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张祈乐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黑漆漆的岩石,原来自己处在一个洞口之中,身边的篝火在吹进洞内的冷风下左右摇晃。
腰上受过虎尾鞭扫的部位一片乌青,按上去疼得厉害,但有人细心的给把草药剁碎后敷在上面,已经消肿了许多;昏迷了这么久,嘴唇却没有干裂,一定是有人时不时用水擦在嘴唇处,那人还细心的往她的嘴中塞了片茶叶,以防口中干臭。
此人应当就是陈衍了。
旁边叶子卷起形成一个杯子里面有一些水,叶子上还堆放了些果子,篝火上的鱼一半已经烤焦了,另一半散发着肉香。
她肚子早就饿得干瘪下去了,身体的恢复是需要大量食物提供能量,这是件好事,能吃就死不了。
张祈乐也不在意些个人形象,从鱼背上撕下一块肉放到嘴中,又抓起一把果子往嘴中塞。
酸,果子真酸,不过配这鱼刚刚好,至少鱼腥味没那么重了。
她酸得脸都变形了,牙齿都要酸掉了,但她觉得还是不过瘾,又咬了一口果子,只要这酸楚才能让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活了过来。
这一次至少比上一次被烧得面目全非然后卖到鬼街好多了,她还有个人能陪在身边,至少有人照顾她。
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态早就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可以比的。
洞口的微风突然被扰乱了,光线被遮住了一大片,只见洞口处陈衍背着干柴火,站在原地看着张祈乐。
祈乐扑到陈衍的怀中,紧紧抱着陈衍不放手。
陈衍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背部,拍了拍,说道:“身上还有伤呢,坐下说吧!”
“此处原属寮国,后寮国为安南与暹罗,高棉三国所侵吞,这片地界便划入了暹罗境内。此地部族林立,暹罗国主只是名义上的占有,实则由各部族自治。”
陈衍嚼了颗果子润润口,目前他最担心的就是接下来的安全问题,现在他的飞头降还使用不了,护身鬼受损,凌大师至今还躺在匣子中没有回应过陈衍,几乎把陈衍的战力给砍到了不到一成。
整整三天,他背着张祈乐走了三天才走出了雨林。如果他们的路线不是偏离太多,现在应该到了万象的地界。
“再休息一天,然后我们走官路,遇河不渡,遇林不入。”
陈衍猜测这种边境地方白阿赞应该不是很多,只要不遇上苦行僧,他们的麻烦会少很多。
张祈乐点点头,她几乎对陈衍的安排是百依百顺。
陈衍观她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心情好了不少。
前几天的她发着高烧,身上很烫,陈衍几乎快要急死了,试了多种方法,包括溪水冷敷,退六腑,清肺经都收效甚微,后来又用篝火烤,令她发汗退热,加以采摘林中药草煎煮服用,总算是保住了一命。
虽然前些日子经历了一段灰暗时期,但至少两人此刻性命还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第二天,两人沿着河岸往上走,终于见到一条主道。
两边青青的草呈现扁平的低伏状态,中间一条黄沙小路明显是由无数脚印踩出来的。
陈衍不敢放出小鬼,但没有小鬼探路他又感觉不到安全感,彷佛前路都被未知和危险覆盖。
路边的景色从野花野草变成了一小片果园,一片片稻田,他们正在逐渐靠近村庄。
时不时能看见田地里有人在辛勤劳作,外人进村的消息很快就被这些人给散播开来,他们时不时把目光撇到了陈衍和张祈乐上。
陈衍逮住了一个老人家,用暹罗语问道:“老人家,附近可有深潭!”
老人家讲的是寮语,与暹罗语相似,但还是有一些区别,看见陈衍用手比划了许久,才听懂了意思,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一把推开了陈衍,挑着担子跑了。
他们不死心,又在村口拉住了个孩童,用些许钱两诱惑,哄骗他吐露些有用的东西。
孩童不说话,拉着陈衍往河边走去,陈衍喜出望外,这么快就找到线索。
三人沿着河边往上流走,时不时遇到一些妇女。看来很多人来这里美容。
河流越往上流走,水流越小,最终是在石头缝中款款流下。孩童往石头上指了指,陈衍要找的应该就在石头上方了。
这颗大岩石长期被河流冲刷,表面十分光滑,长满了青色的苔藓。时不时还能听见上面有女人的嬉戏声。
“这里真的是吗?”
