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骑马在营前急停，望着燃烧着滔天火焰的营寨，手戟拽得贼紧。
“可恨甘某分身乏术，让鼠辈偷营得逞！”
“可恨，可恨呀！”
甘宁痛骂两声后，还是没了脾气，转而开始安慰其兄弟兵士。
“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夜诸位斩获不小，传令，入寻阳休整。”
甘宁长久的水贼生涯，给了他远超常人的豁达。
去寻阳路上，甘宁开始反思。
庐江毕竟是孙氏地界，能调动的将领和兵马，比自己多的多，最容易中的，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个问题，得早报黄公，或者请教一下诸葛先生，否则寻阳难保。
拂晓时分，天已放亮。
江东方面各军残兵陆续归营，周瑜在营门处迎着。
先是狼狈的朱治，几乎只回来了一半的人，甘宁不过斩杀两三成，其余还是撤退的时候慌不择路走散的。
随后是徐盛军，建制还算完整，几乎没有战斗状况。
周瑜一眼就看出是什么情况了。
最后过了半个时辰后，邓当所部才徐徐归营。
而当周瑜见到邓当时，他已经没气了。
吕蒙赤红着眼眸，望着周瑜，这位邓当的妻弟他是知道的。
“阿蒙，是何人杀了邓司马？”
“甘宁。”
周瑜一拽拳，又是他！
“即刻起，邓当所部，由你统率，这别部司马，你可做得？”周瑜问。
“我誓诛杀甘宁，为姊夫报仇！”
吕蒙字句吐露，皆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個名字嚼碎了。
“先回营安置，再厚葬邓司马。”
“喏！”吕蒙一拱手，命人抬着姊夫入营而去。
上一刻周瑜还觉得，用些许兵马折损换取寻阳陆寨水寨，算是一场小胜。
然如今得知邓当殒命，却是倍感惋惜，再难用胜负来衡量昨夜的行动。
甘宁于江夏军中横空出世，已成江东心腹之患！
···
复阳县，晴。
诸葛巡睡得早，起得却迟，窗外透帛而入的光线已有些刺眼。
蔡蔻见诸葛巡醒了，便来帮忙着穿戴，完毕，她走到门扉处。
小婢已端着米粥等候，她接过木盘，“夫君就在屋中用粥吧。”
“听夫人的。”
蔡蔻将粥置于案上，诸葛巡坐下，蔡蔻将火盆往他这边靠了靠，然后也侧坐在旁，看着诸葛巡。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就好似诸葛巡哪怕留一粒粥米在嘴边，她就会拿绢来擦掉。
诸葛巡只要在家，她绝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诸葛巡出门在外，她琢磨的也是晚上给诸葛巡准备什么膳食，是不是要再添一件冬衣。
“夫人，看你如此操劳，我忽然觉得，应该纳房小妾照料你。”
蔡蔻讶然一笑。
“真哒？夫君可算松口了，蔡阳张氏那边，夫君抽空去一趟？”
“只怕没有时间，文长已经在来复阳的路上了，等使君批复一到，为夫就要领兵东进淮水一带了。”
“那如何是好，要不叫应县君代劳跑一趟？”
诸葛巡几口喝完温粥，接过蔡蔻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然后置于案上。
坦然道：“无需刻意为之，说不定我出征就能捡个回来。”
蔡蔻觉得诸葛巡又在打马虎，又补充道：“应县君虽官位不高，但对上如今的张氏，却已给足颜面了，夫君若觉得不够，纳彩可多给一些。”
她真的，她真的认真地在给自己张罗纳妾之事。
诸葛巡转开话题，“弟弟们都起了吗？”
“阿亮在书房，阿均去邝先生那学经学去了。”
邝缵，复阳邝氏的老一辈，算是复阳县比较出名的经学家。
阿均也是苦的，不管到哪，老师都随时安排的，而且都是当地名师。
这就是人脉的分量。
诸葛巡轻拍蔡蔻小手，笑道：“夫人多休息，我去看看三弟。”
书房中，诸葛亮依旧在奋笔疾书，直到诸葛巡入内。
“兄长，来，我们继续。”诸葛亮招呼道。
