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觅瑜先是一惊, 接着就想要行礼:“儿臣——”
皇后笑盈盈地阻止:“好孩子,快起来,不必多礼。”
亲切的态度让她有些惶恐, 小心询问:“母后怎么来了?可是为了看望殿下?”
皇后道:“来看他, 也来看你。”
闻言, 觅瑜便欲告知盛隆和的去处:“殿下他——”
被皇后又一次打断:“方才在正殿里,母后已经见过隆儿了,看他气色很好,母后就放心了。”
“正殿?”她一怔, 心想,盛隆和不是在书房吗?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皇后驾临, 盛隆和必定会得宫人通传, 他在前去迎接的途中,叮嘱底下人不要拿这事打扰她, 说得通。
她只猜对了一半。
皇后道:“昨日,皇上在商议完国事后,听闻隆儿出事的消息,便想来东宫看望隆儿。”
“母后假称流言不实, 隆儿没有事,又借口天色已晚, 莫要打扰隆儿休息, 暂时劝住了皇上。”
“但皇上牵挂着隆儿的伤势,这不, 才下早朝,就赶来看望了隆儿, 此刻正在前头与隆儿叙话。”
觅瑜没想到圣上也来了,登时心中一跳,紧张道:“殿下——”
皇后笑着轻拍她的手:“你放心,隆儿表现得很好,没有叫皇上看出破绽,连母后都在一开始被唬住了,以为他病好了。”
“直到他趁着皇上在问话邹太医的时候,偷偷让母后来看望你,说是昨夜不小心冒犯了你,希望母后能在你面前替他美言两句。”
“母后才发现,原来他还是隆儿,不是瞻儿。”
觅瑜无暇为盛隆和的身份感到伤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两个字上:“冒犯……?”
“隆儿是这么说的。”皇后笑盈盈地颔首。
觅瑜的脸庞霎时染上一层绯色。
这、这个盛隆和!怎么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是在皇后跟前——他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吗?
冒犯……他在昨天晚上冒犯了她什么?不过就是抱了一下她,他怎么说得好像——他是生怕皇后不会误会吗!
果然,皇后的脸上浮起几分打探之色:“昨晚,隆儿他……?”
“没有!”她涨红着脸,慌忙否认,“什么都没有……!殿下、殿下不过是在寝殿留宿了一晚,其余的、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皇后看起来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可能,点点头,道:“母后就猜到是如此,你还在坐小月子,隆儿便是再肆无忌惮,也不会不顾念你的身子。”
觅瑜的脸红得厉害。
这、这是何意?皇后的意思是,如果她不在月子中,他就有可能——这、这太荒唐了,不可能——
或许是神色出卖了她的心思,皇后笑着道:“怎么,你不相信?不是母后胡言,是隆儿的心思明晃晃地在面上摆着,母后不骗你。”
闻言,一沥欢喜之情漫上觅瑜的心头,但很快,她就强行把这情绪压了下去,讷讷道:“可是……殿下目前……与儿臣的关系……”
皇后道:“你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这一点,不管他是隆儿还是瞻儿,都不会改变。”
“儿臣知道。”觅瑜垂着眸,含羞小声答话,并着一层浅浅的失落,“可殿下……不这么觉得……”
皇后浸淫后宫数年,练就一双清明眼,在男女之情方面尤甚,见她此般情状,哪里猜不出她的心思?当下温言道:“但是他喜欢你。”
“母后虽然不知道你与他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有一点,母后很清楚,那就是隆儿心中有你。”
“并且,他的这份情比瞻儿要早许多,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他,母后才会动了心思,把你许配给他。这一门亲事,从开始就是属于隆儿的。”
觅瑜怔怔地听着。
一半原因是皇后点破盛隆和的情意,另外一半原因,则是她觉得这话……很奇怪,好像他与盛瞻和是不同的两个人。
就算他现在的确有两个身份,也是以盛瞻和为主,盛隆和为副,为什么……听皇后之言,却像是以盛隆和为主,盛瞻和为副?
做母亲的,面对同一个孩子的不同身份,也会厚此薄彼吗?
觅瑜没有时间细想。
因为皇后已经再度开口:“所以,如果隆儿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伤了心,也是他喜欢你的缘故,你莫要为此和他生分。”
她收敛心神,点头道:“是,儿臣知晓。”
皇后满意一笑:“好孩子,母后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
“你也别太在意隆儿的身份,在意他怎么想、怎么看,你只消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他,母后向你保证,不出几日,他一定缴械投降。”
说回原来的话题,觅瑜的害羞也跟着回来了,忸怩道:“儿臣、儿臣在昨天晚上试过,但……殿下好似不能接受……”
“那是他在跟你闹别扭呢。”皇后笑言,“瞻儿与隆儿一体两面,在隐藏心意方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不同之处在于,瞻儿做什么事都不动声色,让人捉摸不透,隆儿则喜欢七情上面,叫人看不出真意。”
“你被他唬住不奇怪。前岁冬日,他在清白观养病那会儿,你负责照顾他时,难道没有被他逗弄过吗?”
觅瑜道:“有过,可那时殿下不过是随意逗弄,不似现在——”
“那是因为你的身份变了。”皇后像一名和蔼的师长,循循善诱,给她解惑。
“那时,你只是一个小丫头,他可以将你掌握在手中,而现在,你成了他的嫂嫂,他反过来需要敬你,心里岂能没有别扭?”
那可未必……
觅瑜回想起昨夜,盛隆和几次三番地在她耳边调笑,默默道,他对她这个嫂嫂可没有多少恭敬之心,简直称得上轻薄无状。
但要说他真的存有这份心思吧,又说不通,因为他在清晨的反应几乎冷漠无情,若非有皇后宽解,她到这会儿怕是还在伤心。
她真是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对他的评价果然贴切,七情上面,不显真意,叫人难以揣摩。
之后,皇后又同觅瑜闲话半晌,便离开了。
临走前,皇后握着她的手,道:“瞻儿也好,隆儿也罢,都是你的夫君,对你有一腔真情,你无需因为他的身份改变而生出烦恼。”
“母后把他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他,和他过欢喜的日子。”
觅瑜恭敬颔首:“是,儿臣谨遵母后之命。”
……
皇后离开后不久,盛隆和回到了寝殿。
这时,觅瑜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像清晨那样感到难过,回想起在他跟前抱膝落泪的情状,更是升起几丝尴尬。
真是的,她怎么就哭了呢,还哭得那么矫揉脆弱……
明明他也没有做下多么过分的事情,就是纠正了她的想法,声明了自己不是兄长而已。
如果他在认为自己是盛隆和的前提下,冒领盛瞻和的身份,应下她那声呼唤,问题才大了呢……
她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觅瑜不明白。
盛隆和看起来也不明白,在缓缓走近她的同时,和她一样浮现出了几分尴尬之色,清咳一声,唤道:“……嫂嫂。”
觅瑜依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应对,回道:“殿下。”
他道:“清晨之事——”
“清晨之事,是我不好。”她道,“我、我昨夜做了场梦,醒来时有些迷糊,便于情绪上失控了些……还请殿下见谅。”
“做梦?”盛隆和微微皱眉,“你做噩梦了?”
觅瑜一呆,没想到他会追问。
一般来说,在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表示宽宏大度,不与她计较吗?
……也是,他不是盛瞻和,宽宏大度这几个字,与他沾不上边。
她干巴巴地回答:“……不算噩梦,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
“是吗?”盛隆和似乎有点不相信。
他上前两步,坐到榻边,关切地打量着她,询问:“你最近睡得不好?”
言行之随意,让觅瑜感到一阵惊异,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他怎么能这么迅速地切换情绪,前一刻还在羞窘尴尬,后一刻就泰然自若呢?
她不解地询问:“殿下何出此言?”
盛隆和道:“我猜的。”
觅瑜:“……”
他笑了笑,道:“好吧,我同你说实话,我是看出来的。我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恹恹的,像被暴雨打蔫的花骨朵。”
“……”真不知他这眼力是好还是不好。她这几天是没有睡好,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她觉得自己气色还行啊,盛瞻和都没有察觉出异样。
觅瑜垂下眸,小声回答:“我……我这两天休息得尚可,多谢殿下关怀。”
“那你今天早上怎么哭了?”盛隆和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我在睡梦中做了什么事,才会使你如此。”
觅瑜:“……”
他在刚才进来那会儿,表现出来的尴尬之情,都是假的吗?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变回了平时的模样,悠游自在得没有一点局促?
第82章
觅瑜觉得,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盛隆和了。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懂过他,但……她还以为,他会与盛瞻和有什么相通之处, 毕竟再怎么性情迥异, 他们都是同一人, 差别应该大不到哪去。
哪知他竟是这般的……放任自流。
“殿下、殿下多虑了……”她磕磕绊绊地回答,“殿下……不曾对觅瑜做出过什么……越礼之举……”
盛隆和道:“那你早上为什么哭?”
觅瑜哑口无言。
她简直想要叹气,心想,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他就不能放过这件事吗?她在当时就不该流下那些眼泪。
可惜悔之晚矣, 她只能补救道:“我、觅瑜在方才说了,是因为尚未清醒,迷迷糊糊之故, 情绪有些激动……不是真的伤心流泪。”
“倒是殿下。”她决定转守为攻, 先发制人, “为何一走了之?”
她微红了脸,含着羞意询问:“殿下既然以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无礼之事, 为何不留下来朝瑜儿赔罪,反而转身离开?”
“此等行径……难道不怕让瑜儿心凉吗?”
盛隆和果然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我那时不是不想留下来,是——我怕我留下来了, 反而更惹你伤心,毕竟是你先叫我离开的。”
“女儿家的气话, 殿下怎么能当真呢?”觅瑜表现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她很少显露这般娇纵的态度, 但她实在不想被他追问为什么哭了,又在方才被皇后提点了一番, 便想着尝试一下,看看效果。
如果她朝他撒娇、同他亲近, 他会有什么反应?
盛隆和的反应是别开目光,不去看她。
可惜效果出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他只局促了片刻,就重新镇定下来,露出一个笑容,看向她道:“好,瑜儿这话,本王记住了。从今往后,瑜儿所有的话,我都反着听。瑜儿可满意?”
反将了觅瑜一军,让她讷讷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最终,还是他的伤势给她解了围。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那上面缠着她昨天包扎的纱布。
她轻捧起他的手,道:“这药每隔六个时辰需更换一次,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瑜儿给殿下换药吧?”
