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对于盛隆和的询问, 觅瑜并不感到惊讶,他是如此敏锐的一个人,又这样在意她, 怎么会察觉不出她的异常呢?
她只是有些不解, 为什么他之前不问, 要等到现在才问。
盛隆和含着笑,指尖掠过她的肌肤,感受着她的香软滑腻,回答:“因为我害怕我早早问了你后, 会让你愁眉不展,没了与我亲热的心思,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爱抚着她, 把一切尽在不言中。
觅瑜微红着脸, 任由他的手掌在她身上流连,软声道:“夫君怎么知晓, 询问此事后,纱儿会愁眉不展?”
他道:“这还用问吗?如果是让你感到开心的事,你早在娘家那会儿便笑出来了。”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打趣, “纱儿的心事,可向来都藏不住。”
她嘟起唇, 道:“好吧, 那夫君不妨猜猜,纱儿是为了什么愁眉不展?”
他含笑回答:“我猜, 是因为大舅兄和你说的那些话。”
闻言,觅瑜既感到惊讶, 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因为在她心里,他天生就是这般厉害,能够一下子看穿真相,在他面前,一切的人与事都无所遁形。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地询问:“夫君怎么知道,哥哥同我说过话?”
盛隆和道:“因为你们三人一块进来时,只有你哥哥的神色与往常无异。”
她眨眨眼,道:“这也有可能是哥哥与此事无关呀,比如,我和娘亲只是在前来途中碰上了哥哥,因为顺路才一块进了大堂,哥哥自然神色如常。”
他道:“寻常事宜不会让你和岳母同时变色,唯独与亲人相关,才会让你们如此在意,而当时岳父正和我在书房,剩下来的人只有大舅兄。”
条理分明的分析,听得觅瑜又是佩服,又是恍然:“原来如此。”
“那,”她抿嘴笑着看他,“夫君不妨再猜猜,哥哥同我说了什么?”
盛隆和笑着摇摇头:“我猜不出来。”
“你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我又不是天尊,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猜得出来?”
“也是。”觅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古来大能,除却天尊元君,只有襄诚神女能未卜先知,其余前辈,便是各派祖师,也需先卜了卦,方能测算吉凶。”
盛隆和配合地询问下文:“所以?”
“所以,”她笑语嫣然道,“你可以卜上一卦,算算哥哥同我说了什么。”
“那娘子要感到失望了。”他噙着笑,指腹轻捻她的唇瓣,“为夫虽然拜在太乙宫门下,师承通达道长,却什么法门也没得授,于卜卦一道上更是一窍不通。”
觅瑜佯装不满,偏头避开他的摩挲,道:“那夫君就别问纱儿。”
盛隆和笑容不减,扬起眉道:“看来你今晚是铁了心要和我对着干?可是我先前留了情,没有太折腾你,才会使你精力过剩?无妨,我这便好好补偿你。”
他边说边往下滑动手掌,惊得她身子一颤,想不到他会这般一转攻势,慌忙并拢了,阻止道:“别——我、我——”
“累了”二字尚未出口,便化成一声变调的轻叫,随着红晕攀上她的脸颊,被身上人一点点吻去,缱绻缠绵之间,浸润无声蜜露。
盛隆和离开时,觅瑜的丹唇泛着深濡的红,眸中水光涟涟,映着她娇嫩的粉颈,轻颤的呼吸,被他稍稍一拂,便带起一阵余韵的摇曳。
他含笑凝视着她,亲了亲她的唇,询问:“纱儿还要为夫卜卦吗?”
“不……不要了……”
觅瑜呜咽着回答,感受他的唇瓣在她的颊边磨蹭,再下移至她的脖颈,一点点慢慢地亲吻,浑身又痒又热得厉害,几乎要被他折磨疯。
他的举动越发肆意,让她颤抖得越发厉害,忍不住掉落一连串泪珠。
“夫君……”
回应她的是一阵热烈的潮涌。
夜深人静时分,红浪方止。
觅瑜哭得嗓子都有些发哑,双眸亦十分酸涩,浑身脱力,闭着眼依偎在盛隆和的怀里,不愿动弹。
罪魁祸首倒是舒坦,抱着她,缓缓抚着她的背,即使她不看他,也能知道他现在有多么餍足。
她不想让他得意,但是没有办法,寒冬腊月,房间里便是烧着暖融融的炭,她一人窝在被褥里也冷得很,不如靠着他的身体取暖。
而且……她也有点依赖这样的感觉……
说到底是她心软,不舍得狠下心来拒绝他,也不愿意推开他……每每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才会使他越发嚣张,无所顾忌……
“所以,”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带着慵懒的笑意,询问,“大舅兄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觅瑜闭着眼,不吭声,装作没听到。
“好吧,”盛隆和道,“纱儿既然不想回答,为夫也不勉强。”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睡吧,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起来请安,不能误了时辰。”
这下她不能再装没听到了,一边腹诽着是谁在耽误她的时辰,不让她好好休息,一边睁开眼,不解地看向他,道:“夫君就这样不问了?”
盛隆和含笑看着她,应道:“是。”
她睁大眼,疑惑:“为什么?”
他回道:“理由我已经说了,你既然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勉强。”
她感到不可思议:“就因为这样?你、你难道不怕,哥哥同我说了很重要的事,一旦错过,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盛隆和慢条斯理地笑着,回答:“首先,我不认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是只有大舅兄知道,而我不曾听说的。”
“其次,如果真是要紧的事,我不认为你会瞒着我,即使你生着气,不想搭理我,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你也还是会主动告诉我的,是不是?”
觅瑜很想硬气地说一声不是,但现实就是这样令人沮丧,她完全被他说中了,如果当真事关紧要,哪怕她心里再有不满,她也还是会以他为先。
就像现在,她嘟囔着道:“夫君总是这般言辞犀利,说得纱儿羞愧无颜,也不哄哄我……你可知,只消你说上两句好话,我便会如数相告?”
闻言,盛隆和温柔地笑了,吻了吻她的额头,配合地道歉:“是我不好,只顾着逞口舌之快,不曾顾念纱儿的感受,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她带着点委屈和娇闷地轻哼:“你总是这么说,说完又都忘了,下回还是继续欺负我……”
他笑着道:“实在惭愧,每次我向你道歉时,都是真心的,然而,每次我违背承诺,欺负你时,也是真心的,纵使我努力想要改正,也有心无力。”
觅瑜看着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口中说着惭愧,面上的笑容却明晃晃的,一点也不心虚,还如此大言不惭。
他到底是怕她生气,还是故意要逗她生气?
她就这样看了他半晌,见他的笑容没有一点减少,甚至在又亲了她一下之后愈发加深,便明白了,她想要让他真正认识到错误,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与其和他纠缠下去,挑动他的兴趣,引来又一轮折腾受罪,不如早早说开,早早休息,在这方面,他还是有几分信用的。
思及此,觅瑜便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轻抿丹唇,道:“好吧,谁叫我这么容易心软呢?你便是再欺负上我几回,我也不会真的生气。”
盛隆和湛湛笑着,亲了亲她:“好纱儿。”
她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娇声嗔开:“别叫我好纱儿啦,每次你这样一叫,准没有好事发生……”
“好,”他再度亲吻她,想了一想,扬起唇角,“纱儿——还是娘子?”
“随便……”觅瑜怏怏应着,不想同他掰扯,她的重点不在于称呼,而是形容。
她决定速战速决,和他谈论正事:“先前在娘家时,哥哥特意提醒我,近日里朝堂不甚太平,让我安生待在东宫和王府,莫要独自出门。”
“我让哥哥不要担心,凡有出行,我的身旁定会有你陪同,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候。可是,我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她有些忧切地看着他,问道:“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隆和听着,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觅瑜追问,“你别打哑谜了,快告诉我,哥哥为什么会这样说,要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放心,没出什么大事。”他安抚她,“依着惯例,过年前的一个月,只要不是谋反行凶等大罪,都会拖到年后再说,免得沾染晦气。”
“所以现下,朝堂上还是比较风平浪静的,只是有些暗流汹涌,你哥哥能察觉到这一点,不错。”
她还是没有听明白:“什么暗流汹涌?哥哥又察觉了什么?”
“对了,”她想起一个细节,紧张道,“哥哥还同我说,他觉得太乙宫一事不简单。他是不是、是不是发现了你的打算?知道你准备——”
“不会。”盛隆和继续安抚,“此事甚为隐秘,除却你和母后,无人知晓我全部的打算,便是我的部署,也只会知道他们应该知道的。”
听他这样说,觅瑜松了口气。
她自是认可兄长的优秀能力,但是相比起来,她还是更加信任盛隆和,他说不会,那就是不会。
想来,是她的兄长察觉了一点不对,为了稳妥起见才提醒她,如果他真的发现了盛隆和的计划,叮嘱她的,就不会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了。
这样也好,对她,对盛隆和,对赵府,都好。
第192章
熏香袅袅, 寒夜如春。
盛隆和侧着身,枕着鸳鸯锦褥,怀抱着佳人, 道:“等开年之后, 会有几出大戏上演, 其中一出,你哥哥应该会喜欢。”
觅瑜好奇道:“什么大戏?”
他微微一笑:“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即将坐到头了。”
她一惊:“你是想让哥哥……?”
他摇摇头:“先帝一朝,锦衣卫势大, 尤其是指挥使,虽然明面上是三品官,实际却相当于一品, 最盛时甚至能号令百官。”
“父皇即位后, 为了削减指挥使的权利, 大力提拔南北镇抚司,另外授了北镇抚使大印, 可以越过指挥使,行稽查百官之权。”
类似的话语,觅瑜也听爹爹讲过,锦衣卫虽为天子利刃, 掌稽查、刑狱、生杀大权,得群臣百官敬畏, 看起来风光无限, 内部的争斗却激烈无比。
有时,这柄利刃打磨得太过锋锐, 还会引起天子的警觉,反过来将其折断。
几年前, 赵寻琅准备参选锦衣卫时,赵得援为了打消他的念头,絮叨了许多关于锦衣卫的秘辛,意在让其子知晓,镇抚司不是个好去处。
但赵寻琅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父亲:“孩儿想去的是南镇抚司,不是北镇抚司,此间争斗,与南镇抚司无关。”
觅瑜同盛隆和说了这事,得到他的赞同。
“大舅兄这话不错,北镇抚司稽查百官,权利之大,不仅遭外人嫉恨,内部的情势也十分复杂,一旦发生什么事,很难轻易收场。”
“南镇抚司不同,主要管理军士和军匠的户籍,承担兵器与军械的研制,虽然权势小了一点,却是一个自在的去处。”
“是,”她点点头,“所以在听哥哥这么说后,爹爹便哑了声,没了阻止哥哥的理由,只是有点遗憾哥哥没有像他一样,通过科举从仕。”
盛隆和道:“科举只是做官的一条路子,其它路只要能走得通,也是一项选择。”
“比如得父皇看重的豫州巡抚,最初就是买的官,后来因为治水有功,入了父皇的眼,短短十年时间,就从一个七品的芝麻官升到了从二品的大员。”
“说来,大舅兄的仕途也十分平坦,可谓青云直上。”他笑了一笑。
“不仅在选拔时得前任南镇抚使看重,一上来就掌了千户,三年前的叛党之乱,更是立下大功,顺利继任南镇抚使。”
“这等机遇和能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岳父岳母当真教导有方,培养出了你和大舅兄这样出色的人物。”
听着他对亲人的夸赞,觅瑜心里感到一股甜蜜,娇声道:“夫君莫要把我同哥哥相提并论,哥哥的优秀,是我怎么也及不上的,更谈不上什么人物。”
“纱儿才是莫要妄自菲薄。”盛隆和笑着亲吻她,“在我心里,你是这天底下最优秀的人物,所有人都及不上。”
觅瑜甜蜜越深,配合地轻启丹唇,让他探舌而入,与她相互纠缠。
半晌,他结束亲吻,离开她的唇,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两年,锦衣卫指挥使和北镇抚使斗得厉害,指挥使倒了,下一个上位的就是北镇抚使。”
她倚在他的怀里,点头表示明白:“听起来,这似乎和哥哥没什么关系……夫君为何要说,哥哥会喜欢这出戏?”
