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夜,峥月阁的拍卖如期举行,当年那幅独钓寒江雪一眼惊艳,渐渐的后劲很足,已成绝响,依旧
这一日,名号“牧心”的画师,一幅平江秋山横空出世,再一次引起了轰动,许多买客及
六爷亲自到场与众人解释,
“是与不是,老朽不得而知,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诸位就当类似画风
六爷为人虽高调甚至有几分张狂,做事却极为谨慎,他没有亲眼见过牧心,不敢妄言,万一大家当做当年的无名氏画作来
他悉心经营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就是名声么
果然他话音一落,众人不禁露出几分失望,只是待一个个上前去观赏,又觉这画风与当年那画作如出一辙,哪怕不是一人,也定是嫡传弟子之作,具有非常高的
此图青山绵延,江水铺
时隔十一年,崔沁这幅平江秋山也被拍卖出五千两银子,是夜,云碧拿着凭证领到了两千五百两银子,欢欢喜喜回了府。
掌柜的瞧着夜灯下欢快远去的小丫头,不禁问六爷,“要不要找个人跟着”
六爷苍劲的眸眼缓缓眯起,嘴里依旧叼着那根长烟,直到那道秀丽的身影没入夜色里,方缓缓摇头,“不必了,她还会再来。”
崔沁听说画作被拍卖了五千两银子,还是狠狠吃了一惊,水灵灵的眸眼盛满了惊愕。
手里拽着那叠叠银票极为不真实。
“我的画真能被
峥月阁售出的书画,不是被当做贺礼送出,便是用来
换而言之,她的画能登大雅之堂。
云碧尝到了甜头,摇着崔沁的胳膊,“姑娘,你
崔沁也想探一探深浅,便叫云碧又送去了两幅。
这两幅扇面依旧是极为清秀细腻的山水画。
峥月阁每三日拍卖一回,有了上一回做铺垫,“牧心”这个名号已然声名鹊起,这两幅画创下了峥月阁扇面画的纪录,各自被拍了两千两,崔沁也分了一半银钱到手。
此后,崔沁便不急着再出手,物以稀为贵,物多则贱,这个道理她懂。
她不再送画,峥月阁这边却急了,日日都有人求到掌柜的跟前,想要知道那画师是何人,欲私下求购一幅画作为
六爷终是无奈,迫不得已寻到了云碧的下落,叫她给崔沁带话,峥月阁的掌柜要见她。
崔沁倒也没推辞,次日便穿戴一番,带着云碧赶往峥月阁,这几日她素有行动皆是避着陈七和刘二,二人虽是眼巴巴馋着,却也不敢跟随。
江南人文荟萃,雅致风流,商贸
掌柜的和六爷见云碧搀着一戴帷帽的女子款款进来,一时呆住。
不是当年的落遢男子
那她是谁
六爷何等人物,细细观赏崔沁的体态,便已猜了个大概,一时心中如滚了油锅一般,失望难过惊喜,纷杂情绪涌上,不一而足。
六爷亲自将崔沁引到了三楼自个儿的房间。
窗外河风细密,正值酷暑,暖风阵阵侵袭,吹乱了崔沁的鬓
六爷这才
心中不可避免又升腾了一丝希冀。
“敢问姑娘,那画是何人所作”
“我”
清清郎朗一个字令六爷愣了半晌,回过味来后,吓得他嶙峋的手背一抖,差点将茶壶给丢开,他满脸惊愕地盯着崔沁,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番,唇角抽抽问道,
“姑娘,我们峥月阁可不做骗人的生意,实不相瞒,十一年前可是有人
崔沁听了这话不觉愣神,心几乎是揪起,倾身而问,“十一年前家父到过峥月阁”
六爷见崔沁面露凄恻不由心下一凉,瞳仁里的光芒阵阵碎裂,已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是你父亲”
“正是。”
“他人
崔沁迎上六爷苍茫的眼神,肩头缓缓松懈,颓然垂下眼眸,
“十一年前,家父病逝京城。”
“咣当”一声,茶壶终是坠地,滚烫的茶水顺着茶嘴流出,载着袅袅青烟潺潺滑落
当年他与崔颢虽是一面之缘,只是彼时的崔颢惊才绝艳,叫他惊喜不已,只当自己找到了一位天才画家,倘若能留他
可偏偏他横空出世,却