“好。”盛隆和也没跟她客气,含笑应道,“有劳瑜儿。”
两人来到明间,这里原本是盛瞻和品茗之所,觅瑜嫁进来后,便成了她的地方,专作读书配药之用。
她让盛隆和坐在桌边,解开他手上的纱布,观察伤口的愈合情况。
“怎么样?”盛隆和询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着他的脉,仔细号过一番,方舒了口气,微笑道:“殿下贵体安康,不曾有余毒留滞。”
盛隆和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口吻:“我就说不会有事的,你和母后还不信,一个比一个的忧虑愁闷,让我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真是。”
“殿下明明没有半点担心的模样……”
“哪里?我真的很担心。不过不是担心我自己,是担心你和母后,看你们两个的神色,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一个小伤口而已,用得着如此吗?”
觅瑜争辩:“才不是什么小伤口,伤了殿下的那枚箭矢上涂着霸道的毒药,一个不好,殿下就有可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不想在他跟前说忌讳的话。
盛隆和却没有这份顾忌,含笑询问:“有可能什么?一命呜呼?”
她抿唇轻嗔:“殿下知道,还不挂心。”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中毒。”他道,“自中箭后,从头到尾,我的神智都很清醒,没有半点迷糊的迹象,自然不会感到担心。”
觅瑜心道,清醒什么,明明昏迷了一场,醒来后变了一个人,让她想哭都没地方说理,只能默默把委屈往肚里咽。
幸好她在两年前与盛隆和相处过,要是让她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夫君,那可真是——她一定会崩溃的。
“殿下总是这般不上心自己的身体。”她一边半含抱怨地轻声说着,一边打开药箱,取出昨日配好的药粉,给他上药,“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若非如此,你怎么能两次救下本王?”盛隆和懒洋洋地回话,“你应该感谢本王,感谢我给你提供了施展医术的机会。”
“……强词夺理。”
“哟?你居然敢说我的不是了?不错,有进步,不再像当年那样扮鹌鹑了。太子妃的生活果然养尊处优,养得你胆子大了不少。”
“……”觅瑜不吭声了。
“瑜儿?”
她没有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包扎。
盛隆和也不再开口,明间里一时陷入寂静。
觅瑜有些不安,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她不理会他。
她强自镇定着包扎完毕,抬头看向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观察他的神色。
没想到她一对上他的目光,他就朝她露出一个笑,笑意昭朗,如春日里吹拂过山谷的风,所到之处,绽开一片新芽嫩蕊。
她心中怦然一动,险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半晌,才回过神,收回目光,有些地局促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盛隆和含笑看着她,“就是在想,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当年是你救了我,现在还是你救了我。”
觅瑜微微地笑了笑,有些害羞,也有些挂心:“这可算不得什么有缘……我希望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再有这种缘分。”
“好。”盛隆和道,“借瑜儿吉言。”
他的话里似乎含着一分宠溺,但仔细分辨,又只有笑意,觅瑜不敢确定,只能当做不存在,道:“说起来,前岁冬日,殿下是怎么受伤的?”
盛隆和道:“你不是很清楚吗?我是从高处失足,落进河里,摔伤、冻伤的。”
她道:“殿下的伤势确实来源于此,但是——殿下怎么会失足呢?这……不应该。”
他笑道:“为什么我不能失足?我虽然在太乙宫中清修,但不求仙问道,修炼秘法,不会御风而行,失足摔落不是很正常?”
回答得很有道理,但觅瑜还是轻咬着唇,有些犹豫地道:“瑜儿觉得……殿下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好罢。”盛隆和道,“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因为被人追杀,才摔下山坡,掉进河里的。”
觅瑜悚然一惊:“什么?追杀?”
他点点头。
她着急得几乎要从桌边站起:“是谁想谋害殿下?”
“我不知道。”他摊了摊手。
她又是一惊:“不知道?殿下——殿下没有查出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他轻笑了一下,“这个说法有意思。瑜儿认为,追杀我的人是受人指使,专门前来谋害我的刺客?”
她不解:“不是吗?”这不就是“追杀”二字的含义?
盛隆和摇摇头:“不是。我和那个人交过手,给我的感觉和朝廷无关,不像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倒更像是被我无意间撞破了什么,想要杀人灭口。”
觅瑜愣住。
杀人灭口……这是她没有想过的方向。她还以为,是有人想谋害太子,争夺储君之位……
“殿下撞破了什么?”她询问。
盛隆和没有细说:“不过是太乙宫中的那点事,没什么好说的。”
觅瑜恍然。
难怪他那时要在清白观养伤,不愿意回太乙宫,她的娘亲、师叔和师祖还以为他是为了她才这么做,想多多和她相处,原来是为了避祸。
紧接着,她蹙起眉,忧心道:“殿下方才说,不知道那追杀之人的身份,可是代表——”
盛隆和颔首。
果然,那个追杀他的人至今没有被抓住。
觅瑜的一颗心越发悬起,眉也蹙得越发紧:“那殿下怎么敢回太乙宫?难道不怕那人再行谋害之举?”
“瑜儿莫急。”盛隆和笑着拉过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回太乙宫的。”
“首先,当初被我撞破的那件事,已经推出来了一名替死鬼;其次,我养伤养了两个月,那人都没再出现,可见他认为我威胁不到他,熄了杀心。”
“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刚从太乙宫中回来,给你带来了一份不传秘药——你服过药了吗?感觉如何?”
“服了一丸,感觉甚佳……”觅瑜没有心思在这上面多费口舌,简单答过,便回了正题,“殿下没有将此事上禀父皇吗?”
“告诉他干什么?”
“太乙宫为天下宫观之首,发生此等谋害性命之事——”
盛隆和打断她的话:“宫观之首又如何?十方之内,皆是丛林。如今的道门乱象横生,太乙宫也在道门之中,自然也有乱象。”
觅瑜惊异不解:“可是,那是太乙宫啊。”
他不以为然:“太乙宫又如何?它既不是清源仙境,也不是天尊宝殿,不过借了个名而已,其实,它与这世间其余居所并没什么不同。”
觅瑜一时无话。
“怎么?”盛隆和淡笑着打量她的神色,“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失所望?因为它不像你想得那般,是一处清静庄严的道门祖庭?”
“……有一点。”
他湛湛而笑:“瑜儿自小出入清白观,所见的都是潜心修道之人,对道门抱有好感,觉得身为祖庭的太乙宫是一处神仙道场,不奇怪。”
“说实话,比起多数宫观庙宇,太乙宫确实算不错,可以学到真本事,风气也还可以,那些腌臜的事摆不到明面上,不然也不需要推出一个替死鬼。”
“但比起清白观就差远了。”他摩挲着她的手,道,“不是我在奉承你,清白观虽小,但风气之清堪为魁首,难怪能养出瑜儿这般单纯的姑娘家。”
第83章
觅瑜轻抿丹唇, 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
“殿下的意思是,瑜儿天真无知,容易受人蒙骗?”
盛隆和回答得很妥当:“这是你的理解, 不是我说的。”
可惜他脸上的笑容表明了一切, 让觅瑜越发抿唇。
“殿下再这么促狭瑜儿, 瑜儿就不和殿下说话了。”
“好,好,我不说了。”他投降,“总之, 太乙宫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就是一处普普通通的道场, 发生什么事都很正常。”
觅瑜依然轻抿着唇。
但这一回, 她为的不是他的态度, 而是他的话。
自古以来,清净之地都很少真正清净, 藏污纳垢者不在少数,正虚观就是一个例子。
她原本以为太乙宫会是例外,就像娘亲出身的清白观一样,不负清白之名, 太乙宫也不负天尊之名,要不然怎么掌管十方丛林?没想到……
如果仅仅是如此, 她且不会太在意, 顶多感慨一句道门乱象,连祖庭也不能避免。
偏偏那是盛隆和长大的地方, 他尚在襁褓之中——不,不对, 他不是十皇子,没有自小被送去太乙宫……她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但也差不了多少,从六岁至今,整整十三年,他在太乙宫里耗费了将近一半的时光,他是怎么度过的?他对道门的态度,又有多少是受了那里的影响?
他……又是否吃过苦?
应该不会的吧……他贵为太子之尊,没有谁敢不敬,就像追杀他的那个人,便在最后放弃了,选择更加稳妥、没有风险的替罪之法……
或许十皇子吃过,但……那已经是陈年往事……
“在想什么?”盛隆和的询问声响起。
觅瑜回过神,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
盛隆和微微一笑,没有问她在想什么,不知是出于贴心,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伸手绾过她耳边的发丝,动作熟稔又自然。
这是盛瞻和的习惯,在同她相处时,他喜欢做一些亲近的小动作,比如抚摸她的脸颊,梳理她的碎发,盛隆和继承这份习惯很正常。
但让觅瑜感到怔忪的,是她忽然想起,最先有这个举动的,不是盛瞻和,而是盛隆和。
早在一年多前,他在清白观养伤时,就这么对她做过了。
难道……他真的从那时起,就对她——?
“怎么了?”觅瑜又一次的出神,引来了盛隆和又一次的询问。
不同的是,他这次的声音比较轻,或许是因为离她比较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觅瑜的心跳有些加速,脸庞也有些发红,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一点,避开这阵让她害羞的悸动。
但她忍住了,没有动,晕红着双颊与他对视,含羞浅笑着,细声询问:“可是瑜儿的仪容有些不整……?”
盛隆和的笑容加深,再往她跟前凑了一点,几乎要碰上她的唇。
“瑜儿何出此言?”他分明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却还是这么问她。
说话时,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温暖、带着微醺,让她觉得酥酥麻麻的,险些矜持不住,软倒在他的怀里。
她这时有些恼恨他不是盛瞻和了,如果他是的话,他早就把吻落了下来,给予她甘甜,就算他不吻她,她也会主动吻上去的,没有丝毫顾忌。
偏偏他是盛隆和,她名义上的小叔子,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拿她当嫂嫂,不介怀这份叔嫂关系,但她还是会在意的,她且没有那么放得开。
不过……他现在这样的情状,会吻下来吗?会为她动心吗?
觅瑜怀着一丝期待地暗想。
盛隆和接下来的举动告诉了她答案。
他坐直了身体,与她拉开距离,动作自然得好像没有与她相隔咫尺,差一点点就能吻上。
“我仔细看了,瑜儿的仪容很齐整,没什么问题。”他道,仿佛他刚才离她那么近,就是为了打量她,没有抱着旖旎的心思。
觅瑜生起几分失落,但不太多,甚至还有些许欣慰。
说到底,她都是他的嫂嫂,他敬重的兄长的妻子,如果他轻易冒犯了她,那他成什么人了?她又会喜欢这样轻狂的他吗?
还是慢慢来吧,说不定明天、后天或者什么时候,盛瞻和就回来了。
当然,这不是说她不喜欢盛隆和,只是,他本来就是盛瞻和,是九皇子,是太子,不是盛隆和扮演的十皇子……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回答道:“那殿下为何替瑜儿绾发?”
盛隆和立即改了说辞:“哦,我刚才说错了,你的仪容不算太齐整,发丝有些乱,我帮你整理整理,也算是你替我包扎的回报。”
“……原是这般……”
“怎么,你害羞了?还是觉得失落?”
