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便是湄公河的枯水期,当年陈衍带着张祈乐离开鬼街的日子也是在正月,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这天,陈衍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摸进了村长家,东孔村的村长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近些日子的村中的收入大涨,也把他的胃口给撑大了好几倍。
陈衍将银两放到桌子上,看见对方不动声色,又添了些碎银两。
村长这才笑出了声,拿起最大的银块,在口中留下了一道牙印后满意都收了起来。
“贱内染病,急需紫河车和胎血入药,越多越好,还请您多费心。”
陈衍脸上挂着愁容,表情装得若有其事,其实内心波澜不惊。
“好说好说。”
这种东西虽然不好弄,但村长在这一块关系不错,附近的水匪头目他多多少少认识一些,还有唯利是图的走私商人,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商量。
村长带着陈衍到了家中的后院,这里放着四个大水缸,这里面都是陈衍需要是血食。
哪有人要那么多的血腥之物,即便是入药也用不了那么多,村长早就对陈衍的身份有所怀疑,不过有钱就赚就好了。况且陈衍来这这么久了,也没什么过分之举,还给自己送了这么多钱,他只要继续装糊涂就好了。
陈衍借来了一辆手推车,将水缸都拉到了自己租借的屋子中。
张祈乐盘坐在屋子内,腿上放的是针线还有布料,他们两人这身衣物在林中穿梭中早就被枝叶勾得破破烂烂,早就该换了。
“没什么,村长家的腌菜而已,借我们家院子放两天。”
陈衍看见她在注视这边,也就撒了个谎。
他的飞头降上次被乃蜜给破了之后,一直在用大量血食进补,最近他感觉功力渐渐恢复,甚至隐隐有突破的感觉,突破第二层指日可待。
只是第二层百花飞头降和第一层百花飞头降相差并不大,只有达到三层才有质变。三层飞头降虽说不能完全免除秽物的影响,但也不至于被一泡尿就逼得散了功。
水位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倒退,但要跌到最低点,还需要等到二月。
所有人都在祈祷,可千万别来一场雨,美容潭出现的那一年正是旱期最长的一年,也是水位最低的一年。
每日都要人在河边丈量水位,然后就要发疯似的冲向酒馆,大喊道:“降了,又降了!”
水位一天一天下降,而人们的心情一天天高涨,巡河的船只每日都要发现不少新出现的岛,并做好标记。
这种做了标记的地图在三座大岛上卖得很火热,今天买的地图可能明天就没有用了,因为明天又会出现新的岛。
不过有些人已经提前锁定好了岛。
还是那三人,班汉,英拉,卜克,三人租借了一艘船,在船上设坛烧香。
“怎么样了,还是这儿吗?”
英拉和班汉划桨,卜克开坛。
“嗯,我问过方圆几里的野鬼,这儿就是美容潭的位置。”
卜克对这个结果深信不疑,他从没有失过手。
手握着船竿的船主疑惑地朝岛上张望,他在此地生活如此之久,对此岛竟毫无印象,莫非是因为今年的水位尤其之低才显现出来的。
虽然心中有疑问,但他不敢声张。几位大师正在做法,他怕因为自己影响到大师们施法。
当前的岛上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显露出来,潭还未与河面分开,看不出是否是他们要找的岛。
他们还需要继续等待,直到水位下降到岛完全显现的高度。
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水位终于下降到了和那一年同样的高度,原本宽阔的河道上现在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岛屿。
那日凌晨,不知是谁凭空喊了句话,然后屋外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脚步声也跟着乱了起来,只听见外面的人呼朋唤友,即便是过节也不曾这么热闹。
水位终于落到了往年最低的地方,而岛屿虽多,但满足条件的就那么几个地方,其他岛屿都在之前被人涉足了很多次。所有人都想抢到先机,最重要的是船只有限。
河面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启航,酒馆首次出现空座。
村民大大小小,只要是能撑船的,都出去赚一份口粮。
陈衍晚了一步,等他意识到水位下落到往年最低点的到时候,大多数船已经跑远了。他激动得连门都忘记敲,冲进屋子将祈乐给拉了起来。
张祈乐只穿了件亵衣,羞得捂住了锁骨处一大片雪白,但在暹罗此地却算不得什么,这边的女人夏日里甚至不穿上衣,光着上半身干活,这边的风气普遍开放。
陈衍迟钝的神经这才反应过来,张祈乐还没适应这边的习俗,他连忙扯了件衣裳给她披上。
这些尴尬的事情被两人默契地忽略掉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办。
因为要回屋去找张祈乐,就这么一小会的空挡,船全跑了。
两人一路小跑,却只能看见空空如也的渡口。
他锤着自己的胸口,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做准备。
“没事没事,反正水位一时半会涨不上来,我们晚一点也没关系。”
虽然陈衍内心十分自责,但还是装作一副乐观的态度。
祈乐不声不响,她认为是自己贪睡才错过了时机。
“两位也是要去美容潭?”
