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伴着灼人的烟熏臭味纷纷扬扬升起。
守城处本就备了救火的水,周瑜一经下令,江东军速度也是奇快,一时间众多水直接泼向城门。
从下方渗,从上方灌,然而那火焰巨矢是死死嵌在城门上的,加上油脂和诸多助燃之物,火势没有丝毫减少。
诸葛兄弟静静看了片刻,那城门的火也烧了片刻,终于有了变弱的趋势。
而从外观上,原本泛白的城门已黑漆漆一片。
“火势减弱了,想来城门表面也碳化了,传令魏延,再射几轮。”
诸葛巡接着下令。
此时最外层的城门应该已经遭受莫大破坏,八牛弩巨矢的冲击或许可以直接将之摧毁。
魏延领命,八牛弩手们再度开始忙碌,不多时,震天的撞击巨响再度在城门处响起。
八牛巨矢贯入城门,撞击产生无数火星四溅开来,中间还夹杂不少碎块。
显然,外层城门已肉眼可见地崩坏了。
诸葛亮眸光一亮,当即提议:“兄长,攻吧!”
简单一句“攻吧”,意味着要启动攻城流程。
即便今日的目的是试验浸油火矢的威力,但其余各部也都是悉数到位,做好准备的状态的。
“好,便攻它一攻。”诸葛巡回应一声,旋即下令,“传令魏延,攻城开始!”
传令兵火速奔向魏延所在处,将攻城命令传达到位,此刻的魏延正死死盯着城门。
每有一根八牛巨矢撞上城墙,便可见诸多星火与碎屑迸发开来,同时新的粘油带脂的箭矢射入,使得变微弱的火焰再度燃起。
魏延接到命令,眸光中迸发火热,当即下令大黄强弩开射。
“大黄强弩,目标——城门后!”
魏延高声下令,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击城头的守军,而是推断此时此刻,城门后方必然有人在挽救城门。
不管是扑火,还是掩沙,甚至直接在门后砌上石头,都有可能。
他要做的,就是要阻止这些。
章陵军一有变故,城头周瑜诸将顿时意识到问题。
程普更是直接喊话警示:“强弩来袭,速速躲至女墙之后!”
话音刚落,数百肉眼清晰可辨的粗壮箭矢已朝城头飞掠而来。
众人纷纷躲避,随后一阵嘈杂响动四处传开,首轮打击不少箭矢依旧射在了城头上。
但更多的,还是射入城中,对于城内的预备队,他们本来是依照程普建议,尽数躲在城墙后方的,但因为火攻之后,不少人在帮着救火,乱糟糟地在城门后跑动。
一轮打击下来,直接将十几名江东兵士生生钉在了地上。
其中命中要害者,基本血肉模糊,当场身死,还有一些残肢断臂,一息尚存,无助地在空地上爬动。
一时间,所有人聚集在城门后面,不敢妄动。
一根箭矢射在城墙后墙上,崩开一块碎石后,摔落在地。
蹲在女墙后的周瑜伸手取过,细细察看。
他紧紧握着巨矢,咬牙道:“仅是消耗用的箭矢,诸葛巡就用如此优良的木头和锻铁,刘表对他就这么大方嘛!”
这就很有问题,因为只在数月前,他还在与江夏军和荆州军交战,两军虽然也有大黄强弩这种利器,但这巨矢,好似不同。
周瑜不知道的是,这大黄强弩确实是以黄氏名义提供,但巨矢,却是各家自己供给的。
对于军械,诸葛巡追求的历来是精益求精,宁可多耗费钱材,也不敷衍。
这里敷衍一点,那里敷衍一点,最终很可能影响一场战斗的胜负。
相反,这里占据一点优势,那里占据一点优势,胜利的天平才会向着自己倾斜。
优势在我这句话,可不能只是打嘴炮。
所以在诸葛巡担任章陵太守的数年间,虽不停地东征西战,但魏延军并没有盲目扩充,但升级军备的事,却一直在干。
银甲要渐渐覆盖全军,用来杀伤的枪头矛头戟头,尽量使用百锻铁来打造,如此才能更好的破开敌军防御。
而箭矢巨矢的这些远程杀伤的箭头,更要用精铁打造。
诸葛巡始终认为,弓箭射不死敌人,等同于资敌。
程普早就见识过巨矢的威力了,对于周瑜的问题,他回了句:“兴许诸葛巡自己有矿吧。”
不然很难解释刘表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兵马用这么精良的东西。
“都督,这是诸葛巡的试探之射,这说明诸葛巡有信心破开城门,都督,不如趁早砌上石头吧!”程普意见。
周瑜心有犹豫,加厚城门,这还算的上是守城,若是将城门砌死了,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真要走到自绝的地步吗?
