”
觅瑜低着头,没有吭声。
还是邹敬临给出了解释:“太子妃是在配置解毒的药方。”
盛隆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异:“还能这么做?”
邹敬临道:“在不知晓毒药成分的情况下,这是配置解药的最佳之法。”
盛隆和“哦”了一声,询问:“那你之前怎么不这么做?”
邹敬临卡了一下壳:“这……殿下恕罪,下官手脚迟钝,尚未来得及配药,殿下就已经离开书房……”
“你这话的意思,都是本王的错?”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两人的交谈,觅瑜皆充耳不闻,默默地重复着取瓷瓶、倒药粉的步骤。
直到水里有浊絮沉淀,析出浅浅一层清水,她才停下动作,取出油纸铺好,将几个瓷瓶中的药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
做完这些之后,她终于再一次转过身,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也看向她,澜起一缕笑意:“解药配好了?”
“……”她抿了抿唇,点点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盛隆和配合地照做。
这个时候,他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了,没有先前那么可怖,但觅瑜还是看得一阵心悸,肺腑难受得缩成一团。
她沉默地给他上药,过程中,她尽量放轻了动作,避免弄疼他。
这药粉是临时配来解毒的,不仅量大,药性也比较霸道,其中有两味药还很烈,光是用手碰就会觉得火辣辣的,更不要说洒在伤口上。
但盛隆和没有表现出丝毫不适,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甚至在她上完药,给他包扎时,还含笑问了一句:“嫂嫂可放心了?”
觅瑜没说话。
她乌黑的睫翼轻卷,洒落一片疏密有致的阴影。
盛隆和似乎也习惯了她的爱答不理,收回手,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觅瑜看着空掉的手心发怔,感觉心头也空落落的,没有回答的心思。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询问邹敬临。
邹敬临对此支支吾吾:“这……太子殿下他……”
他向觅瑜投去求助的目光。
觅瑜强行收拢心神,看向盛隆和,努力整合游离的思绪,道:“他……他有事先离开了,让我们给你疗伤,也……叫你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盛隆和挑了挑眉:“他是这么说的?”
“你在之前见他……”她不想说出“最后一面”一词,干脆隐去,道,“……见他面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吗?”
盛隆和露出回想的神色:“是说了一些,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离开——算了,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在这里等着就等着。”
觅瑜一愣:“他和你说过话了?”
盛隆和奇怪道:“他自然和我说过话。”
“他、他和你说了什么话?”
盛隆和的目光在周围轻轻一扫。
邹敬临立即有眼色地告退,青黛与慕荷也福身退下。
直到书房里没有别人,盛隆和才开口道:“他说,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内情复杂,其中或许牵连到了朝廷重臣,他要去详细查探一番。”
觅瑜急忙道:“他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两手一摊,“如果我知道,我还会在这里问你吗?”
觅瑜也清醒过来,意识到盛瞻和正好端端地站在她的跟前,只是他不再认为自己是太子,也不再认为是她的夫君。
她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难过,飞快地眨眨眼,逼退泪意:“他……他有说,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吗?”
盛隆和还是一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但这一回,他的声线温柔了些许,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难过。
“不过他迟早会回来的。”他道,“你还在这里呢,他怎么可能会丢下你一个人?”
但这反而让觅瑜更加难过了。
因为当他用这种声线时,听起来就像是盛瞻和在说话,让她回想起往日的相处时光。
她差点没有忍住眼泪。
骗子。
觅瑜在心里想。
盛瞻和就是个骗子。
说什么会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半步不离开,结果她才慢待他几天,他就走了,消失了。
骗子……
第74章
盛隆和待在书房里, 表示要等兄长回来。
觅瑜也希望盛瞻和能回来,为此,她又号了一遍他的脉, 希望能从中发现点什么。
令她绝望的是, 她什么都没发现。
他的脉象稳妥不已, 与素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太奇怪了,从她配置的解药来看,那枚箭头上的毒性不浅, 哪怕仅仅是擦破皮,也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损害,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是邹敬临医术高超, 及时解了毒吗?也不应该啊, 毒性解得再快、再干净, 也总会留下一丝痕迹。
还是因为他的臆症发了,以毒攻毒, 导致他体内的毒性消解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看见哪本医书里记载过,臆症会有这等作用……
她找不出他病发的原因,该怎么医治他, 让他尽快变回盛瞻和?
难道她只能这样干等着,等到他自行变回盛瞻和的那一天?其它的, 她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会这样?
她真是没用……
觅瑜陷入压抑的情绪中。
盛隆和看她一眼, 收回手,道:“怎么了?摆出这样一副天塌地陷的神情。发现我毒入肺腑, 药石罔效了?”
他的口吻无谓又漫不经心,与盛瞻和惯常的语气大相径庭。
从前在清白观时, 觅瑜只觉得他言语恣意,让人接不上话,别的没有什么。
然而现在,再次听到这种口吻,她……她很不习惯。
仿佛她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他也的确是一个陌生人。
觅瑜闷闷不乐地在心里想着。
虽然盛瞻和多次和她说过,盛隆和喜欢她,但……都是骗人的。
盛瞻和不会拒绝她的接触,不管她是握着他的手,还是抚摸他的脸庞,他都会满足她,不会主动离开。
不像盛隆和,说收回手就收回手,不带一丝留恋。
他根本不喜欢她。
骗子。
盛瞻和是个骗子。
盛隆和也是骗子。
觅瑜抿着唇。
盛隆和打量着她的神色,再次开口:“我真的毒发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一点担忧,很显然,他不这样觉得。
觅瑜努力提起精神,回答:“没有……殿下贵体安康,一切都好。”
“那就好。”盛隆和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嫂嫂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开心?为什么?嫂嫂不愿意见到我吗?”
觅瑜又答了一声“没有”。
“我、我只是……”她心绪纷乱地颤动睫翼,“殿下,你莫要再唤我嫂嫂了。”
盛隆和有些不能理解:“为何?你嫁给了兄长,我自然该唤你一声嫂嫂。”
“还是说,”他倾身凑近她,轻笑道,“嫂嫂更喜欢我唤你的闺名?”
他的话语轻佻,举止轻狂,看起来暧昧又无礼,偏偏他的眼中不含任何情.色,只有无瑕的笑意,如太乙山巅终年不化的白雪,飘然出尘。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身为盛隆和的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如果说盛瞻和居于云端,那么他就是流于江河湖海,随风无定。
他好像比不上盛瞻和分毫,又好像能与之平分秋色,甚至更胜一筹。
而到底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觅瑜怔然不语。
看着她发呆的模样,盛隆和笑意更深,唤她:“瑜儿?”
觅瑜心中一颤。
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脸颊更烫了,简直怀疑有没有烧红。
她往后退去,与他拉开距离,略含慌乱地道:“这、不可,于礼不合——”
“哦。”盛隆和笑容不变,“看来我还是得叫你嫂嫂。”
“……”不,这个称呼她更不愿意,“殿下……称呼我觅瑜即可。”
盛隆和的笑容又深了一点:“你确定吗?”
觅瑜胡乱点头。
他含笑询问:“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也算是嫂嫂的闺名?我这么称呼你,不算于礼不合?”
觅瑜答不上来。
如果她真是他的嫂嫂,那当然是不可以的,包括像现在这样共处一室,也不行,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叔嫂。
他就算顶着奇王的名头,对外说他心慕她,别人也只会面色古怪,而不做出任何批判之举。
因为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就是她的夫君。
偏偏他不知道。
她也不能同他说。
她只能垂着眸,避开他的目光,细声回话:“总之,你莫要叫我嫂嫂……”
“好。”盛隆和懒洋洋应声,回身坐正,“我听你的,不叫你嫂嫂。”
“……”又叫。
觅瑜决定转移话题,不在这方面纠缠,免得她越发觉得委屈和难过。
“说来,殿下是何时回到长安的?”她询问,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殿下不是在太乙宫中清修吗?”
盛隆和道:“我收到了兄长寄来的一封信,所以决定回来看看。”
“信?”她带着点探究和好奇地询问,“什么信?”
他看她一眼:“我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她摇摇头。
他道:“那我也不能说,等他回来了,你自去问他吧。”
觅瑜:“……”
她有些艰难地继续询问:“那……殿下是何时回来的?”