诸葛巡坐下，接过诸葛亮递过来的帛书。
与昨晚不同，这帛书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字。
“昨夜说到鲁肃，二兄曾对此人颇为推崇，称之曰性豪气爽，文武齐全，不过以弟察之，鲁氏家境算不得殷实，远不及琅琊时诸葛氏，二兄得此结论，大概是因其举家相投孙策所致。”
诸葛巡笑而不语，三弟大抵是到了最狂的年纪，加上初次献计，就助刘表黄祖平定豫章，又有替黄祖坐镇南昌的经历。
本事是真的大，心气也是真的高。
什么周瑜，鲁肃，什么档次。
诸葛巡想着，应该挫一挫三弟的锐气。
人可以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
诸葛巡佯装看字，实则思忖对策，不多时，就想到一个角度。
“三弟，若汝南有数十万黄巾流民，而三弟你亿万钱粮，你会分予他们，助他们度过严寒吗？”
“若是有，自然会。”诸葛亮不假思索道。
“若三弟有十万石粮，会将它们都分予黄巾流民吗？”
诸葛亮听到这个敏感的数字，顿时一怔。
十万石，是他运来章陵的粮食。
这些粮，其中是有一部分用来接济流民，助兄长收取淮汝民心的，但大部分，是用来征战淮水和庐江的粮草。
只是犹疑一瞬，诸葛亮便明白了诸葛巡此问的用意。
诸葛巡得逞一笑。
“看吧，论性豪气爽，三弟不如鲁肃，至于文武齐才，不用为兄说了吧。”
诸葛亮沉默着。
瞧三弟脸色，明显心态有些受挫。
“兄长所言，确有其理，弟受教了。”诸葛亮很快反应过来。
“鲁氏虽不是巨富，却也全盘依附孙策，助孙策夺下江东，方有如今地位，纵观天下，有如此魄力者，能有几人。”
“兄长所言甚是，鲁子敬确实不该小觑。”
“似这般魄力，倒让为兄想起徐州糜氏，不过糜氏巨富，远非鲁氏可比。”
诸葛亮点头，然后又发现哪里不对。
“鲁氏小富，投了孙策，助其打下江东基业，深受器重，而糜氏巨富，投了刘玄德，却败得一无所有。”
两兄弟对视一眼，突然都沉默了。
诸葛巡接着看下文，一眼扫过，皆是熟悉的名字，程普韩当黄盖蒋钦周泰等等。
“江东诸将自孙坚时便久经战阵，这便是孙策以武力横扫江东的仰仗，我方现在能用的，唯文长而已，三弟可有洞悉江东军有何弱点？”
“有！”诸葛亮言辞笃定，“兴许是孙策缘故，江东军令出多门，攻守无序，似有各自为战之嫌，若孙策死后依旧如此，大可不惧江东孙氏。”
诸葛巡想了想，关于孙策之死，他只记得那句名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结果是站稳了江东，至少在赤壁之前，其内外上下，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张昭带路党，那也是后事了。
所以孙权这小子，不可轻视，周瑜，也不好轻视。
都不是省油的灯呀。
“孙策内托张昭，外托周瑜，令出多门之事，恐不会再发生，江东诸将皆起于微末行伍，其勇武与老练自不必多说，为兄以为，等立足淮汝之后，攻取庐江，我等亦需多多招揽帮手。”
而且诸葛巡已初步有了一个名单。
除了章陵的魏延，可向刘表将文聘借来，再怂恿刘备兄弟前来助阵。
有关羽，张飞，赵云三员猛将加入，再配合江夏甘宁诸将，还有豫章黄忠刘虎。
如此阵容，对上江东诸将，应该不虚了。
正思虑间，林默前来通报。
“主君，魏将军到了。”
“这么快？文长是不是听到有仗打，星夜兼程赶来了？”
诸葛亮笑道，“只怕占据淮汝之后，使君要表文长为中郎将了，如此速度，若是光和年间，恐怕连袁氏兄弟，都比不上文长。”
兄弟俩笑着一起出去迎接，只见魏延身着葛布夹袄，头上包着墨色幅巾，本就黑红色的两颊，粗糙皮肤上出现了皲裂，嘴唇也布满死皮。
这是历经严寒大风的痕迹。
诸葛巡上前扶了一把，四下打量。
“文长怎生弄得如此田地？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魏延连连摇头。