“轰!”
周瑜犹疑间,城门处再度爆发一阵巨响,一根八牛巨矢,破开烧焦的木炭,直接洞穿了城门,射入城门。
“报——”
“禀都督,城门被洞穿了!”
周瑜一惊,“快快以石堆砌!封堵城门!”
说着他看程普一眼,有过交锋的经历,还是程普更看得明白。
“子敬,子瑜,尔等先沿墙退回城中,此地太过危险。”周瑜道。
程普往上瞄一眼,又旋即缩回脑袋,“都督,你先回县中吧,此门自有我来把守。”
周瑜攥拳怒道,“众将士皆在此,城中且有我周氏老小,吾焉能退让!”
说着,他反握剑柄,脑袋往上一探。
“盾兵来了。”
程普一听,连忙自告奋勇,“都督,我下去指挥!”
盾兵靠近城墙,说明章陵军对城门势在必得了。
这一点他很确定,寻常守城,防守一方是依据城池而守,但章陵军反其道而行之,不攻城墙。
以致整个庐江战役,他们为守城准备的大量滚石檑木,乃至烧红的炭和煮沸的水,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程普离开前,又对周瑜说了句:“都督,若事不可为,望速离开。”
周瑜看着程普佝偻着身体沿墙走动,心里五味陈杂。
这段时间以来,本想拿下寻阳以壮江东军军势,没想到处处碰壁。
然后诸葛巡自北方横空杀来,其势较当年的孙策兄比,也是不逞多让。
随孙策东征西战,横扫江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周瑜没想到短短两年,他竟要用砌死城墙的方式来死守家乡。
城门处,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倏然可见,洞中虽泼了不少水,但浓烟与热气不断涌入。
除了黑洞,原本钉上的横向纵向的木头,此刻已经七零八落,每有一根巨矢贯入,便能带飞数根,碰撞的场面十分骇人。
原因很简单,受力的最外层城门,已经彻底崩坏了。
程普指挥着兵士抱着石头往城门后面堆,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磊。
“嘭!”
一根低位的巨矢几乎贴地飞来,崩出无数碎木屑的同时,箭矢狠狠贯入堆砌的石堆。
一阵金鸣之声传开,那磊至膝盖高的石堆竟然崩塌开来。
正在搬石头的江东兵士一阵哗然,怔怔地盯着乱石堆。
“将军,怎,怎么办?”
程普率先回神,不假思索道:“继续往上磊!”
有别的法子吗?
除了撤兵,放弃这里,还有别的守城之法吗?
或许凭借烧烂的城门,以及一堆乱石,可以大大制约章陵军入城的效率,那他们死守城门口,未必没有机会。
程普只能这么想了。
“快,搬石头!堵住城门!”
城外,诸葛巡静静看着。
“三弟,这种浸油的巨矢,用来火攻削弱加厚的城门,十分有用,军中或可常备此物。”
诸葛亮点点头,不过语气一转。
“兄长所言不错,然而,只怕此战过后,我们再攻城,就要面对精铁大门了。”
“精铁大门,岂是说打造便能打造的,厚重点耗费甚巨,单薄些的话,八牛弩照样破之。”
战斗的技术就是这样,在一攻一防间不断提升进步。
不说诸葛巡与江东,放眼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在这种循环中步步推进,哪怕是热兵器,也没有逃脱这个循环。
直到众生平等的核武器出现。
谈话间,诸葛巡看见盾阵逼近城头,城头的箭矢也终于招呼而来。
当然,在大黄强弩的打击下,城头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下之敌靠近。
“咚咚咚!”