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久,今日上午才到,替咱们太子殿下办事,去刑部走了一趟,结果回来就变成了这样。”
“殿下独自一人去的刑部?”
“嗯。”
“那……太子殿下去了何处?”
“长安府?还是大理寺?总之是去办他的事了。”
……
就这样一问一答,觅瑜总算有所了解,当他身为盛瞻和或者盛隆和时,是怎么处理两个身份的矛盾之处的。
答案很简单,臆想。
臆想不存在的事情或经过,让一切变得合理。
比如,从前往刑部查案到遭遇袭击,明明都是盛瞻和的经历,但在盛隆和的口中,却成了他的,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也变了。
如果仅仅听他的讲述,会发现一切逻辑都很通顺,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当觅瑜询问他在太乙宫中是如何清修的时,他也能有板有眼地讲出几件细节的事,听起来完全不像在胡编乱造。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她都要以为,他们是真真正正的一对兄弟了。
她甚至问了一句:“殿下在见到太子殿下时,可曾注意他气色如何?”
得到他的如下回答:“还行吧,和从前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就是看起来有点心事,好像在牵挂着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笑了笑,看着她道:“想来那个人就是嫂嫂。听闻嫂嫂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不知近来可好些了?”
觅瑜也跟着勉强露出一个笑,答道:“尚好……没什么大碍。”
盛隆和道:“可我看,兄长很关心你,不像没有大碍的模样,你真的没事?”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半含认真,有那么一瞬间,觅瑜还以为是盛瞻和在看她,心湖漾出一汪柔软,但很快,这股柔软就变成了酸涩。
“我真的没事。”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再与他对视下去,她害怕自己会盈出眼泪。
“若他关心我……”她低声喃喃,“便早日回来看我吧……”
盛隆和似乎觉得她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道:“他自然会回来的。”
觅瑜默然暗想,他当然会回来,她也相信他会回来。
她只是希望他能回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
……
太子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皇后匆忙赶来,查看情况。
彼时,觅瑜还在书房中,陪着盛隆和,等待他不知道何时回来的兄长,她的夫君。
听闻宫侍禀报,她一时大感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盛隆和不能理解她的反应:“虽说消息有误,把我受伤的事情传为了兄长受伤,劳动母后前来,但也没有什么,你同母后解释清楚就行。”
问题就在于这里!
消息根本没有差误,盛瞻和的确遇了刺,甚至因此受了重伤,臆症突发,变成了盛隆和。可她该怎么同他解释?
还有皇后殿下,知道他变成盛隆和了吗?还是只听闻了他遇刺的消息?如果仅仅知道后者,到时她要怎么向长辈解释?
觅瑜焦急不已,坐立不安。
偏生她还不能逗留在书房里,皇后驾临,她身为太子妃,必须前去迎接,包括盛隆和也要去,不论他此刻的身份是太子还是奇王。
她咬着唇,蹙眉看向盛隆和:“可是——你——”
盛隆和道:“我什么?”
“母后——”
“哦。”他有些明白了,道,“我自然也要去。我常年离京,好不容易回趟长安,本该在第一时间进宫拜见母后,不想有事耽搁了。”
“这会儿母后过来,虽然不是来看我的,但想来不会介意多看一个儿子,还能让她安心,知道不是我哥哥受了伤。”
觅瑜心道,这可不一定,若是让皇后得知长子臆症突发,变成了次子,怕是不仅安不下心,还会格外忧心。
但不管怎么说,皇后都是必须要见的,容不得他们逃避。
所以最终,觅瑜和盛隆和一道去了前厅,恭迎皇后。
皇后的阵仗不大,只带着管事姑姑、贴身宫女并之前告退的邹敬临,所着宫装也很家常,看样子是在长春殿里一听闻消息,就即刻赶来的。
面对皇后,盛隆和下摆一撩,单膝跪地,行礼问安:“孩儿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全套举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端的是干脆利落,潇洒有劲。
却让觅瑜看得一呆,迟疑了原本要跟着他行的礼。
因为盛瞻和是不会这么行礼的,或者说,不会行得这般洒脱不羁。
皇后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同,惊疑不定地唤道:“……隆儿?”
盛隆和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看来母后还没有忘记孩儿。”
第75章
皇后神情一震, 声线有些颤抖:“真的是你……隆儿?”
盛隆和略带迷惑地回答:“自然是我。母后不认得孩儿了吗?”
皇后的神情愈发复杂。
惊诧、愁容、忧心、悲戚……种种情绪交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最后化成强自镇定的平静, 微微一笑。
“母后自然是认得你的……只是, 半年不见, 你、你变得有些瘦了,和你哥哥——也越发像……母后一时没有认出来……”
盛隆和笑道:“母后这话说得奇怪,孩儿与兄长是双生子,从小一模一样, 何来越发相像之说?”
皇后勉强笑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起身上前:“你何时——”
说话间, 她的目光扫过他被包扎的左手, 立时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盛隆和的态度和之前一样浑不在意:“没什么, 不过一点擦伤,不碍事, 母后无需担心。”
皇后看起来没有半点被他安慰到,焦急关切地询问:“什么叫做擦伤?母后、母后听闻你在外头遇了刺,你——你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盛隆和有些讶然:“母后知道是孩儿受的伤?孩儿还以为,宫中传言有误, 母后以为是哥哥受了伤,这才会着急赶来。”
皇后一顿, 片刻方道:“……开始时, 母后是听错了消息,但在前来途中遇到邹太医, 听闻邹太医禀告了详情,才知是你受的伤。你——你没事吧?”
盛隆和一笑:“孩儿没事。嫂嫂医术高明, 已经替孩儿治过伤口,解了毒,没有什么大碍。”
听闻他话中的“嫂嫂”,皇后又顿了顿,才像是想起觅瑜还在,看向她。
觅瑜连忙下跪,补上刚才没机会行的礼:“儿臣见过母后。”
她原本不用行此大礼,毕竟这不是正式场合,但因为心虚、愧疚和自责等情绪,她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皇后没有让她行完礼:“快起来,你的身子还没有好,怎么能行此大礼?瞻、隆儿,快扶你嫂嫂一把。”
这叮嘱真是极其古怪,天底下哪有小叔子扶嫂嫂的道理?偏偏皇后这么说了,而盛隆和也这么做了,从善如流地扶起她。
靠近时,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是她依偎在盛瞻和怀里时常常能闻到的,微熏、融暖,松竹一般的清香。
觅瑜有些无措,抽回手,低下头,离他远了些。
没办法,直到这会儿,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她名义上的小叔子,实际上的夫君。
至于盛隆和,则仍是原来的模样,笑意慵懒,不甚在意,好像他扶她起来只是举手之劳,她避开他也只是寻常反应。
皇后把两人的情状看在眼里,出声道:“虽说你嫂子医术高明,但事关你的身家性命,轻视不得,还是让邹太医一同看过才好。”
她说着,发下吩咐:“邹太医,劳烦你去里间再替殿下诊治一番。”
觅瑜心头一跳,有些不安地想着,皇后此举,莫非是不相信她的医术?
……也是,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嫁过来几个月,既没有保住孩子,也没让盛瞻和的病情好转,反而叫他提前发了臆症,皇后不信任她是理所应当的。
直到盛隆和与邹敬临去了里间,皇后又屏退左右,独留她们二人,她才明白,皇后只是想支开众人,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眼见殿里没有别人,皇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她道:“母后不同你说旁的虚话,只问你,瞻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觅瑜才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儿臣无能,”她羞愧地垂下头,“请母后治罪。”
“倘若请你母亲来呢?也不能吗?”
“……假使殿下在前些年都没有提前回来,想来,这次也是不能的。”
皇后急道:“可从前他也没有提前消失过呀!”
觅瑜越发羞愧,耳根通红:“请母后恕罪,殿下、殿下恐是因中毒之故,提前诱发了病症——”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假使他再中一次毒,就能好了?”