这件事就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一边感慨那年轻人天资清纵,一边为手上这笔始终送不出去的银两
久而久之,他对这个无名氏就有了不一样的情感,以至惦记到而今。
现
崔沁见此光景满脸惊愕,一旁的掌柜揩着泪将当年之事悉数道出。
崔沁才知,原来当年父亲被希家逼迫和离后,打泉州流落金陵,
而这幅独钓寒江让整个江南记惦了他十一年。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崔沁一时眼眶泛红,千头万绪涌上心尖,终是泪流不止。
半晌,她起身朝六爷施了一礼,“家父九泉之下,得知有六爷这般知己,定然无悔。”
“不不不”六爷揩了一把灼泪扶着圈椅起身,面露凄楚朝她回了一礼,
“我欠他一个人情,当年他离开峥月阁后,求他画作的如过江之鲫,我峥月阁也因此从一不入流的小拍卖行成为江南鼎鼎有名的巨擘,这么多年虽有我悉心经营之故,可起因却
“姑娘,请受老朽一拜”
“使不得”
二人谦让一番,六爷入内换了衣裳又重新落座,这一回他抱出来一个锦盒,打开递至崔沁眼前,
“牧心姑娘,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两千五百两银子,我是个生意人,心里感恩他,便替他存着攒了不少利息,十一年来利滚利,如今共有五千一百两银子,皆
崔沁怔怔愣了半晌,终是了起来,起身行礼,
“谢六爷恩惠。”
“哪里,这是你该得的。”
“对了,六爷可否告知,家父当年所作何画”崔沁向来对父亲的画作如数家珍,她是个画痴,到底是什么画能让江南文人惦记整整十一年。
六爷脑海里浮现那一幅空旷高远的寒江垂钓图,不禁露出向往之色,细细道出每一帧画面,说到激动之处,眉飞色舞,
“你是不知道呀,他那雪啧啧,我从来没见过画雪可以这般画,像雪又不像雪,茫茫大地如同覆上一层银膏,那雪汪汪的,恍若天然就
崔沁闻言心中便有了数,凝眉问他,“六爷,此处可有笔墨颜料”
六爷闻言眼神不禁一亮,便知崔沁画兴大
“请姑娘随我来。”
六爷将崔沁领着到了隔壁一敞间,敞间实则是一宽阔的画室,正中摆着一硕大的紫檀木案,笔架上挂的也都是各类湖州名笔,上好的澄心纸,细腻浓稠的徽墨,童子戏莲的履和砚,皆是天下奇珍。
掌柜的细心将各色颜料备上,崔沁便揽袖开始作画。
她只是单纯试一试她父亲当年用的是何种笔法画雪,起先试了好几样不得其法,六爷
“细腻,逼真,牧心姑娘,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以为是你父亲所作,你们父女俩真真是天纵奇才”
崔沁指着六爷那略疯癫的模样,与掌柜的说笑道,“瞧瞧,真正的画痴实则是六爷”
“姑娘说的是正理,六爷呀,嗜画如命,若是得了一好画,可以数夜不眠,姑娘有所不知,前几日你那幅画送过来,我们家六爷抱着一宿没睡呢。”
崔沁忍俊不禁。
六爷手执那片残雪好半晌,复又郑重朝崔沁一揖,“姑娘,老朽可否请姑娘将当年那画给摹出来”
崔沁也有此意,颔首道,“我试一试”
当日下午,六爷先是将脑海里那幅画的情景给画出来,随后崔沁用她父亲的笔法重新画一遍,每一处她皆要先
一老一少沉浸其中,竟是从午时炎炎烈日,画到了乌金西沉,最后一抹斜阳从窗棂掠走几分燥热,崔沁方才笔,她揉着酸胀的胳膊,扶着腰起身,
“六爷,您来瞧瞧如何”
六爷捧着那幅画枯坐
崔沁临去时,六爷非要以万两银票相赠,当是买下这画,却被崔沁坚决推拒,
“六爷,有些钱我分毫不落,有些钱我分毫不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幅画我赠给六爷,也当全了我父亲与六爷这般情谊,六爷就好,当做一番念想”
这一席话久久
“牧心姑娘有大家风范”
主仆俩回到宅子里,半是欢喜,半是感伤。
云碧把其他人打
“咱们总共有一万零五百两银票,姑娘,我们
崔沁静静坐
虽是以前