“因为指挥使不仅和北镇抚使斗,看南镇抚使也不顺眼,与你哥哥有过几次冲突。”盛隆和道。
“盛淮佑一案时,我召了你哥哥来东宫审讯,这位指挥使大人许是心中不忿,觉得北镇抚使抢他的活也就算了,南镇抚使焉敢分他一杯羹?”
“于是他一状告到了父皇跟前,非但状告你哥哥擅越权职,并且状告我目无天子,私自调动锦衣卫,有违规制。”
觅瑜心中一紧,连忙询问:“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何从前没听你说过?父皇没有怪罪你和哥哥吧?”
“别担心。”盛隆和笑着安抚,“不过一桩小事,我只用了几句话就解决了,顺带说了几件田勇悯的事,转移了父皇的注意力。”
“田——?”
“田勇悯就是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他解释道,“他的前任是大名鼎鼎的吕文宿,在先帝一朝号称半相,虽然身后事有些凄惨,但到底辉煌过。”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指挥使这一位置,没有风光半年,就被父皇分了权,心里岂会服气?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每一件拿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
他说着,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竟敢参我有违规制。”
觅瑜不关心指挥使如何,只关心他和兄长:“那,父皇没有责罚你和哥哥吧?”
他摇摇头:“没有,田勇悯的状告得有些晚了,在他来之前,我已经向父皇禀明了盛淮佑之事。”
“而在给父皇陈情时,我清清楚楚地讲明白了,为什么我要私审盛淮佑,又为什么让南镇抚使协助,而非指挥使或者北镇抚使。”
“父皇当时正为了盐务的事头疼,听闻汝南郡王府闹出状况,本就心烦不已,田勇悯赶在这一当口来搅浑水,能得了好脸色才怪。”
觅瑜松了口气:“所以父皇并没有理会这位指挥使,是不是?”
“理会是理会了,到底是天子近臣,这个面子总有。”盛隆和道,“只是他来的时机不巧,父皇才听了我的汇报,又听了他的,你说,父皇会相信谁?”
“自然是相信你。”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然后,她疑惑道:“不过,你同父皇说了什么?”
他有些失笑:“你连我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认定父皇会相信我?”
她乖巧地点点头。
“为何?”他询问。
“因为我相信夫君。”她单纯而真挚地回答,“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认真去做,就一定能做到最好,向父皇陈情也一样。”
盛隆和看着她,缓缓舒展眉眼,浮现笑意。
“往后记得给我提个醒,不要在榻上和你说正经事。”他埋首在她的颈边,哑着声音,含着情切的欢喜与疼爱开口,“不然我总是想忍不住。”
觅瑜猝不及防,睁大双眸,连忙扭动身子,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别动。”他拥紧了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警告,“再动下去,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难道现在还不算发生什么吗?他不是正在吻着她的肩颈,手也不安分地在她的身上移动?她再乖乖躺在他的怀里,不啻于羊入虎口,等着他享用……
觅瑜嗔闷地想着,面庞染上点点红晕,柔声开口:“纱儿真的累了,请夫君体谅……”
盛隆和没有回答,温热的呼吸如故。
感受着热意的逐渐堆积,她越发软了声,唤他:“夫君……隆哥哥……”
直到她唤到第三下,用了“瞻郎”的称呼,他才撑着手起身,与她拉开一点距离,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别怕,我知道你累了,我也不想让你明日睡眼朦胧地入宫。”他抵着她的额头,含笑昵语,“只要你乖乖的,别乱动,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觅瑜有些委屈:“我何时乱动过?明明是你心猿意马……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起心思……”
盛隆和笑着道:“谁让纱儿魅力非凡呢?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乐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什么之乎者也全部抛到了一边。”
“这又不是我的错,”她不愿意担上红颜祸水的名头,争辩道,“是你自己不好,不过听了我几句话,便情难克制……往后,我再也不同你多话了。”
“好纱儿,莫生气。”他笑着吻了吻她,重新说回了正题,“其实,我向父皇说的很简单,无论是私审盛淮佑,还是召你哥哥前来,都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汝南郡王一案事涉天家声誉,未免皇室颜面有失,我必须要先弄清楚情况,才可交由父皇决定,是否公开审理。”
“而事情又是在你的生辰宴上出的,召担任锦衣卫要职的你哥哥前来,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觅瑜有些意外:“只是如此吗?”
盛隆和问道:“纱儿觉得,这样的理由不具有说服力?”
她摇摇头:“不,夫君说得很好,父皇相信你是理所应当的……就是,我还以为,你会说,汝南郡王一案关乎我的清誉,所以才私下审理……”
盛隆和道:“大错特错。”
“我但凡提及这一方面,哪怕只有几个字,对你的清誉也会造成莫大的影响,即使最后证明这只是盛淮佑的痴心妄想,也无济于事。”
“自古以来,好事者都喜欢在男女之事上做文章,尤其是女子,一旦惹来流言蜚语缠身,几乎可以杀人于无形,我怎么会让你遭遇这些?”
觅瑜听得一阵动容。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夫君……”她饱含情意地唤他。
盛隆和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笑。
他用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田勇悯告了这一状,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但也算是入了我的眼,让我记住了他,想来大舅兄亦如此。”
“所以我说,开年之后上演的一出大戏,会得大舅兄的喜欢。”
第193章
觅瑜点点头, 表示同意。
她的哥哥虽然鲜少与人相争,但不代表不会记仇,指挥使的这一状, 定然告到了他的心里, 等到大戏上演, 说不定会在暗地里落井下石。
敦厚正直如她爹爹,若是知晓此事,也必然会在心里暗喜,更不要提她的娘亲了……他们应该不知道吧?
……嗯, 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她不会现在才听闻此事, 早就被她的双亲询问情况了, 尤其是爹爹, 一定会责备她招惹事端,害得太子殿下受到牵连。
想来是哥哥把握住了爹爹的心思, 预料到了类似情况,才缄口不言,没有告知实情,哥哥真好, 在关键时刻惦记着她这个妹妹。
觅瑜感动地想着。
同时,她也有些不解, 询问道:“指挥使状告哥哥, 我能理解,毕竟哥哥的官职比他低, 他就算状告不成,也不用太过担惊受怕。”
“可他怎么敢状告夫君?难道他就不怕你反过来找他算账?”
“他不仅不怕, 还想赌一把。”盛隆和道,“赌父皇会被他挑起心底的猜忌,不求让我伤筋动骨,也要栽一个跟头。”
“猜忌?”觅瑜心头一跳,不安道,“父皇、父皇猜忌你什么?”
他稳着声线:“历朝历代的帝王猜忌太子什么,父皇就猜忌我什么。”
“以往,因为我的病情,父皇会猜忌得少一些,但去年我成亲时,有底下的道士为了讨赏,说了不少谄媚之言,比如我的晦病会被大喜冲走,安康无忧。”
“父皇听得多了,心里便抱了两分期望,期望我能好转、痊愈,但很快,这期望就变成了猜忌,在我解决正虚观与澜庄公主的案子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觅瑜的一颗心高高悬起:“父皇……不希望你病愈?”
“至少不是现在。”他平静地回答,“最好再过十年、二十年,当父皇年事已高、不能理政的时候,我再病愈,继承大统,确保江山稳定,才是皆大欢喜。”
“当然,也许父皇如今的想法又变了,不管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千秋万代,岁岁朝朝,这天下都由他来掌控,才是他最满意的设想。”
“所以……”她喃喃道,“父皇开始追求长生不老……?”
他轻轻笑着,拨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不错。”
觅瑜愣愣地躺在他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原来的话题。
“这么说,指挥使是看穿了父皇的心思,才会状告夫君?”她问道。
“看穿了一半吧,”盛隆和道,“毕竟他的前任就是这么干的,稽查太子,挑拨君王疑心,以此来获得重用,父皇当年可没少受吕文宿的气。”
“可惜他被风光的前景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了,父皇就是因为吃过指挥使的亏,才会在即位后大力提拔南北镇抚两司,分散锦衣卫的权势。”
他慢条斯理地分析:“所以他的状注定告不成,父皇即使如了他的意,敲打了我,对他的惩罚也只会更大。”
“说到底,我都是太子,是父皇的孩子,而他不过一介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暴露野心,下场只有一个。”
觅瑜迟缓地跟上他的思绪:“夫君是指……开年后的大戏?”
他缓缓颔首。
原来如此……所谓咎由自取,说的就是这位指挥使吧。
一个疑惑解开了,又一个疑惑涌上觅瑜的心头。
“父皇是因为这件事,才容不下指挥使的吗?”她问道,“既如此,父皇为何不早早动作,而要等到现在?”距离盛淮佑一案都过去了好几个月。
盛隆和挑起一缕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梳理着,慢悠悠地回答:“因为我还没有想好,是让指挥使换个人做,还是直接裁撤这个位置。”
觅瑜眨了眨眼。
他话中蕴含的意思太多,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才理清楚。
“夫君是说……指挥使的下场,由你自己决定?”她道,“这是父皇授意的吗?还是你在暗中引导父皇?”
盛隆和赞了她一声:“纱儿聪慧。田勇悯的下场的确由我决定,也是父皇授意我这么做的,不过父皇并不知晓,我在这里头下了什么功夫。”
觅瑜抿唇而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纱儿和夫君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沾染了你的一点聪慧。”
她受到鼓励,继续询问:“夫君是想永绝后患,避免再出现像前朝那样,指挥使把持朝纲的局面吗?”
他也接着点头,应道:“不错,指挥使这个位置,能够掌有的权利太大,一旦换个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上来,很容易失控。”
“可是,你之前说,开年后,指挥使将由北镇抚使接任……”她回想着他的话,“你并不准备裁撤这一职位?”
盛隆和道:“因为位置是死的,人是活的。”
“先帝罢免丞相,权分六部,结果被指挥使得了好;父皇提拔南北镇抚司,分化锦衣卫权势,又让殿阁大学士得了好。”
“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不过一个名号,换什么都一样,现下的情势也没有到先破后立的程度,不如费点心思看人,挑选有能者担任。”
觅瑜揣度着他的话音:“北镇抚使……是你的人?”