“不!”觅瑜连忙否认,“那枚刺伤殿下的箭矢,箭头上涂了极其霸道的毒药,殿下此回能得平安,完全是侥天之幸,万万不可以身试险!”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皇后会不会觉得她无礼,嫌弃她胆小无能了,她只想确保他的生命安全。
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罢,都是她的夫君,她在意的人,她不能让他涉险。
幸好,听闻此法可能会使他有性命之忧,皇后打消了这个主意,缓缓道:“看来……我们只能这么等着了……”
不等觅瑜对此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又蹙起眉,严肃了神情,低声道:“可是,我们能等,别人不能等,尤其是皇上。”
觅瑜一惊:“母后此言何意?”
皇后道:“瞻儿患病年月虽久,但病情一直很稳定,不论遇到什么,发病的时间都固定在秋冬两季,不超过四五个月,皇上尚能忍受。”
“可是如今,他提前发病了,虽说是因为中了毒,但焉知皇上不会认为,瞻儿从此以后,会因为别的缘故发病?”
“皇上可以忍受瞻儿患病,但不能忍受他的病情恶化,即便有真人之言作保,皇上不会动瞻儿的太子之位,也未必不会动别的心思。”
“所以,”皇后牢牢握住觅瑜的手,“你要让瞻儿回来,就算回不来,也要让他回来。你明白吗?”
觅瑜一阵怔忪:“母后……”
皇后道:“皇上此刻正在与朝臣商议要事,尚未听闻消息。母后等会儿回去,会向皇上表明,这些不过是外头的谣传,瞻儿没有事。”
“同时,母后也会尽力拖住皇上,让他慢一点过来看望瞻儿,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个晚上。你要在这段时间里让瞻儿回来,知道吗?”
“让殿下回来?”觅瑜没想到自己会被委以这么一个重任,有些无措地重复,“可是……这该怎么做?儿臣无能,医术不精,无法——”
皇后打断她的话:“医术不行,就用话术!你只要劝服隆儿,让他在这段期间扮演瞻儿,不要叫任何人看出来,就行了!”
觅瑜一惊:“劝服殿下?这、这要怎么劝?”
“你自己想。”皇后道,“这是本宫的命令,你必须做到。”
说完,许是觉得这话过于严厉,她又缓和语气,接着道:“你也别觉得这事难办,隆儿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同他说,他会答应帮忙的。”
“他又喜欢你,对于你的请求,他一定不会拒绝。从前瞻儿在东宫里做什么,今后他就在东宫里做什么。母后相信你,也相信隆儿。”
觅瑜惊讶为难的情绪尚未消退,又添了一重迟疑,脸颊蔓延上一抹嫣红:“这……”
皇后的意思是,让她留盛隆和在东宫?诚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宫殿,但是——但是他不这样认为啊——
而且扮演太子不是只要待在东宫就行,细节方面也不能有所缺漏,要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读书进学、处理事宜等方面还好,她相信,以他的能力,即使没有了相应的记忆,也能应对自如。
问题在于他和她之间——他要像盛瞻和一样,对她关怀备至,与她同枕共眠,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他、他会怎么想她?又真的会答应吗?
觅瑜心乱如麻。
但她不能拒绝,皇后说得对,圣上从前不介怀太子有疾,不代表今后一直不介怀,若是让有心人借题发挥,更有可能会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所以她必须得答应。
就算跪着求盛隆和,也要让盛隆和点头。
“……是,儿臣知道了。”
皇后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
盛隆和慢悠悠走到觅瑜身旁,询问她:“母后和你说了什么?”
见她露出有些被惊吓到的神情,他微微一笑。
“别这么看我,我虽然和母后聚少离多,但也知道,以母后的性情,如果她真的担心我,是不会单独让太医给我诊治的,要在一旁看着才能安心。”
“她这么做,显然是有话要和你谈,这才特意支开我。”
“所以,她同你说了什么?”
觅瑜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见状,盛隆和十分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不能告诉就不告诉,左右我不是我哥哥,没必要知道。”
“说起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都快傍晚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就算他贵人事忙,也不该把我这个伤患扔在这里吧?我可是替他办事才遇刺的。”
“他……”觅瑜支支吾吾,胡乱编造,“他有事……离开长安了……”
盛隆和一愣:“你说什么?他离开了?”
“……是。”
他皱起眉,不能理解这一消息:“他在搞什么?”
她继续支吾,胡编乱造:“我、我也是从母后那里得知的。他……他说他临时有一件事要处理,需得离开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劳烦、劳烦……”
盛隆和道:“劳烦什么?”
他的眼眸漆黑,像巍峨白山下蜿蜒而过的黑水,带着浩瀚天地的气魄。
在这样的注视下,觅瑜逐渐红了脸庞。
她喃喃道:“劳烦……殿下留在东宫,替他……坐镇。”
第76章
盛隆和安静了一会儿。
“你说什么?”
觅瑜的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低着头, 细声重复:“殿下、太子殿下——在临走前,留下嘱托,劳烦……劳烦殿下替其坐镇东宫, 假扮……假扮兄长……”
盛隆和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他——”
又戛然而止。
半晌, 方道:“这是他的意思?”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懒散与笑意, 取而代之的是莫名与迟疑。
觅瑜继续低着头,胡乱点了两下。
安静。
又是安静。
就在觅瑜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时,盛隆和终于开了尊口。
“既是兄长之意,我自然不会推卸……不过, 我要怎么替他坐镇东宫?就在这里待着,什么事也不做吗?”
“不……”觅瑜小声回答,“殿下……需得假扮成太子殿下, 处理一应东宫事宜、人情往来, 包括文华阁的进学, 也不可落下,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
觅瑜简直说不下去。
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 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地里,再也不要出现。
“还有……与、与妾身……假扮夫妻……”
盛隆和再一次没了声。
安静中,觅瑜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 急促又有力。
老天……怎么会让她遇上这种事?嫁给一个患有臆症的夫君也罢了,为何夫君发了病, 还需要她来行这等、这等……
如果盛隆和拒绝了, 她真是一辈子都没有脸见他了。
如果他不拒绝……那、那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他心里,他们可是叔嫂, 他若是不拒绝,岂不代表——
一只手掌忽然伸来, 抬起她的下颔。
觅瑜吓了一跳,在被迫看向盛隆和的同时,脸颊也以飞快的速度充了血,心跳越发急促。
“殿、殿下?”她颤声询问。
盛隆和看着她,扬起一个笑,暧昧而又轻佻。
他俯身凑近,带有暖意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让她感到火烧火燎似的发烫。
“留下来,与你假扮夫妻?”他离她的唇瓣如此之近,只差一点点,就能碰上,“这是我哥哥的意思,还是……嫂嫂的意思?”
“嫂嫂想要我留下来吗?”
觅瑜心神大乱。
她慌忙拍开他的手,颤声发出几个不成句的音节,往后退去,想要离他远点。
但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情绪太激动了,还是她休养的时日太久了,陡然之间下榻奔波,身子有些受不住,她忽觉一阵头晕,腰肢一软,就要倒下。
盛隆和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瑜儿!”
他急切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来人!叫邹敬临回来!”
“没、没事,不打紧……”觅瑜在喘过气来之后,感觉好多了,细声回答,“可能是我站得有些久了,我——”
盛隆和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横抱起了她:“我带你回房休息。”
觅瑜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盛隆和,以他的身份,不该和她这般亲近,霎时羞红了双颊。
“我、我真的没事,你快放我下来——”
“有事没事,要等邹敬临来了才能知道。”盛隆和没有听她的话,对着闻声而来的吉量吩咐了一句去找邹太医,就抱着她径自离开前厅,踏上游廊。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你住在哪里?”
觅瑜羞得不轻,意识到他不会被她说服,放她下来之后,她干脆埋首进了他的颈窝,催眠自己他是她的夫君,这么抱她很正常:“……寝、寝殿。”
“我当然知道你住在寝殿,我问的是,你的寝殿在哪里。”
觅瑜先是不解,心想寝殿还分地方的吗?东宫不就只有一处寝殿?还是他不知道盛瞻和的寝殿在哪?