“延受到主君书信，便星夜赶来了，兵士辎重还需再等四五日，延先到复阳，听侯主君调令。”
诸葛巡无话可说，将魏延冰冷僵硬的大手握在手中，紧了紧，然后拉着他入院。
诸葛巡吩咐人去熬肉汤，然后带魏延径直来到书房，兄弟俩默契地将靠近火盆的位置让给了魏延。
诸葛巡似有责怪地数落道：“文长身为武将，双手乃是杀器，万不可轻易冻伤，有损战力。”
魏延听出诸葛巡的关心，心中涌现一丝暖意，脸上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主君教训的是，下次注意。”
“文长既然来了，三弟你便说说进取淮汝方略吧。”
话音间，诸葛亮已经摆好舆图。
诸葛巡安逸一笑，看着对着舆图认真相商的两人。
诸葛巡不由想，是不是在历史上某个时刻，两人也是如此这般，对着舆图一起讨论作战方略。
···
庐江郡，寻阳西面，江东军营地。
周瑜面色不悦地盯着眼前的军吏。
“汝可确认，李术放话拒绝供粮？”
“确认无误！”军吏低头拱手，言之凿凿。
周瑜与程普对视一眼，程普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
李术是孙策亲自任命的庐江太守，坐镇皖县，与寻阳相邻。
周瑜策划此次夺取寻阳的方略，其中供粮方案就是从皖县陆路供粮。
一来皖县离这里最近，二来，从水路运粮的话，容易被江夏水军袭击。
原本万事俱备，却突然出现了李术拒绝供粮的场面。
攻取寻阳大计，不得不暂时搁置。
周瑜挥手遣散军吏，程普面露困惑，上前轻问：“都督，李术为何如此？难道对新主公有异心？”
“伯符对李术如此信任，照常理，应该不会背弃江东，兴许，他是对伯符的继任者有异议。”
“此事乃是孙氏私计，岂容他造次！”程普怒道，“都督，要不我带人去皖县催促一番。”
周瑜若有所思，良久，才开口。
“不可！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寻阳之战在即，粮草之事不容有误，烦劳德谋过江一趟，与子敬说明此事，想办法从水路运粮，待攻取寻阳之后，再收拾这个李术。”
周瑜说着，一拳击打在自己掌心。
“我即刻过江！”
宛陵县。
孙策的治丧尚未结束，孙权为兄事丧，常着素服与张昭吕范等幕僚商议事务。
张昭常伴左右，助孙权开解内忧。
“张公，自兄死后，各郡动荡，不止外人如此，权常感宗亲之内，亦有不少人心怀异心，吾当如何是好？”
“主公，中原纷乱数十年，不少有志之士或避祸或旅寄江东，前有伯符与其相交，如今伯符已死，主公当速速表明态度，以消其疑心。”张昭说着，接连举例几人，“似鲁子敬，诸葛子瑜，步子山，严曼才，皆是不可多得之才。”
“公所言甚是，权当遵从。”孙权恭敬道。
“至于庐陵、会稽等地山越作乱，主公可启用一些愿意投靠孙氏之豪强，令其自行平叛，再依功封赏，另外，昭听闻太史子义回了宛陵，此人虽与伯符有兄弟之名，却流言缠身，不可不防，其部属韩林身在庐陵，不如命他前去庐陵平定山越。”
“如此，是否大材小用了？”孙权问，他与太史慈相处过，实际上是偏向于信任太史慈的。
毕竟流言这种事，都是敌人的常规手段罢了。
“主公只需告诉子义，庐陵乃是夺回豫章之关键，他便不会觉得是大材小用了。”
孙权昂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张昭轻笑一下，宽慰一句，“主公无需多虑，刘表与黄祖刚刚结束大战，已无力再度发起攻势，些许试探，有周公瑾在，可保江东无虞。”
“愿如张公所言。”
···
“来了，使君的信来了！”
林默大步闯入书房，兴奋嚷嚷。
诸葛巡让他收到刘表之信，立即通报，不等诸葛巡起身，诸葛亮却是动作更快，起身将信接了过来。
展信一看，脸上表情都明媚了几分。
诸葛亮惊喜道：“好事！使君已同意兄长对汝南用兵，而且照老规矩。”
诸葛亮面露困惑。
“兄长，什么是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