“现在的这个不是。”他道,“等他升上去了之后,接任的那个才是。”
她听了一愣,大胆猜测:“所以,就算指挥使没有状告,你也还是会拿他开刀?”让现任北镇抚使升上去,再让他的人接任前者。
毕竟,如今锦衣卫的大权,泰半都归于北镇抚使……说起来,对于北镇抚使而言,升任指挥使,倒是明升暗降了。
盛隆和大方承认:“你说得没错,田勇悯早就上了我的名单,只是因为他的事不着急,我才没有动手,没想到他自己送上了门。”
“现在的这位北镇抚使也不例外,但凡他和田勇悯一样,为野心勃勃之辈,还不懂得选择正确的人效忠,田勇悯的下场,便是他的下场。”
觅瑜听明白了。
难怪圣上会生出猜忌,他对朝堂的掌控力,当真深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在心里想着,对他的钦慕愈深,钦慕他是这般厉害的一个人物。
她亦有几分庆幸,庆幸她的父兄不喜争权夺利,安分守己,不像史书中的那些外戚,仗着姻亲的关系便放肆招摇,最后被清算得彻底。
还有不少甜蜜,甜蜜即使她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助力,他也毫不藏私,告诉她全部的底细,不曾犹豫过一瞬,可见他对她的真情实意。
“指挥使的这一出大戏,纱儿明白了。”她乖顺道,“那么,其余的几出大戏,又是什么?”
盛隆和吻了吻她的额角:“之后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应该休息了,明日要早起进宫,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我不想你又困又累。”
烛火幽幽,映照着他的脸庞,交织出一种独特的光泽。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听着他温柔的笑语,觅瑜感到幸福充斥了全身。
她微笑着,柔柔应了一声,闭上眼,在他的怀抱中安然睡去。
……
正旦日。
五更时分,宫中便热闹起来,焚香放炮,洒酒祭米,一派红火氛围。
盛隆和携觅瑜进宫,前往含元殿,向帝后请安,恭贺新禧。
之后,圣上于太和殿举行大朝会,受群臣及朝使道贺,皇后则于长春殿接见命妇,夫妻俩也在这时分开,跟随帝后前往东西二殿。
依着惯例,宫中会有赐宴,然而今年圣上却罢了宴,只赏赐了节庆钱。
觅瑜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回府后询问盛隆和,得到对方的回答:“年节时分,礼仪最是繁琐,父皇近日又精神不好,便干脆免了。”
她有些迟疑:“父皇的病……”
他微微一笑,道:“好些了。”
好些,不是好转,也没有让她无需忧心……
觅瑜揣摩着他的意思,一时拿捏不定,是要继续问下去,还是点到即止,与他保持默契……她应该没有想错吧?
盛隆和看穿她的心思,再度一笑,转移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说来,我今年也是躲了懒,之前我有两次用太子的身份回宫,不仅要在文华殿里坐着,接受百官的朝贺,还要帮父皇打理事宜,根本清闲不下来。”
他含笑搂住她的腰:“用奇王的身份就好多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带着你回到王府,共享新岁休沐之乐。”
觅瑜莞尔,任由他抱着她,带着她来到轩窗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窗外瑞雪初霁,压在枝头上,泛出晶莹的光。
盛隆和附在她的耳畔,道:“父皇能如此爽快地罢宴,也有这份因素在。”
“倘若我以太子的身份回宫,高坐在文华殿等候群臣,那么,父皇便是强撑着病体,也会赐宴。”
“算来,我也是间接帮助了父皇一回,避免他过度受累。”
觅瑜抿嘴笑着,和他打趣:“在夫君口中,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他蹭着她的脸颊:“纱儿觉得不好?”
“不,纱儿与夫君一体,夫君觉得好的,纱儿也觉得好。”她道,“我只是有些好奇,在旁人眼中,奇王回宫过年,就是太子回宫过年,很正常。”
“可是,在身为奇王的你看来,难道不应该感到疑惑,为什么没有见到兄长吗?毕竟,身为储君的太子,怎么能缺席这种重大典礼呢?”
盛隆和湛湛笑道:“好问题,依照常理,我是该表现出疑惑,询问兄长何故缺席,然后被父皇编造的借口糊弄过去。”
“只是给我诊治的无数太医都叮嘱过,不可让我细想这些问题,避免我受到刺激,加重病情,所以父皇巴不得我不疑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当然,这也和我回宫的次数很少有关,如果我年年回宫,就得编排些不一样的戏码了。”他道,“所以更多时候,我都是待在太乙宫里,自得其乐。”
第194章
觅瑜嫣然笑问:“所以今年, 夫君是为了纱儿才回宫的?”
“我很想说是,让你全然欢喜上一回。”盛隆和握着她的手,与她指缝交叠, 含笑应声, “不过很可惜, 只有一半的原因在于你。”
觅瑜也知道,他不是单纯为了她回宫的,但她依然感到十分甜蜜,因为以他的性情, 不会轻易更改决定,她能影响一半,已是格外难得。
她抿着矜持的笑意, 询问:“那另外一半在于谁?”
“不在于谁, 而是情势。”他回答, “皇宫的,朝堂的, 太乙宫的,都有。”
“这样……”她应了一声,没有细问。
毕竟她只是想和他聊天,不是真的要弄清楚情况,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便是同她说上三天三夜, 恐怕也说不完, 而她亦听不明白。
盛隆和问她:“纱儿想在太乙宫过年吗?”
觅瑜乖巧回答:“夫君在哪里,纱儿就在哪里。”
“那我们下次在太乙宫过上一回, 看看你更喜欢哪边?”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令人沉醉的情意。
她在这种情意中软了身, 柔了腰,在他怀中贴紧,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娇糯道:“纱儿都听夫君的……”
盛隆和抚摸着她,拨动她的裙裳,亲吻她的耳畔,哑声低笑:“昨天晚上没有讲完的事情,纱儿现在要听吗?”
“不……”她细细地娇喘着,配合他的举动,“纱儿、纱儿只要夫君……”
“很好——”他用热情回报她的贴心。
梅香幽幽,花唇妍丽,雪水无声而落,掩去羸弱细喘。
待得云息雨止,已是旭日高照。
盛隆和叫人打水进来,挽起衣袖,浸湿巾帕,亲自替觅瑜擦洗。
觅瑜乖巧地接受他的服侍,过程中轻咬下唇,忍住余韵的发颤,避免挑动起他又一轮的情意,直到他收了手,方舒了口气,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得到回答后,她思忖道:“是不是该发节庆钱了?以往在家中的时候,差不多便是这时候发的……宫中可有什么不同的规矩?”
盛隆和整理着她的衣襟,回答:“没有,就是现在,王府还要更随意一点。”
“也就是说,东宫要繁杂点?”她道。
然后她想起一件事,连忙道:“对了,我们在这里发节庆钱,东宫那边怎么办?”
若说前去太乙宫时,盛隆和带走了全部的护卫,那么在住进王府后,大部分宫侍也跟了过来,和护卫一起各司其职,让奇王府成为了第二座东宫。
但并非所有人都在这里,还有部分人守着东宫,就像他身为太子时,会有部分人守着奇王府一样,这批人的节庆钱,还有月例银两,该怎么安排发放?
盛隆和道:“往年都由母后发放,其余节庆时分也如此,只要我不在哪一处,母后就替我照管哪一处。”
他微笑地看着她:“今年既有了你这位主母,不如便由你来接替母后?”
觅瑜曼声莞尔:“这是自然,我身为夫君的妻子,理当主持中馈。”
“不过,这些事不应该在我嫁进来时便知晓吗?怎么现在直到才……”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她听漏了皇后的教导,抑或错过了掌殿典司的禀报。
好在盛隆和的回答让她放了心:“这是我的意思。你在初初嫁给我时,不仅要面对患有臆症的夫君,还要熟悉宫务,侍奉母后,已经十分困难。”
“我不想给你增添麻烦,让你左支右绌,劳力劳心,便求了母后暂管琐事,待我与你说开真相,感情稳固,你也上手了宫务时,再交由你打理。”
闻言,觅瑜心里感到一阵触动。
难怪她在初初打理宫务时,经手的事宜很少,全然不似她想象中的忙碌,颇为清闲,后来才渐渐忙了点,但有两位掌殿典司的帮衬,也还算悠然。
“原来如此……”她目光盈盈地看着盛隆和,柔软的声音里充满了绵绵的情意,“夫君竟在背后为纱儿做了这么多……这份体贴,纱儿无以回报……”
他一笑,抚摸着她的脸庞,道:“非也,纱儿早已回报过了。”
“当然,”他的指腹蹭上她的唇瓣,充满暗示地摩挲,“我不介意你多回报一点——”
觅瑜心尖一颤,忙忙避开他的手,赔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快出去发放节庆钱吧,大年初一的,总不能让底下人手头发紧……”
盛隆和也不纠缠,见好就收,看来先前的云雨让他心满意足,愿意暂时放过她,也不知她该对此感到庆幸还是憋闷。
如是这般,夫妻俩一番拾掇,前往大堂,发放了一大笔节庆钱,对于服侍有功者,更有另外丰厚的赏赐,让府中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谢恩不迭。
晚间,膳房置了一桌丰盛的年菜。
依长安习俗,贺新禧需饮椒柏酒,用水点心。
盛隆和斟了两杯酒,递给觅瑜其中一杯,与她对饮。
觅瑜不胜酒力,浅酌一口便罢,开始用水点心。
是盛隆和放进她碗里的,她一开始没有在意,毕竟他时常会给她夹菜,直到她小小咬了一口,察觉里头有异物,吐出见是一枚铜钱,才明白过来。
“恭喜,接下来的一年,纱儿都会大吉大利。”盛隆和微笑地看着她。
她亦欣悦莞尔,欢声道:“夫君同喜,新年大吉。”
之后,盛隆和也用了一枚水点心,觅瑜期盼地看着他,但令她感到失落的是,他并没有吃出铜钱,并且只吃了一枚就停了,转而用起了别的膳食。
她很想像他一样,夹一枚水点心放进他的碗里,让他吃出新年大吉,可她不知道哪枚里包着铜钱,巴巴地瞧了它们半晌,也看不出来,只能无奈放弃。
算了,反正只是讨个喜头,不是非要吃到,她相信,就算他一口水点心都不吃,他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也会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想通之后,觅瑜便不再纠结,大大方方地询问:“夫君是怎么知道,哪枚水点心里有铜钱的?我方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
盛隆和笑着回答:“纱儿自然看不出来,因为剩余的这些水点心里,都没有包着铜钱。”
她有些意外:“没有吗?可是我们有两个人,应该要包两份铜钱才是……而且就算只有一份,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精准地挑中的?”
他道:“我没有挑,只是吩咐了膳房,让他们将有铜钱的那份放在最中间,如此一来,我便能把它夹给你了。”
觅瑜仔细回想,发觉果真如此,他夹了盘子里最中间的那枚水点心,放进她的碗里,整个过程中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曾察觉他的心思,在吐出铜钱时颇为惊喜。
举一反三,她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只包一份铜钱,也是夫君的吩咐?”