接着,她才反应过来,但凡高门大户,夫妻之间多数分房别居,不睡在一处,譬如皇后,就以长春殿为寝,而非圣上的紫宸殿。
她登时感到更加的难为情,小声报出殿名:“……云蔚殿。”
幸好,或许是牵挂她的身体状况,盛隆和没有就此发表什么评价,道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大步流星地沿着长廊而下,抱着她回了寝殿。
觅瑜被他抱着,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又觉得害羞,又觉得欢喜,还有点想哭。
之前的几日,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盛瞻和爱答不理,甚至在某些时刻觉得他的存在打扰到了她,想要他离开一会儿,给她一份清静。
现在,他果然离开她了,离开得远远的,让她后悔,让她心痛。
老天爷一定是在惩罚她,才会达成她的愿望。
都是她活该。
……
先前在书房里,觅瑜陪着盛隆和时,将青黛与慕荷都打发了回去。
此刻,二女见她被盛隆和抱着回来,皆惊讶不已,好不容易才在后者的吩咐下回过神,忙忙打水伺候不迭。
盛隆和小心翼翼地将觅瑜放到榻上,接过青黛递来的巾帕,轻轻擦拭她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目光专注而又关切:“你还好吗?”
觅瑜露出一个浅笑:“我没事,你……殿下莫要担心……”
盛隆和不这么想,依旧皱着眉:“都差点晕倒了,还说没事?”
他说着,转头责问侍女:“孤在离开前,不是叮嘱过你们,照顾好太子妃吗?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二女皆是一惊,觅瑜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升起点点希冀之光。
青黛最先反应过来,下跪请罪:“奴婢有罪,照看太子妃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慕荷也连忙跟着下跪,说出同样的请罪之语。
觅瑜惊疑不定地轻唤:“殿下?”
他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她一怔,希冀的光芒缓缓消散。
果然……还是……
不得不说,盛隆和在扮演盛瞻和时,很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本事。
毕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虽然没有了记忆,但许多细节都会下意识地表现出来。
正如此刻,他先是用一通冷言冷语唬住侍女:“你们自然有罪,若非太子妃心善,你们早已被打发出去。再有下次,孤定然严惩不贷。”
又发下吩咐,打发她们离开:“去外头看看,邹太医来了没有。”
最后,他转过身,看向觅瑜,微微一笑:“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
觅瑜勉强一笑:“殿下天资卓绝,华章溢表,令人惊叹……不过,殿下是怎么知道,太子殿下在离开前,曾经叮嘱侍女,要她们照顾好我的?”
盛隆和扬起眉,好像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是他的妻子,抱病在榻,他若不如此叮嘱你的侍女,那成什么人了?”
“就算他没有这么说过,也没关系,反正是些场面话,你的侍女不敢不应。”
觅瑜垂下眼,轻声道:“原来如此……殿下聪慧。”
盛隆和探究地看着她:“你不开心?为什么?因为我哥哥不在?”
依照觅瑜的性子,在这种时候,她通常会摇头表示没有,避免让人担心。
但这一次不同,她低垂着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应。
盛隆和跟着安静了一会儿,道:“他就是这样,看似谦和有礼,实则专横独断,我行我素,做什么事都不会顾虑任何人的想法。”
“不过你放心,他对你十分挂念牵记,无论什么要事,我相信他都会很快办完,回到你的身边。”
觅瑜细微笑笑:“多谢殿下宽慰。”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盛瞻和挂念她的,左右不是他的臆想,就是他按照逻辑推导出来的回答,问了也白问,只会让她伤心,不如不问。
盛隆和不知道有没有看穿她的心思,但见她莞尔,他也在面上露出一个笑,道:“你与其在这里思念我哥哥,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告诉我,在假扮他时,我需要注意哪些情况,免得露了行迹,被他人看穿。”
这一番话让觅瑜打起了精神,从愁闷伤怀的情绪中脱身。
没错,当务之急是瞒下太子发病一事,让其他人,尤其是圣上,以为传言不实,包括之前知情的邹太医和东宫侍从,也要觉得他病好了,变回了盛瞻和。
她努力回想他在身为盛瞻和与盛隆和时的不同,挑拣重点同他说了。
盛隆和听着她的话,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看起来不怎么认真,但她知道,他都听在了心里。
如果说,盛瞻和是在方方面面都表现得完美无瑕,令人安心的话,那么盛隆和就是在方方面面都表现得甚为欠妥,令人不安。
不过其实他心中自有把握,他与盛瞻和一样,出类拔萃,卓尔不群,只不过一个展现出来了,一个没有。
他的回答也很符合他的风格:“行,我记住了。放心吧,我会演好的。”
若换了旁人,这心恐怕不能简单地放下,但是觅瑜相信他,所以她清浅笑着,点头道:“一切拜托殿下。”
盛隆和也笑,笑容没有多么庄重,也不似惯常的轻慢,是一种能让人感到安心的笑:“隆和必当不负所托。”
下一瞬,他的笑容染上几分轻佻:“不过,有一处细节,嫂嫂是不是忘记说了?”
觅瑜一怔,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忘了什么?”
盛隆和道:“我哥哥平日里唤你什么?总不能太子妃、太子妃地叫吧?你可有什么小名?”
第77章
觅瑜一愣。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等待她的回答。
她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我、妾身的小名,就是……瑜儿。”
“瑜儿?”
“……是。”
“你确定?”盛隆和挑起眉, 很明显不信她这话, “一年前我这么喊你时, 你脸上的表情可没有多么情愿,看起来不像是被喊惯了的模样。”
觅瑜不敢和他对视,垂着眸,细声道:“一年前, 殿下唤的名字且不是瑜儿,殿下又与我不甚相熟,我、瑜儿自然会不习惯……”
盛隆和像是被她提醒, 慢慢哦了一声, 道:“我想起来了, 我那时喊的你小瑜儿。抱歉,过去得有些久, 我一时有些忘了,你不要介意。”
“……”他明明一直没有忘过,在书房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唤出了这个名字。
不过她也没有戳穿他, 而是顺着他的话,轻应一声:“所以, 殿下唤我瑜儿即可……”
“好吧。”盛隆和道, 听起来有些不以为然,像是在妥协她的任性, “既然这是你的意思。”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颔,同之前那次一样, 迫使她看向他。
觅瑜娇怯着,盈起一双清眸,与他对视。
盛隆和微微一笑,唤她:“瑜儿。”
唤声迷人而又动听,让觅瑜怦然心跳,好似回到了新婚之夜,盛瞻和唤她纱儿的时候。
红晕在她脸颊上弥漫开来,似含羞待放的花蕾,在风雨中摇曳轻颤。
一股莫名的情愫升起,促使着她喃喃回应:“殿下……”
盛隆和的眸色深了一瞬。
下一刻,垂花隔断外传来侍女的禀报:“启禀殿下,邹太医已到。”
他收回手,起身吩咐:“让他进来。”
熟悉的触碰骤然离去,觅瑜有些失落,面上红晕消退,但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努力以寻常的态度面对他和进来的邹敬临。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外加一个下午的劳累奔波,才会支撑不住。
邹敬临给出的结果也大致相同:“回殿下,太子妃有些疲累,这两日好好休息即可,切忌多思多虑,静心凝神方为上道。”
“好。”盛隆和沉稳道,“孤知道了。”
邹敬临一愣:“殿下?”
盛隆和看着他:“怎么了?”
“不,没什么,下官失礼。”他连忙回神,行了一揖,“太子妃贵体安康,想来不出十日便能大好,殿下无需忧心。”
盛隆和微微一笑:“有太医此言,孤就放心了。”命人打赏送客。
邹敬临告退后,盛隆和重新坐回到榻边,看向觅瑜,笑着道:“我方才演得如何?没有让人瞧出破绽吧?”
觅瑜被他邀功一般的语气逗笑了,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样难过:“的确滴水不漏,殿下聪慧,觅瑜佩服。”
盛隆和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她的称赞:“那是自然,也不想想我是谁。”
“哦,对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道,“前些日子,我哥哥来信一封,向师父讨要琼露丸,说是想给你补身子,帮你固本培元。”
“恰好我有事要回长安,师父就把琼露丸给了我,让我转交给我哥哥。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给,他就不见了踪影,既如此,这药便直接给你吧。”
觅瑜一愣:“琼露丸?”