“……”盛瞻和还是快点回来吧,她想她的瞻郎了,那个体贴周全,从来不会为难她的瞻郎。
……
当日下午,祝晴奉命前来东宫,给太子妃请脉。
当然,这只是一重理由,还有一重理由不能对外言,甚至连盛隆和,觅瑜都试图瞒着。
她有些紧张地对他道:“等会儿我的娘亲过来,不知殿下可否让其把脉?避免我与邹太医有所遗漏,妨碍殿下贵体……”
盛隆和挑眉:“怎么,瑜儿信不过自己的医术?”
她期期艾艾地否认:“殿下身体贵重,自当以小心稳妥为上……”
盛隆和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竭力维持住面上的镇定,接受他的审视。
最终,不知道是审视通过了,还是他放过了她,道:“好,我听你的,让你娘亲看看。不过——”
她的心被他话尾的两个字提起,紧张地眨了两下眼,瞧着他,道:“不过什么?”
他倏然一笑,抬手刮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得先告诉我,我哥哥在面对你娘亲时,是什么样的态度,免得我表现不好,惹岳母不喜。”
他的指腹粗粝,力道不轻不重,刮蹭着她柔嫩的肌肤,配合着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便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
仿似冬雪消融,使人心中发痒,恨不能享受他的疼爱。
这个时候,觅瑜觉得盛隆和有些讨厌了。
他如果真心敬她为嫂嫂,为何要这般举止轻薄?如果喜欢她,又为何在撩拨了她之后没有下文?
还称呼她的娘亲为“岳母”,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不能乱说的?就算他要假扮盛瞻和,也不必在她跟前入戏。
他到底想怎么样?
觅瑜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抛开女儿家的矜持,怀揣着一半报复回去的心理,伸出纤纤素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
盛隆和反握了她一下,不知是出于身体习惯,还是他的本心。
不过很快,他就松开了,任由她握着,含笑看着她,发出一声轻询:“嗯?”
觅瑜柔柔展开一个笑,浅声回答:“殿下且听瑜儿细细道来……”
说完之后,她贴心询问:“殿下可记住了?”
盛隆和含笑答了一声“嗯”:“瑜儿讲得这般细致,我若是没记住,岂非辜负了瑜儿的一片心意?”
觅瑜心道,没记住也没关系,她不介意再给他讲第二遍、第三遍,她喜欢和他说话,想和他多多相处,尤其是现在这样,他们执手相看。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都想倚进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
从前盛瞻和在时,她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习以为常,盛瞻和不在了,她才发觉,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温暖和亲昵。
果然,人总是要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便是这份珍惜,也没有多少时间让觅瑜感慨。
因为盛隆和又转了话锋:“不过,你让你的娘亲给我把脉,真的只是为了看我身体状况如何?”
她的一颗心微微悬起,注意着不流露出心虚的神色,道:“自然如此。殿下不放心瑜儿吗?”
他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因为你看起来很心虚,像在隐瞒着我什么事。”
觅瑜登时更加心虚。难道她的演技这般拙劣,瞒不过他一刻?
她强笑着道:“殿下误会了,瑜儿没有心虚,瑜儿……只是担心殿下,又不想殿下知道,怕殿下笑瑜儿多想,没想到还是被殿下看出来了。”
盛隆和很明显没有信她这话。
但他贴心地,或者说是故意地没有拆穿,扬起一抹笑,凑近她道:“其实你瞒着我也没事,这是你的本事,只要你真的能瞒过去就好。”
他的吐息温热,像酿出来的一壶醇酒,浸泡着觅瑜的芳心,让她几乎沉醉,丽靥染霞带粉,娇艳欲滴。
“殿下……”她漾声唤他。
盛隆和还是没有吻她。
他就像是一名真正的道士,出方入外,不动凡心。哪怕美色当前,他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撷取诱人的果实,他还是坐怀不乱。
觅瑜真是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失落,高兴他是一名正人君子,失落在她跟前,他也仍然是一名正人君子。
罢了,来日方长,她不必急于一时……
第84章
祝晴来时, 没有察觉盛隆和的不妥,仍然以为他是太子,依照惯例行礼。
盛隆和也依惯例免了, 扮演太子:“岳母不必多礼。”
觅瑜莞尔附和:“是啊, 娘, 都是一家人。”
祝晴含笑道:“礼不可废。”
话是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坚持行礼,坐到榻边,便欲给女儿诊脉。
觅瑜推拒:“娘亲先给殿下看看吧, 殿下在昨日……遇到了些事情,虽然有太医诊治,但女儿还是有些不放心, 想请娘亲一看。”
对此, 祝晴没有多说什么, 应下女儿的要求,给盛隆和诊脉, 显然是听闻了昨日太子遇刺一事。
少顷,她道:“殿下贵体无虞。”
觅瑜如释重负,舒然笑言:“多谢娘亲。”
盛隆和也笑,笑容沉静, 像极了身为盛瞻和时的他:“有劳岳母。”
祝晴同样回以礼节:“不敢当。殿下言重了。”
之后,盛隆和离开寝殿, 给母女俩腾出说话的地方。
祝晴收敛容色, 转向女儿,询问:“娘刚才注意到, 太子殿下手上有伤,包扎的手法是你惯用的, 太子殿下受伤了?”
觅瑜点点头,学了盛隆和的说法:“皮外伤,十来天就能愈合,不碍事。倒是殿下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祝晴道:“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休息不足,你平日里多叮嘱点他,让他别太耗费神思,就行了。”
“不过,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你爹回家后也是表情严肃,偏偏又什么都不肯说,叫娘心里不安。”
觅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祝晴道:“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是说,太子在查案途中遇刺,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内情复杂,牵连甚广。”
觅瑜道:“只有这个?”
祝晴道:“别的自然还有,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法,什么太子与公主之间——总之都是些谣言,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不用往心里去。”
觅瑜听了,若有所思。
看来太子发病的消息没有传到外头……是被皇后压下了,还是流言尚未成气候,就被盛隆和扮演的盛瞻和打破了?
她思忖的模样被祝晴看在眼里,生了误解,神色变得紧张起来,询问:“那些流言不会是真的吧?太子殿下与澜庄公主——”
她回过神,笑着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殿下与公主素无交集,娘亲无需多虑。”
祝晴松了口气:“那就好。原本你爹这几天神色就有些不对劲,昨日又出了那样一桩大事,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你受了委屈。”
觅瑜安慰:“娘亲多虑了,殿下对女儿的感情,娘亲还不明白吗?”
祝晴道:“娘是明白,可娘更明白男人的心性。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啊,十个里也难挑一个,娘亲怎么敢确定太子殿下是十中之一?”
觅瑜有些不解:“娘亲从前不是很确定吗?”
祝晴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自从得知太子殿下插手这劳什子的公主一案,为娘心里就在犯嘀咕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管这桩事?”
觅瑜不觉得这有什么:“澜庄公主一案事关重大,殿下身为太子,自然要替圣上分忧。”
祝晴有自己的理解:“那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插手此案?”
觅瑜道:“娘亲忘了?这桩案子刚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女儿小产,殿下的一颗心都牵挂在女儿的身上,如何分得出心思去查案?”
祝晴被她提醒,也想了起来,登时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也对,是娘思虑浅薄了。”
又道,“但你现在不是还没有出月子吗,为何太子殿下有心思查案了?”
觅瑜道:“女儿的身子已经大好,不必再劳烦殿下陪伴。女儿总不能一直拘着殿下,即使殿下愿意,圣上也不会乐意的。”
祝晴再度露出赞同之色:“你说得对。”
“不过,还是委屈你了。”她爱怜地端详着女儿,片刻,微蹙起眉,略带疑虑地道,“一段时日不见,你怎么清减了许多,看着竟好似憔悴了?”
话毕,她伸手给觅瑜诊脉。
觅瑜往后抽了一下手,有些心虚,因为这些天她都没有休息好,她不用诊脉就能知晓自己身体亏虚,更不消说她的娘亲。
果然,祝晴脸色一变,道:“你脉细无力,紊乱不畅,气血两虚,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没有照顾好你吗?还是下人懒怠,疏于伺候?”
她连忙分辩:“不关殿下的事,青黛她们也很尽心,是……是女儿自己有些事,想不开……”
祝晴追问:“什么事想不开?”
她摇摇头,细声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两天,女儿也没有再想了……”
这是她的实话,她原本以为,会一直困囿在压抑的情绪中,没想到出了盛隆和这一桩事,霎时让她无暇再想更多事情,只想着他。
包括现在,她想起前段时日消沉的原因,想起那本令她胆寒的邪书,都不觉得有多么重要了。
邪书又如何?预知未来之事又如何?它能预测盛瞻和什么时候回来吗?能让盛瞻和的病好起来吗?做不到的话,它再邪也与她无关。
她想,她有些理解盛瞻和的心思了。
他身为太子,一定遇到过许多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一本小小的邪书算不了什么,惊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反倒是她,从小在家里与清白观两处地方打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才会被一本邪书摄了心神,是她错了……
心念几转间,觅瑜仿佛拨云见日,灵台清明了许多。
祝晴不知她的心思,仍然皱着眉,但见她神情平静,带着些许释然之色,不似受了委屈的模样,才有些将信将疑地道:“当真?你可别骗娘。”
她认真颔首:“女儿不骗娘。前几日,是女儿想岔了,撞了南墙,现在,女儿已经想开了,娘亲不用担心。”
祝晴还是不放心:“你想什么事想岔了?太子殿下的?”
她摇摇头:“与殿下无关。”
避免娘亲生出误会,想到男女之情方面,她又加话道:“殿下对女儿很好,没有给女儿委屈受。反倒是女儿,在前几日想着自己的事,有些冷落了殿下。”
闻言,祝晴勉强收起大部分疑虑,道:“好吧,既然你这样说,娘就信你一回,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下次,娘若再诊出你身子不好,定会向太子殿下讨要说法。娘可不管他是什么殿下,只知道他没有照顾好我的女儿。”
觅瑜乖巧点头:“女儿向娘亲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祝晴看她一眼,摇首叹气,轻点她的额角:“你啊,嫁进东宫后,别的没学到,一套一套的话倒学了许多,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她忸怩地笑了笑,撒娇:“娘……”
祝晴不买账:“行了,别来这套。娘等会儿给你开张方子,你照着方子吃药,这几日多多休息,补好气血,听到没有?”
“别忘了,你现在还在坐小月子,经受不起更多的病痛。”
这话提醒了觅瑜,她吩咐青黛取来装有琼露丸的瓷瓶,递给祝晴道:“这是殿下……托人从太乙宫带来的秘药,专给女儿服用。”
“女儿服过一丸,发觉此药固本培元之效甚佳,不必另行服药。娘亲看看,可是如此?”