兵士们使用长兵器不断地捅击着已是满目疮痍的焦炭城门,大块的星火和碎屑不停坠落,城门的口子越开越大。
透过口子,门内外的兵士已能隔洞相望。
随后双方马上用弓弩打招呼。
不过在连弩面前,江东军只有吃亏的份。
看着城门的洞口被越扒越大,程普愈发觉得舒县危险。
此刻最难崩的还是城头的周瑜。
从程普的概述之中,他听出了章陵军的强大之处,但此番经历,他意识到程普说漏了极为关键的一点。
那就是章陵军各个兵种的默契协同。
城下有敌军在捅城门,而城头竟然发不出像样的反击,他很好奇,诸葛巡是如何确保这些巨矢,精准无误地射上城头而不误伤自己人的?
在这种默契的配合下,其实就算诸葛巡用黄忠那种攀城的方式进攻,也能大大减少伤亡。
然而即便这样,诸葛巡都不干,而是想方设法硬生生将他多次加固的城门给烧穿了。
他就一点亏都不想吃!
就一定要让章陵兵士站着从城门走进来战斗。
直到此刻,周瑜才明白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诸葛巡单下宛城,诸葛巡四平黄巾,诸葛巡望风而降,都不是传说,而是事实。
周瑜甚至开不了“反击”的口,因为随着诸葛连弩队就位,从城下射上来的箭矢,远远超过城头射下去的。
而他们只能躲在女墙后面,才能苟且安身。
据险而守,宛若笑话。
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周瑜对众人感慨道:“德谋所言,乃是实情,来人,将子敬子瑜先送走!”
“公瑾,我与你同在!”
鲁肃起身拔剑,嚷嚷一句,却被诸葛瑾连忙拉倒,差点被箭射中。
“子敬,还是听都督的吧!”诸葛瑾劝道,同时心里也产生一丝忐忑。
兄长,三弟,我会不会死在你们手中,诸葛瑾心头犹疑着。
鲁肃与诸葛瑾被兵士护着离开,而此时城门处,随着一片片的箭矢开道,章陵军的盾兵最早冲了进去。
只不过短短城门距离,却遍布石块,盾兵配重甲,只能一步步翻越。
然即便如此,凭借不讲道理的防护力,盾兵还是步步推进至城中,与江东兵短兵相接地挨到了一起。
也开始近距离的遭受江东军的打击,因箭矢无用,江东军不少人都直接用石头砸,效果竟好于弓弩。
随后一声号声传来,章陵军盾墙分开,后方一列长枪兵换至前方。
“墙列枪阵!”程普眸光一凛,大喝道:“盾兵结阵!”
他已经见识过一次这种长枪阵的威力了。
这是真正的肉搏战王者,江东军绝非对手。
江东军盾兵们结阵一起,组成盾墙,而章陵军则凭借丈长的长兵器,远距离有节奏地向前捅刺。
一边推进,一边捅刺。
还是哪个问题,江东军一方的长兵器,长度不到一丈。
而弓弩对这些光滑的银甲无法造成明显杀伤。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六安。
因为突击部冲入城中,大黄强弩也停了,此刻周瑜方有心思将视线投入城中。
然而目之所见,都让他那可心渐渐沉了下去。
章陵军不仅配合默契,正面搏杀的能力,远超自己的江东军。
不光光是兵精甲良,更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城门处明明只有百十章陵军,被江东军重重包围进去,他们却一步步地在往外推进。
真可谓被章陵军全方位领先。
周瑜忽然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心头五味陈杂,恍惚间,周瑜有一种被时代抛弃之感。
短短一年前,他还和孙策在淮南与江东纵横捭阖,无人能当。
那气势,堪称横扫千军。
而短短一年时间,他还是他,兵马还是这些江东精锐,为何碰上了章陵军,却是被全方位压制呢。
周瑜不解,是因为他没有深入参与豫章之战,只有切身体会,才会深刻地理解战争之中的变革。
豫章之战的胜利,某种程度上就仰仗这种变革,可惜周瑜没有切身参与。
几乎没有过度,就碰上诸葛巡这个引领变革的正主,周瑜此刻的震撼与迷茫,和当日的程普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