“怎么,你没听过?”他疑惑道,“不应该啊,你常年出入道观,修习医术,应当听说过此药。”
觅瑜当然听说过,这是太乙宫的不传秘药,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传言固然有所夸大,不切实际,但也从侧面说明了它的厉害之处。
盛瞻和居然在背地里,替她向太乙宫讨要了这一秘药吗?
觅瑜心中一酸,眼前盈起一片迷蒙。
原来,他比她想的还要在乎她、珍视她……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你怎么了?”盛隆和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你、你是知道我哥哥这么关心你,所以感动得想哭了吗?你可别哭啊,别哭——”
他边说边朝她伸出手,看样子是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不过觅瑜还没有流泪,也不想流泪,她快速地眨眨眼,将泪意逼回,朝他漾出一抹笑影,道:“瑜儿没有哭。”
盛隆和动作一顿,神情有些微妙,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笑容,还是因为她的自称。
“没哭就好。”他收回手,“我可不想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把你弄哭了,让我哥哥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觅瑜温婉微笑。
“瑜儿不会哭的。”她柔声道,“有殿下在,瑜儿怎么会哭呢?”
没错,她根本不需要哭泣,盛瞻和就在这里,陪伴在她的身旁,她有什么好感到伤心难过的?
他只是暂时沉睡了而已,没有真的离开她。
他不会离开她的,她也不会让他离开。
她明白得不算晚。
盛隆和扬起眉。
“你这话说得……”他抱起双臂,笑了一笑,“挺有意思。”
他倏然撑手在她身侧,凑近她,低语:“在我哥哥面前,你也是这副模样吗?娇柔可人……叫人心动?”
觅瑜面庞一热。
纵使她知道他是盛瞻和,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以盛隆和的身份做出这些举动,说出这些话,她还是无法自已地生出几分羞赧。
也是她生性腼腆,平日里,盛瞻和但凡同她亲密一点,她都会脸红心跳,此刻换了言行更加无忌的盛隆和,她自然更加羞涩。
而且她也有些想不明白,盛隆和为什么会拿出这样一副态度。
在她心里,他是她的夫君,他们之间无论有多亲密,都很正常。
但在他心里可不是,在他看来,她是他的嫂嫂,是最应该避嫌的关系,他却如此轻佻地对待她,没有半点自觉……是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她吗?
可是,她是他的嫂嫂啊,他就算喜欢她,也不该表露这份喜欢。即使他不在乎她的清誉,也该想想他的“兄长”,想想他们的兄弟之情吧?
还是说,因为她下意识展现出来的亲近,让他产生了误会,以为她也对他有意,所以决定回应她?
这……虽然她的确喜欢他,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样做,置他的“兄长”于何地?
尤其在他的臆想里,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还很好……
这样一想,对于盛隆和的亲昵之举,觅瑜就变得有些不安了。
她往旁边侧了侧身子,试图离他远一点。
同时努力摆出一副正经的姿态,细声回答:“殿下误会了……瑜儿只不过是有感而发,并无他意,请殿下不要……不要捉弄瑜儿……”
“是吗?”盛隆和直起身,“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嫂嫂莫怪。”
他这话说得倒算正经,却让觅瑜轻咬下唇,陷入了为难的情绪。
如果她真是他的嫂嫂,那么她会很欣慰他的这番态度,同他划清界限。
偏偏他不是。
他是她的夫君,他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因为天意弄人而相见不相识,已经足够让她感到心痛。
如果在他身为盛隆和时,她要恪守叔嫂礼节,同他保持距离,每日里听他唤她嫂嫂,态度客套却又疏远,她……她会难过至极的。
可如果让他们像从前一般亲近,又得打破伦理纲常……到时,他会怎么看她?她又真的能做得到吗?
一时间,觅瑜愁肠百转,不知该如何解。
幸好,盛隆和不像她这样心绪繁杂,把话说过了就翻篇了。
他重新拿起装有琼露丸的瓷瓶,递给她道:“这个给你。师父说,每日里服用一丸,连续服下十丸即可,其余的不可多服,不然会虚不受补。”
她接过,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他继续道:“如果你不放心这药的疗效,可以请你娘亲过来把关,看看这药是不是名副其实。”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又道:“当然,你也可以自己看。你是神医仙子,验证药效这等小事,想必不在话下。”
觅瑜一呆,没想到他都过了一年多,还记着这个称呼。
霎时,她涌起一股羞臊之情,红着脸道:“请殿下莫要再唤……再唤此称,觅瑜不过一介小小大夫,神医之名,实在愧不敢当。”
盛隆和泰然自若地改口:“行,那就仙子,神医当不得,仙子还是当得的。”
她更加羞臊:“仙子更是……!觅瑜、觅瑜怎么能担当得起——”
“瑜儿。”
“什么?”
“我是说你的自称。”盛隆和含笑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我发现你的自称很有意思,一会儿觅瑜、一会儿瑜儿的,每当称呼转变,你的心情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刚才和现在,就是两种情态。”
“……殿下又看不到我的心,怎么会知道我心情如何?”
“哦,又换‘我’了。这一回的自称代表着什么?无言以对?”
“……”为什么不管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都喜欢拿她的自称说事?还说得头头是道,精准拿捏住了她的心思,让她无法反驳……她有这么好看穿吗?
觅瑜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又确实想不到应对的话,只能干巴巴地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殿下请回吧。”
盛隆和悠游自在:“回?回哪里?这不是我兄长的寝殿吗?我既然要扮演好他,自然该学着他睡在这里,与你一道休息。”
“还是说,这是一份邀请?”他故技重施地靠近她,轻笑,“瑜儿此言……是在暗示本王什么?”
觅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通红来形容了。
他、他怎么会这般——这般——他都不会感到羞耻的吗?
还是说,他天性如此?他不仅对她轻佻暧昧,对别的女子也是?
明明他与盛瞻和是同一人,性情怎么会如此南辕北辙?
而且就算是盛隆和,一年前的他也不是这副模样,那时候的他虽然同样喜欢逗她,但多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像现在这般……放浪形骸,叫人无法招架。
是因为当时的她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他保持了克制吗?而现在的她嫁为人妇,已通人事,他不需要再有顾忌,便暴露了本性?
她……她是不是还要谢谢他,在当年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第78章
青黛的禀报声拯救了觅瑜。
“启禀殿下,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可要命人传膳?”
闻言,盛隆和像是才看见夕阳的余晖, 道:“这么晚了?那是该用膳了, 你身子不好, 不能受饿。”扬声吩咐传膳。
觅瑜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暗自感到疑惑。
依礼,他们该前往膳厅用膳,她与盛瞻和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因为她近来身子不便,才把用膳的地点挪到了寝殿。
他现在是盛隆和,应当不知道这段缘由才是, 为什么没有对此表示不解?
是因为他看起来草率, 实则和盛瞻和一样细心, 注意到了她的身体状况,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所以没有疑问吗?
也许吧……
呈上来的例菜和以往大差不差,六道菜中有四道符合觅瑜的口味,两道是药膳,并一锅热腾腾的鱼骨豆腐汤, 用来提鲜开胃。
原本还有一道香薷饮,既为药膳, 也作甜羹, 但前日里,觅瑜在强迫自己用膳时, 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但已经被盛瞻和看在了眼里。
对此,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人将其撤下,另换了一道甜点上来,里头加了陈皮、青橘碎末,酸甜可口,软烂嫩滑,可以有效地止呕。
可惜她依旧没有胃口,每每都是强逼着自己,才能用完一顿膳,有时还会在人后吐出来,多亏了青黛帮她瞒着,才没有让盛瞻和知晓。
今晚也是一样,诱人的香味不仅对她毫无吸引力,还让她止不住地泛起一阵恶心,更因为添了一重心事而压抑难舒,迟迟不曾动筷。
盛隆和也没有动筷,不同的是,他在打量着她:“怎么不吃?你不喜欢?不应该啊,我看这些菜都挺符合你的口味的。”
她勉强笑笑,端起碗筷,道:“没有,我……我只是一时出神。”说完,她夹起一口珍珠米饭,强迫自己咽下。
盛隆和看着她,问道:“我哥哥对你不好吗?”