盛隆和颔首。
“为什么?”她好奇道,“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哪份有铜钱,吃出来就没有惊喜感吗?那你可以让膳房将另外一份混进去,只要我不吃到第二份就好。”
他含笑道:“你若是吃到了第二份,我倒会觉得十足的欢喜。”
她越发疑惑:“所以你为何不要求膳房这样做?”
他道:“因为我不想分了你的喜气。”
她一呆:“这是……玩笑话?”
“不是。”盛隆和道,“于水点心中包铜钱,卜一年之吉,本就是讨个喜头的行为,自然一人喜比二人喜更好。”
“是吗?”觅瑜有些费解,“可是,往年我在家中时,娘亲都会包上足够人数的铜钱,赏赐给下人的也一样,大家不论先后,总能吃到,都欢欢喜喜。”
“也许是因为习惯不同吧。”他道,“我幼时在太乙宫过年,师父包水点心,只会放一份铜钱,挑出来给我一人吃,我头一次没经验,差点直接咽下去。”
“后来我回了宫,才知道份数是按着人头包的,为之感动了许久,觉得师父待我当真关怀备至,直到我发现,太乙宫会给每个弟子发放一份水点心。”
听见前半段话,觅瑜升起一阵感动,听见后半段话,她的感动……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残留少许,不敢全部消散,怕还有什么后续。
“所以……?”她迟疑着询问。
盛隆和道:“所以,我就不再配合师父,表演吃出铜钱的惊喜了,在太乙宫过年时也不再用水点心,只有在父皇母后跟前才略用一二。”
“不过相应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今晨我携你入宫请安,看见一派新气象,想起铜钱卜吉的习俗,便在回府后叮嘱膳房,特意包了一份。”
觅瑜恍然。
小时候的经历总是影响深远,想来在他心里,单独吃到铜钱是最讨喜头的,于是他便把这份喜头给了她。
原本消散的感动又回来了,伴随着甜蜜与欢喜,促使她漾出动人的笑容。
“夫君的意思,纱儿明白了,只是娘亲说过,喜气要大家都沾一点,才会越沾越多,所以往后便包两份铜钱吧?”她情意绵绵道,“让我也向你道一回喜。”
第195章
“好。”盛隆和答应得干脆, “都听纱儿的。”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菌菇炒羊肉:“快用膳吧,别等菜凉了。这菌子虽然没有用来炖汤,但作为辅肉的佐料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尝尝看。”
觅瑜点点头, 尝了一口, 微笑着评价:“好吃。”
他亦一笑,询问她:“比之你小师叔做的,如何?”
她摇摇头,道:“清白观虽然不禁肉食, 但不可食用葱蒜等五荤,所以小师叔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炒,无从对比。”
盛隆和有些诧异:“是吗?这我倒是没有在意, 仔细想想, 好像的确是如此……不过, 昨夜赵府的年宴上,岳母似乎无需遵守这番清规?”
觅瑜道:“因为这些只是观中规矩, 娘亲嫁了人,便不需要再遵守。”
“原来如此。”他道了一声,带有几分调笑地问她,“纱儿也一样?”
她有些害羞地否认:“不是, 我虽然跟随娘亲修习医术,算是半个门下弟子, 但到底没有入观, 不用守这些规矩。”
他笑着道:“听起来,你们娘俩似是把好处都占了?”
她轻嗔:“才不是, 娘亲没有嫁人时,一直好好守着规矩, 我虽然不用守,但不可修习秘法,传承经脉,哪里算是占尽好处?”
“你编排我也就罢了,编排娘亲,我可是要生气的。”
盛隆和当即道歉:“是我不好,说话没个轻重,对于岳母,我绝无半分不敬之心,请纱儿明鉴。”
觅瑜自然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愿意在除夕之夜陪她回娘家过年,怎么会对她的双亲心存不敬?
刚才那话,她只带着一分认真,其余九分都是玩笑,谁让他总是喜欢危言耸听地吓唬她,这会儿,她也叫他尝尝这番滋味。
她见好就收,莞尔道:“嗯,我明白你的心思。”
她给他盛了一碗三鲜汤:“你先前还说我呢,这会儿不也兴致勃勃地和我聊着天?好在这汤有双层锅罩着,一时片刻不会冷掉,你且趁热喝上两口。”
盛隆和弯唇笑应:“好。”专心致志地同她用起了膳。
一时膳罢,宫侍撤走碗碟,看着只少了两枚的水点心,觅瑜回想起之前的对话,有些疑惑地问他:“夫君可是不喜欢用水点心?”
“还行,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盛隆和道,“只是这点心纯粹为了卜吉而制,吃一个应应新年的景也罢了,之后再吃,总觉得有些无趣。”
觅瑜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他在哪里说过。
她想了想,回想起来,是在新婚翌日,她询问他喜欢香薷羹还是香薷饮时。
那时的她还很认可他的回答,觉得太子自当守己克制,现在她就有些好奇了,他对于口味的偏好,究竟是盛瞻和的中庸,还是盛隆和的挑剔?
她道出心中所想,盛隆和听了,一笑,道:“你还真是问住我了。”
“身为太子时,我有意不展现喜好,让旁人生出敬畏;身为奇王时,我展现的那些喜好,则是故意用来迷惑人的。”
“时日一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到底喜欢什么了。”
“当然,有一个答案很确定。”他含笑道,“那就是纱儿亲手做的菜,我一定会喜欢。”
觅瑜闻言一呆,有些赧颜地娇嗔:“夫君可是在故意促狭纱儿?”
她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做什么菜?唯一会煎的药,也是因为学医使然,还只为他一人煎过。
他说这话,是单纯地想说些甜言蜜语,让她高兴高兴,还是在暗示她,应该学着一点,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像娘亲一样,做一桌子年夜菜?
可娘亲本身就会下厨,又不是嫁给爹爹后才学的……
觅瑜乱七八糟地想着。
盛隆和看在眼里,不由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对于饮食的喜好,不在于味道,而在于人,比如你,比如母后。”
“并且这份喜好不局限于饮食,在别的方面也一样,比如你给我缝制的寝衣,制作的香囊,泡的茶水,煎的药,就都是我喜欢的。”
觅瑜的羞赧立时变成了讪讪:“原来如此……是我错怪夫君了……”
为了补偿,也为了表示对他的真心,她道:“我虽然不通厨艺,但是为了夫君,纱儿愿意去学——”
盛隆和轻笑阻止:“纱儿不必如此,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当厨娘的,你从前在家里有多自在,今后在我这里便有多自在,不用为我改变什么。”
嗯……他其实有些谦虚了,自从她嫁给他,不仅没了家里的管束,就连宫规也只需在外人跟前遵守,被他娇宠得连娘亲都看不过,说了她好几回……
她刚才也真是糊涂了,以他的纵容和宠溺,怎么会想着让她下厨呢?他为她下厨还差不多。
好比这会儿,只要她顺着话题,说她希望能喝到他亲手煮的汤,他一定会满口答应,师从御厨,给她煮出一锅完美的汤来……
当然,她只是想想,不是真的要这么说,他已经够忙的了,她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就给他添麻烦,有这功夫,不如多和他聊聊天,相处相处。
“纱儿明白了。”她点点头,漾出一抹乖巧甜蜜的微笑,“说起来,白日我在府中赏景时,看到……”
月上中天。
觅瑜依偎着盛隆和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任由倦意一点点涌上心头。
神思迷蒙间,她想起他们在晚膳时的谈话,他告诉她,他小时候在太乙宫是如何过年的,逻辑通顺,细节详实,非亲历者不能言。
但是按照她在清白观的发现,以及皇后之言,他应该不知道才对,起码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虽然以通达道人的观点,他清楚这些事说得通,可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玄妙之事,让他遇上……
倘若祖师有灵,可否入梦启示,让弟子破除妄见?
她闭着眼,暗暗在心里念祷,沉入睡眠。
……
翌日清晨,觅瑜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繁绣描金的帷帐,愣了半晌。
盛隆和比她先醒,正靠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睡颜。
见她发呆,他本是微笑地看着,以为她不过是醒来后的朦胧,时间一长,才有些疑惑地呼唤:“纱儿?怎么了?”
觅瑜缓缓蹙起黛眉,清凌凌的目光流转,看向他,茫然道:“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好像做梦?”他重复了一遍,略感奇特地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没做……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做……”她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便不要再想,不过是一个梦,忘了就忘了。”盛隆和温柔道,“许是你昨日太累,这才一觉到天明,今日不用进宫请安,你可以再睡会儿。”
觅瑜也的确觉得有些困倦,听话地闭上双眼,喃喃询问:“夫君今日没有差事吗?”
温和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没有,御笔都能休息一天,我总不能每日里忙得团团转,我今天哪也不去,就在府里陪着你。”
“只有一天?”她软糯道。
“接下去的三天都是你的。”身旁人含笑回答。
她亦在唇畔绽开一朵花:“那夫君愿意陪纱儿出门吗?”
“自然。你想回娘家拜年?”
“嗯。昨日朝贺时虽然见着了娘亲,母后也留了我们在长春殿说话,但到底不及家中自在,许多话都不能说……”
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脸庞上流连,举止温柔而轻缓。
“好,等你起了,我们就去岳父府上拜年,正好蹭一顿午膳……”
在身旁人的爱抚中,觅瑜被温暖包裹,整个人感觉安心无比,再度回归了睡眠的怀抱。
也许是天意如此吧,倘若她清楚记得昨晚的梦,不管是有祖师的,还是没有祖师的,她都只会感到一时的轻松,然后陷入更长久的纠结。
不如像现在这般,迷迷糊糊,只随心意。
一直以来,她为之感到欢喜,并珍惜的,不就是他的真心吗?
只要他在这里,陪伴着她,一切就不是问题……
年节在温暖与柔情中过去。
上元过后,奇王离去,太子归来。
盛隆和对此没有什么一惊一乍的表演,只是选了一个寻常的夜晚入睡,再醒来,他就成为了太子。
觅瑜好奇地询问:“太子醒来后,不会疑惑为何自己会身在奇王府吗?”
“不会。”他回答,“孤前来奇王府,是为了看望难得回京的十弟,至于他现下去哪了,则是连夜离开长安,上了太乙宫清修。”
“可是,如果奇王连夜离开长安,太子又怎会留宿王府呢?”她不解道。
他微微一笑:“因为太子身患臆症,在细节方面说不通很正常。”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她举一反三道:“所以,夫君往年以太子的身份回宫,也是认为自己是去太乙宫看望奇王?而奇王在山上不见踪影,也可以解释为在闭关清修?”
盛隆和颔首,一派孺子可教地夸奖:“纱儿聪慧。”
觅瑜欢喜微笑,与他双手交握:“夫君又这样吹捧纱儿了……”
太子既归,开年后的大戏也拉开了序幕。
第196章
建元二十七年春的朝堂, 乱了很是一阵。
先是有内侍揭发锦衣卫指挥使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圣上大怒, 将其押送至都察院审讯, 查明属实之后, 论罪抄家处斩,原北镇抚使接任指挥使一职。
接着,又有臣子联名上奏,弹劾文渊阁大学士贪赃枉法, 卖官鬻职,一时朝野震动。
“文渊阁大学士?”觅瑜觉得这个官名有些耳熟,“可是去岁孟家……?”