陈衍再次确认道,但孩童依旧是指了指上面。
也罢,上去看看,陈衍让张祈乐在下面等着,自己爬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上面传来了喊打喊杀的尖锐叫声,以及陈衍的惨叫声。只见陈衍从岩石上滚了下来,脸上都是指甲印。
陈衍捂着屁股,面色尴尬。
定是出了些差错,张祈乐扶起了陈衍,回头想质问孩子,却没曾想到孩子居然不见了。
叫喊声越来越近,陈衍拉着张祈乐一瘸一拐往河下游跑,他喊道:“这该死的屁娃子,骗了我们的钱。”
岩石后方一堆钻出了一大堆大妈大姐,手里拿着洗衣的木桶和棒槌,朝两人杀来。
原来后方有条路可通向岩石上的小潭,那里一般都是妇女洗衣洗澡的地方,由于水流干净清澈,又隐蔽遮风,深受村中妇女的喜爱。
张祈乐边跑边笑,两个大人居然被一个小孩骗的团团转。
这些可就糟糕了,两人本想在村中借宿一晚,但出了这件事之后村民都知道两个外人白日里偷看女人洗澡,坚持不肯接纳两人。
又得风餐露宿一晚。
陈衍愤愤不平,这么大岁数了还被当作色狼,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张祈乐细心地将外敷的药草嚼碎了捂着陈衍脸上,花着脸实在是不雅观,最重要的是别人问起这脸是怎么弄的,陈衍也不好解释。
看来这村中是没有线索了,得前往下个村落寻找。
接下来两人苦苦寻觅,走过不少弯路,遇到过不少危险,跌跌撞撞之下竟然走到了一个叫四千美岛的地方。
此地已经是高棉的边界,陈衍已经不保太大的希望了。
没曾想到,这里居然聚集了一大帮人,皆是为了这一口深潭而来。有人为商机而来,求这潭水去卖钱;也有人为了有个好容貌,像祈乐这般不远万里而来;更有人寻个稀奇,专门到此处来看个热闹。
路上随便哪个人都能对美容潭侃侃而谈,就连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嘴中都能听到‘美容潭’三字。
一时间湄公河上船来船往,都在寻这一潭口的存在。
河上并非真的有四千大岛,算上小渚、沙洲也只有一千左右,四千只是夸大的说法。河上的岛常住人的有东德岛,东阔岛,东孔岛三个岛,不过据说这口神奇的潭水并不在三个岛上。
岛民靠租船和摆渡赚了不少钱,遇人就宣传关于四千美岛的美容潭,关于这个传说此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衍和张祈乐到东孔岛上租了间房子住下了,此地的房租价格竟被抬高了近四倍。风餐露宿了这么久,就当花点钱享受享受。
安顿下来后,陈衍也包了条船加入了寻潭的行列。
在“四千美岛”的河汊中乘舟穿梭于不知名的小岛中,在河风吹拂中观赏湄公河畔棕榈婆娑、房屋疏落的景色,单单从美景来看,这钱花得倒不算太冤。
就这样找了大概有十天时间,陈衍都没有任何收获,很多抱着同样目的而来的人都失望而归。
尽管如此,每天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想要一睹美容潭的奇观。人数不减反增,河面上的船只更多了。
那天,陈衍心烦意乱盘坐在船兜之中,望见远方有条舟满载而来,全都是慕名而来的人。
陈衍故意叹道:“又是一船冤大头!”
随即,陈衍离开了停靠在岸边的船,上了酒馆里。
这句话却被船上的人听到了,很多人都不以为意,但有那么一小撮人却将其放到了心上。
三个岛都是穷岛,人口有限,但最近外人不少,而且出手阔绰,所以开酒馆也变得有利可图。
酒馆非常简陋,只有几张桌子和椅子,卖的酒也是本地人酿的粗酒。
陈衍正借酒消愁,身后却有几个人朝他而来。
莫非是刚刚船上的人,酒馆中大多人都是一股酒味,只有刚下船的人才有一股鱼腥味。
这一行人还都不简单,一个是一身破布衣裳,光头圆脸的苦行僧,另外一个着黄色僧服的是女尼,两人身旁身形佝偻的是一位阿赞,腰垮上能看见两枚不同的阴牌。
“阿弥陀佛,施主是否也为了美容潭而来,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莫非这美容潭不存在?”