“秘药?”祝晴嘀咕一句,接过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望闻一番,眼前一亮,询问,“这莫非是琼露丸?”
觅瑜道:“依照殿下的说法,是琼露丸没错。”
祝晴的笑容立即变得明亮起来:“这可是难得的好药!有了它,你的确不用再服别的药,娘也能安心了。”
“不过,这可是太乙宫的不传秘药,大名记载在《药王经》上的,太子殿下竟然给你求来了此药?”
觅瑜不解:“这药很难求吗?”
祝晴点头表示肯定:“很难,便是太乙宫的弟子,也无法确保能求到。”
她将琼露丸塞进女儿的手里:“这药你好生收着,照着太子殿下的叮嘱服药,有它在,不愁养不好身子。”
觅瑜有些怔怔地望着手里的瓷瓶,没想到它这么珍贵,她还以为这药只是对外珍贵,对内则人人皆有,就像清白观的保心丸一样。
不过,这应该也不算什么?以盛瞻和的身份,自然是他一求取,太乙宫便给了。
祝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笑道:“娘听说,奇王殿下的师父乃是通达道人,掌管太乙宫药堂,待人一向亲厚大方,想来这药就是从通达道长手中求的。”
“等冬日里,奇王殿下出来了,你便以奇王妃的身份,跟着他回太乙宫,想来能蹭上不少好东西。这也是太子殿下所患臆症,最大的安慰之处。”
觅瑜暗自苦笑,心想,不用等到冬日,现在奇王殿下就出来了,方才还和娘亲说上过几句话。
对于盛隆和,她的心态已经较为平和,纵使他与盛瞻和性情迥异,也仍然是她的夫君,她心慕的儿郎。
但问题是,盛隆和不这么想。
他或许也对她有意思,但绝对没有视她为他的妻子,他的王妃。
她垂下眸,带有几分低落地询问:“可是……女儿要怎么以奇王妃的身份跟过去呢?”
第85章
祝晴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是太子的时候, 你是太子妃,他是奇王的时候,你自然是奇王妃。”
觅瑜试图描述清楚:“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女儿并没有嫁给他, 在奇王殿下的眼里, 女儿是他兄长的妻子,不是他的王妃。”
“难道在他成为奇王殿下之后,会多出一段和女儿成亲的记忆,知道自己娶了女儿吗?”从盛隆和目前的情况来看, 很显然是没有的。
祝晴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娘在治他的时候留意过,发生在太子殿下身上的事情,奇王殿下是不清楚的, 就算知道一些, 也是通过所谓的书信往来, 而不是切身经历。”
觅瑜对此深有体会,低声附和:“是啊, 在奇王殿下心里,女儿恐怕只是他的嫂嫂,不是他的妻子……到时,女儿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祝晴皱眉想了一会儿, 忽道:“要不然,娘去向皇后殿下提议, 等他成为奇王殿下后, 再给你们办一场婚礼?让你正大光明地嫁给他,成为王妃。”
觅瑜一呆:“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祝晴的神情颇为肯定, 仿佛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反正大家都知道太子就是奇王, 再让你们成一回亲不碍什么事。”
她越说越兴奋,笑容满满地合掌:“对,就是这样!等到奇王殿下一回来,就说皇后给你们赐了婚,择日便即完婚,奇王殿下就算想拒绝也没用。”
“而且娘觉得他不会拒绝,太子殿下都没有拒绝呢,更何况本来就喜欢你的奇王殿下?到时又是一场皆大欢喜,娘的纱儿也能再当一回新娘子。”
如果一切依照祝晴所言,那么觅瑜相信,这个法子能行得通。
偏偏盛隆和已经回来了,见过了她,知道了她是他的嫂嫂,再告诉他,她是他的未婚妻子,他们两个即将成亲,是否有些异想天开?
毕竟他只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难道要让她学着他,凭空多出一个双生姐妹,嫁给太子的是姐姐,嫁给奇王的是妹妹?这、这未免太荒唐了。
觅瑜苦恼不已,又不好表现出这份心思,毕竟太子突发臆症一事非同小可,不能对外言道,包括她的娘亲,也得瞒着。
她有些勉强地露出一个笑,道:“这个法子……容女儿好好想想吧,左右离奇王殿下回来还有一段时日,不着急。”
“也好。”祝晴点点头,“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别的什么都不用多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根本不需要我们想法子,也说不定。”
“嗯,借娘亲吉言……”
祝晴离开后,盛隆和回到寝殿,询问她:“我之前的表现,应该还好吧?”
觅瑜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殿下何出此言?”
要是他问她表现得好不好,她还能理解他是在单纯地询问,或是带着点邀功的性质,想让她夸赞他形神皆备,扮演得与兄长别无二致。
然而“应该”二字,她就有些不能理解了,他觉得自己演砸了吗?
盛隆和不在意道:“哦,我就是觉得你娘的态度有些奇怪。”
觅瑜紧张起来:“娘亲她怎么了?她——她同殿下说什么了吗?”
不应该啊,娘亲明明答应过她,这次的事暂时不提,等下次再发现她身子不好,才去向盛隆和讨要说法,不会今回就去质问。
幸好,盛隆和道:“她没有同我说什么,就是态度——怎么说呢,像是抱有一些对我的不满。”
“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我哥哥平日便不得岳母的喜欢,还是我今天表现得不好,才会惹得你娘如此。”
觅瑜松了口气,微笑道:“殿下多虑了,娘亲没有不喜欢殿下——太子殿下,也没有觉得殿下今日表现不好。”
盛隆和却没有就此揭过,追问道:“那你娘为何如此?”
觅瑜本想按照一贯的性子,推托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他多想了、她的娘家发生了一点事等等,但转念一想,她又改了主意。
“因为……”她觑着他的神色,缓缓开口,“瑜儿这两日没有休息好,身子有些疲累,被娘亲诊出,娘亲才面色不豫。”
盛隆和一愣,拧眉道:“没有休息好?怎么回事?”
他这不假思索的关心之态,让觅瑜升起一股浅浅的欢喜,压下微笑,轻声道:“做了几个古怪的梦,有些被惊着了,不妨事。殿下……”
她鼓起勇气,含着羞赧,柔荑覆住他的手掌:“有殿下在,瑜儿便不怕了。”
盛隆和安静了片刻。
在觅瑜感到不安之前,他反握住她的手,掌心传递来一阵温暖。
“当然。”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暖意,给予她无限安心,“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傍晚。
盛隆和沐浴完毕,回到寝殿。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湿润之气,被霞光披着,仿似自仙浴中而出,潇洒清逸,夺人心神。
觅瑜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片刻才收回目光,垂眸柔柔轻唤:“殿下。”
盛隆和应声坐到她的身旁,一缕清淡的甘松香飘散而出,是每一次他沐浴过后都会有的,有时她和他一起沐浴,身上也会沾染。
想起过往他们沐浴的景象,觅瑜的心口微微泛热,一时看不进手里的书。
她压下这份旖旎的心思,浅声询问:“殿下可是从漱玉阁归来?”
“嗯。”盛隆和懒散地应了一声,“借兄长的浴池一用。我给他坐镇东宫,总得收取点好处。还别说,这浴池挺大的,赶得上妙严峰顶的那一口热泉了。”
她询问道:“殿下以往不曾用过吗?”
他似乎觉得她这话问得有点可笑:“我怎么会用过?又不是三岁小儿,抢着同兄长争东西。”
“至于太子殿下同奇王分享浴池,兄友弟恭——更是丢脸,他就算想这么做,我也不会接受。”
“倒是你,”他扬起一抹促狭的笑,凑近她道,“你可同我哥哥一起用过?——定然是用过的罢?”
觅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霎时羞意大盛,下意识想避开他,远离这股让她怦然心动又害臊不已的气息。
然而她忘了自己正在倚榻看书,腰肢一软,身子便没了支撑,往后倒去。
盛隆和眼疾手快地揽住她,没让她栽下榻,却也被她带着一起倒在榻上,压住了她。
熟悉的感受令觅瑜目眩神迷,几乎娇喘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下来,盈着一双含情露目,红着粉颊丽靥,颤动着细碎的眸光,瞧向上方的他。
“殿下……”她柔婉轻唤。
那一瞬间,盛隆和的眸色变深了。
他的手掌撑在她的颊侧,她能感觉到他收紧了力道——他的心念动摇了吗?他为她动心了吗?他会吻下来吗?
觅瑜的心怦怦跳着,说不清是感到紧张还是兴奋。
盛隆和慢慢朝她靠近。
两人的呼吸逐渐交错。
觅瑜的心跳越来越快,睫翼轻颤。
就在她要彻底闭上眼的下一刻,忽然响起书册的落地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也打破了这阵氛围。
盛隆和身体一僵,迅速起身坐好,与她拉开距离。
接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册,抖了抖上面不存在的灰,干咳一声,递给她:“……你的书。”
觅瑜没有接,也没有起来,侧身一扭,背对着他,遮掩住发烫的脸庞,不去看他。
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失落、懊恼、娇羞、害臊……种种情绪潮涌而上,不断拍打着她的心岸,让她恨不能就此晕过去,不要再面对他。
她怎么就没有握紧书册,让它滑落在地上,打断他们之间好不容易要推进的距离呢?
她怎么不大胆一点,直接亲上去呢?非要等他吻下来?在等待中错失良机?
再不然,她也可以矜持一些,不要唤那声“殿下”,不做出邀请之态,当做他普普通通地帮了她一个忙,朝他道谢,揭过这件事,就行了。
为什么非要弄成这副模样,她希望他亲近她,他看起来也想亲近她,偏偏被一本书搞砸了,打断了。
现在可好,她就算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行了,以后她该怎么面对他?
他又会怎么想她?会认为她不检点吗?丈夫才离开两日,就不知羞耻地勾引弟弟?
觅瑜又羞又悔,又气又恼,委屈得直想掉泪。
万幸,盛隆和移开了话题,伴随着几下翻书声,他若无其事地道:“你这本书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药王经》的残卷?”
她没吭声,但心情舒缓了点,没有那么想要落泪了。
盛隆和权当她是默认,继续道:“说起来,这本书还是我送的,作为你们的新婚贺礼。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觅瑜终于有了心思,回应他的话:“殿下送的?”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在师父的书房里翻出来的,我看他藏得隐秘,就知道这本书定非凡品,正好,你也是学医的,送给你正合适。”
可是,这不是盛瞻和寻来给她的吗?而且是在前几日寻来的,不是成亲那会儿给她的。
觅瑜心中的不解战胜了害羞,她在盛隆和的扶腰下坐起身,询问他道:“此书是殿下赠给瑜儿的?”
第86章
盛隆和点头承认:“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吗?”