眼前说话的人戴着斗笠,踩在一截圆木之上,听其话语似有意要捎陈衍一程。
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相较于河面和三个大岛的喧嚣,班汉三人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了,一早就瞄准他们船头这块小岛的浅潭。
岛上的泥土十分湿润,若是在烈日中再暴晒一段时间,便会龟裂结成块。
三人踏上了岛,竟没感受到岛上有任何生机,这种灰败无色的感觉只有在坟地上才有,而在这里这种感觉远超任何一处他们所知道的坟地。
若是精通数术风水之人在此,定能发觉此地乃是一片死地,位处死门,有死无生。
班汉心血来潮,停住前进的步伐,意欲后撤,这种直觉甚至盖过了他的理性,连他都不知道莫名而来的慌乱源自何处,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前面两人停下步伐,不解地看向班汉。
“此地不祥!”
简短的一句话让两人心中敲响了警钟,班超的实力两人是绝对认可的,正因为这样两人才没有上报寺主和师父,直接只身前往。由于不知道旱期会持续多久,来回又得花不少时间,这样做确实能抓住时机,但也伴随着危险。
嘎吱一声,三人一齐回了头。
船在无声无息之间居然解体化为了一堆残骸,很快水面上竟无一物漂浮在上,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整艘船落入了河底。
船身大部分属于木头,即便年久失修,也应当有些船骸漂浮在水面上,船主世代捕鱼为业,水性也不该如此差,连挣扎都没有,甚至连声叫喊声都听不到就和船一同殉葬河底。
“阿弥陀佛!”
班汉和英拉两人双手合十,口诵往生咒。卜克命自己座下阴鬼分成两拨,一批往水中搜索船家的尸体,一批往岛上居中偏北的浅潭开路。
哗啦啦,倏忽起风了,毫无征兆的风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暴雨。
岛上没有任何挡风遮雨的地方,这场暴雨很有可能标志着雨季的结束,才刚刚找到了美容潭的位置,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卜克的阴牌掉落在地上,去往河面之下的阴鬼突然全部失去了联系,任由他如何召唤都得不到回应,而浅潭处的阴鬼则一无所获,这口潭就是很平凡的死水,没有任何价值。
那天设坛,所有的阴鬼都骗了他,而且全都是一个口径,没有任何破绽。
四千美岛有问题,有大问题!