“就是孟知仁曾经任过的职。”盛隆和肯定了她的疑问, “他下台后, 父皇提拔了礼部尚书顾绪元入殿阁, 成为了现任文渊阁大学士。”
“不过,”他笑了一笑,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位顾大学士也快要步前人的后尘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罪名都是真的?”她道。
“十有八九。”他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她,“这是今早都察院递上来的, 上面写得很清楚,顾绪元哪年哪月贪了什么赃、敛了什么财, 你要看看吗?”
觅瑜一惊, 连忙推辞:“朝中奏折,我怎么能看?便是看了, 也看不懂,不如你同我多讲讲……只是, 这折子怎么会到你这儿?”
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将折子掷到桌案上:“父皇只谋划了田勇悯这一出大戏,没想到顾绪元也要来凑凑热闹,一时气急攻心,才好没多久的身子又躺下了。”
“如今,这案子交付三司会审,一应事宜皆由我处理,父皇放手不管,只等得出一个完善的结果,再决定如何发落。”
觅瑜心中一跳:“父皇他……风寒复发了?”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神妙真人献上千金药方,父皇服用之后精神焕发,百病全消,怎么会复发呢?只是被奸臣气到了,等案情结束就会好。”
她愣了一愣。
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夫君?”她怔怔唤道,不确定要不要问得再明白一些。
盛隆和看向她,微微一笑,靠近了,在她的耳边低语两句。
觅瑜听了,有讶然,也有意料之中,但更多的还是平静。
说到底,这都是前朝与后宫的事,与她无关。
“我知道了。”她温顺道,“那,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你是不是会很忙?”
“有一点。”盛隆和回答,含笑道,“这些天,你就像大舅兄叮嘱的,好好待在东宫,不要随意走动,嗯?”
他摸了摸她的头:“这些虽是外边的风波,且吹不过来,但你也知晓我的性子,一旦牵扯到你,我会很容易失去分寸。”
“所以,为了让我放心,你就担待担待,委屈一段日子,好吗?”
觅瑜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纱儿不委屈,请夫君放心,我会听话待在这里,不独自出门,只是,母后那边的晨昏定省……”
盛隆和噙着笑,让她无需多虑:“父皇有恙,母后自然要前往侍疾,会免去你的请安,就从明日开始。”
果然,下半晌传来了皇后的口谕,与他所言一致。
这让觅瑜不禁猜想,免除请安是皇后的意思,还是他的主意。
“是我先提的,母后本身也有这个打算。”盛隆和道,“毕竟侍疾是一份费神费力的差事,母后不仅免了你的请安,连后宫的也一并免了。”
“这话很是。”她深表赞同,“母后在照顾父皇的同时,也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才行,不能太过劳累。不如我开一副安神汤的方子,差人给母后送去?”
盛隆和微笑着婉拒她的提议:“纱儿有心了。”
“不过母后那边有太医照看,该有的安神汤、宁神香都有,洗红姑姑也得了我的叮嘱,会提醒母后多多休息,纱儿无需费心。”
觅瑜莞尔:“夫君总是这般考虑周到。”
有他在,真是省心又省力,难怪圣上总将差事交给他办,哪怕心怀猜忌,也抵不过他的精明能干,想来皇后亦会感到十分宽慰。
她问道:“夫君曾说,开年后共有三出大戏,如今两出已经上演,还剩下来的一出,是什么戏?”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
她被看得有些不安,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出戏和她有关?还是和她的亲人?
“纱儿放心,此戏远在琼州,与长安无关。”盛隆和看穿她的心思,开口。
琼州?那的确是一个遥远的地界,与她和亲人毫不相干。
觅瑜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感到一阵不解。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
盛隆和淡淡一笑,神情悠远,似在回想什么过去。
“因为严格来说,此戏与纱儿有一点相关。”他道,“建元二十七年,琼州都指挥使起兵,行军途中,忽逢天降陨石,兵卒死伤过半,未果。”
觅瑜呆呆地听着。
片刻,她的心猛然一颤。
“这、这是——”她惊惶开口。
盛隆和镇定接话:“这是那本书里的原话。”
那本邪书!
她好不容易遗忘,又被他提起的邪书!
一瞬间,寒冷、晕眩、诡异……种种久违的情绪喷涌而出,兜头淋下。
“夫君……这是何意……?”
觅瑜努力维持着镇定,但不稳的声线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情,盛隆和把她拥入怀里时,她几乎是软着腰贴上去的,依偎着他的胸膛,汲取着他的暖意。
“我准备验证几个猜想。”他道。
“首先是琼州都指挥使李燕吉,此人熊健勇猛,擅长兵法谋略,得过父皇的称赞,然其口风不谨,好金玉之物,喜听阿谀奉承之言,颇为自高自大。”
“我派人查过,自从他外放琼州起,他身边的两位副将就颇为不满,不愿谪居蛮荒之地,一直在进谗言,撺掇他效仿高祖,行忠天报地之举。”
忠天报地,的确是高祖竖的旗号,但当时乃是乱世,外有夷狄四起,内有昏君祸国,高祖起兵,拯救黎民于水火中,实为大义之举,岂可与反叛相提并论?
“道理是如此。”盛隆和轻笑,“可李燕吉就是信了,能怎么办?”
“他已经起兵了吗?”觅瑜问道。
“还没有。”他回答,“我派人除去了他的副将,没有人再给他进谗言,他便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忠君,还是忠自己了。”
除去了他的副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八九月份吧。”
琼州距离长安有万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花费小半个月才能到,八九月份……他是才一结束澜庄公主的案子,就计划起了这桩事?
“不是结束澜庄公主的案子,是确保了你不再郁郁不乐,重展欢颜之后,我才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盛隆和道。
他低头看向她,抚摸着她的脸庞,目光在温柔中带着疼惜:“那时,看着你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知道我有多焦心吗?”
“直到现在,回想起当时情景,我仍然心有余悸,所以我才会在回答前看你一眼,因为我在犹豫,要不要提起邪书一事。”
“万一我提了,你又陷入了忧郁,我该怎么办?这一回,我可没有别的身份再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
觅瑜听得心中动容,没有想到他之前的举动是这个意思,更没有想到,已经过去了半年,她都快要忘了当初的事,他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以他的性情,能说出“心有余悸”四个字,一定是真的被她吓到了。
这么想着,她便没有同他玩笑,说什么“是没有别的身份再忽悠人吧”,而是充满情意地一笑,柔声回答。
“为了那本邪书,夫君几次三番开解纱儿,特意请教师长,若我还是执迷不悟,岂非辜负了你的一腔深情?”
她将脸蛋往他的掌心里轻蹭,试图让他感受到她的心。
“夫君放心,纱儿已经想明白了,书是书,人是人,书中戏唱得再好,日子也还是我们过,只要有你陪伴,便是天塌下来,我都不怕。”
盛隆和感受到了,明白了,神色越发温柔,含着欣慰与宠溺。
“纱儿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他眉间松弛,唇角含笑,“不过,这天还是别塌下来了吧,我且想着同你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呢。”
她亦回以甜蜜的莞尔:“自然,纱儿也盼望着夫君能撑住一片天,带我赏尽人世繁华,看遍红尘美景。”
夫妻俩相视而笑。
“好了,说回正题。”在结束一个绵长的亲吻后,盛隆和开口。
“虽然我是在八九月才有的行动,但计划得要更早一些,约莫是在看过那本邪书之后,我就派人前往琼州查探了情况。”
觅瑜有些惊讶:“这么早?”
他点头表示肯定。
她不解极了:“可是,那会儿你不是同我说,不要相信那本书里写的一个字吗?怎么……”
“纱儿莫不是在心里骂我,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盛隆和开了一句玩笑,“但其实我并没有信,之所以派人去琼州,也是为了找出此书的破绽。”
觅瑜一怔,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那,你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他温和道,抚摸着她脸庞的举动,变得轻柔而和缓,仿佛在害怕她听见这一回答后,会再度陷入去年夏日的那股低沉中。
为此,他不等她有所思考,就接着说了下去:“我收到了一个不太乐观的消息,李燕吉听信谗言,已经开始操练兵卒,锻造兵器,欲待时机成事。”
“于是我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派人除去他的副将,断了他的耳边风,决定看看,在没有人撺掇的情况下,他是否还会选择起兵。”
“如果不起,就说明那本邪书不足为信,能被人力更改的,绝不会是天意,如果起了,我也提前布置好了人手,在他起兵的途中等着他。”
他淡淡道:“我倒想比一比,是陨石落得快,还是箭射得快。”
第197章
二月, 草长莺飞。
轩窗外,垂柳依依,落英缤纷, 一派明媚春景。
觅瑜倚窗而坐, 漾容莞尔, 赞叹:“这光景真是越来越好了。”
青黛笑着附和:“奴婢一早被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吵醒,心里本有些抱怨,待得推开门窗,瞧见外头花红柳绿的美景, 气便全消了。”
慕荷提议:“今儿的春光不仅好,照在人的身上也暖洋洋的,舒坦不已。太子妃不如去湖边走走?听别的侍女说, 那里的花全开了, 看着赏心悦目极了。”
觅瑜想了想, 笑着点点头,道:“也好。”
盛隆和虽然不许她随意出门, 但东宫还是由着她到处逛的,或者说,巴不得她多走动走动,避免她在房间里待久了, 觉得憋闷。
空闲时,他还会亲自领着她闲逛, 比如昨日, 他就带她去了一趟知春亭,和她一起赏景喂鱼, 询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锦鲤,他好让宫人养一些在湖里。
今日他前往文华阁听学, 她在常熙堂里处理宫务,事情办完之后,她看了会儿书,琢磨了一个药方,正陷入思考的瓶颈,恰闻这一提议,便即答应下来。
都说妙笔偶得,想来妙方也是一样,出去走走,散散心,说不定就能灵光一闪,解决问题。
如是这般,觅瑜带着二女前往湖边,另有十二名宫侍随行,一行人娉娉婷婷,似一笔绮丽的丝绦,绘入风和景明的画卷里。
外头果真春光烂漫,湖面波光粼粼,湖岸姹紫嫣红,她身着一袭团花衫裙,罩着一件百蝶褙子,挽着杏色的披帛,盈盈摇曳于花丛间,映得人比花娇。
湖上架着一座拱桥,觅瑜行至桥心,遥遥望向西面的一座殿阁,询问侍女:“那里可是文华阁?”
青黛跟着眺望一眼,做出肯定的回答:“是,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太子殿下便会下学了。”倒没有依着平常的性子,提议她过去寻人。
这是当然的,文华阁不仅为大儒讲学之所,还是东宫议事之地,重要性之高,相当于含元殿之于大明宫,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便是觅瑜,也不曾擅自去过。
盛隆和带着她去的不算……她本来不想去的,是他硬要拉着她,说这东宫没有她能去的地方,那里的景致不容错过,她拗不过他,才跟着去了……
幸好那会儿是傍晚,文华阁里没有别人,要不然,她怕是早已被安上了红颜祸水的名头,特别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羞得她提都不想提……
思及此,觅瑜面上一热,佯装无事地转过头,不再眺望远方,行过桥,走到湖岸的另一端。
这里的桃花开得旺盛,风一吹,便有花瓣落下,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她命人采摘花瓣,准备缝制两枚桃花香囊,一枚送给盛隆和,一枚留给自己。
之后,觅瑜又在湖边逛了一圈,赏了会儿春景,便决定回去。
不想在途中遇到了下值的许太师,她有些惊讶地受了对方的礼,询问道:“太师今日的讲学,可是结束得有点早?”