苦行僧应是许久不洗澡,靠近说话时身上的汗臭味差点没把陈衍送走。
陈衍双手合十,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找了那口潭将近十天,大大小小的岛但凡有潭的,都上去求证了一番,皆不是外人所传之美容潭。”
“如此说来,莫非这潭恐怕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贫尼近期走访过不少村民,没有一个能知道该潭位置,也无人见过,都是道听途说而来。”
阿赞和尼姑两人也相互应和道。
“不知几位大师名讳?”
陈衍拉开了椅子,请三人坐下,至少从言语中并没有感受到恶意,若是几人想动手,陈衍安能稳坐到现在。
“阿弥陀佛,贫僧班汉,在高棉茶胶寺中修行,本是前往天竺朝拜取经,在路中应两位好友相请,便到此一探。”
“卜克,下寮巴色人,家师乃是巴色的布依大师。”
“英拉,龙应寺女尼,寺中疑有鬼怪在四千美岛作祟,便派贫尼来探查一番。对了,还未请教阁下……”
“叫我阿笠就好,诸位大师请坐。”
陈衍叫伙计添了三个大碗,给三人倒了茶,还叫了些吃食。
“阿笠?阁下不是本地人吧,敢问师承何处?”
卜克老早就注意到陈衍了,他对陈衍的关注比对美容潭要多得多。从师承虽然不能百分百判定一个人是黑阿赞还是白阿赞,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陈衍这可紧张了,英拉还好说,估计也就是个比丘,撑死也就个帕格鲁(法师);卜克这把年纪了都籍籍无名,想必本领也高强不到哪里去,但其师父可不好惹,打了这个老的,来了个更老的,那就麻烦了。
最强的人应该就是这个班汉了,敢支身前往天竺,这份勇气堪比玄奘大法师了,实力应当是配得其野心。
既然打不得,那总得骗得过去吧,山野散修,对方可不傻,若是蒙混过关,又惹得对方生疑,但又无响亮的名号能震得住这三人,随便搬尊大神又经不起三人盘问,这可如何是好?
恰恰此时,一个邋遢老鬼正好替陈衍解了围,他端着酒壶,醉醺醺地朝他们喝道:“你们三个人懂什么,啊,懂什么,知道俺们东孔岛好了,家家能吃得上饭了,就诋毁俺们村是吧。
谁说潭是假的,谁说没人见过潭的,俺就见过,俺见过……”
还没说完,老鬼打了个酒嗝。
“你见过美容潭?”
陈衍成功岔开了话题。
“谁说俺见过美容潭的,酒呢,没酒了!”
醉鬼晃悠着手中的酒壶,半醉半醒间将酒壶拿反了,酒水洒得一地都是。
“你到底见没见过?”陈衍将桌子上的酒壶拿起来,从人群中走过去递给了他。
“不是俺见过,是她见过,俺亲眼见到她变了模样。”
醉鬼端起酒壶就往口中倒。
“在哪,潭到底是在哪?”虽然不知道醉鬼口中的她是谁,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潭的位置。
“啊哈哈哈,说了你们不懂吧。有些岛,哦(打嗝),有些岛只有旱季才出现呐,傻,傻瓜,你们都是傻瓜。”
醉鬼指着陈衍这帮人嘲讽道:“外乡人,什么都不懂。”
砰的一声,醉鬼倒在了地上,打起了呼噜。
酒馆众人哈哈大笑,对陈衍等四人指指点点,笑声不绝于耳。
陈衍这才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看来聚在这里的人现在都在等旱季的到来,幸好没白来一趟。
“三位,告辞。”
陈衍朝三人合十行礼,便匆匆往外而去,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祈乐。
三人面面相觑,卜克最先打破沉默,他说道:“我看这位施主为人随和,待人亲善,不似罪大恶极之人,且护身阴神未曾露出血煞之气,可见祭炼手段并不邪恶,应当不是恶人。”
其他两人皆不语,默认了卜克的说法。
此地鱼目混珠,不知有多少黑降头师隐藏在人群中,或许旁边某个相貌平平的路人便是其中一员,他们也不想多事。
美容潭才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