“你说我们做些什么好”这么多银票搁
云碧便来了劲,抱着崔沁的胳膊道,“姑娘,咱们可以买栋宅子,或者置办些商铺,今后日日有银子进来,也就不愁吃穿啦”
云碧越说越激动,“哎呀,姑娘,奴婢有个想法,这个金陵呢,与咱们有缘,也是咱们的福地,您干脆
崔沁闻言眸眼里闪着亮亮的光,颔首道,“你这个主意不错,咱们可以开一家分院,时而
“你去将管家请来,我问一问这金陵的地价。”
须臾,云碧利索地将前院的管家喊了来,崔沁细细问了金陵各处宅子如何,价钱之类,那老仆一一作答。
主仆二人听得带劲,神采奕奕,眉目飞扬。
全然不知一道清隽的身影悄然立
慕月笙几乎是克制着自己的怒意,脸色渐渐泛青,
难怪将那两箱子画带
难不成再过个两年,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就嫁人生子
这些念头复又充滞着他脑海,令他五脏六腑甚为焦灼。
堂内,时不时传来她清脆的笑语,她眉眼弯弯,偶尔朝云碧觑了几眼,掩着笑,明明是闲雅温柔的,却瞧出几分生动和妩媚来。
这样鲜活的她,极为少见,仿佛是画卷上的绝色美人儿,趁着他不注意,悄然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他心中半是恼怒,半是怜爱。
云碧终是觉得身后有一道阴风刮着她的脖颈,冷不丁回眸,便瞧见立
“爷,您回来啦。”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尴尬,反而还很得意。
这小丫头,竟撺掇着沁儿不干好事。
崔沁也歪了歪身子,从云碧身后探出半张脸,瞧见门口黑衫卓立的慕月笙,她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慕月笙大步踏了进来,袖手
崔沁暗暗勾了勾唇,从容问慕月笙道,“可用了晚膳”
管家殷勤地给慕月笙倒了一杯茶,慕月笙握着茶柄没动,深邃的眸眼黏
“你们要买宅子”
黑鸦鸦的秀
慕月笙的眼神灼热逼人,直勾勾的。
崔沁被他瞧的面庞
“是,我现
他眼神凌厉地笼罩着她,默了半晌,从牙缝挤出一个字,“好。”
她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一路来乖巧地任由他安排,住
“看好了吗”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很凉,跟淬了冰似的,心里很是难过。
崔沁说的没错,他一直以来只当她无所依仗,故而从不觉得她会真正离开他。
现
崔沁吃软不吃硬,抬着下颚,昂然与他对视,
“刚刚听了管家的建议,明日四处去看看。”
“这么快呀”
慕月笙笑了笑,苦涩交织着怒腾,
他将那冷茶一口饮,冰冷的茶水沁透了他身,将心尖的躁意驱散,
“我
“我不要你的东西”
崔沁神色一扬,如同小兽一般,凶巴巴地觑着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燕雀山也是你的,我来之前拾文书典契交给文夫人,亲眼看到原主一侧写的是你的名字,我再也不要你的东西了,我自己可以买宅子住,慕月笙,你不能再插手我的事”
那双眼眸清凌凌的,盛了霜雪一般,却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慕月笙恼羞成怒,阴沉着一张脸。
他对她好,她居然觉得委屈,若是她早这般能干,他至于操碎了心嘛
一无所有,无依无靠,就要去开书院,她当真以为开一家书院那么容易
哪一桩不是他细心替她打点,周全着人安排好了,否则她真当燕山书院能安安稳稳立足
派去燕雀山的人,哪一个不是兵强将,足以独当一面
她可知那做饭的张嬷嬷是他一颗暗棋,专职
她可知那姚嫂子曾是他铺子里的掌柜,一人掌着几十万两银子的开销。
她可知那霍嫂子曾是一名女卫,极有身手,却是被他安置给她打理着燕雀山那一隅库房。