觅瑜犹豫道:“可是……太子殿下给我此书时,并未提及此事……”
“是吗?”他随口道,“或许是他想独揽功劳吧, 在你面前展现他的能耐, 能够给你寻来这么一本难得的医书。”
觅瑜替盛瞻和说话:“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盛隆和笑了笑, 看着她,道:“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觅瑜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知道怎么说,而是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但不好说出口。
她想,也许,盛瞻和之所以闭口不谈, 是因为不想在她跟前过多地提及盛隆和, 他心里那位对她有意了两年的“弟弟”……在同他的“兄弟”较劲。
但这个猜测她在心里想想就行了, 说出来既没有必要,也没有颜面。
倘若她说了之后, 盛隆和来一句“隆和对嫂嫂无意,嫂嫂莫要误会”,那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所以还是不说的好,她在心里偷偷地想, 偷偷地高兴,便足够了。
至于盛隆和……
她抬眼看向身旁人, 见他衣襟齐整, 神色镇定,仿佛没有经历方才那一场情迷意乱, 心中隐感失落的同时,也重新生出一份信念。
她轻柔地握住他的手, 唤道:“殿下。”
他越发熟稔地回握:“嗯?”
“时辰不早,该用晚膳了……今夜,依然要劳烦殿下,陪瑜儿过夜。”
盛隆和看着她,眸色湛湛,似江河湖海,波流不定。
他弯出一抹亲近的笑。
“瑜儿客气了,不麻烦。”
是夜。
不知是不是有了经验,这一回,盛隆和没有再打地铺,直接和觅瑜躺在一张榻上,同枕共眠。
当然,比起夫妻间的亲密,他们要生疏许多,不仅距离拉得开,锦衾也是分开来盖,更无私语夜话。
只有一声盛隆和的叮嘱:“你好好休息。”
以及她的回应:“殿下也是,莫要劳累,保重贵体。”
对此,觅瑜并没有多少失望,因为按照昨晚的经历,明日清晨醒来,她就能重新回到他的怀里,感受熟悉的温暖和气息。
所以她怀着期待闭上双眼,等待清晨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幽幽转醒,发觉双眼被覆了一层纱,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
她下意识想抬手摘下,但被人握住了手腕。
力道不大,却带给她一阵酸疼,仿佛她的手腕被束缚过,才解开不久,留下未消的淤痕。
“别动。”一声低哑的警告在她耳畔响起,“忘了你先前答应本王的话了?不想再被捆住手脚,就不要乱动。”
莫名的,她心尖一颤,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殿下……?”她不确定地轻唤。
身旁人埋首在她的颈边,闷声发笑:“终于肯这么叫我了?想通了?”
想通什么?她不是一直这么唤他的吗?
还有她的身体,为什么酸软无力,好似被重重碾磨过。她很熟悉这种感觉,每每云雨过后,她都会这么难受上一阵,可——现在不应该啊!
她惶惑不安地询问:“殿下……殿下何出此言?”
身旁人缓缓磨蹭着,像一条巨蟒,纠缠上她。
“你能想通,本王很高兴。”他密实地亲吻着她,哑声低语,“就像本王说的,没了一个孩子而已,算什么?往后还会再有的……”
她尚在茫然之中,就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惊痛,发出一声闷哼。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未着片缕,与身上人坦诚相对。
她又是惊慌又是无措,连害羞也顾不上,忙不迭想要推拒:“不——不要——”
她还没有出月,不能行夫妻之事,而且这情景太诡异了,他怎么可能对她说这种话?不管他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都不可能——他到底是谁?她又在哪里?
她挣扎起来,然而,浑身的酸软使她用不出半分力气,在他面前柔弱得不堪一击,她被他轻易制住,疯狂地占有、掠夺。
她的哭泣不起作用,求饶不起作用,反而使他更加兴奋……很快,她变得支离破碎,黑暗与冰冷浸透了她,将她淹没……
觅瑜从梦中惊醒,往后一个翻身,差点摔下床榻。
旁边传来盛隆和关切的询问声:“瑜儿?你怎么了?”不知道是被她吵醒了,还是尚未入睡。
她没有回答,拢着锦衾坐起来,额头冷汗涔涔,整个人惊魂未定。
盛隆和也起了身,伴随着轻微的动静,有光芒自他手中亮起。
是夜明珠。
这是云州进献的珍宝,只需沐浴半个时辰的日光,便可照亮一个昼夜。
觅瑜怔怔地盯着珠子,回想着盛瞻和在给她介绍时,说过的话。
明珠荧光幽幽,衬得盛隆和的脸庞有些发白,但她知道,她的脸色一定比他还要苍白,因为他看起来很是担心,蹙眉凝视着她,询问:“你还好吗?”
她仍然怔怔地盯着,目光从他手里的珠子移到他的脸庞,与他对视。
盛隆和看起来更担心了:“瑜儿?”
觅瑜终于回神。
她打了一个寒颤,扑进他的怀里。
盛隆和身体一僵。
但她顾不得了,他觉得她不知羞耻也好,水性杨花也罢,她都不想再一个人了,她要汲取他的温暖,获得他的安慰。
“殿下。”她抱着他的腰,倚靠着他的胸膛,充满惊惶地轻唤,像一只受惊的雏鸟,“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瑜儿……”
盛隆和沉默了片刻,缓缓揽住她,抚上她的背。
“怎么了?”他温柔地询问,温柔得几乎不像盛隆和,而像盛瞻和,“做噩梦了?”
她怯怯点头,带着一点委屈和后怕地开口。
“我、我梦见了殿下,但……梦里的殿下很陌生、很可怕,瑜儿不喜欢那样的殿下,害怕……殿下被梦里的那个人取代……”
盛隆和失笑,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收惊:“只是一个梦而已,不必当真。从小到大,你难道没有做过别的梦,梦见过别的人吗?”
觅瑜当然做过别的梦,可它们与这个梦是不一样的,她很清楚。
就说昨晚,她也做了半个噩梦,梦中的悲伤绝望几乎让她窒息,然而,等她一醒来,那些情绪便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庆幸和恍然。
不像今晚,她从噩梦中惊醒,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浑身发凉,手脚发麻,如果不是他醒得及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可能会大喊大叫出声。
梦中的体验也全然不同,寻常梦境,大多光怪陆离,少数稀松平常的,也会给人一种飘飘然之感,仿佛被包裹在水泡中,五感只余形、声二色。
而她刚才做的梦,体验近乎真实,身旁人在她耳畔说话时的炙热呼吸,握住她手腕时的酸痛禁锢,在她身上肆虐时的难受痛楚……都清晰得可怕。
这样的梦,她在从前只做过一次。
情形还与现在十分相似,同样是与他共枕眠,同样梦到变了性情的他,同样被梦中的他折磨强迫,同样……是那本邪书里的情节。
觅瑜感到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她被什么邪术摄了魂魄?
她还正常吗?她会不会梦着梦着,就再也出不来了,被困在那个可怕的梦境中,无法摆脱可怕的他?
又或者,他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变了性情,变得既不像盛瞻和,也不像盛隆和,成为她梦见的太子,梦见的奇王?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是有人想要害她吗?还是上天想要给予她什么启示?
觅瑜不解极了,不安极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盛隆和,牢牢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她甚至不敢闭眼,害怕一闭眼就睡了过去,回到那个可怕的梦境。
“殿下……”她喃喃唤他,眼眶有些发热,想要哭泣,但因为有他的温暖,她忍住了,没有生出更多的委屈。“殿下做过噩梦吗?”
“当然。”盛隆和含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小时候常常做噩梦,不说成百也有数十,你若想听,我能给你讲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她不敢相信:“真的吗?殿下莫要诓骗瑜儿。”
他道:“我诓你做什么?”
她还是有些迟疑:“殿下……为何会做那么多的噩梦?”
他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乙宫地处深山,每至夜晚,山风呼啸而过,便似鬼哭狼嚎,让人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做噩梦。”
又问她:“瑜儿小的时候,在清白观里过夜,不曾有过类似的体验吗?”
她缓缓摇首:“没有……小时候,都是娘亲陪着我睡,我睡得很安心,便有山风呼啸,也只在心里想,明日天气如何,是否宜出门……”
盛隆和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轻抚着她的背,给她安慰。
“那看来是我不好,不能使瑜儿安心,我向你赔罪。想来,我哥哥在时,你也能睡得很安稳,不像今夜这般,惶惶然从梦中惊醒。”
她还是摇头,轻轻道了一声“不”。
“同太子殿下在一起时……我……也做过噩梦……”
盛隆和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你也做过噩梦?”
她轻喃应声。
他的声音有些收紧:“你——你有告诉过他,你做过噩梦吗?”
“告诉过……但,没有完全告诉……”
盛隆和用了两个字表示不明白:“什么?”
觅瑜安静了一会儿,享受他的温暖抚慰。
接着,她从他的怀里退出,稍稍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他,道:“殿下……相信玄异之说吗?”
第87章
盛隆和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觅瑜交缠十指, 垂眸轻声道:“因为……瑜儿接下来要和殿下说的,涉及到这一方面。”
盛隆和“唔”了一声:“那你先说,我听了, 再告诉你答案。”
她询问:“殿下不能先告诉瑜儿吗?”
他轻笑道:“不能。”
她抬起眸:“为何?”
他含笑看着她, 笑容里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因为我不能确保你说的是玄异之说, 还是歪理邪说,又或者根本不成说法,只是你的错误判断。”
她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话中之意:“所以,殿下还是相信玄异之说的?”
他仍旧懒散地笑着, 仿佛在说一件不值当的小事:“我常年在太乙宫中,说完全不信,那是不可能的, 但若说相信么……我也实在不怎么相信。”
觅瑜不明白。
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倒是他现在说话的口吻, 颇有些像修道之士, 似云非云,似曰非曰, 同她的师祖有几分相似。
盛隆和把她困惑的神情看在眼里,笑了笑,道:“你还是先告诉我,想要同我说什么吧。”
她轻应一声, 低头看着袖口,上面用金丝绣着一圈茶花, 在夜明珠下微显黯淡。
“我……在两个月前, 偶然得了一本书……”
觅瑜缓缓道出邪书一事。
讲述时,她隐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只说了具体情节的大概,比如正虚观、宋夫人等事。
她做的两个梦也说了, 同样隐去了一些细节,太子的梦也好,奇王的梦也罢,都太羞耻了,哪怕是面对盛瞻和,她都羞于启齿,更不要说盛隆和。
不过盛隆和还是听懂了,笑容有些促狭:“瑜儿竟然做了这样的梦?可真是——”
“这、这又不是什么好梦!”她慌忙辩解,面颊隐隐发烫,“梦中——梦中的殿下——举止过甚,我、瑜儿……”
好在盛隆和没有为难她,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嗯,我知道,看书里写的和真正梦到是不一样的。你当时吓坏了吧?怪不得醒来后差点摔下去。”
“不过你在看到我后竟然没有畏惧,倒是令人生奇。照理来说,你才从那样的梦中醒来,陡然看见我,不应该感到害怕吗?怎么反而投怀送抱?”