他一急之下连踱了好几下脚,溅起了不小的水花,裤子也湿透了。
什么时候的水,这才刚开始下雨不久,积水不应该这么深,不,是河面在上涨。河水正在吞没他们脚下的土地,这里很快就会河流的一部分。
即便是上游来水,即便是暴雨倾盆,但也不应当这么平静以至于三人现在才发觉过来。
“是岛在下沉,快,往上面走。”
女人细心总是让她们在慌乱的环境之中得以发现更多,英拉发现远处的几座岛相对于水面不变,反而是他们与水面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座平得出奇的岛又有哪些地方可以让他们躲呢,很快水面就没过了他们的膝盖。
河面上的浪居然能达到一丈之高,每一波都往他们身上拍打,不过两波浪潮他们已经被冲得很远。
岛已经彻底消失了,卜克呛了几口水,呼吸不上来,勉强露出个头,却看见两个好友竟然远得只剩下个两个黑点。他水性不算太好,浪往哪走,他就只能往哪漂。他离最近的几个岛越来越远。
脚下是冰凉的河水,但此刻却有更加冰凉的东西包裹着他的脚踝,他拼命的往上窜,但施加在脚踝上的力道却将他一寸一寸往下拉。
很快,他的额头被水面淹没,两个好友再也看不见他的任何身影。
英拉手中紧紧握着一枚佛牌,南帕亚,暹罗的五大古佛之一,她手中的这枚女王牌正是以这位女王为供奉,能够借助一部分佛力。
正是这枚佛牌,让她能够和水下的力量拉扯许久。
她口诵佛经,双手合十,佛牌就夹在掌心之中。抓在她小腿上那双冰冷的手彷佛握着了火中炙烤下的烙铁,猛然放手,水下传来了一声痛苦的惨叫声。
英拉大口喘着气,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是因为她轻敌,而是她真的没力气了,不得不借机恢复些许体力。
可惜,背后之人又怎么不会抓住这个机会。
一波浪潮而来,淹没过了她的头顶。她能僵持到现在已经不易,被这一浪打到后身体便失衡了,不仅是嘴中进了河水,念经声戛然而止,手上的佛牌还被浪水打入河中。
顷刻间,几十双手将她拽下了河下。
河下什么都看不见,她感觉被蒙上了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都被塞了河泥,七窍皆被封住。她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打断,有耳不能听,有目不能视,有口不能言,周围只有河水带给她的冰凉感。
这一瞬间彷佛很长,耳边的呢喃声渐渐变得清晰,那是成百上千张口在咒骂;眼前逐渐明亮,冰冷的河水下也并非只有滚滚涌动的河水,他们漂浮在河床之上,隐藏于河面之下,千万道眼神的交界处便是自己;她嗅到了河水中淡淡的血腥味,而这味道正是来自于她,或者是她的身体。
她感到无比轻松,好似在陆地般自在,窒息感完全消失,她好像不再需要呼吸了。她飘出了万众瞩目的中心,站到了它们的身边,一同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尸体渐渐落入到了河底,膝盖下的部位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堆白骨,头部光滑得像大理石一般,五官连同头发一同消失不见。
河底皆是这样的骸骨,铺满了整片河床。
班汉看见两位同伴皆已遇难,心痛不已。虽然救援已经是来不及了,但至少两位好友的尸体他要带走,不能任人践踏。
他身上的刺符乃是油刺符加以诵经和灌注法力后修成的,一共由两部份组成。
背部上方是七条经文,有挡灾,辟邪,保平安等作用,此刻七条经文隐隐发凉,正是在驱走周围对班超不利的阴鬼。
手臂上是一头圣虎,用于提升力量和法力。如果法力不高强的人纹了圣虎,会变得暴躁冲动,非大法师不能加持。
圣虎在他的肩膀上扭动,隐隐有虎啸声从手臂中传出,这一缕虎魂从手臂中苏醒,竟活了过来。它从手臂中一跃而出,踏水如履平地,水鬼但凡靠近都落得个魂消魄散的下场。
虎驮起班汉,在水面狂奔,虎爪每落下一次,就有一只溺鬼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到了卜克溺水的位置,圣虎往上一跃,扎入了水中。
水下群狼环伺,水鬼们既不敢靠近,也不甘离去,聚成一个圈围住了班汉。它们咒骂着,眼神恶毒且贪婪。
河床底下许许多多的骸骨埋在泥沙当中,他们大多都是外地人,本地人出船前都会烧纸供奉,很少受到攻击,像今天这种情况不多见,只能说他们雇佣的船主运气不好。
虎叼起了卜克的尸体,往上钻出了水面。
卜克嘴和鼻孔都塞了泥巴,腰部还用水草绑了块石头,捞出来的时候早已断了气。
班汉合十,默默祷告。胯下的圣虎六七步就跨到了英拉的溺水处,往水下一钻,再出来时虎的背部又多了一副无面女尸。
最后一处地点是船解体的地方,他驱使着圣虎捞出了船家的尸体,尸体与卜克别无二致,同样是七窍塞泥,腰间缠石。
为何英拉的尸体如此诡异,而一同被拉下水的卜克和船家却只是溺死,身体未有损伤?溺鬼只会拉人下水作为替身,却未曾听过会剥人脸。这背后恐怕是有人在设局,班汉并未逗留,他驱使圣虎远离此地。
此地谜团重重,只能等他去龙应寺请来高僧一同查探。