便是那文夫人,也是他叫文玉怂恿着去的,他知她书院学徒越招越多,她性子和软,担心她吃亏,特意叫文夫人去帮衬她。
他这辈子都不曾为一个人这般费心。
小没良心的,如今能耐了,就想撇开他
慕月笙心中怒极,面上却是不显,冷冷道,
“谁说我要给你,我是卖给你”
崔沁闻言杏眼睁圆,脸上不复怒容,俏生生问道,“你当真愿意卖给我”
这几日住
“当真”
慕月笙勾唇冷笑,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搁,
他直勾勾盯着她,一字一句咬牙,“毕竟,就算是我费心费力送给她,讨好她,她也不记我的好不是”
崔沁闻言俏脸绷红,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心生赧然。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好,只是不能承受罢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老仆默然不语,云碧绞着手帕垂下了眼。
崔沁的侧脸差点要被他盯出一个窟窿,她硬着头皮撩眼问他,“多少银子卖我”
复又补充了一句,“不许亏钱卖”
她不要占他的便宜。
慕月笙冷哼一声,凉凉睨着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
“你想得美,我怎么舍得亏钱”
不等崔沁反应,侧头问那老仆道,“这宅子按市价多少银钱”
老仆默默盘算了一番,回道,“大约一万两银子上下,您也晓得,近来金陵富庶,地价昂贵,宅子虽不大,因着位置好,卖得出价。”
“一万就一万”崔沁将手往桌案上一放,豪迈地睇着他。
慕月笙气笑了,将衣摆一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慵懒地依着桌,薄唇缀着冷笑,
“你想占便宜,我还舍不得呢”
云碧却不想吃亏,俏生生接话道,
“姑娘,人家管家说了,是一万上下,那就还有得下,毕竟这宅子也算不上新,回头还得修整,咱们买了这宅子,手头就紧啦,能谈下五百也是五百呀”
崔沁却知自己欠了慕月笙不少人情,摇摇头道,“就一万”
还剩五百两银子,缩衣节食便是,再不行还能挣钱呢
现
慕月笙见崔沁执意买宅子,也不跟她掰扯,冷眼瞧管家道,
“还愣着做什么,去将宅契拿来”
崔沁也毫不示弱,吩咐云碧道,“将锦盒抱过来”
一个比一个声音还敞亮。
陈七和刘二悄悄辍
这是别苗头呢
两位主子唇枪舌剑,暗潮汹涌。
谁也不让谁。
明明剑拔弩张,却莫名叫人觉得有趣。
老仆是个实诚人,见二人动真格的,不仅将宅契取了来,还派人去市署将夜值的官员也给请了来,二人当场签下文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后经市署勘印盖戳备案,这一桩买卖算是利落达成。
老仆亲自送市署的官员出门。慕月笙负手立
廊下崔沁与云碧主仆相拥而泣
“我们总算有家了”
崔沁环视一周,手里拿着宅契也不禁露出欢欣的笑容,
颠沛流离半生,终得一隅,得以安放初心。
云碧泪水盈睫,将小脸蹭
“姑娘,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赶出门了”
慕月笙闻言幽深的眼神凝住,顷刻间硬朗的心化为一滩水,什么恼怒的情绪都没了,只剩浓浓的自责和心疼。
廊下,佳人妩媚浅笑,红泽穿透她薄透的肌肤,红艳艳的,她笑得跟个孩子似的,眸光潋滟万分,满室光辉皆已失色。
云碧擦干眼泪,抬首见慕月笙还杵
“爷,您不是还有几处宅子吗是不是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您赖
慕月笙直接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