因着许娉婷的缘故,许太师对她满怀感激,恭敬禀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博学多闻,下官讲完了学,便散了。”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不过觅瑜也明白,文华阁里的事不是她能知道的,至少不能从太师口中知道,是以没有多问。
倒是太师主动告知了她一个消息,让她感到格外惊喜:“许娘子与高小公子要成亲了?”
“是,就在下月廿四。”太师含笑应答,“小女能有今天,多亏了太子妃的鼎力相助,太子妃的大恩大德,下官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小女成亲当日,还望太子妃赏光观礼,前来喝新人的一杯喜酒。”
觅瑜自是满口答应,直到太师行礼告退,她才惊然想起,盛隆和让她近日不要随意出门,也不知三月下旬算不算近日,离宫观礼又算不算随意出门。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等之后他回了云蔚殿,她问他一声就好,能去当然最好,不能去,相信他也会替她给太师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么想着,觅瑜便继续往回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偏移了,向着文华阁的方向行去,就这样一路行至阁前,看着值守的宫侍向她行礼。
她还开口询问:“殿下此刻,可是一个人待在里头?”
并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示意侍女在外等候,自己孤身入了阁。
她在心里嘀咕,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带她来过这里,她且不会擅自妄为,没看见门口的宫侍都不拦着她吗?说明他一定有过相关的吩咐……
阁中,檀香袅袅,幽幽静谧。
透过错落有致的窗格,能够看见一道英隽的身影席地而坐,面前的桌案上堆放着整齐的书卷与奏折。
觅瑜放轻脚步,转过隔断,悄然走近。
距离还有几步时,盛隆和撑着额头,明朗微笑起来。
“好清雅的香气。”他道,“不知是哪位仙子下凡,前来与小生一会?”
犹如一片花瓣飘落水面,荡开心动的涟漪,觅瑜不再维持着端庄矜雅,抿嘴笑着,快步上前,扑进他的怀里。
盛隆和把她抱了个满怀,感受着她柔软的身躯,轻笑:“不是说,往后再也不来这儿了吗,我若敢拉着你,便同我生恼,怎么今日却一个人过来了?”
她不认输,娇声道:“纱儿只说,不同夫君过来,可没说不自己过来。”
“好,纱儿一人过来。”他充满宠溺地答话,笑着在她鬓边留下一吻,“那你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是怀恋当日情景,想与我重温旧梦,还是——?”
觅瑜面色微红,埋首在他的胸前,轻嗔:“呸,谁要同你重温旧梦,在文华阁里胡闹,也不知羞。”
盛隆和好整以暇道:“那是谁现在抱着我,不肯撒手?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东宫重地之所,该发生的事情,该有的举动吗?”
这是他当初缠着她胡闹时,她推拒的说辞,此刻被他一字不漏地反问回来,霎时让她娇颊生晕,直想从他怀里退出去。
他抱紧了,没有让她离开,含笑道:“纱儿莫恼,我投降。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来这里找我,连片刻也等不得。”
说完,他不等她回话,又道:“让我猜猜,你可是遇上了许博杰,知道今日的讲学已经结束?不然你不会贸然过来这里。”
“而许博杰能同你聊的,只有他家里的私事——他是不是告诉你,他女儿要和高守文成亲了,请你过去观礼,你也答应了?”
“然后你才想起,我不允许你出门,便上赶着来这里找我?”
一番话听得觅瑜瞠目结舌,半晌,才怔怔道:“夫君英明……”
盛隆和湛湛笑开:“不是我英明,是你的心思太好猜了。”
他稍稍松开手,让她能够在他怀里坐直,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拍了拍,道:“放心,三月底时,事情已经结束了,可以出门,再不济,也有我陪着你。”
听见他的回答,觅瑜升起一阵欢喜,不仅为她能出门观礼,也为他透露出的口风:“事情要结束了吗?”
他点点头:“顾绪元的案子已经判了,抄家流放。父皇上午才跟我商量,提拔谁担任礼部尚书,空出来的文渊阁大学士之位,又要不要再补上。”
觅瑜恍然,难怪他今日一早就进宫了,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顺着这一话题,联想到皇后的身上:“案子结了,父皇的病是不是就好了?母后那边的侍疾……”
盛隆和淡淡道:“父皇的病情,我在之前和你说过,如今瞧着虽是好了一点,可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比如刚才,”他示意她看向桌案上的信封,“我就收到琼州密报,李燕吉反了。”
觅瑜一惊:“他起兵了?”
“不错。”
除去副将之后,琼州都指挥使是否会反,是盛隆和准备验证的第一个猜想。
而现在,李燕吉反了,这一结果不算出人预料,但觅瑜仍是感到些许失落,因为表示邪书不足为信的证据,由此少了一个。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猜想,第二份准备。
“夫君安排好人手了吗?”她打起精神,询问。
盛隆和关切地注视着她,似在端详她心情如何,若是不好,便立即安抚。
从他的反应来看,她应当表现不错,稳住了,因为他微微颔首,接下话道:“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一出琼州地界,就会有弓箭手设伏,引他上钩。”
“此外,早在他的副将出事那会儿,他的参谋就察觉了不对,向我投诚,或者说,向我的人投诚,因为对方不知道在背后掌控一切的是我。”
“如今,李燕吉起兵,他的参谋也得了信,会引导他走合适的路。”
盛隆和敲了敲桌案上的信封:“这是加急的密报,李燕吉才一动身,便送了过来,正式的消息,大概要等七八日才能到父皇的手里。”
他微微一笑:“时间正好,在万寿节之后,让父皇能高高兴兴过一次寿。”
万寿节?
觅瑜怔然。
是啊,她差点忘了,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届时,宫中会张灯结彩,大肆欢庆。
“往年万寿节的一应事宜,都由礼部主持,今年没了一个礼部尚书,母后少不得要多费几分心思,所以请安还是会暂停一段时日。”盛隆和道。
他笑着看向她:“说来,父皇还想提拔岳父为礼部尚书,但被我否了。”
第198章
觅瑜愣了一下:“礼部尚书?”
盛隆和颔首:“不错。”
“父皇……想提拔爹爹为礼部尚书?”
“但被我否了。”他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辞, 看着她道,“纱儿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她既不通朝堂之事,也不懂为官之道, 还不明白圣上的心思和想法, 自然是他说什么, 就是什么,赞同他的否决……
当然,疑惑还是有一点的。
“为什么是礼部尚书?”她道,“按照爹爹现在的职位, 不应该是刑部尚书吗?”
盛隆和微微笑了,似乎觉得她的回答很有趣:“正常来说是如此,先是升任刑部尚书, 然后兼任礼部尚书, 再提拔为殿阁大学士, 一路直上青云。”
“不过目前的刑部尚书还好好的,没有出事, 父皇总不能把人家的官帽摘了,给岳父戴,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就直接跳到礼部尚书了。”
也是,官场又不是市集, 不能看中哪个就挑哪个……
“那, 夫君为何否了这项提议?”觅瑜道,没有质问之意, 就是单纯的询问,“可是爹爹能力不够?还是你另有打算?”
盛隆和微笑着, 神情有些莫测:“我确实另有打算,不过这个打算不在最近,要等几年,之所以否决,是因为父皇本来就不想把这位置给岳父。”
她再度愣了一下:“不想?那父皇为何——”
她顿了顿,带有紧张地道:“父皇他,可是在试探夫君,还有爹爹?”
“有这么一点意思。”他先是回答,继而安抚,“不过不用担心,这不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父皇近些时日精神不济,不少朝事都交给了我处理,给得多了,便有些不安和怀疑,又出了田勇悯和顾绪元这两桩案子,猜疑之心益发加深。”
“于是他就用礼部尚书之位试探了我,想看看我的反应如何,是否准备给岳父捞个大宗伯当当。”
觅瑜还是有些紧张:“那,夫君拒绝之后,父皇是何态度?”
盛隆和道:“假作遗憾和理解,实则松了口气。”
他发出一声轻笑:“其实,父皇完全不必如此,不过一个礼部尚书之位,就是给了,又有什么关系?它的重要性,远远及不上户部与兵部。”
“而且试探这一步就走错了,走晚了,在父皇看来,如今的我只是羽翼渐丰,尚未脱离他的掌控,实际上——”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游刃有余的态度,让觅瑜感到一阵放松,看来,她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至于爹爹的升迁之路,更是用不着她来多想,只要爹爹尽职尽责,兢兢业业,相信总有一天能够青史留名。
她莞尔着,回到原来的话题:“万寿节后,父皇就会收到琼州的消息吗?”
盛隆和点头:“收到李燕吉起兵的消息后,再过一段时日,父皇就会收到他伏诛的消息,至于伏的是天诛还是人诛,则要看天意与人力的比较。”
觅瑜回忆着他之前说过的话:“在此期间,夫君会验证第三个猜想?”
“不错。”他道,声色微有发冷,使人生出敬畏,“我要看看,施不空和那本邪书,有什么关系。”
先有锦衣卫指挥使谋反,后有文渊阁大学士枉法,如今又来了个琼州都指挥使起兵,加上病情反复,龙体不适,圣上定会觉得十分恼火、难受。
而以圣上对神妙真人的看重,在这种特殊的时刻,难道不会想着去求一签、问一卦、卜卜吉凶吗?便是没有,也会有人提醒圣上去想。
届时,就看神妙真人的回答如何了。
这就是盛隆和通过琼州都指挥使一事,准备验证的三个猜想,杀副将、设埋伏是天意与人力的对抗,引导圣上向神妙真人问卜,则是破解邪书的关键。
当然,说关键有些牵强,因为如果神妙真人与邪书无关,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更无从破解。
但从盛隆和的话语来看,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两者有着莫大的关联。
觅瑜有些不解:“为什么……夫君会这么肯定?”
他看着她,漫不经心地笑着回答:“因为可以选的人只有他。”
“这些年,奸幸佞臣,我遇见得不少,妖道异人,我也瞧见了许多,但是像他这样的,既为奸幸佞臣,又为妖道异人的,独独一遭。”
“说他与邪书没有关系,我半点也不相信。”
他询问她:“纱儿相信吗?”
“纱儿不知道……”觅瑜怔怔的,倚进他的怀里,乖巧柔声回答,“不过,只要夫君不信,我便也不信,总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妖道……”
盛隆和温柔地笑了,抚上她的脸庞:“不错,有关也好,无关也罢,都不妨碍他是个妖道,也不妨碍我对付他,李燕吉起兵,只是其中一个环节。”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我们来说点轻松的。”他在她的鬓边轻轻嗅了嗅,“你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可是去了湖边散步?”
她点点头,应道:“是,听侍女说,湖边春日正好,我便去那里看了看,果然景色甚美。”
“我还让人捡了一些花瓣,准备缝制两枚香囊,一枚给夫君,一枚给自己,正好配成一对。”
“配成一对?这个主意不错。”他笑着道,“从前怎么没见你这样做?都是只缝制一枚,单独送给我,莫不是纱儿偷懒?”