她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他道:“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吃菜?还一副满是为难的表情。你是来这里当太子妃的,不是做小伏低的,何必委屈自己?”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连忙补了一筷子菜,道:“没有,殿下对我很好,是我不小心忘记了——不,我的意思是……这样也挺好,晚膳就该清淡一些……”
“清什么淡。”盛隆和毫不客气地反驳,“你现在是病人,需要补身体,就应该吃好喝好,等你能蹦能跳了再谈这些也不迟。”
他说着,舀了一碗鱼骨豆腐汤,推到她的手边:“把这碗汤喝完。”
又给她夹了整整一碗菜:“还有这些,全部吃掉。”
觅瑜呆呆地看着堆出一个小尖的翡翠碗:“殿下不必如此……”
除了汤,所有的菜都一式两份,他完全不用这样……多此一举。
盛隆和显然很明白她在指什么:“有必要。我如果不给你夹菜,你会把自己的份例都吃完吗?”
“……这些菜的份量本就偏多,”她没什么底气地回答,“我、我用不完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我给你夹了一碗。”他从善如流地接话,示意,“你把这些吃完就行了。”
“……”
还说盛瞻和专横独断呢,她看他也挺独断的,自说自话地就给她定了要求……他们之间有这么熟吗?还是说,这就是他的性子?
觅瑜闷闷地想。
不过,想是这么想,表面上,她还是乖乖听他的话,低头用起了膳。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想法才这样做的,都是在关心她,她不能让他的好意白费。
她也该振作起来了,以往她有盛瞻和护着,蒙头封闭在寝殿里没关系,现在盛瞻和离开了,她若是想让他早点回来,便不能再这么忧郁下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觅瑜下定决心,捧起碗,喝了一口鱼汤。
热腾腾的鱼汤鲜香无比,但这只是暂时的,很快,这股鲜味就变得刺鼻起来,让她忍不住想吐,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面不改色地咽下。
第一口下去后,她缓了一缓,开始喝第二口。
盛隆和忽然在这时唤她:“瑜儿。”
她惊得手一抖,差点把汤洒了:“何、何事?”
他不甚在意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也许不算怎么重要,但你可能会比较在意。”
她疑惑道:“什么事?”
盛隆和的目光在她脸上转过一圈,微微一笑,道:“等你用完了膳,我再告诉你。”
觅瑜:“……”
她有些迟疑地询问:“殿下……真的有要事同我说?”
他悠闲自得地回答:“有没有,等会儿你不就知道了?好了,快吃吧,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觅瑜怀着纳闷的心思,默默喝下第二口鱼汤。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不知是盛隆和的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还是鱼汤在晾过一会儿后散了刺鼻的气味,第二口入喉时,她不再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等到第三口时,她更是有了品尝之心,分辨出汤里加了一味安神的药草。
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让她能够舒舒坦坦地用膳,而不是像吞黄连一样勉强自己?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觅瑜觉得不可思议,有心想要询问盛隆和,但见他含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不知为何感到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再开口,低头默默用起了膳。
桌案对面响起盛隆和满意的评价:“这样才对。我哥哥一定是对你太宽容了,才会纵得你连饭都不好好吃,往后你都得乖乖用膳,记住了吗?”
觅瑜没有搭理他,一半是因为害羞,一半是不知道该应什么,干脆当做没有听见,继续闷头喝着汤。
盛隆和提醒她:“别光顾着喝汤,饭菜也吃一点,填填肚子。”
她依旧没有应声,只是听他的话,默默地放下翡翠碗,小口吃起了饭菜。
觅瑜用膳的速度不快,但因着盛隆和之前的一席话,以及他不出声的含笑注视,令她颇为羞赧,遂努力加快动作。
终于,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停了筷。
偏偏盛隆和又给她推来一道甜羹:“把这个吃了。”
她有些为难地蹙起眉:“我……”
“怎么?不喜欢?”他道,“还是不想吃?”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她吃不下。
她在这几日内的饭量很少,陡然之间用完一碗饭、一碗菜并一碗汤,已有饱腹之感,再要她用一道甜羹,她实在是受不住。
“我……我已经饱了……”
“饱了?”盛隆和观察着她的表情,片刻后,他大约是确认了她说的是真话,不再勉强。
“饱了就别吃,起来走——算了,你现在的情况不好走动,那就靠在榻上,和我讲讲话,消消食吧。”
眼看着他要传人撤下饭菜,觅瑜一愣,询问他道:“殿下不用膳吗?”
盛隆和的神情一顿,端起碗筷,道:“对,我还没吃饭呢,光顾着照看你,都忘记我自己了。你看你,多不叫人省心。”
觅瑜脸色微红,轻道:“我又没让你这么做……”
“我听见了。”他夹起一块水晶蒸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兄长既然让我扮演他,把整个东宫交付给我,自然也包括照顾好你。”
“而且我发现你的态度很不端正。”他端着饭碗道,“不是‘你’来就是‘我’去,你和我哥哥寻常聊天时,也是这副模样吗?他可不像是这么随性的人。”
觅瑜一呆。态度不端?是在说她吗?因为她刚才的回答里没有加尊称?也没有用谦称指代自己?
她在与盛瞻和交流时,自然不会这般,但盛隆和与她又没有关系,她称呼他殿下尚可,自称瑜儿就太过亲昵了,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再说,论随性,谁能随性过他?自他出现以来,他自称过几次本王?不也是你你我我的,怎么好意思说她……
“怎么不回答?”盛隆和放下玉碗,看向她,扬眉道,“还是说,你在心里骂我?说我坏话?”
觅瑜被说中一半心思,吓了一跳,连忙朝他讨好地笑笑,道:“殿下说笑了,我、瑜儿绝不敢做此想。”
为了避免他再出口惊人之语,她学着他之前的举动,给他夹了几样菜,劝慰道:“殿下快用膳吧,别等饭菜凉了。”
“哦。”盛隆和道,“其实这些菜都是我的份例,你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
“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多谢——瑜儿?”
“……”
“经年不见,小瑜儿的口味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吃甜的,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
觅瑜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皇后会说盛隆和性情顽劣了,并且笃定她会在他的身上受气。
这等性情,当真是令人招架不住……当年的她是怎么熬过那一个月的?难道真的是他手下留情?而现在,他一暴露本性,她便束手无策了?
她真是打从心底庆幸,她嫁的是盛瞻和,不是盛隆和。
如果让她嫁给这样一个夫君,她怕是不出三日便能被他气得肝闷,从此再也不用怕乌云盖顶,因为他就是那朵乌云。
——不,不对,他就是她的夫君,只要她不治好他的病,她就需要面对他。
霎时间,觅瑜感到一股迫切。
她必须精湛医术,争取早日让盛瞻和回来。
要不然,她就等着受他压迫吧。
第79章
不幸中的万幸, 盛隆和用膳的速度很快。
不过盏茶时分,他就放下了碗筷,命人撤膳。
少顷, 青黛呈上来一碗药, 请觅瑜服用。
盛隆和接过药碗, 正欲转手递给觅瑜,她已经照着往日的习惯,调整好姿势,等他喂药了。
一时间, 两人都有些发愣。
觅瑜率先回过神来,匆忙道了一声“抱歉!我……”,就想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自己服下。
不料盛隆和却避开她, 坐到她的身旁, 圈过她的肩膀,让她倚靠在他的怀里, 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地吹了吹,喂她喝下。
这是一个觅瑜很熟悉的姿势,盛瞻和就是这么喂她服药的, 但现在,喂药的人换成了盛隆和, 哪怕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人, 她的心情也还是变了。
她羞怯不已,耳根发烫, 好似她在被一名陌生男子喂药——不,或许陌生男子还要好些, 盛隆和的身份可是盛瞻和的弟弟,她的小叔子。
偏偏盛隆和没有半点疙瘩,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直接将勺沿抵到了她的唇边,不给她丝毫拒绝的机会,迫使她张口喝下。
动作行云流水,喝完一勺后又是一勺,直到把整碗药都喂完,他才给了她一点喘息的空隙,将空碗交给青黛,示意对方退下。
然后询问她:“药苦不苦?要不要吃点甜的?”