觅瑜忸怩地缠着手指,赧然回答:“殿下……自然与梦中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她的夫君,她喜欢的人,她从他身上寻求安慰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避如水火呢?
况且,她在梦中被蒙着双眼,看不清他的模样,在黑暗中承受他的强迫,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减轻了她的畏怯……
盛隆和做出总结:“所以,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玄异之说?”
觅瑜轻轻颔首:“是。”
她含着一丝希冀与忐忑地看向他:“殿下觉得,这是玄异之说吗?”
盛隆和噙着笑,摩挲着下颔,道:“听起来是有些玄异,书中所写皆对应现实。不过,要说格外玄异也算不上,毕竟,不是书里的每件事都能对应。”
“可……”觅瑜怔然开口,“这已经足够玄异了。”
“水主时期,襄诚神女因为说准了三件事,便被奉为巫祝,掌管天下祭典。而那本书里,所写的……不仅仅是三件事……”
盛隆和仍旧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襄诚神女祈来的三道示,精确到了方方面面,天象、地脉、人面,无一不准,才令水主称奇。”
“瑜儿口中的那本书也是如此吗?只要是那本书里写的,在现实里都能有所对应,并且分毫不差?”
她犹豫了:“这……”
盛隆和替她做出了回答:“自然不是。”
“比如说,”他抚上她的脸庞,星眸蕴笑,与她对视,“现实中的瑜儿并没有另嫁他人,我与兄长也没有强娶瑜儿。从一开始,这本书就是错的。”
觅瑜的脸庞微微发红,不仅因为他的注视,也因为他的话语。
“殿下……”她喃喃唤着,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毕竟,书里可是把他写得很荒唐,兄弟共妻什么的……尤其他现在的身份还是盛隆和,是她夫君的弟弟。
当然,他们本身的相处就不对劲,如果他想维持正常的叔嫂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留在寝殿,和她睡一张榻,在她惶然不安时把她抱在怀里,给予安慰。
像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他没有别的想法,她都不信。
不过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殿下觉得这些是无稽之谈?”她询问道。
盛隆和回答:“我只能说,我不会把它当真。”
“哪怕它说准了许多事情?哪怕瑜儿……梦见了书中情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本来就深受这本书的困扰,梦到相关的情景不奇怪。”
“可是,我最近已经不再去想它了。”
“那也不代表你不会做梦,难道你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事情?”
“可——它们是不一样的。”觅瑜蹙眉,有些焦心地咬唇。
“别的梦,不管我梦到什么,都像是一场梦,只有这两个梦不同,真实得可怕,我不觉得……它们是普通的梦。”
那些疼痛、酸软、炙热……都让她心悸,仿佛她真的经历了一切。
如果不是她喜欢他喜欢得紧,即使在梦里也不觉得多么害怕,只有惶惑不解,恐怕会真的如他所说,在醒来见到他后畏惧不已,浑身发颤。
盛隆和笑声叹气:“这让我怎么回答?你已经认准了梦境不同寻常,无论我怎么说,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我还能如何?”
觅瑜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顽固不化,听不进劝,活该被那本邪书拿捏,可她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
她道:“殿下不是常年在太乙宫中清修吗?不知道对玄异之说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盛隆和道:“我说过,不尽信,也不完全不信。”
“瑜儿。”他看着她,道,“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和我哥哥出生时,被预为不祥,母后为了保下我们两个,将我送到了太乙宫中,为国祈福。”
“我六岁那年,又来了个神妙真人,祈了一场雨,宣称,只要把我杀了,献祭天下,就可解三年大旱。然而,我活下来了,旱情也照样解了。”
“你觉得这桩异事如何?”他询问她,“神妙真人有呼风唤雨之能,他的话语,必然是有些份量的,可他终究弄错了,用不着我献祭天下,也能解决旱情。”
“神机妙算如神妙真人,都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一本书?一本被烧掉的书?”
觅瑜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说得很对,如果他不是盛瞻和,而是盛隆和,她会被他说服的。
可他不是盛隆和……不,他是盛隆和,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为他定下的,真正的十皇子早已离世,不存大名,只留下一个灵慧童子的封号……
神妙真人没有出错,十皇子的献祭的确解了旱灾,不管这是巧合还是因果,事实都是如此……
觅瑜觉得难过极了。为他,也为他的话。
这个时候,那本邪书带来的困扰反而淡了,包括她因为梦境而生的不安,也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她倚入他的怀里,软声回应:“嗯,我知道了……瑜儿不会再想着它的。”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道:“你想它也没用。你又不修行,想再多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反倒困住了自己。”
“我哥哥不是已经写信给我师父,询问他其中究竟了吗?你尽管放心,家师别的本事没有,奇闻异事还是知晓一些的,定能给你解惑。”
觅瑜一怔,道:“殿下怎么知道,太子殿下曾经书信一封给尊师?”
盛隆和也愣了一下,反问:“我为什么不知道?”
她怔怔靠着他的胸膛,回答:“因为,瑜儿并未告知殿下此事……”
他理所当然地解释:“他写信给我师父,需要经我转手,我当然会知道。”
“……书信,是先交给殿下,再转交给尊师的?”
“自然。”
又是一处不同的地方。按照盛瞻和的说法,是直接把信寄给道长,到了盛隆和这里却变了,变成了经他之手。
为什么会变呢?是因为从常理而言,身为盛隆和的他需要知道这件事吗?
可他在身为盛瞻和时,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弟弟在闭关清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把信寄给道长更合适。
这封信到底是怎样寄出去的?
想到这里,觅瑜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不会——根本就没有把信送到他师父手里吧?
盛隆和低头看着她:“怎么了?露出一副不安的神情。”
她摇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衣襟:“没有……”
他身上的这件里衣,料子和款式她都很熟悉,是她在新婚时亲手缝制的,共有梅兰竹菊四件。他是盛瞻和时便喜欢穿,没想到成为了盛隆和,也还是喜欢。
这让她生出了一点小小的欢喜,觉得他之所以常穿这些衣裳,不仅仅是因为她做的,还因为她的手艺好,得他欣赏。
也让她生出了几分大胆,不怕冒犯地小声询问:“太子殿下寄过去的那封书信,殿下……应当有转交给尊师吧?”
盛隆和失笑:“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放心,我好好转交了,不然我怎么能拿到琼露丸?这两件事都是在信里一并说的。”
第88章
觅瑜惊讶:“一并说的?”
盛隆和颔首:“对。”
她有些不解:“殿下怎么知道它们是一并说的?殿下看了书信吗?”
他继续颔首:“对。”
她一呆:“那封信……不是太子殿下写给尊师的吗?”
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正因为如此, 我才要过目,以防他在信里写些什么不好的东西,碍了我师父的眼。”
她抿了抿唇:“所以, 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邪书之事?”
盛隆和停顿片刻, 泰然自若地第三次道:“对。”
“不过我没有当回事。”他紧接着道, “还以为你会像我一样,不把它放在心上,没想到你深受其扰,到了做噩梦的程度。”
觅瑜安静了一会儿。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沉稳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膛处传来,一下又一下,仿佛热泉中涌动的水泡, 泵着汩汩流淌的血液, 带给她暖意。
“瑜儿?”头顶上方响起他的询问。
她轻应一声:“我不会再想它了……殿下, 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
“好。”盛隆和回答, 松开手,让她离开他的怀抱。
她没有动,继续依偎在他的怀里,细声说话:“我想和殿下一起……我、瑜儿有些害怕, 不想一个人,求殿下……”
“好。”他温柔地答应, 低雅的音色中含着笑, 没有促狭。“我陪着你。”
两人相拥而眠。
觅瑜闭着眼,埋首在他的颈边, 放缓呼吸,营造出一副安心入睡的模样。
直到身旁人的气息也变得平缓绵长, 她才睁开眼,一点点上移目光,在黑暗中描摹他的模样。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点轮廓,但这并不妨碍她凝视他。
瞻郎……
她在心中呢喃。
在他心里,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圣旨赐婚、奉命迎娶的妻子?还是有救命之恩的神医仙子?
他信任她吗?
他有没有视她为妻子?
如果没有的话,为何要这般温柔待她,处处为她着想,给她分忧?
如果有的话,又为何要离开她?并且离开得迷雾重重,让她都不确定,他到底是离开了,还是没有。
他是盛隆和吗?
如果是,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别扭,无论是哄她还是安慰她,他都信手拈来?在她被噩梦吓醒的时候,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抱她?
如果他是盛隆和的话,哪怕他再喜欢她,再不羁放纵、无视礼法,也不该这般……简直像是不经思考的举动。
还有她的娘亲在白日里的诊脉,没有诊出一点异常,这对于一个常年身患臆症的人来说,是有可能的吗?正常的吗?
娘亲曾经说,太子这病,有古怪。
古怪在哪里呢?他的病,还是人?
而如果他不是盛隆和,那问题就更多了,想想都数不尽。
说到底,还是她太愚蠢了……倘若她再聪明一点,看得再透一点,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般,只能独自于夜里惆怅,连惊动他都不敢。
他是不是也觉得她愚蠢,所以才什么都不说?就像服药一事,还是吉量告诉了她,她才知晓,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服药。
他还瞒着她别的事情吗?瞒了多少?又准备瞒她多久?