她嘟起唇,娇声辩解:“若是偷懒,纱儿就不会送给夫君了,是因为……”
如是一番絮语,盛隆和瞧着觅瑜的目光越发柔情,溢满沉醉。
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了她一下,温热的触感与呼吸,恰似照进来的一束春光,悬浮着细小的光点,于静谧中散发着暖意。
一个缱绻缠绵的吻。
觅瑜乖顺地接受了。
但他之后的举动,她就有些推拒了:“别……夫君,不要……”
“别担心,”盛隆和低低地笑着,搂着她的腰,抱起她,让她换了一个姿势,“今日的议事和听学都已经结束了,不会有旁人过来打扰。”
她还是不愿,羞红着脸庞,软声恳求:“夫君带纱儿回云蔚殿好不好?书房也可以,再不济,还有浴池……”
“书房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吗?”他的指尖挑过她的衣襟。
她低声呜着,隐去一声娇泣:“这里是文华阁……”
是大儒讲学、东宫议事的地方,但凡被人察觉一点,他们的脸面就别想要了!
“纱儿放心。”他绽开她的裙摆,轻蹭着她的耳畔,道,“这一回,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和你捣弄那些花样,只是单纯地疼爱你……”
“纱儿不信。”她呜咽着,轻颤着身子,揽紧他的肩膀,坐稳了,委委屈屈地接受,“夫君总是说话不算数……”
和风细来,杨柳轻拂,掩去一室春光。
……
二月中旬,万寿节至。
因圣上龙体大安,前朝的风波又平息了,宫里大肆庆祝了一番,礼炮齐鸣,礼花齐放,宴乐笙歌不止,百官恭贺,宦侍饮酒,好不热闹。
然而,这热闹只持续了一日,就被琼州传来的消息冰封了。
含元殿,圣上急召阁臣议事。
“密报上说,李燕吉起兵,反了。”建元帝先是冷静地道来一句,然后狠狠摔了奏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都要造反,要谋逆?!”
“朕平日里看重你们,宠信你们,结果呢,到头来都是怎么回报朕的?都要谋朕的反,篡朕的位?!田勇悯是这样,顾绪元是这样,李燕吉还是这样!”
诘问声回荡在殿内,伴随着因为怒从心起而发出的沉闷咳嗽,将这座内朝最高的殿堂,变成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审讯狱所。
底下的大学士们低着头,不敢直面君王的怒火,直到上座的咳嗽声缓了缓,方才微微抬首,提出平叛的方案。
方案不算困难,琼州地处边远,人口混杂,虽因羁縻之策导致朝廷掌控不力,时有大大小小的叛乱发生,但都不成气候,只需一名将领便可平定。
李燕吉就被派去平叛过,没想到升任都指挥使之后,反倒成了逆贼头子。
好在本朝不缺将才,粮草和兵马也充足,君臣商议了一下派谁过去平叛,又要怎么平,便散了。
临走前,建元帝叫住了盛隆和:“太子且留步。”
盛隆和依言留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之色,一如议事时分:“父皇。”
建元帝张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却是眉头一皱,狠狠咳起嗽来。
见状,他关切道:“父皇保重龙体,莫要为了逆臣贼子生气。”
建元帝勉强止了咳,舒展眉头,颔首道:“嗯,朕知道了。还是你说的话中听,不像你母后,天天想宣太医来给朕诊治,好像朕患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
盛隆和徐徐解释:“母后也是为父皇着想,父皇咳嗽两声,在旁人听来只是咳嗽,在母后听来却不啻于惊雷闷响,自然焦急忧虑,难以安眠。”
“这些天,母后忙里忙外地照顾父皇,一颗心全部牵挂在父皇的身上,只盼着父皇安康,不曾好好休息过,还请父皇莫要责怪母后小题大做。”
建元帝舒心地微笑着:“这点朕也知道,这些时日,朕被那等逆臣贼子气得狠了,着实麻烦了你母后一阵,等会儿你去长春殿里看看她,宽慰宽慰。”
“也是你母后不通医理,不明白真人方子的妙处,说什么是药三分毒,劝朕少服一点,要不然,朕早就和你母后一起分享那张方子了。”
“这方面,太子妃就比她要强得多,不说别的,只说你从清白观带出的几本藏书,便让朕受益良多。这个儿媳妇啊,朕还真是挑得好。”
第199章
盛隆和露出稍许疑惑之色:“清白观?”
接着, 不等建元帝寻找什么借口,他又恍然道:“父皇指的可是年初时,十弟送来藏书一事?”
他微笑着, 谦虚道:“这都要仰仗十弟的功劳, 若非十弟破获太乙宫妖道一案, 也不会想到去清白观寻书,太子妃不过略提一句,当不得父皇夸赞。”
建元帝附和地笑了笑,伴随着两声低低的咳嗽, 似有感慨道:“是啊,隆儿的这件事办得很好,你也很好, 你们都是父皇的好儿子。”
盛隆和浅笑低首:“父皇谬赞。”
他又询问:“不知父皇留下儿臣, 所为何事?”
建元帝闻言, 皱眉叹出口气,道:“之前, 当着众阁臣的面,朕发了一通怒火,因为朕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逆臣贼子!”
“朕自问不是昏君, 礼贤下士,广纳谏言, 有能者升任, 无能者贬谪,每日里勤勤恳恳, 宵衣旰食,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想谋反?”
盛隆和道:“他们若能想明白这点, 便不是逆臣贼子,而是忠臣良将了。”
“古往今来,总是有许多人痴心妄想,以为自己有翻江倒海之能,实则不过蚍蜉之于巨木,凭生可笑。”
“田勇悯也好,顾绪元也好,李燕吉也好,都微不足道,父皇无需在意。”
“瞻儿此言甚是。”建元帝颔首,神情颇为舒心,显然对这话较为满意。
“李燕吉的事,朕的确不担心,就算薛林涛平不了,也还有谢怀伯,他们总不会联起手来造朕的反吧?”他开了一句玩笑。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建元帝也没有要等他接话的意思,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才开年就出了这么多事,朕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得劲,想找人做做法,去去晦气。”
盛隆和对此不置可否,只道:“新年除晦,自古有之,不仅宫中,民间和庙宇也有这项传统。”
建元帝点点头:“朕本是琢磨着,请神妙真人开坛施法,不过真人近日忙于炼丹,恐怕不得空闲。听说,洪源先生当年在并州时,布过相关的道场?”
盛隆和没有直接回答:“是有类似的听闻,但儿臣也不确定,父皇若感兴趣,不妨召其前来一问。”
“如果父皇还是想让真人做法,亦可降下旨意,只是一次道场,想来不会耽搁多少功夫,实在不行,也可以简单问真人算一回卦,占卜吉凶。”
建元帝神色一动,赞许道:“这个主意不错!太子有心了。”
盛隆和恭谨应首:“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
说办就办,建元帝很快召来神妙真人,问其卦象。
真人一番掐指捻算,猛然睁开双眼,殷切笑道:“恭贺圣上!圣上大喜!琼州一事,先凶后吉,圣上无需挂怀,自有上天相助!”
建元帝一惊,疑惑道:“何为先凶后吉?又何为上天相助?”
真人笑着回答:“弟子不敢擅泄天机,不过,请圣上放心,吉凶对应,起兵为凶,吉兆为何,自不用多言。”
“至于天助,更是请圣上安坐宫中,且等喜讯传来,便知是何了。”
建元帝又惊又喜:“真人此言当真?”
神妙真人拱手行礼,道:“贫道不敢欺瞒圣上。天尊降示,此卦乃大吉卦,一切凶兆,皆为吉兆隐,圣上大喜!”
闻言,建元帝连连道了几声好,抚掌舒畅而笑。
盛隆和端坐一旁,看着殿中君臣相乐的情景,不动声色地一笑。
他倏尔开口:“烦问真人,由凶转吉,约莫在什么时候?”
真人略略捻算,道:“约莫在一两个月内。”
“一两个月?这,”他犹疑道,“是否有些过长了?”
真人解释:“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天机变幻莫测,卦象包罗万千,琼州又远在千里之遥,想要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难于登天。”
“若非贫道身在宫中,有真龙之气加持,又得圣上敕封,求仙榜上有名,便是由凶转吉这一征兆,恐怕也算不出来,还望殿下见谅。”
盛隆和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建元帝泰然笑道:“你不常问卜,不清楚这些不奇怪,一两个月是正常的范围,左右朕等得起。到时,若果真如真人所言,天降喜讯,朕定有厚赏!”
真人连忙叩谢圣恩不迭。
……
东宫。
盛隆和讲了含元殿里发生的事情。
觅瑜听罢,道:“一两个月,的确是正常的范围,夫君为何要特意询问?”
他道:“因为我要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印象,所谓的范围宽广,不过是换种说法的模棱两可,就像祈雨祈晴时给出的天数一般,差错很少。”
她心中一动,询问:“夫君准备在两个月后下手?”
他摇摇头:“那本书里没有明确写出天降陨石的时间,为了以防万一,我不能等,要尽快动手,大概这会儿,捷报就已经在传来的路上了。”
她吃了一惊:“这么快?父皇才收到起兵的消息,又接着收到捷报……会不会怀疑里头有蹊跷?”
他道:“不快了,虽然父皇才收到消息,但距离李燕吉起兵,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足够他走出琼州地界,踏入我设好的埋伏里。”
也是,琼州距离长安很远,消息传过来要一段时日,她忘了算进去。
但觅瑜还是有些不解:“可是,这不正落入了真人推算的范围内吗?还是说,夫君想让父皇愈发信重真人?”
就像现在这样,一日不断地服用真人献上的延年益寿之方,虽然那的确是个好方子,可是药三分毒,服得多了,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盛隆和拈起一枚樱桃,送入她的口中:“一半一半吧。施不空固然算对了时间,最大的因由却算错了,即使我运气不好,输给了天意,也无妨。”
“父皇现在越是信任施不空,等将来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就越是会感到震怒。你没有注意到,他在新年除晦这一件事上,已经开始找别人了吗?”
春季的樱桃鲜而嫩,被誉为百果第一枝,在民间极为难得,便是宫中,也只贡给帝后及东宫,一口咬开,果香四溢,汁水饱满,带着微酸在舌尖绽放。
觅瑜乖巧咽下,道:“父皇有点怀疑真人了吗?”
“现在还没有到这一程度。”他道,“不过,只要父皇认真看了那几本书,他就最终会怀疑的。”
“如果父皇没有认真看呢?”她问道。
他一笑:“那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觅瑜没有询问是什么好消息,他已经同她细细分说过两次,她若是还想不明白,就太愚蠢了。
她更在意的是下面这点:“父皇为什么要说,多亏了你从清白观里带回来的藏书?是在试探夫君,还记不记得身为奇王时的经历吗?”
“我倾向于不是。”盛隆和道,“父皇如果要试探,早就试探了,不会等到这时,在我佯作迷惑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应该只是说顺了口。”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他微笑着,签了一块梨肉,喂给她:“便是试探,纱儿也不用担心,就像我之前说的,太迟了,一切已成定局。”
觅瑜再度乖巧地咽下,询问:“那,通过真人此番言论,夫君能够推断,他与邪书有什么关系吗?”