这也是惯例了,每每喂完药后,盛瞻和都会喂她一枚蜜饯,压压苦味。喂蜜饯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正常喂的,也有不正常喂的,多数时间是后者。
想起盛瞻和喂她蜜饯的景象,觅瑜俏脸生晕,不敢想象这样的事发生她和盛隆和之间,连忙摇头道:“不苦、不苦……”
“哦。”盛隆和应下一声,起身坐回到她的对面,拈起青瓷碟中的一枚蜜饯,自顾自吃了,“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觉得苦呢,毕竟你那么喜欢甜口的。”
话毕,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大约是觉得蜜饯太甜了。
骤然离开他的怀抱,觅瑜有稍许的失落,不过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感觉,遂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盛隆和方才的喂药之举,她也有了一点设想。
也许,他虽然没有了身为盛瞻和时的记忆,但一些习惯性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比如他对她的关心,还有时不时展现出来的亲近。
这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因为这代表着他真的很喜欢她,才会在失忆时也遗忘不了这份感情。
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的,带着小女儿家特有的娇俏。
“殿下莫要小看瑜儿,瑜儿虽然喜甜,但也不怕苦。”
盛隆和喝茶的动作一声,浅浅地咳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呛住了。
“殿下?”她有些担心地询问。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又咳了一声,“没事……我——我就是想说——”
他凝视着她,眼里含着笑意,亮晶晶的,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觅瑜很熟悉这种神情,当他这么看着她时,往往下一步就会吻上来,但现在他是盛隆和,他、他应该不会——
盛隆和忽然握住她的手。
觅瑜心尖一颤,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没有抽离,任他握着。
她的脸庞开始泛红,耳根还没有彻底冷却,就再度发起了烫。
天已下晚,殿内点了灯,落地缠枝的宫灯雕绘精美,映照出一方绮境。
盛隆和优雅动听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瑜儿可还记得,用膳前,我对你说,有一件不怎么重要,但你或许会在意的事情,要同你说?”
觅瑜垂着眸,不敢看他,细声应是:“不知殿下……要同瑜儿说什么?”
她的耳边传来一阵痒意——是、是他在轻笑吗?还是他在吻她?不可能是后者吧,他不可能——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云蔚殿是太子的寝殿,为东主殿。照理,太子妃嫁进来之后,当住在西主殿的栖兰阁。”
“瑜儿却住在这里,和太子同宿一殿,想来十分得我哥哥宠爱……如今,我奉兄长之命,假扮他坐镇东宫,自然也该宿在这云蔚殿,那——”
觅瑜轰然热了脸颊。
她慌忙抬首,动作间耳边一热,竟是擦到了他的唇瓣,霎时更加羞急,挣脱开他的手,忙忙往后退去。
“当心!”盛隆和脸色一变,伸手揽住她的后脑,避免了她磕上床架的命运。
但是这样一来,她也被他揽在了怀里,属于他的气息包裹着她,一如喂药时分的情形。
甚至还不如喂药那时候,至少那时他有正经的理由这么做,边上也有青黛侍立,不像这会儿,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宫灯烛影幽幽,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觅瑜几乎要晕过去。
天呐……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种事?他明明是她的夫君,抱她、吻她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现在,隔着叔嫂这么一层身份,她、她真的做不到——
觅瑜面染烟霞,芷息纷乱,一颗心跳得飞快,颤动的睫翼像风雨中摇曳的花瓣,只待最后的终局降下。
盛隆和有了动作。
他离开她,端正坐回了原位。
觅瑜一愕。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盛隆和维持着亲近的神态,含笑拍了拍她的头顶,道:“好了,我不过随口浑说一句,你想到哪去了?以为我会和你同枕共眠?”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用一种夸张的口吻回答,“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假扮我哥哥,不是真的要成为他,我要是这么做,置我哥哥于何地?”
是吗?原来他还有伦理纲常的观念?这、这自然是好事,说明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不会因为换了身份就成为无礼之徒,但……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怎么推进?永远当叔嫂吗?还是慢慢——
不,不对!全乱套了!盛隆和根本不存在,是盛瞻和臆想出来的,她为什么要思考和他的以后?她应该想的是如何治好他,让盛瞻和快点回来。
至于盛隆和——
注意到觅瑜的目光,英俊的男子微微一笑,如青云出岫,朗月昭昭。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很惊讶?没想到我还是一名正人君子?”
觅瑜垂下眼,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不……”她低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看不知在多久以前诞生,又不知会在多久以后消失的盛隆和。
也许,这就是宿命……
因为献国而死的十皇子,因为臆想而生的奇王。
他们注定,都不容于世。
……
当晚,盛隆和与觅瑜一道宿在寝殿。
不同的是觅瑜睡在榻上,他睡在地上。
看着他动作麻利地打地铺,觅瑜颇有些不放心:“夜间寒凉,殿下还是别在地上睡了吧……当心着凉伤身。”
盛隆和抖开被褥,铺在地上。这是他从床榻上抱下来的,与觅瑜所盖的是同一套,上面还绣着并蒂芙蓉花的图案。
他没有抬头,兀自道:“不在地上睡,在哪里睡?靠着凭案?还是倚着轩窗?免了,我可不想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
觅瑜轻咬下唇,想叫他上榻睡,他是她的夫君,他们理当睡在一起。
偏生他不这么认为,如果她这么说了,他会怎么看她?认为她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吗?丈夫离开不过一天,就找上了丈夫的弟弟?
她几次想要张口,又几次没有勇气说话。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好地铺,熄灭灯盏,准备就寝。
“时间不早了,你也睡吧。”黑暗里,她听见他的声音道,“别忘了邹敬临的叮嘱,你要多多休息,少思少虑。”
觅瑜闷闷应下一声,卷紧锦衾,转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她这回的强迫没有成功,也许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心里乱糟糟的,静不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仅没有丝毫睡意,还越发觉得燥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应该掀开身上的锦衾,透透气,但她不愿意这么做,那团消散的乌云又回来了,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瑜儿?”一声轻轻的呼唤响起。
乌云骤然消散,觅瑜感到身上一轻,仿佛没了束缚,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翻身坐起,不顾突然动作之下导致的头晕,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颤声唤道:“瞻郎!”
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帷帐被人撩起,床榻一侧传来动静,黑暗中,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大概是盛隆和坐在了榻沿。
“你还好吗?”他关切询问。
觅瑜含泪摇头,扑过去,想要倚入他的怀里,告诉他真相:“瞻郎!我——”
她受不了了,她要盛瞻和回来,要她的夫君回来,他不能就这么丢下她一人,这太残忍,太可怕了!
盛隆和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进一步举动。
“你说什么?瞻郎?”他道,“这是你对我哥哥的称呼吗?你想我哥哥了?”
觅瑜的话音戛然而止。
……是她糊涂了,她不能这么直白地告诉他真相,他会受不了的,或许会真的发疯,从此不管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都消失不见。
她不能告诉他,必须慢慢来,慢慢寻找医治之道……
可是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种折磨?因为她不知道珍惜吗?那她现在知道错了,老天爷能不能把她的夫君还回来?
她哽咽着,无声落下一滴泪。
第80章
滚烫的泪珠滴落到盛隆和的手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的手好像颤抖了一下。
“瑜儿。”他发紧着声音唤她,“我——”
觅瑜茫然地抬起眸,在黑暗中描绘他模糊的轮廓:“殿下?”
又是一阵安静。
握住她的手掌紧了松, 松了紧, 似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 盛隆和道:“我……我想说,睡在地上真的有点冷,我能不能借宿一晚你的半张床榻?放心,我绝对不会碰你。”
觅瑜一怔。
他想对她说的……只有这些吗?