她不知道……
她也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想想,想过,便罢了。
觅瑜默默地想着,贴近他的怀里,埋首他的颈窝,感受他温热的吐息,神思逐渐陷入迷离。
朦胧中,盛隆和似乎收拢了环在她腰上的手,让她能够更加舒适地睡去。
……
七月底,长安下了第一场秋雨。
觅瑜身体大好,出了月子,重掌宫务。
盛瞻和还是没有回来,由盛隆和假扮。
澜庄公主遇害一案则终于水落石出。
说来,这事还要牵扯到四个月前的北越使节被杀一案。
沽州地处中原与北越边境,是一座繁华的边城,往来贸易兴盛,但凡北越出使,都需经过沽州,沿乌河而下,前往长安。
三月底,北越依照惯例,先行派使节前往沽州。
不想使节遭遇不测,被人发现死在了会同馆中。
虽然死因看起来像是意外,但因为使节身份特殊,乃是北越王后的堂侄萧宗弼,圣上重视此案,特意派遣大理寺卿前去查案,给北越一个交代。
没想到果真被赵得援查出了案情内幕。
原来,萧宗弼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梨刺钉入后脑而死的。
这是一种北越特有的冰钉,虽以钉刺为名,却比银针还细,钉入时不会感到疼痛,遇血更会立即融化,不留痕迹。
只消将其涂抹毒药,再钉入人体,如后脑的风府穴,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经过一番调查,赵得援最终确认,凶手为沽州布政使司都事孙世忠。
两年前,萧宗弼在下榻会同馆时,奸污了孙世忠的妹妹,但因其身份特殊,这桩事最终不了了之,本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孙世忠的妹妹却投缳自尽,孙世忠由此怀恨在心,在萧宗弼又一次来访沽州时,趁着他醉酒休息的机会,将梨刺钉入他的后脑,要了他的性命。
这里头有一桩事,赵得援查明了,但没有对外说。
那就是孙世忠的妹妹在遭遇不幸时,已为人妇,她在半年后被诊出怀有身孕,本与此事无关,她却因为精神紧张,而一直怀疑自己怀了贼人的孩子。
她就这样在惶恐中诞下孩子,越看越觉得孩子与丈夫不像,眉眼间有着北越人的特征,最终陷入崩溃,选择自我了断。
孙世忠请求赵得援不要将此事披露出去,因为妹妹的孩子还活着,他不想让这个孩子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
三人成虎,哪怕这个孩子与萧宗弼没有半分关系,流言都会将事实传变模样,他不想让这个孩子的一生被毁掉,就像他的妹妹一样。
赵得援答应了,隐下了这桩旧案,对外只说都事与使节有旧怨,因此痛下杀手,至于是什么旧怨,则不予详述。
这本是一份贴心的法外人情,没想到却带来了滚雪球般的巨大后患。
原来,杀害萧宗弼的另有其人,真凶与孙世忠用了同样的手法,在当天一前一后地下了杀手,并且互相都不知道有人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
见赵得援指出凶手,却隐去了杀人动机,真凶便以为,孙世忠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实则真相并没有被查明。
“凶手由此心怀不忿——”
“等等。”觅瑜打断盛隆和说书般的讲述,疑惑地重复,“不忿?凶手为什么会感到不忿?不应该感到窃喜吗?庆幸自己逃脱了罪责?”
盛隆和支颐,扬起一抹神秘的笑:“你猜?”
她娇嗔:“殿下!”
他略略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桌案:“我说得太多,有些口渴了——”
觅瑜心领神会,素手执起一盏雪梨茶,递至他的唇边:“请殿下用茶。”
盛隆和露出满意的神色,就着她的手饮下一口,道:“多谢瑜儿。”
觅瑜没有被他的表象欺骗,他要是真的有礼,一开始就不会让她奉茶,盛瞻和都很少这么做,他倒好,仿佛她是他的侍女,天生就是给他使唤的。
幸好他在使唤她之余,也会为她做一些事情,服侍她一二,要不然就算她再喜欢他,也不会任由他呼来喝去。
比如此刻,他将一粒剥好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酸甜的果肉饱满芬芳,轻轻一咬,便汁水四溢,令人陶醉。
虽然他完全没有询问她想不想吃就是……只是依照着他自己的想法,觉得是时候给她喂一粒葡萄,便喂了。
但是……好吧,他乐意这么做,她也不会拒绝。
尤其当他的指尖沾着汁水,摩挲开她的唇瓣,触碰到她的舌尖时,更是让她心中发颤,晕晕乎乎的,就遂了他的意。
有一次,她不小心含住了他的半截指尖,他没有立刻抽回,而是看着她笑了一笑,才收回手,勾出一缕银丝。
在他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她羞赧不已,双颊霎时间变得通红,还是传信的宫侍救了她,道圣上有事同殿下相商,把他从殿里叫走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旖旎的梦,醒来时面红耳赤,心口燥热,看着身旁安睡的盛隆和,头一次生出了埋怨之心。
凭什么他能睡得这么安稳,她却要受这种折磨?她不信他对她没有半点意思,不然他大可不必那般——轻薄她。没错,他这是轻薄!
现在倒好,他潇潇洒洒,心无旁骛,哪怕与她同榻共寝,也是合衣而眠,不做出任何逾越之举,虽然他们之间已经够逾越的了。
但——他也不能在撩拨了她的心弦之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觅瑜气闷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就这样吻上去的心思。
她还不信了,面对她主动送去的芳泽,他真的能把持得住。
不过她最后没有这么做,她太胆小了,面皮太薄了,哪怕盛隆和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他喜欢她,对她有意,她还是羞于主动。
她能做到的,只有克制自己,压抑情思,配合他心照不宣地演戏,等着他真情流露的那一天。
希望那一天能早些到来吧,要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忍耐不住……
第89章
觅瑜默默地将葡萄咽下, 羽睫轻抬,看向他道:“殿下现在能告诉瑜儿,凶手心怀不忿的原因了吗?”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 似乎很满意她的乖巧听话。
“当然。”他道, “我先告诉你真凶的身份, 他也是北越的使节,同被害的萧宗弼一道出使的,姓金名荣,本是副使, 萧宗弼死后,就由他接任了正使。”
觅瑜一惊,没想到真凶的身份竟是如此:“他也是使节?他是为了争夺正使之位, 才杀害那个……萧宗弼的吗?”
他摇摇头, 给出又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不是, 他是奉北越王密令,杀害萧宗弼的。”
觅瑜惊讶愈甚。“北越王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密令?是因为——”她回想起被害使节的身份, 北越王后堂侄,“前朝后宫的纷争吗?”
盛隆和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不错,瑜儿聪慧。萧家外戚势大,萧王后的堂弟萧通成拥兵自重, 对朝政大权虎视眈眈,被北越王视为心腹大患。”
“萧宗弼是萧通成的幼子, 深受萧通成的喜爱。北越王欲除萧家, 便准备拿萧宗弼开刀,先取其性命, 再冠以通敌卖国之名,对萧家下手。”
觅瑜听得越发迷糊:“殿下的意思是, 北越王想给萧家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借此除去萧家?”
他颔首:“不错。”
她不解道:“可……这同杀害萧宗弼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遇害后,萧家就能被冠以通敌卖国的罪名?”
盛隆和道:“自然是为了更好地寻找借口,给死人泼脏水可比给活人容易得多。”
“何况这也算不得诬陷,因为萧宗弼的确勾结了中原的部分官员,通过倒卖军器牟取暴利。”
“不过北越王不知道这件事,他密令使节杀害萧宗弼,仅仅是为了选择一个趁手的对象开刀。”
觅瑜点点头,表示明白。
又问道:“那,凶手为何会心有不忿?爹爹不公布两年前的那桩旧案,不正好给了他们发挥的余地吗?他们可以尽情给萧家人按上罪名。”
“因为凶手也有自己的打算。”盛隆和又喂了她一粒葡萄。
她有些不想吃,但拒绝不了,只能微张小口,顺着他的意含下,娇嫩的唇舌轻舐他的指尖,留下一点晶莹的痕迹。
看着她的举动,盛隆和满意一笑,仿佛她含的不是葡萄,而是别的物什。
他道:“金荣是萧宗弼的亲信,萧宗弼当了多少年的正使,他就当了多少年的副使。萧宗弼勾结中原,倒卖军器,你觉得金荣会不知情吗?”
觅瑜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他这说法明晃晃地表示,凶手是知情的,还有很大的可能与萧宗弼为一丘之貉。
她咽下柔软的果肉,让香甜逸散在唇齿之间,询问:“凶手有什么打算?”
他回答:“中原与北越时有摩擦,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近两年来,北越更是把重心放到了和澜庄的草原争夺上,与中原几乎止了兵戈。”
“然而边境太平了,百姓安宁了,有人却陷入了不满,他们通过倒卖军器牟利,如今边疆安定,没有争端,军器卖不出去,该如何得利?”
觅瑜心头一跳,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所以,他们想要破坏两国邦交,引发战事?”
盛隆和颔首:“对。”
即使早有猜测,听见他的肯定答复,觅瑜也还是被震惊到了:“这、这真是丧尽天良……他们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战火一起,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仅仅是为了牟利,就置百姓的安宁于不顾,这……简直令人发指。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为什么不敢?天下熙攘,皆为利禄。为了钱财,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百姓之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锭元宝。”
觅瑜仍是骇然,好不容易才想起最初的话题,道:“可是,这些事和澜庄公主一案有什么关系?他们——凶手不是北越人吗?”
“正因为凶手是北越人,第二个受害者才不能与北越有关。”盛隆和道。
对于北越王而言,孙世忠被指认为凶手,是一桩意外之喜。
萧宗弼死于沽州布政使司都事之手,不正代表他与中原人有所往来?不然好端端的,别人为什么要杀他?杀人的动机还被中原隐去不提。
所以北越王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调查结果,开始一门心思对付萧家。
王室中另一部分人的打算却落空了。
盛隆和道:“他们与中原的某些人暗通款曲,合作倒卖军器,只有两国战火纷飞,他们才能捞取到最大的好处,金荣就是为他们效命的。”
“岳父、不是,”他及时改口,“我是说,你爹——令尊,对于案件的调查和定论,打翻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他们不甘心财路被断,遂故技重施,趁着澜庄出使中原的时候,寻机谋害和亲公主,意欲挑起中原与澜庄的纷争。”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澜庄公主,则是因为有萧宗弼在前,再死一个北越人太刻意了,容易被瞧出端倪。”
“正巧北越与澜庄常年争夺乌古彦草原,澜庄一旦与中原交恶,就会无力再对付北越,让草原成为北越的囊中之物。”
总算说到了正题,觅瑜的心思却有一刹那的飘远,注意到了他的称呼上。
这些天,他以盛瞻和的身份在外行走,会同三司追查案情,定然没少与她爹爹交谈,私下里喊两声岳父不奇怪。
他也的确该这么喊,虽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但,看见他说顺口了,不小心在她面前也这么说,反应过来后急忙改口的模样,还是挺忍俊不禁的……
觅瑜这么想着,也这么笑了。
她盈盈莞尔,目光扫过果盘,在各色晶莹的果肉上游弋一圈,最终选定一块水润的黄桃,用碧玉签子签了,送至他的唇边。
盛隆和坦然接受了她的投喂,还示意她再签一块梨肉。
她照做了,一面服侍他,一面询问:“他们是如何谋害澜庄公主的?”
他回答:“和杀害萧宗弼一样的手法,梨刺涂毒,钉入风府穴,只一下,就取了澜庄公主的性命。”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有些后背发凉:“这梨刺到底是什么神兵利器?竟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
“不算什么利器。”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北越王室想出的刑具,专门用来折磨人的,中原没有见过,才会被一时蒙了眼,无从下手。”
“知道了它的真面目,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觅瑜可不觉得如何。
她忧虑道:“殿下方才说,此物细小如针,遇血则化,可以杀人于无形。若有人拿它行凶,岂非防不胜防?”