盛隆和不答反问:“纱儿觉得呢?”
她认真思索道:“我觉得,他一定是看过,不然他不会让父皇放心,说琼州一事有上天相助,这话太绝对了,如果他没有把握,怎么敢这么说?”
他含笑称赞:“纱儿分析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他有没有看过邪书,他一定知道,李燕吉在起兵途中会遇上天降陨石。”
她一愣,有些迷茫道:“他既然能知晓未来之事,还会没有看过那本邪书吗?”
“这世间之事,总是万般玄妙。”盛隆和道,“比如我们遇得邪书,比如高守文再世重生,比如盛淮佑梦回前尘,不差施不空再添一种奇遇。”
觅瑜怔然。
是啊,她差点忘了,有过奇特经历的不仅仅他们,还有高守文与盛淮佑,并且,相比起阅读一本书,他们的遭遇更加玄异,使人不敢置信。
还有他,他的存在,他的本身……也是……
“夫君。”她软腰倚入盛隆和的怀抱,娇柔唤他,喃喃道,“虽然我自小出入道观,见过师祖师叔们修炼,可是,这等奇事,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得见……”
“我……感觉好奇妙,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更多奇特的人和事出现……”
盛隆和抚摸着她的背,温柔道:“出现又如何?只要不像施不空那般,自恃探得天机而害人性命,实现自己的野心,就与我们无关。”
“就算又出现了一个施不空,也不怕,他能成事,是因为父皇糊涂,我不是父皇,不会让妖道有可乘之机,敢来献法,就要做好被祭天的准备。”
“纱儿不是害怕这个。”觅瑜乖软道,“纱儿想的是……这么多人有奇遇,是不是、是不是说明,比起留恋红尘,求仙问道更适合我们?”
盛隆和湛湛笑了。
“纱儿这话,可让我有点担心。”他抬起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含笑与她对视,“你不想留恋红尘,莫不是准备学习东存真人,潜心修道,斩断情丝?”
第200章
觅瑜乖软莞尔:“夫君又在胡吣了, 东存真人何时说过,潜心修道需斩断情丝?反倒留下赠言,期待亲朋功德圆满, 于清源乡再会。”
盛隆和笑道:“经书有云, 纯净无瑕之地, 是为清源妙道之乡,外有花草芬芳,内得心静神宁。不知在纱儿看来,什么样的地方, 可以称得上清源乡?”
觅瑜听着他的问话,一边心里想,他这样随口一说, 便是引经据典, 头头是道, 竟还叫做不曾读过几本道家经籍?一边曼声笑着,柔婉回答。
“夫君所在之处, 便是纱儿心之所向,是纱儿的清源乡。”
盛隆和浮起澄亮的笑意,眸间掠过流光溢彩的云海。
他凑近她,徐徐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吐息纠缠进她的心田。
“既如此,纱儿还想着求仙问道, 脱离这红尘, 离开我的身边吗?”
觅瑜软着腰承受,竭力给他最好的体验, 轻喘着,细声回应:“所以纱儿说, 同夫君一起求仙问道……”
他搂紧她纤柔的腰肢,手掌在她的身上摸索:“欲求仙道,先尽人道。若是连人道都修不好,又何谈仙道?”
“遑论道有先后,譬如王道在民道先,人道在仙道后,这中间的轻重缓急,纱儿可分得清楚?”
她晕红着双颊,滚烫着娇躯,发出一声嘤咛:“纱儿若分得清楚,便不需要求仙问道,而是……”
剩余的话语,她没有再说出来,全部淹没进了惊促的细喘里。
细喘逐渐变成啜泣,又再度化为低吟。
春色融融,绽放花蕊,烟霞笼海,潮起潮落。
青云消散时,觅瑜的额头已是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清眸盈水,丹唇染玉,华丽的裙摆铺展在地,像一朵盛放的芙蓉花,看着煞是动人。
她用绣帕捂着唇,羞赧而娇媚地抬起眸,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一笑,拉着她的手,让她起身,坐回到他的怀抱里。
“这滚滚红尘世间,便是最大的道场。”他贴着她的脸颊,亲吻着她的耳畔,充满温柔和郑重地开口,“我会陪着你一起修行,直到永远。”
觅瑜心中柔软无比:“这是夫君给纱儿的承诺吗?”
“是。”他道,话语简短而有力,“绝不违背。”
她感到甜蜜和动容地笑了:“夫君……”
他含笑与她对视,吻上她的唇。
……
二月底,琼州传来捷报,叛将李燕吉在领兵过黄土林时,遭崖州守将段祯玄射杀,一箭穿胸而过,当场命丧黄泉,部署溃不成军。
圣上闻讯大喜,命人速带反贼首级归京,并一一厚赏有功者。
御书房。
盛隆和评价道:“黄土林地处琼崖交界,因多有瘴疠,自古鲜有行军,没想到李燕吉选了这样一条路线,被段祯玄堵个正着。”
“想来,这便是神妙真人所说的,自有上天相助吧。”
闻言,建元帝笑容微减,淡淡道:“此事并非李燕吉鬼迷心窍,而是他的参谋不愿同流合污,一心引他走瘴疠之地,希望能磨损他的军队。”
“遇上段祯玄倒是个意外,送来的折子里写着,崖州这段时日闹绿林山匪,段祯玄本是带人前去剿匪,不想两军相逢,说来也是时运。”
“时也,运也,命也,便是天意。”盛隆和道,“真人还是说中了。”
建元帝再度淡淡应了一声:“是啊,说中了……天意,天助……”
盛隆和将君王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敛眸,转移话题。
东宫。
“你的安排成功了?”觅瑜欢喜道,“这是不是说明,人力胜过了天意?”
“且胜一招吧。”盛隆和微微笑着,搂着她凭案而坐,“接下来,就看会不会有陨石落下了。”
她莞尔道:“不管落不落下,终究是你棋高一着,纱儿恭喜夫君。”
他轻笑道:“纱儿莫要这般吹捧我,若是将我吹捧得飘飘然,后续有什么疏忽差错,功亏一篑,可就不好了。你在看什么书?”
她将手里的书展开,给他看:“是夫君先前送的《药王经》残卷,这上面有许多珍贵的记载,让我受益良多,时不时会拿出来,仔细研读一番。”
“你觉得有用就好,不枉费我特意向师父要来。”盛隆和道,“对了,我献给父皇的那些藏书,再过一段时日,想是也能拿回来了。”
“是吗?”觅瑜高兴道,“那太好了,虽然师祖在私下里和我说,这些书能拿回来最好,拿不回便罢,可我瞧师祖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的。”
“夫君如果能要回藏书,再上清白观时,一定会受到师祖的热诚以待。”
“不敢。”他笑着道,“本就是我拿了观里的藏书,送回去是理所应当的,只要你的师叔不把我赶下山,让我与你遥遥相望,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她抿着嘴,娇俏笑道:“夫君不怕,若你当真被师叔赶下了山,纱儿也会下山相陪,与你一起跪在风雪中,恳求师叔放我们入观。”
盛隆和明朗笑着,抽走她手里的书,低头吻上她。
一晌温存。
他离开她的唇,看着两人间拉出的几丝水意,再度吻了吻她,用唇瓣轻柔擦拭,摩挲着,印下独属于他的痕迹。
觅瑜本以为他会继续同她缠绵,不想他却在这时说起了正事。
他道:“收到琼州的捷报之后,父皇大喜过望,精神眼看着好了起来。太医说,父皇这是心病去了,往后只要少思少虑,不大忧大怒,便不会再犯。”
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疑道:“这……是好事。”
“嗯,是好事。”他附和着,“母后也不用再去侍疾,照顾父皇。”
她又是一愣,终于明白了一点他的心思,询问道:“夫君的意思是,从明日开始,我可以正常入宫,向母后请安了?”
他摇摇头:“母后虽然不用再照顾父皇,但她自己却病倒了,体虚无力,太医说,母后是因为累着了,才会如此,需要好好休养。”
“父皇对此甚是自责,下旨停了嫔妃命妇的请安和拜见,一切闲杂人等与繁乱琐事,皆不得打扰母后,务必要让长春殿保持清静。”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意有所指地开口:“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纱儿还是不用去给母后请安,知道吗?”
她怔怔瞧着他:“母后的病……”
他微笑道:“太医说了,只要好生将养,便无妨。”
察觉他的暗示,觅瑜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乖巧道:“嗯,纱儿知道了。”
盛隆和笑着又亲了亲她:“明白就好,这两个月委屈纱儿了,还请你再忍耐一些日子,很快,一切就会结束。”
“来,今日春光甚佳,我带你去庭院里走走,散散心——”
……
三月初,李燕吉的首级到了长安。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琼州布政使的请罪折子。
“自从李燕吉起兵,岳自杰的请罪折子送来了三道,每一道都是诚惶诚恐,忠心竭力,以证清白,朕已经看腻了,只有这次的一道,还算有点意思。”
建元帝将奏折递给盛隆和,示意他看。
盛隆和接过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天降陨石?”
“不错,是在夜里落下来的,像一团火球砸进白坪山,砸出了一个大坑,好在没有波及附近的百姓。”建元帝道。
“说来也巧,白坪山是出琼州的要道,当时朕和阁臣们都推测,李燕吉会走这一条道,没想到他选了黄土林,直接一命归西。”
“不过现在来看,就算他不选黄土林,走了白坪山,恐怕也难得幸理,说不定就会撞上这块天降的陨石,全军覆没。”
他的神色有些微妙,看向盛隆和,询问:“太子对此有何想法?”
盛隆和淡淡一笑,回答:“李燕吉一事,已经尘埃落定,天降陨石也好,不降也罢,都无甚关碍。不过,这倒提醒了儿臣一件事。”
建元帝问道:“什么事?”
盛隆和道:“神妙真人的卦言。”
他抬首看向上座的君王,微笑着道:“当初,真人卜出大吉卦,道琼州一事,自有上天相助,请父皇静候佳音。”
“现在想来,也许真人指的并非是段祯玄,而是天降陨石。”
建元帝一愣,有些犹疑道:“会是如此吗?”
盛隆和不置可否:“儿臣只是觉得,从常理推断,李燕吉应当会走白坪山,届时自有陨石来消灭他的野心,天意之说确凿无疑。”
“虽然在实际上,他选了黄土林,可是谁又能说,他采纳参谋建议,遇上剿匪的段祯玄,不是天意呢?儿臣在这里恭喜父皇。”
建元帝素来喜欢听臣下吹捧,然而,见一向持重的太子主动出言恭贺,他却罕见的没有露出多少高兴之色。
盛隆和见状,提议道:“父皇若是对此感到困惑,不妨召来真人一问,李燕吉既已伏诛,陨石也落了下来,想来应当不存在什么不能泄露的天机。”
建元帝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道:“太子此言甚是。”
和上次一样,圣上召神妙真人前来,当着太子的面,垂问详情。
神妙真人听罢,先是一惊,继而沉吟,片刻后展颜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这天降的陨石,正是先前推算得出的大吉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