她的迟疑似乎使盛隆和产生了误解, 他松开她的手,清咳一声,道:“这——这是意外, 刚才一时情急, 我看你好像要——倒了, 所以——”
失落如云雾漫开,笼罩在觅瑜的心头。
她低下头, 抬手抹了抹脸颊,拭去泪水,隐藏泪意,轻声道:“殿下不必多言, 瑜儿都明白……夜间寒凉,殿下在白日里受了伤, 的确不能再损贵体。”
她往后挪了挪身体, 给他腾出半张床榻:“请殿下安睡吧。”
说罢,她想起他的锦衾还铺在地上, 便欲下榻:“瑜儿替殿下铺床。”
盛隆和连忙阻止:“不必,这种琐事怎么能劳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觅瑜没有坚持, 由着他收起地上的锦衾,重新铺在原本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她视物有些艰难,只能依稀看见一道人影,但盛隆和好似不受影响,动作干脆利索,很快铺好了床榻。
她听着他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不再感到惶然不安,只剩下些隐隐约约的失落。
在盛隆和向她道叨扰、让她早点安歇时,她低低轻应一声,盖紧锦衾,蜷缩身子,面向着他所在的一侧,闭上双眼,重新奔赴黑暗的怀抱。
不知道是因为有他的陪伴,还是她的身体支撑到了极限,这一次,她终于能够入睡,就是睡得不怎么安稳。
她梦见她在与盛瞻和逛夜市,灯影重重下,他给她买了一盏水莲花,水盈盈的银丝莲花泛着流光,好看极了。
然而,当她接过时,莲花却一下子枯萎,变成片片飞灰,自她指尖飘走。
她惊慌失措地向盛瞻和求助,却发现他变成了盛隆和,带着一脸莫名的表情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仿佛与她素不相识。
她想叫住他,但是出不了声,想挽留他,但是抬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乌云聚拢而来,变成一团黑雾,包裹住她,拖她沉入窒息的泥淖。
她求救无门,浓重的绝望涌上心头。
忽然间,清风破开雾霭,明亮的月光洒落,照在她的身上。
她如沐仙辉,似被青云托举,飘飘然直上云霄,曼入蓬莱仙境。
……
天色蒙蒙亮时,觅瑜睁开双眼。
她做了半个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境,又无梦安眠了半个晚上,此时醒来,颇有些恍然之感,既觉得疲惫,又带有一丝神清气爽。
等意识到她被身旁人抱在怀里时,更是心绪难言。
她不是第一次被他抱着,可他现在是盛隆和,照理不会做出如此越礼之举,为什么——
难道是习惯使然?因为他在身为盛瞻和时常常这么做,所以即使成为了盛隆和,他也会在睡梦中习惯性地抱住她?
这倒是帮了她……想来,她的梦境之所以会有后来的转变,就是因为他。
他就是那阵清风、那缕月光、那片青云,将她从绝望里救出,带给她希望。
觅瑜的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她想了想,决定不惊醒盛隆和,重新闭上眼,假寐。
一来,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他在昨日经历了几场兵荒马乱,又是受伤又是发病,还要照顾她,一定极为疲惫,需要好好休息。
二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们现在明面上的关系还是叔嫂,他在睡前信誓旦旦地说不碰她,结果醒来却发现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会怎么想?怎么做?而她又要怎么应对?
她想不出来,只能先这样拖着,实在不行,她就装还没有睡醒,等他自行醒来、自行下榻了,再悠悠转醒,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的发展和觅瑜料想得大差不差。
在窗外的鸟鸣声逐渐变热闹后,抱着她的人动了一动,似乎是醒了。
她放轻呼吸,努力摆出一副安然的神情,祈祷他不要发觉她在装睡。
令她感到庆幸的是,盛隆和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轻轻松开手,给她盖好有些滑落的锦衾,拨开她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然而,与此同时,令她感到疑惑的是,他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的震惊。
哪怕他抱着和她同样的心思,不想吵醒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总该露出一点行迹吧?比如身体一僵、动作一顿什么的。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动作轻缓而流畅,无声无息,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身侧就已经空了——他下了榻。
为什么会这样?就算他如皇后所说,对她有意,喜欢她,也不该这般习以为常吧?好像他常常这么做一样。
的确,他是经常照顾她,可那是在他身为盛瞻和的时候,现在的他是盛隆和,怎么会没有半点改变?即使用他的身体还记得这一说法,也说不通啊。
难道他恢复记忆了?变回了盛瞻和?
这个念头一起,觅瑜的心跳立刻加速,变得激动起来。
她顾不得再装睡,睁开眼,披着薄软的锦衾坐起身,唤他:“瞻郎。”
帷帐外的人步伐一停。
他转过身,看向她:“……你醒了?”
她乖巧颔首,漾出一抹浅笑,道:“是,纱儿醒了。瞻郎,你——”
帐外人轻咳一声,打断她的话:“隆和并非兄长,嫂嫂莫要认错人。”
觅瑜笑容一顿:“……殿下?”
盛隆和又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含混与不自在:“对。”
觅瑜不敢相信。
她的眸光晃动起来,像一泓无法平静的水面,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有些摇晃,好不容易才想起要掀被下榻,被盛隆和阻止。
“你好好休息,别忘了邹敬临昨天的叮嘱。”
她不想听他的,他又不是她的夫君,凭什么管着她?
“瑜儿!”盛隆和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觅瑜动作一僵,看向他。
金丝描绘的罗帐繁复绮丽,层叠光芒,她只能大概看清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身形倒是很清楚,颀长、挺拔,如竹如松。
她的眼前泛起一阵水雾。
明明是从前的身体,从前的脸庞,为什么……
“你……”她颤声开口,“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盛隆和安静了片刻。
“自然记得。”他道,“昨晚……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嫂嫂海涵。”
失礼?
海涵?
是他在对她说话吗?以小叔子的身份,对身为嫂嫂的她说话?
这、这太可笑了,太荒谬了。
觅瑜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屈膝抱住自己,埋首在双臂中,哽咽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盛隆和往前迈出一步,似乎想要靠近她,但很快又停了下来,在沉默稍顷之后,应声离开了寝殿。
觅瑜的泪流得更凶,不明白他怎么能走得这么干脆,不带留恋。
他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看见她落泪,他不上前安慰?任由她伤心?
如果他在这时选择留下来,安慰她,那么,她一定不会再顾忌他的身份。夫妻也好,叔嫂也罢,她都是属于他的,不是吗?
可他却离开了。
离开得没有一丝犹豫。
骗子,都是骗子。
……
觅瑜没有哭泣多久,因为很快,她的侍女就出现在了房里,小心翼翼地近前,道:“太子妃,马上要到服药的时辰了,让奴婢们服侍太子妃洗漱吧?”
她不想理会,闷声道:“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不用再服药了。”
青黛与慕荷面面相觑。
青黛大着胆子道:“禀太子妃,方才,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太子妃不能任性,要按时服药……”
什么太子殿下,根本就是奇王殿下。
觅瑜在心里忿忿纠正。
她抬手抹去眼泪,瓮声瓮气地询问:“殿下这么吩咐的?”
“是。”
“殿下还有说什么吗?”
“殿下说,他有事要去书房处理,便不陪太子妃用早膳了。叮嘱奴婢二人,务必好生照顾太子妃,不能有丝毫怠慢。”
“真的?”
“奴婢不敢欺瞒太子妃。”
觅瑜不是不相信侍女,只是……不久前,盛隆和才绝情地离开,让她好好地伤了一回心,这会儿,她的侍女就来告诉她,他其实还挂念着她?
当然,他对外扮演的身份是盛瞻和,有这样一番叮嘱不奇怪,她就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对她又是怎么想的?
怀着这样一份闷闷不解的心思,觅瑜勉强收起情绪,让侍女伺候洗漱。
用膳时,她想起一件事,询问:“殿下那里,可用过早膳了吗?”
青黛一愣,与慕荷对视一眼,回道:“回太子妃,奴婢不知。不如,奴婢出去打听一下?”
觅瑜本想说不用了,由他去,就像他晾着她一样。
但最终,她还是没能狠下心,道:“也好。你出去问问,若殿下还没有用膳,就让人送去一份,记得不要有鱼、虾、海菜之类的发物。”
青黛领命而去,于盏茶时分后回来,道已经遣人送去了一份膳食,照着她的吩咐,剔除了忌口的菜。
觅瑜点点头,心里生出一丝感慨。
说来,她与他也算是同命鸳鸯了,前后脚生病受伤,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这也提醒了她,他身上还有伤,她就算要与他置气,也不能拿他的身体开玩笑。
等会儿他不忙了,她得请他过来一趟,再给他诊诊脉,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大碍。
服过药后,觅瑜合衣倚案小憩。
她在清晨经历了大喜大悲,此时服了一碗安神的药,便有些困倦。
但她没能休息上多久,因为皇后不期然入了寝殿,来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