盛隆和不这么想:“什么东西用来行凶都很危险,刀可以杀人,剑可以杀人,斧钺钩叉都可以杀人,它们都很危险,都防不胜防。”
“比如前些天向我射来的那枚箭矢,箭头上涂了毒,就凶险万分。如果不是我反应快,恐怕在这会儿,我就不能和你说话了。”
觅瑜不喜欢他拿自己作比喻,蹙眉轻嗔:“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
同时,她也被提醒了,询问:“当日殿下遇刺,幕后之人查出来了吗?是谁想要谋害殿下?和案件又有什么关联?”
“查出来了。”他看了她一眼,道,“是工部侍郎严词丰。”
觅瑜一愣。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不,不是人名,而是官职,也不是工部侍郎,而是工部尚书,是——那本邪书里提到的——
“工部侍郎有女,嫁与沽州都指挥同知之子为妻。”
盛隆和不期然地开口,吓了觅瑜一跳,等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之后,她的心更是高高悬起。
因为这正是那本书里的原句,一字不差。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没有看过那本书,只听她讲了大概情节,怎么能一字不漏地复述?
更不要说,她根本没有和他讲过这一段。
因为这件事在书中没费多少笔墨,只说了工部侍郎勾结沽州都指挥同知,通敌卖国,被判全家抄斩,工部尚书也受到牵连,被下了狱,最后惨死狱中。
与现实不同,书里的澜庄公主是被太子和奇王设计害死的,没有牵扯到别的案子,所以直到几年后,工部侍郎通敌卖国一事才暴露。
那时,太子已经登基成为新帝,赵氏也被立为皇后。赵氏恨透了新帝,刻意行祸国妖姬之举,每每温柔乡中,都吹拂枕边风,唆使新帝远贤近佞。
工部侍郎一案,工部尚书并不知情,然而赵氏温言软语一提,新帝就让这位朝廷重臣下了狱。
赵氏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让君臣离心,她用这种方法把不少忠良送进了大牢,工部尚书只是其中之一,在书里仅仅一笔带过,寥寥数语。
觅瑜看的时候就没有在意,讲述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想到,直接略过不提。
所以盛隆和应该是不知道这一段的。
那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在身为盛瞻和的时候,看过了那本书,记住了这些句子,在无意识中想起来了吗?
还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本书也好,盛瞻和也好,他都……
觅瑜不敢再想下去。
她的指尖有点发凉,忍不住攒紧了手。
幸好,盛隆和接下来的话与书里的不同。
他道:“工部下属的军器局,每年都会生产大量军器,由廖越——也就是沽州都指挥同知负责采购,再把它们熔铸了,转道幽州,重新制成军器。”
“就这样一来一回间,大量的军饷被严词丰和廖越私吞,并且,两人的胃口越来越大,逐渐不满足寻常镇边发下的军饷,想要牟取更多的利益。”
第90章
身为沽州都指挥同知, 廖越本应镇守边境,却滥用职权,与北越守将暗中勾连, 双方每年做戏般打两场小仗, 虚报军情, 大吃空饷。
不过基于巡守九边的政策,再过一年,廖越就会被调离沽州,无法继续中饱私囊, 便想着在离任前大捞一笔。
又有南镇抚司势大,研制兵器,逐渐取代军器局的地位, 工部油水不足, 严词丰急于寻求新的财路。
两人一拍即合, 决定联合北越使节,上演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恰逢北越王欲除萧家, 拿萧宗弼开刀,沽州就成为了大戏开场的地方。
可惜戏才唱了个开头,就被赵得援打断了,并且差点强行落幕, 双方不得不改变目标,从澜庄公主身上下手。
听到这里, 觅瑜忍不住蹙了蹙眉。
澜庄公主孤身远嫁, 本就命途多舛,竟还被奸人看中, 当了发财路上的垫脚石,香消玉殒……那些人的心肠, 当真歹毒。
同时,她也有些不解:“殿下方才说,他们是用梨刺毒杀公主的,可是,他们是怎么找到毒杀公主的机会的?”
“公主被害的当天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只身在外,还做出一副……汉人打扮?”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下。
根据晏妩娴的说法,澜庄公主不仅仅做了汉人打扮,还仿照了她的装束,佩戴着她也有的海棠花步摇,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是同那本邪书一样,为了引诱汝南郡王,进而设计陷害吗?可她又没有同郡王成亲,严词丰等人也没必要对付郡王……
盛隆和干咳一声,神情略显不自然。
片刻后,他恢复一贯的轻慢之色,道:“这就要问我哥哥了。”
觅瑜一呆:“……殿下?”
“不错,你的夫君,太子殿下。”他慢条斯理地附和。
他看向她,倏然一笑,道:“嫂嫂可知,这位澜庄公主,最开始的联姻对象并非父皇,而是兄长?”
觅瑜愣住。
“我……”她怔怔地,心神一片空白,连他的称呼变了都没有注意,“我不知道……”
盛隆和的目光在她的脸庞上扫过,于漫不经心中带着一点探究和谨慎,仿佛在确认她的心情如何。
“不知道也没关系。”他道,“因为这个提议才被提出,就被我哥哥驳回了。”
觅瑜仍旧是怔怔的,半晌,方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澜庄来使的当晚。”他道,“宫宴结束后,父皇留下兄长议事,提出要把公主送给他,作为侧妃,被他当场拒绝了。”
宫宴?是指麟德殿那一场吗?好像是如此……宴后,她随皇后回了长春殿,盛瞻和则同圣上一道去了御书房,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来长春殿接她了……
那时,他的表现和寻常无二,于是她也没有在意,毕竟他时常会同圣上商议要事,澜庄来使又是一桩大事,圣上留下他商谈很正常。
没想到商谈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觅瑜迟缓地想着,看向盛隆和,轻问:“殿下——殿下是怎么知道,父皇曾有意……将澜庄公主赐给太子殿下?”
盛隆和一愣,神情有些出乎意料,似是想不到她会这么问。
他慢腾腾地开口,仿佛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是我从父皇的话里推断的。”
“父皇在看过三司上呈的案情奏折后,玩笑般和我感叹,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他的提议,纳了公主,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么一桩事。”
觅瑜听得越来越迷糊了:“为什么答应了这个提议,案子就不会发生?”
“澜庄不是为了同中原结盟,才献上公主吗?不管公主会成为谁的妃嫔,在达成协定之前,她都要待在鸿胪寺里。”
“而只要公主一天在鸿胪寺,凶手就一天有行凶的机会,除非——父皇想让殿下在当天晚上纳了公主?”
“当然不是。”盛隆和眉头一抽,否认,“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那是为何?”她不解地询问。
盛隆和盯着她,在确认她只有疑惑,是真诚地想要知道原因后,神情变得有几分难以言喻。
“因为,”他兴致缺缺地解释,“公主对太子一见倾心,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将其哄骗出去。”
麟德殿上的一场宫宴,不仅迷了众人的眼,也乱了佳人的心。
圣上固然英武不凡,但终究于岁数上大了些,不比年轻英俊的太子。公主又经过打听得知,东宫后院清净,只有一个太子妃,更是心生向往。
原本这不算什么,古来联姻女子皆身不由己,澜庄公主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只把这份情意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偏生被她的侍女瞧了出来,那侍女又被金荣收买,想法子让公主离开鸿胪寺,以便伺机下手。
于是,侍女假装给公主出谋划策,打听清楚太子的行踪,让公主穿着汉人服饰偷偷上街,与太子来场偶遇。
公主不过二八年华,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纵然再深明大义,又如何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只是偷偷溜出去,和心上人见一面而已,事成自然最好,不成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所以公主决定赌一把,听从侍女的建议。
没想到这一去,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觅瑜听得一阵出神。
盛隆和端详着她,有些谨慎地询问:“怎么了?你不开心?”
觅瑜的确有些难过,但和他以为的不同,她只为公主觉得难过。
她轻声道:“那些人,他们太恶毒了……”
澜庄公主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凭什么要被奸人利用,丢了性命?
这还是一场无妄之灾,澜庄公主不曾得罪过谁,碍着谁的路,只不过那些人需要一名死者,一个发难的理由,于是她就被选中了,被杀害了。
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觅瑜的身子有些发冷。
她依偎进盛隆和的怀里:“我只要设身处地想一想,就觉得很害怕……孤身远嫁异乡,却被恶狼看中,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才能获得生机?”
盛隆和抱住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会让你流落到这种境地的。”
她轻应一声:“我知道,所以我才能在这里,和殿下谈论案情,可是……”
澜庄公主,那个被推出来联姻的可怜女子,却再也无法睁开眼了。
盛隆和轻抚上她的脸颊,安慰:“那些人若不是丧尽天良,也不会做下这种事情。所幸现在真相大白,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父皇已经下旨问罪。”
“父皇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打入诏狱,待得拷问完毕,便全部抄家处死。”
“北越的那些人也处理了吗?”
“没有,他们会被遣送回北越,不过父皇已经修书一封,想来北越王看过之后,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觅瑜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接着询问:“澜庄对此可有什么异议?”
盛隆和沉吟:“怎么说呢,异议是肯定有的,但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毕竟,那位公主本来就是被送过来联姻的。”
觅瑜明白了。
只要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不管公主是死是活,澜庄都不会在意,甚至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再送过来第二个公主。
假使公主运气好,没有遇上这桩事,将来的日子也未必能好过,因为她本就是一个牺牲品,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命运。
一个娇花般的女子,就这样凋零了。
觅瑜默然。
半晌,她才把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抬起头询问:“你方才说,公主的侍女打听清楚了殿下的行踪,这是怎么办到的?”窥伺天家踪迹可是大罪。
盛隆和道:“自然是金荣告诉她的。”
“至于金荣为什么会得知,第一,是因为他向我哥哥推荐了傀儡戏,有很大的把握,我哥哥会带着你去看。”
“这第二么,就是我哥哥没有刻意隐瞒踪迹,有心人不难打听。”
觅瑜一愣:“是他推荐的傀儡戏?”难怪盛瞻和会忽然提议,她还以为是他心血来潮,原来竟是踏入了别人的圈套。
盛隆和微笑:“是啊,没想到吧?我哥哥居然也会中这种计。”
觅瑜咬唇,心里有些不好受。
盛瞻和对这些表演素来不感兴趣,是特意带着她去的,想让她开心一点,长长眼界……是她,害他中了圈套,也间接害了澜庄公主……
见她浮现出几分自责的神色,盛隆和立即道:“其实就算你们那晚没去,澜庄公主也还是会被侍女骗出去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真假如何并不重要。”
的确,公主居于鸿胪寺,不清楚外界情况,自然是侍女说什么,就信什么。
公主遇害这一桩案子,与他们关联虽有,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过问题又来了,为了获得心上人的青睐,公主做汉人打扮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比照着她的装束来?是公主自己要求的吗?
还是侍女为了更加取信于公主,刻意这么做的?可是衣裙之类的还好说,公主佩戴在发间的那支海棠花步摇,几乎与她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